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娟
[摘要]“逃亡電影”是指主要表現(xiàn)逃亡這一主題的電影,其中逃亡者與追捕者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制度或機構(gòu)成為電影沖突的關(guān)鍵。本文運用敘事學(xué)、歷史學(xué)的研究方法,以三部反映猶太人的逃亡電影為個案,以逃亡為敘事線索,從猶太人的歷史、宗教信仰的角度對猶太人的逃亡電影進行探討,從而對逃亡電影的特征進行梳理,得出逃亡電影的特征以及作為母題的逃亡是如何在電影中表現(xiàn)出來的。
[關(guān)鍵詞]逃亡;逃亡電影;猶太人
逃亡是一種行為方式,意為“逃走而流浪在外”?!疤油鲭娪啊笔侵钢饕憩F(xiàn)逃亡這一主題的電影,其中逃亡者與追捕者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制度或機構(gòu)成為電影沖突的關(guān)鍵。在普遍意義上的逃亡電影中.我們選取了一個特殊的類型——“猶太人題材的逃亡電影”。在歷史上猶太人流亡作為一個主題延續(xù)了幾千年,尤其是在二戰(zhàn)期間,他們遭受了深刻的苦難,故而他們的逃亡史更具有典型意義。
電影《逃離索比堡》改編自真實事件,德軍在波蘭秘密建立索比堡死亡集中營.1944年10月14日.600多名在押猶太人策劃了一場大逃亡?!白罱K有約100人逃出這座人間煉獄”,堪稱二戰(zhàn)史上猶太人勝利逃亡的奇跡。
《逃離索比堡》作為經(jīng)典且典型的逃亡電影,包含了逃亡過程中的幾大相關(guān)人物鏈,簡要列為:逃亡者、協(xié)助者、追捕者、幫兇、受益者和受害者。
逃亡者:指逃亡過程中被迫逃亡的一方,策劃和實施逃亡者。在影片里即是猶太人群體,他們被納粹黨衛(wèi)軍抓捕后送人集中營,從而尋求逃跑。
追捕者:指逃亡過程中對逃亡者進行追捕的一方。在影片里即是德國納粹黨。他們在作為追捕者的同時也是在集中營里對他們進行管理的拘禁者。
協(xié)助者和幫兇:相對于逃亡者和追捕者.這二者是對前兩者的輔助性要素。在影片里,烏克蘭衛(wèi)兵和壞的獄頭作為幫兇是協(xié)助納粹黨管理拘禁猶太人的.而好的獄頭則因為其雙重身份而協(xié)助這群猶太人逃亡。
受害者和受益者:在逃亡過程中,他們不直接參與逃亡的前期策劃但被納入逃亡者出逃的一部分。在影片中他們多為女人和孩子等弱勢群體,不具有和追捕者相抗衡的實力。
可以說,一次完整的逃亡過程涉及逃亡者一追捕者這一對抗關(guān)系。由追捕者的追趕行為而引起逃亡者被迫逃離.他們被抓捕以后被送入拘禁地(集中營),在集中營里受到殘酷對待而尋求逃脫的方法,在克服了阻礙因素以后,逃到了安全的地方。這就是一次成功而且完整的逃亡。用圖示表明則是:
追捕-被捕-逃亡-逃到安全之所
逃亡的結(jié)構(gòu)性特征是基本固定的.但這不表明逃亡性文本會因此失去吸引力,結(jié)構(gòu)主義的分析并不能消解受眾對文本的心理反應(yīng)。這一表述能讓我們清晰地看到逃亡作為一種行為的結(jié)構(gòu)性力量。不管是完整的還是零散的結(jié)構(gòu),逃亡性在逃與追的矛盾中凸顯出來。如果說形式還不能完全表述逃亡性的特征。在另一種分析中,也許可以看到逃亡的另一種特性。
《美麗人生》是由意大利喜劇導(dǎo)演羅伯特·貝里尼(Roberto Benigni)自編自導(dǎo)自演的電影,前半部分敘述基多(Guido)和朵拉(Dora)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其后敘述基多、朵拉和他們兒子喬舒亞被迫害并關(guān)人集中營。
