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銘久

朝云峰一夜

牛會計的老婆下山.

為一家娶親的人隨禮去了

暮色一件寬大的袍袖滑落

山峰摘下自己的帽子

把羊和緊隨其后的暮云

趕進屋子后的圈里

他就進了東屋了

不久他的鼾聲

像是從堂屋中間

比夜更黑的棺材里發(fā)出來的

我閉上眼睛漸漸地

與黑相融

忘記這間屋外面的

院壩懸崖邊的枇杷樹

細(xì)雨落葉和孤寂

一片一片從那里飄落

大雨喃喃

下雨了下雨了

野花齊齊刷刷撐開一片小花傘

大山側(cè)過這面身子又亮出另一面臂膀

如果這時你脫光了衣褲

與神女峰一起裸浴

也沒有人說什么

“下雨了!下雨了!”

誰推開塵土滿積關(guān)閉許久的窗子看

無數(shù)從峰巒間斜射的光點

擦亮一輩子擦了又擦的

陰暗

“下雨了下雨了”

我的目光與雨點一起跑過江面

翻過翠屏抵達(dá)湖北看更遠(yuǎn)的綠和更綠

而此時一個人像落湯雞

軍用舊挎包滴著裝不下的雨

站在路邊

他招了招手

上車

與車一同沒進大雨里……

這夜,村長女兒讓出自己的閨房

鄉(xiāng)文書把我領(lǐng)到這里就走了

燭影與峰影酒倒出瓶又倒進胃里

晚飯后我們圍坐灶旁松枝燃燒著

映照深秋的臉

我們一齊伸出手手碰著了手

內(nèi)心燃燒著

一年最后的時間燃燒著

噼噼剝剝發(fā)出碎裂的聲響

碎裂著村長夫婦進西屋

十八歲少女讓出自己的閨房

床欄懸掛許多時髦衣裙

閃爍的微光中我看見

床頭黎明與周潤發(fā)一臉壞笑盯著我

我陷落在青春四溢的氣息里沒有門

忘記風(fēng)往來尖嘯

像要把懸崖掀掉

不久天就亮了

有這樣一條路

距望霞鄉(xiāng)政府三百米

從海拔一百米上升到一千一百米

三公里一條碎石路

依著峭壁站起來

我被安排在駕駛室

安排在滾動的汽車輪子上面

在沒有防護欄距懸崖邊一尺

猛地一轉(zhuǎn)

頭頂嗡的一聲

“我”被丟在大江閃爍江面

悠悠的白云里

但還是渴望繼續(xù)

隨大地拱起的地層上升

內(nèi)心總有一根繩索在提拉

有一種聲音在召喚

翅膀在煽動

到了從“龍”的耳朵里掏出煤陽光下

腳踏實地我還

黑黑白白地站著

到過這里

從沒見過這么多蟬鳴不容辯解

就把一個正午抬得這么高

靜寂不留縫隙

大山幾乎將整個世界占滿

神也只能在幾片縹緲的云隙里

躲閃尋找位置

到過這里又離開

眼淚不明不白地流出來

紅薯秧中一塊空地沒有被刨開

一棵桑樹樁還在那里記著日記

更高的山巔

不管我簽不簽名

愛還在

不管我到哪里

所有的溪河都要急急匯流長江

汽車顛簸了三、四小時就為了

咳嗽有些頭暈

暈暈的青石街面緩緩移動的影子

好像是兩個三個或四個……

到處空出一個位置

空出一個看一個聽一個想

阻擋一些東西摻和一些東西

在大山齒縫間

這座日漸清冷的小鎮(zhèn)能說明什么呢?

對峙

一座燃燒的山與一個一言不發(fā)的人

山熊熊燃燒越燒越旺似乎

想展開燃燒的翅膀帶動山嶺都飛起來

而那沉默的人

像釘子般站著

忘記冬夏

滴水的巖洞

我記得那確切的地點在

快到青石鎮(zhèn)轉(zhuǎn)彎的路旁

我們一路從泥濘的云端里下來

陽光喚醒石頭

“我要!”那聲音仿佛是從

背依的大山

無邊的林莽發(fā)出的

我與你面對面

在那懸崖上釘上“到此一游”的標(biāo)簽

一夜墻外是襄王

但船笛響了

整個兒的上游下游都在催促

不容我們繼續(xù)“商量”

留下還是分開……

歸宿

一天像一張紙那么薄

夕陽有火柴頭那么大

在山崗上輕輕一擦我在里面

隨一切熊熊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