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慧
對于同性戀這一特殊敏感的題材,在臺灣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相當普遍,而在中國內地卻很稀少。很多人讀《孽子》是出于一種獵奇的心理,其實剛開始筆者也是如此。然而讀過之后卻是深深的感動,文中一種悲憫的情懷貫穿始終。白先勇把這一特殊人群的愛寫得那樣轟轟烈烈、理直氣壯,不禁讓人掩卷嘆息?!赌踝印分饕v述了臺北新公園蓮花池邊是一群男同性戀者的王國,反映這些邊緣人的心路歷程,并由此觀照整個社會現(xiàn)實,具有很強的當代意義。白先勇本身就是同性戀者(在1988年4月底,白先勇在接受《花花公子》的記者蔡克健采訪中,首次公開自己的性取向[1]),他甚至懷著一種禮贊和同情的態(tài)度來看待同性戀者,最明顯的是表現(xiàn)在《孽子》的題記上,“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猶自彷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盵2]
《孽子》的開頭非常具有震撼力,首先就交待了由于兒子李青的同性戀行為而導致父子倆的決裂的情景。也就是這一幕,定下了小說哀婉、悲傷的基調。沒有穩(wěn)定的職業(yè),李青們淪為一群靠出賣肉體為生的“青春鳥”。以父權為代表的主流文化無法容忍同性戀這種僅屬于很少一群人所有的亞文化。雖然在中國公眾輿論對同性戀態(tài)度一向比較溫和,但我們的社會還是一個盛行異性戀霸權的社會,尤其是中國這個傳統(tǒng)文化積習很深的國家,儒家道德觀念一直占據主導地位。受此影響很深的李青的父親、還有王夔龍的父親王尚德、傅老爺子等,他們都是國民黨戰(zhàn)敗后由大陸去臺灣的一族人,政治上的失勢和生活的窘迫他們尚能容忍,希望下一代能夠繼承衣缽出人頭地。但李青被學校開除,“龍子”殺人、傅衛(wèi)自殺,徹底打碎了他們的夢想,源于此的失望和憤恨可想而知。
從李青這一方來看,他們被社會壓迫、排擠、鄙視,他們天賦異稟,不同的性取向使他們無法生活在陽光之中,這是“血里帶來的”,他們無法抗拒。這些孽子們尚能應付社會上種種人對他們的鄙視,即使公開地被喊作“人妖”也能做到含笑應對、自我調侃。然而李青的痛苦與掙扎就在于得不到父親的諒解,他承載了父親最后的希望,“也曾洋洋得意,自認為不愧是軍人子弟”。但又不能違背自己的本性,在父親的失望中愈加對自己感到失望?!拔矣鷣碛杏X到父親那沉重如山的痛苦,時時有形無形地壓在我的心頭?!乙荛_父親,因為我不敢正視他那張痛苦不堪灰敗蒼老的面容?!迸c李青形成互補的小玉、吳敏、老鼠等人同樣渴求親情和家庭的溫暖:小玉心心念念的就是去日本找他的親身父親林正雄,甚至把對父親的感情部分移植在日本華僑林樣的身上。吳敏在忽冷忽熱的張先生那里找尋到了家的氣息,即使在張先生中風半身不遂后仍然不離不棄。
在《孽子》出版后不久發(fā)表的散文《寫給阿青的一封信》中,白先勇以一位長者的口吻娓娓地向李青們說出肺腑之言:“你這一生的路都不會好走,因為這個社會不是為你少數人設計的,社會上的禮法、習俗、道德,都是為大多數而立?!憬邮芰四悴黄匠5拿\,接受了你自己后,至少你維持了你為人的基本尊嚴,因為你可以誠實、努力的去做人。”[3]白先勇站在人道主義的角度,以人性的光輝照亮同性戀者的內心世界,溫暖那“常年流著血不肯結疤的心”,用悲憫的情懷關懷他們、鼓勵他們、為他們爭取倫理和生存上的平等,帶領他們走出陰暗的角落。所以,盡管《孽子》從頭至尾都彌漫著一種悲觀、無奈、宿命的基調,但在文本最后我們仍然能夠感受到那暗夜里的光亮。文中的小玉成功“跳船”來到日本,吳敏和阿青都做回了正經行當,相信有一天阿青的父親一定會原諒他,而小玉也會找到他的親生父親。
人生而平等。著名的性學家??抡J為“人既不是這種人也不是那種人,既不是同性戀者也不是異性戀者。我們稱之為性行為的東西有一個無限廣闊的范圍。”他也相信終會有一天,“‘你是同性戀嗎?這個問題,將顯得如同‘你是個獨身這個問題一樣自然,而‘美將成為未來人們選擇伴侶的主要標準。”[4]
注釋:
[1]白先勇:《與〈花花公子〉記者蔡克健的談話》,收入白先勇《第六只手指》,上海文匯出版社,2004年版。
[2]白先勇:《孽子》,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
[3]白先勇:《寫給阿青的一封信》,收入《第六只手指》,上海文匯出版社,2004年版,第43頁。
[4]李銀河:《李銀河自選集——性、愛情、婚姻及其他》,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72頁。
(何慧 合肥 安徽大學中文系 230039)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09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