在逃亡電影里.逃亡者和追捕者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弱勢的逃亡者正是在面對強勢的追捕者時需要奮力逃脫、突破重重阻力才能逃到安全之地獲得逃亡的勝利。然而在《美麗人生》里面,游戲主題類似于《勇敢者的游戲》《死亡游戲》這樣的電影,游戲與現(xiàn)實問的界限模糊不清,在游戲里(同樣也是在現(xiàn)實里)“玩家”只需遵守一定的規(guī)則就可以完成游戲,獲得勝利。貝里尼將逃亡比做游戲正是巧妙地消解掉了追捕者和逃亡者之間的不平等,逃亡者和追捕者成為地位相當(dāng)?shù)挠螒颉巴婕摇薄T谟螒蛑小巴婕摇背錆M了樂趣和希望.游戲的目的是獲得勝利,這與現(xiàn)實中逃亡的勝利——保存生命并最終獲得安全一致。影片結(jié)尾美國大兵的坦克開進集中營宣告了戰(zhàn)爭的結(jié)束,并給予逃亡者——這里不僅指身處游戲中的喬舒亞也指在集中營里幸存下來的猶太人——勝利的旗幟。,
貝里尼不僅有意地將猶太民族的逃亡比做一場游戲.他也將這場猶太民族的浩劫虛化為一個夢境.影片的開頭就給我們這樣的啟示,畫面展示的是在霧氣迷茫中父親抱著兒子向前走著,直到消失不見?;蛟S對基多以及那些被關(guān)押的猶太人而言,在恍惚中他們覺得確實這就是“一場游戲一場夢”,就像基多抱著熟睡的孩子說的那樣,“明天夢就會醒了”,他們等待著夢醒的那天,等待著游戲的勝利。當(dāng)肉身之苦只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時,現(xiàn)世就是美麗的人生。
如果說《逃離索比堡》里的猶太人在面對降臨其身的災(zāi)難時不再等待上帝的救贖而尋求自身的解放,那么在《辛德勒的名單》里這群猶太人則更像是幾千年前出埃及記里面的猶太人.他們需要有一個帶領(lǐng)他們逃出深淵的摩西.他們等待的是上帝的拯救。
影片《辛德勒的名單》有著濃厚的宗教意味,斯皮爾伯格顯然不愿將此片呈現(xiàn)為單純的猶太人在二戰(zhàn)中遭到迫害的畫面,也不愿僅僅為一個德國的白種男人的救助行為唱頌歌,猶太民族在幾千年的流散史里被驅(qū)趕、被追捕而形成對苦難的理解是其他民族不能簡單看待的。因而我們可以將本片看成現(xiàn)代版的《出埃及記》,《舊約》上的“出埃及記”記錄了猶太人逃離埃及人的壓迫,在摩西的帶領(lǐng)下去到上帝許諾的“流奶與蜜”之地迦南建立自己的王國。“出埃及記”這個寓意猶太民族救贖的神圣象征,在《辛德勒的名單》里由斯坦恩帶領(lǐng)逃離德國納粹集中營的迫害、逃離死亡的威脅。被重新激活并賦予新意,在影片的最后,通過猶太人顛沛流離不斷遷徙的畫面和悲愴而賦予神圣感的歌曲民歌合唱曲“金城耶路撒冷”(Jerusalem of Gold)的印襯下,這一過程變成了對具體歷史圖景的超越。一個大遠景鏡頭:斯坦恩和其他幸存下來的猶太人排成一排從地平線上走來.這群苦難深重的古老民族正拖著沉重卻又堅定的步伐。走向重新獲得希望和光明的未來。走向那個上帝許諾的家園。
盡管三部電影均未在猶太人的宗教方面多下筆墨.但是不難看出猶太人作為電影的最大主角顯露出的文化歷史性。二戰(zhàn)讓這樣一個族群重新凸顯出來。攜帶著他們特殊的歷史和宗教信仰。
猶太民族是一個特殊的民族?!疤油觥笔录酮q太民族的深層文化機理有莫大的關(guān)系。最早的逃亡事件來自于希伯來圣經(jīng)里的《出埃及記》,在以色列早期的歷史敘述中,他們在埃及被迫為奴,埃及王“派監(jiān)工轄制他們,加重擔(dān)苦害他們”,讓他們“因做苦工而覺得命苦”,正在他們受到非人的待遇而不堪忍受時,摩西在上帝的召喚下帶領(lǐng)他的族人逃出埃及。猶太人的“逃亡”伴隨其歷史不斷閃現(xiàn),在逃亡旅程中其信仰不斷加同。
