石明圓
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朱光潛在論及廢名的詩時,就曾說過:“廢名先生富敏感好苦思,有禪家與道人風(fēng)味。他的詩有一種深玄的背景,難懂的是這背景?!?1)細讀廢名的作品,感到其中的確有著濃烈的道家精神氣息,尤其是最能體現(xiàn)他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中后期作品——田園詩化小說,充滿靜柔之美、素樸之美、夢幻之美,體現(xiàn)了老莊哲學(xué)淡泊避世,無為不爭的方面。在當(dāng)時復(fù)雜的現(xiàn)實面前,廢名因為無奈、失望、缺乏把握,而將能量轉(zhuǎn)向了內(nèi)心世界,道家思想使他獲得了精神的提升與救贖。
兒童時期或更早的嬰兒時期是人生的最初階段,人的思想在此時是一種天然狀態(tài),他只是按照他的本性活動,完全沒有形成社會要求的價值體系、知識體系。因此,盧梭說:“跳出童年時代吧,朋友,覺醒啊!”他的這句名言很能代表西方文明的生命價值觀,他把個體告別童年看作是“覺醒”,看作是成人的標(biāo)志。
但是告別童年的成人世界又是什么樣的呢?成人雖然比兒童更強大,更有智慧與理性,同時也有更多的欲望、掙扎與苦惱,成人世界中的功利、欺詐甚至殺戮是兒童世界沒有的,兒童世界是真實、柔和的。一個個體從兒童走向成人,正如社會必然進化發(fā)展一樣,是自然規(guī)律使然。但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告訴我們,這并不是一個完全樂觀的趨勢,個人的成長與社會的發(fā)展的同時,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都有發(fā)展的負面結(jié)果,這一切于人們理想中的人生相差甚遠。
“樸”“嬰兒”是老子哲學(xué)思想的重要概念,“樸”一般可以解釋為素樸、純真、本初、純正等意,是老子關(guān)于社會理想及個人素質(zhì)最一般的表述?!皨雰骸逼鋵嵤恰皹恪边@個概念的形象解說,只有嬰兒才不會被世俗的功利寵辱所困擾,無私無欲、淳樸無邪。老子明確反對用仁、義、禮、智、信這些儒家的規(guī)范約束人、塑造人,反對用這些說教扭曲人的天性。而應(yīng)當(dāng)讓人們返回自然的素樸狀態(tài),即返樸歸真。
道家在肯定兒童的單純、美好的同時,更進一步把嬰兒或童年時代看作是生命價值的最高體現(xiàn),是人生最完美的境界,即兒童就是最完美的人。因此,道家主張返歸自然,遺棄人的社會本質(zhì),是生命如一個孩童。
在《老子》中,他經(jīng)常講“嬰兒”?!皨雰骸币呀?jīng)發(fā)展為一種人生哲學(xué)概念。嬰兒是充滿生機的,是圓滿的象征。既是人的初始狀態(tài),也是人全面發(fā)展的象征。人生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維持好這一尺度,只要偏離這一形態(tài),就是生命的夭折。
莊子繼承與發(fā)展了老子的嬰兒哲學(xué),《莊子齊物論.》曰:“天下莫大于秋毫,而泰山為小;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薄皻懽印奔簇舱鄣膵雰?因為永遠地保留了嬰兒的狀態(tài)而得到了圓滿的人生,所以稱之為“壽”;彭祖雖然肉身長壽,卻早早就不由自主地偏離了嬰兒時期的圓滿,所以稱之為“夭”。在《大宗師》中,所謂得道之后的真人,其特征之一就是“色如孺子”。
廢名小說中的兒童與成人兩個世界
“兒童”在廢名的小說中,可以說是無處不在。幾乎每篇小說都是由成人與兒童兩個世界構(gòu)成的,這如同沈從文的文學(xué)中存在城市與鄉(xiāng)村兩個世界一樣。處處流露出廢名對兒童世界的向往,對成人世界的無奈。
