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修

“食在廣州”?到過北京又吃過烤鴨的相識、相知幾乎都這么疑問,舌頭是誠實的,真的是“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

既然眾口皆碑,必有其“可口可樂”之處,所以老早就想見識見識一下。

初進京城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下榻珠市口。南方人南方口胃,開頭幾天,每天傍晚只求雪中送“炭”,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連米飯也難以尋覓,烤鴨更快甭提了。珠市口就在前門附近,繁榮熱鬧社區(qū)嘛,何以……這事后來過過腦子便也明了:那年月,國家工作重心才轉(zhuǎn)移,改革開放鑼鼓才聲張,百廢待興哩。

1992年、1996年兩次進京均泡在文藝筆會論壇中,團隊日常規(guī)矩多,忙于聆聽討教,握別時只能憾憾而歸。也好,此兩回的開銷都略帶赤字?？绝喢?另起一行吧,我這么安排日后的生活議程。

從此,我只有將耳福當口福,滿足于他人說教,從其描聲繪色當中揣摩北京烤鴨的美妙風韻了。這,跟望梅止渴的情形差不多吧?

山重水復疑無路,得來全不費功夫。

去年12月,于《人民文學》的行山字海中獲悉“第二屆‘新視野杯全國文學有獎征文”信息翌日,心有靈犀,立馬用當年神州西南行的一組見聞錄赴京出席改革開放三十而立“慶典”;今年5月下旬一個平平靜靜日子里,忽而收到署名中國散文學會的“獲獎通知暨邀請函”。來函曰:“您的大作《忘不了那師宗》語言優(yōu)美、精辟,結(jié)構(gòu)嚴謹,憑實力和特色,最終被評為散文類三等獎……”,又曰,“凡獲獎者其獎金、獎品、證書概不郵寄,一律要求本人在頒獎會上領取……”

我興奮,我激動。不過不是因為通知的措辭過譽而飄飄然,也不是因為獎金等不辦郵寄所驅(qū)使,而是因為“春江水暖鴨先知”,鴨知我知您不知,所以我去,一定去!別說登臺領獎,就沖著鴨子也要去。

5月24日,頒獎暨創(chuàng)作交流兩會進行“首都——皇城之旅”游覽采風活動,中午不返駐地富來宮溫泉度假山莊,改在北京城里進中餐。民意征詢中,有同仁率先嚷著吃烤鴨,還有同仁聲言今晚晚餐自理,主張兩餐銀兩一餐花,畢其功于一役,云云。在下心里要說的都有代言了,于是帶頭鼓掌,帶動了周邊一大片。會務領隊也爽快,隨即帶領大家就近進了便宜坊這家烤鴨店。

登上二樓落座甫定,共和國前總理周恩來的墨寶赫然入目:

便利人民,

宜室宜家。

很顯然,周總理把“便宜”兩字挪開又分別嵌進上下兩句話之首,坊名由是而醒目,厚重內(nèi)涵登時力透墻背。

據(jù)說,便宜坊其名,原出于明代兵部員外郎楊繼盛之筆。此人生性耿直,嫉惡如仇,曾在朝堂之上嚴詞彈劾奸相嚴嵩專權(quán)干政,遂遭反誣下獄斷頭。生前,他不時呼朋喚友至此小酌泄憤。他覺得店家待客熱情又物超所值,所短就是此店尚無名字。作為街坊鄰里,他說他愿意效勞,主人拍手叫好,送來文房四寶,他即伏案一氣呵成“便宜坊”三字相贈,五百多年來一直沿用不變,儼儼然中華老字號。

建國后,周總理也偕貴賓來過這里光顧烤鴨嗎?這題辭,是即席揮毫,還是應邀潑墨呢?依我看,所題不管是在什么狀況下賜給,大國總理,日理萬機啊。但在周總理心眼中,“民以食為天”,民生平臺無小事,故撥冗賜寶,“俯首甘為孺子牛”,此舉便是“人民總理愛人民”的又一歷史見證,令人感動。

便宜坊上下深明大義,不但拓寬題辭尺寸高懸廳堂留念,還將此作為經(jīng)營理念落實到業(yè)務管理上,促進了企業(yè)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據(jù)言,便宜坊迄今于京城內(nèi)外已擁有哈德門和三門峽等十一家店鋪,廚藝也在秉承祖?zhèn)髅雷鞯幕A上,鼎力推出了含燜爐烤鴨在內(nèi)的十二道招牌菜,也在與時俱進。這以義報德之舉,又體現(xiàn)了“人民總理人民愛”,水乳交融一家親的和睦情景。改革開放大業(yè)的希望就在這兒,人民共和國的期待也在這兒,于甲子重開之年瞻望前程,仿佛天空亮彩虹,遍地鮮花開,教人悅目欣心。

嘗烤鴨之于我,乃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好在左顧右盼一下便也無師自通,即先舉筷捻來一片薄餅置于面前的碟子中墊底,接著于其上填鴨肉、蔥節(jié)、青瓜條理平,爾后卷起來蘸醬料兌現(xiàn)。細細欣嘗這四位一體美食,嚼之燦燦然有聲,品之葷素合拍、生熟協(xié)調(diào),陶醉其中而不自覺。可惜少了一點,沒動幾下筷子盤中鴨片已告罄,薄餅也沒了。

我嫌貴,過來人卻言值。一說薄餅采用純菜汁精工制作,食用時又卷以別樣蔬菜佐助,餐者的享受便多元化,營養(yǎng)保健;二說凈鴨入爐前也用該坊基地專育的菜乳灌進鴨膛除腥、脫油、調(diào)味,入爐后不用明火,靠爐溫慢慢烘制而成,故皮酥肉嫩味美,被稱為綠色食品,吸引了不少回頭客。

從內(nèi)容到形式,人家都贊及了,且條條合道。我疑此公就是回頭客之一。回頭客于店家乃上帝,這便是便宜坊“生意意生生意旺”的由來吧?我看八九不離十。您看唄,僅今天中午這一撥“夜貓子”及其陪同就一百多兩百,了得!

我琢磨,今天中餐這一頓裝進肚子的除卻烤鴨其實還有別樣,譬如偉人風采,譬如皇城皇歷,譬如科學、文明、時尚等等。于我與鴨子來講,自然還有多年等待的無奈以及一朝謀面的愉悅。這一切,用一句時髦話來概括,即所獲連許許多多非物質(zhì)文化都囊括在其中了,豐!

心滿意足回到故鄉(xiāng),我竟作了京都烤鴨的義務宣講員。一位見多識廣年輕朋友告訴我,若論這個,全聚德的此品當屬另一流派,名聲遠在便宜坊之上,鼓勵我不妨再去試一試。

言者一句話,行者萬般難。從家門口走出去,過了長江還有黃河,遙遙數(shù)千里,不是說去就能去的。故在暗暗估量腳下的一條路以及可能存在的支點,緘默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