“猶太人是一個宗教的民族,他們首先是由于傳統(tǒng)的猶太人自我概念,而且也由于較有限的歷史因素而形成的社會宗教統(tǒng)一體?!币蚨覀兡芙栌捌靡砸桓Q猶太人的宗教文化信仰。作為在美國電影業(yè)占據(jù)龍頭位置的猶太人,他們
在制作影片時,往往以猶太人千年的痛苦遭遇為題材。通過影片的制作和發(fā)行,使得猶太民族作為一個鮮明的形象樹立在世人面前,而對猶太人來說.這些影片賦予了凝聚猶太民族的集體意識的一個極其鮮活的影像,《辛德勒的名單》的導(dǎo)演斯皮爾伯格與其他離散的以及在以色列的猶太人一樣.都以眾所周知的“二戰(zhàn)”屠殺600萬歐洲猶太人這一歷史事件作為民族獨特的歷史記憶,并不時地強化這一記憶。
在遭遇痛苦挫折之時。尤其是在受到生命的威脅時.人總是選擇躲避或被迫離開。因此,“逃亡”作為母題,反映了人類自身具有的趨利避害心理。人類總是希望由危險的情境過渡到安全的情境。這是一種“由此岸向彼岸”的情境的過渡過程,是人類的共同文化心理的抽象化。在作為母題的“逃亡”中,逃亡包含二個層面上的意義。
1為了擺脫不堪忍受的肉體摧殘而進行的肉身的逃亡:
2為了擺脫對靈魂殘忍的折磨而進行的的精神逃亡(它與肉身逃亡構(gòu)成了諸多文本的“逃亡”結(jié)構(gòu)):
人類自擺脫了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之后。純粹的肉身逃亡(如擺脫動物追趕)就逐漸減少了。在文本的表述中。大多數(shù)逃亡都是夾雜著政治的、宗教的、個體自由的等等精神意義。這也使得逃亡的形式愈加復(fù)雜起來。借用劉小楓《拯救與逍遙》里對西方和東方精神概念的劃分,我們可將逃亡分為“作為救贖的逃亡”和“作為自由的逃亡”。
在作為救贖的逃亡中.逃亡者把肉體的受苦看成精神的救贖,在世是苦難的,但仍然選擇這樣的世界,因為自己受苦是上帝對自己懲罰,那么在肉體的受罰之時就可以得到精神上的拯救。希臘神話里的俄底浦斯王在得知自己的命運之后刺瞎了自己的雙眼,進行了自我放逐,這本質(zhì)上也是一種作為救贖的逃亡,他以其肉身的受苦來接受生命的歉然.在自我流放的過程里,他承受命運的煎熬。在作為自由的逃亡里,逃亡即是尋找出路,希求得到自由,無論是政治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政治上的逃亡即是因遭受政治迫害而力求尋找到一條重獲自由之路,在逃亡中重新得到自我肯定.典型的是《飛越瘋?cè)嗽骸贰短与x索比堡》《肖申克的救贖》。
歸根到底“審美和救贖的精神差異,是自然生命的贊歌與神恩生命的福音的精神差異,超脫怡樂與承受不幸的精神差異,遁離抑或分擔(dān)人類苦楚的精神差異。”
反觀我們選取的三部影片,在猶太人的逃亡里,《逃離索比堡》多屬于肉體的救贖,它延續(xù)的是猶太人自“出埃及記”以來對自由的爭??;《辛德勒的名單》多屬于精神的救贖,它延續(xù)的是猶太人白“出埃及記”里對上帝的信仰以及后來的彌賽亞救贖思想;而電影《美麗人生》則處于肉體的救贖和精神的救贖之間,以一種反諷來達到對逃亡的內(nèi)涵闡釋。
銀幕不是一扇透明的窗戶,但光影會讓我們產(chǎn)生“窺視”歷史的幻覺。通過對這三部以猶太人的逃亡為主題的電影的分析,我們看到了逃亡電影本身作為形式是一場逃亡者和追捕者之間的拉鋸戰(zhàn).然而在其中更吸引我們的地方就是作為猶太人的逃亡,他們在逃亡過程中所展現(xiàn)的心態(tài)和其中滲透出來的猶太民族的信仰和文化。我們在觀影的瞬間仿佛看到了一個完整的歷史.看到了猶太民族的苦難和他們堅定的信仰,同時通過對猶太民族精神的梳理,我們看到逃亡作為一個母題是全人類的共有精神狀況.逃亡所體現(xiàn)出來的從絕望中尋找希望、從受苦里得到救贖的精神成為最耀眼的光芒,照耀著人類的進程。而其后留下的則是我們自己內(nèi)心那揮之不去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