《柚子》回憶了我與表妹柚子在十歲以前的童年生活,那時的柚子快樂、天真、健康、無憂無慮,兩個人一起游戲,爬山、折杜鵑、剪棕櫚葉子……童年的柚子對家事一無所知,其實此時柚子的家已是家道中落,連房子都典給了別人,所以和姨媽一起住在外祖母家,只是因為年幼無知,沒有寄人籬下之感。隨著年齡的增長,外祖母去世,柚子才意識到家境窘迫的人生苦痛,她得替人縫補衣服,贍養(yǎng)母親。這使我們聯(lián)想到魯迅筆下的少年閏土與成年閏土的差別。兒童對現(xiàn)實充滿著無知的隔膜,因此,他們眼中的世界是詩性的。柚子感知到生活的苦痛與艱難,并不是世界變了,而是她離開了童年。
廢名不止一次在小說中表達對童年的留戀,“我大約四五歲的時候,看見門口樹上的鴉鵲,便也想做個鴉鵲,要飛就飛,能夠飛幾高就飛幾高……沒有人能迫著我做別人吩咐的工作;除掉飛來飛去,飛得疲倦了,或是高興起來了,要站在樹枝上歌唱,沒有誰能夠迫著我疊下翅膀等候別人?!?《少年阮仁的失蹤》)
這樣的自由與快意,恐怕只有在四五歲的童年才能擁有,而與此相對的則是沉重冷漠的成人世界。即使夢想中令人向往的大學(xué)生活也同樣令人失望?!霸谀抢锶匀恢挥邪V呆的笑,仍然只有看著令人發(fā)抖的臉。我所喜歡的渴望的,一點也不給我,給我的仍然只是些沒有人味的怪物?!比钊士吹降摹鞍V呆的笑”“令人發(fā)抖的臉”“莫不相關(guān)的神氣”,都是“沒有人味的怪物”——成人的特征。
廢名是寂寞的,他的文學(xué)也是寂寞的。他也害怕寂寞,“我想,倘若有一個人,就是一個也好,同我一樣,心被火燒著,我將擁抱他,也不講話,也不流淚,只把我倆的心緊緊貼著……”他的孤獨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總是流連于童年的世界,不愿成人化。在他看來,成人意味著放棄自由、戴上面具,而這一切是一個成年人生存下去必須具備的能力。廢名同阮仁一樣夢想著永遠停留在童年美好的時光。
但走向成人是必然,最終是事實,退回去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夠阻止這一過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接受生理的成年的同時,把精神的異化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在精神世界留有童年時期人與世界、人與自然、人與自身的協(xié)調(diào)與澄明的美好狀態(tài)。
廢名的這一觀念符合道家講的“成也毀也”。他一直在思考的,一直在努力的是如何阻止這種內(nèi)在的分裂。他找到的方法就是還原兒童視角。在他看來,小孩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每當(dāng)看到小孩,他總像久熱后下了一陣大雨,不知不覺清爽了好些。甚至從不關(guān)心世俗得失的街頭流浪的乞丐、過著與世人隔膜的生活不問世事的又聾又啞的人、鄉(xiāng)村的婦女等,因為相對于別人更少世俗的紛爭,也被他認為是以兒童的方式生活著的人。因此,這些人成為廢名小說中的主要人物。
兒童形象幾乎存在于廢名所有的小說中?!朵揭履浮分械鸟勛庸媚铩⒊抢锏奶珎兯蛠砬罄顙尶醋o的“有事跑到沙灘,赤腳的,頭上梳著牛角的,身上穿著彩衣的許許多多的小孩、《橋》中童年的小林、琴子、細竹……共同構(gòu)成了兒童的天堂,世外的桃源。
童年與成人的距離——十年
“十年”是一個時間概念,通過文本細讀,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作為一個時間意象在文本中反復(fù)的出現(xiàn)。
《柚子》中,“我”回憶十年前與表妹柚子共度的快樂的童年生活,十年后重逢時柚子妹妹即將出嫁,姨父入獄,姨母病弱,家境凄涼。離別時,柚子妹妹走在泥濘的路上,留給“我”的是并不回顧的身影;《少年阮仁的失蹤》中,廢名寫道:“我將在大學(xué)里的一員時,我的十年來忘掉的稚夢,統(tǒng)行回復(fù)起來了。我的十年來被惡濁的空氣裹得幾乎要悶死的心,重新跳躍起來了?!庇捎趶U名小說大多具有自傳的性質(zhì),并且這篇《少年阮仁的失蹤》又是以書信體來完成,采用第一人稱進行敘事的,我們可以推斷他的自敘傳性質(zhì)。盡管作家“……不一定都像郁達夫那樣,覺得‘文學(xué)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這一句話是千真萬確的,但其創(chuàng)作或多或少帶有作家個人的影子?!?2)《少年阮仁的失蹤》創(chuàng)作于1923年,作者23歲,正在北京大學(xué)預(yù)科英文班讀書,與阮仁的情況相符,他所留念的“十年前”,是十二、三歲的年齡,這正是廢名理解的童年與成人的界限。
《半年》中,“我”辭退了差事,決計住在家里,一次雨后,見到了“十年沒有吃過然而想過的地母菇”?!笆陙?每當(dāng)雷雨天氣,我是怎樣的想呵”?!拔摇被貞浶r在城外撿地母菇的情景,留戀的當(dāng)然并不只是地母菇的美味,實際上是童年的無憂無慮。而十年來,過著成年人生活的“我”是黃瘦的、病態(tài)的?!拔摇弊钆屡c世人應(yīng)酬,每當(dāng)此時,猶如被曬在刺目的太陽底下,總是急得想找個窟眼躲藏。半年的居家生活,使“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使日后回到北京的“我”時常羨念。
《半年》中還提到一個“我”在半年中結(jié)識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朋友。他不愿讀書、不聽話、貪玩、不懂生活的悲傷?!拔摇毕矚g小朋友的率真、懵懂,不諳世事,又替他不能理解母親的辛苦擔(dān)心。當(dāng)小朋友終于要為母親買鹽而放棄玩耍的天性時,我又是欣慰而悲哀的。在這個時常令“我”掛念的小朋友身上,體現(xiàn)了廢名在兒童與成人之間的矛盾心態(tài),對兒童過渡到成人的無限留念與無可奈何。
《初戀》中,回憶“我”美好的童年時代,那里有令“我”暗戀的美好的銀姐;天真快樂的時光、伴隨“我”童年的慈愛的祖母。而當(dāng)“我”結(jié)婚后第一次還鄉(xiāng)時,祖母已經(jīng)去世,銀姐已是一個嫂嫂模樣的姐兒。這之間“已是十年的間隔了”。《鷓鴣》中,“我在都會地方住了近十年,每到鄉(xiāng)間種田的季節(jié),便想念起鷓鴣”,“十年”的都會生活是成人化的生活,念起鷓鴣也就念起在鄉(xiāng)間度過的童年,如今“我”以成年人的身份回到故鄉(xiāng),物是人非,昔日的女孩子都成了插花敷粉的大人,柚子也不例外,使他感到一片空虛。
《去鄉(xiāng)》中,“我”也用“十年”指代自己告別童年之后,在成人世界度過的時間,“我是一個孤兒,在這個世界上天天計算我的行止的,只有我的母親,最近十年中,我捱她住過七天——”“十年當(dāng)中,首先進入死亡之國的,是這位姐姐?!薄吨窳值墓适隆窂拈_頭就訴說著:“十二年前,菜園的主人是一個和氣的漢子,叫老程。”當(dāng)然,十二年前,三姑娘是一個害羞又愛笑的女孩子。在《橋》的上篇與下篇之間,廢名寫道:“在讀者眼前,這同以前所寫的只隔著一頁的空白,這個空白代表了十年的光陰?!?/p>
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傳統(tǒng)之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十年”的意象。其中透露的大多是一種不堪回首的寂寥與惆悵。如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陸游的“事態(tài)十年看爛熟”,黃庭堅的“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等,“十年”在這里是一個虛化的時間概念,表明人生的惡性損耗?!笆旰蟆迸c“十年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狀況與境界
靜止在童年
周作人在《竹林的故事》序中說:“文學(xué)不是實錄,乃是一個夢:夢并不是醒生活的復(fù)寫,然而離開了醒生活,夢也就沒有了材料了……”(3)《竹林的故事》的確是一個夢,廢名也說過:“……現(xiàn)在還時常回顧他一下, 簡直是一個夢,我不知夢是如何做起,簡直不可思議!這是我的杰作呵!我再不能寫這樣的杰作。”(4)《竹林的故事》何以被稱為是夢呢?小說從三姑娘快樂的童年、慈愛的父母、一家人貧窮但又知足的生活寫起。他們居住在遠離塵囂的自然懷抱之中,自然意味著未經(jīng)雕琢,與人類的童年相應(yīng)?!吧匠且粭l河,過河西走,坎腳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茅屋兩邊是菜園?!?/p>
在三姑娘成長的過程中,有三次向社會化、成人化發(fā)展的機會,但她都拒絕或者躲開了。
首先,爸爸的離開雖然使母女悲哀,但對死的恐懼“然而這并非是長久的情形。母子都是那樣的勤勉,家事的興旺,正如這塊小天地,春天來了,林里的竹子,院子里的菜,都一天天綠的可愛。老程的死卻相反,一天比一天淡漠起來,只有鷂鷹在屋頭打圈子,媽媽呼喊女兒道,‘去,去看擔(dān)里放的雞娃,三姑娘才走到竹林那邊,知道這里睡的是爸爸了。到后來,青草鋪平了一切,連曾經(jīng)有個爸爸這件事幾乎也沒有了?!?/p>
三姑娘仍然生活在單純美好的童年世界里。
正二月間賽龍舟,女人們都到城里看熱鬧,但三姑娘無論母親如何催促鼓勵,都不愿去。這實際是三姑娘成人的第二個機會。母親是希望女兒長大的,但在成人世界的喧鬧與竹林的寧靜之間,她還是留戀后者,三姑娘對母親的依戀、關(guān)愛是她停留在童年世界的依據(jù)。
三姑娘依然保存著童年的質(zhì)樸、純真,她種菜、賣菜,并不像商人那樣為了牟利,只要維持生活的需要就可以了。她的菜“隔夜都浸水,煮起來比別人的多,吃起來比別人的甜”,而且她從不與別人計較多少。在小說中,三姑娘賣菜和不愿去看龍舟的事,都是發(fā)生在她十二、三歲的時候,正是向成人過渡的時期,但在小說中,三姑娘的成長停止了。
幾年以后,“我”再次回到故鄉(xiāng),遠遠地看到了已經(jīng)嫁到別村的三姑娘,但只是看到她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既沒有描繪她的模樣,也沒有寫她說話的內(nèi)容,雖然“我分明聽到了”。小說的結(jié)尾寫道,我雖然很想見到三姑娘,但我卻面對河水,讓三姑娘低頭過去了。
廢名沒有寫成人后的三姑娘,在他的記憶中,在許多人的記憶中,三姑娘就永遠留在了童年了。廢名就這樣編制了他的一個夢,一個靜止在童年的夢。廢名在《說夢》中說到:“我有一個時候非常之愛黃昏,黃昏時分常是一個人出去走路,尤其喜歡在深巷子里走?!吨窳值墓适隆纷畛跸肫稹饵S昏》為名,以希臘一位女詩人的話作卷首語——黃昏呵,你招回一切,光明的早晨所驅(qū)散的一切,你招回綿羊、招回山羊,找回小孩到母親的旁邊?!?5)廢名的《黃昏》(《竹林的故事》)招回了什么呢?找回了童年的三姑娘,召喚著永遠的童年。
廢名另一個更加完美的夢,就是他的代表作《橋》。
《橋》與廢名的其他小說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其中之一就是敘述方式的特別。敘述者總是以講故事的方式在作品中出現(xiàn),提醒讀者,他是在講述著一個故事。而且似乎也在暗示讀者,他所感受到的、他所表現(xiàn)的并不與小說中人物的感受相同,也就是說,小說中的人物只是他構(gòu)造的境界的一個組成部分而已。他是在按自己的想法構(gòu)建一個新的世界。
在《芭茅》一節(jié),他這樣寫道:
“這一群孩子走進芭茅巷,雖然人多,心頭倒有點冷然,不過沒有說出口,只各人笑鬧突然停止了,眼光也彼此一瞥,因為他們的說話,笑,以及跑跳的聲音,仿佛有誰替他們限定者,留在巷子里盡有余音,正同頭上的一道青天一樣,深深地牽引人的心靈,說狹窄嗎?可是今天才覺得天是青的。同時芭茅也真綠,城墻上長的苔,叢叢的不知名的紫紅花,也都在那里啞著不動——我寫了這么多的字,他們是一瞬間的事,立刻在那石碑底下蹲著找名字了。”
這是一個屬于兒童的世界,小說的開篇,小林已經(jīng)12歲了,這是在這個年齡他遇到了史家奶奶與琴子,并由史家奶奶保媒與琴子訂親。從他放學(xué)過橋去史家莊玩到黃昏回家,史家莊短短的一行,使小林與以往有了突然的不同,當(dāng)他回家見到姐姐時,“仿佛是好久的一個分別。而在小林的生活上,這一剎那也的確立了一個大標(biāo)桿,因為他心里的話并不直率地講給姐姐聽了?!?/p>
《橋》其實寫的是成年后的小林,但他并沒有使小林有絲毫的憂郁,如《桃園》中的阿毛,《半年》中的小孩一樣,他仍然在繼續(xù)他童年的生活:在祠堂的墻壁上涂抹那么多孩子氣的字跡:“程小林之水壺不要動”“萬壽宮丁丁響”……偷偷跑到萬壽宮聽鈴、站在街角看天燈、先生出去的時候鬧學(xué)、跑到家家墳吹喇叭、為了看牛吃草午飯也不吃……小林仍然是孩子氣的小林。
《橋》的下篇寫的是十年之后,小林已經(jīng)不是“程小林之水壺”的那個小林了。他走了幾千里的路回到家鄉(xiāng)?!笆辍备嬖V我們,小林是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至于十年間他去了哪里,作者并不想提起,總之,那不是小林想要的生活——無非是成人化的世俗社會。即使下篇的人物小林、琴子、細竹都已經(jīng)是成人,但三人在柳林、竹林、棕櫚掩映下的史家莊仍然過著童年似的生活:夜晚看“鬼火”、賞桃花;在棕櫚樹下梳頭;清明在河岸“打楊柳”;在閨房談天、說笑……沒有生計的負累,沒有絲毫成人應(yīng)該面對的繁忙與勞累,小林對細竹、琴子的愛,也沒有產(chǎn)生沖突與猜忌?!稑颉肥菑U名的一個夢,是他的人生理想、社會理想,如果真的能夠停留在童年該有多好?
“童年”在這里已經(jīng)不再只是一個人肉體與精神成長的最初階段,同時也是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最初階段,意味著個體生命與人類社會未經(jīng)雕琢的、最初的和諧與美滿,是人生的黃金時期。在鄉(xiāng)村與城市、藝術(shù)與現(xiàn)實、自然與人工的對立中,“兒童”無疑是前三者的同義詞。在對兒童世界的向往與留連中,廢名在尋找、追求、建構(gòu)他理想的社會、人生,在搭建走向圓滿境界的橋。
注釋:
(1)朱光潛: 《〈文學(xué)雜記〉編后記》《文學(xué)雜志》1937年6月第一卷第二期。
(2) 陳平原:《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zhuǎn)變》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87頁。
(3)周作人《竹林的故事》序《周作人早期散文選》 上海文藝出版社,1984年,第332頁。
(4)(5)止庵編《廢名文集》東方出版社,2000年,第52頁,第54頁。
(作者單位:東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