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滿倉把女人帶回來,我是極力反對的。女人是滿倉從垃圾箱邊撿來的,就像撿來一只易拉罐或者香煙殼。也許是他騙來的,我不清楚。我說滿倉,你這叫綁架你知不知道?滿倉就饒有興趣地盯著我的臉。他說你現(xiàn)在肯定心如刀絞。滿倉的話,讓我無地自容。
女人長得不好看。粗腰平胸,窄腚寬臉,大嘴小眼??伤吘故桥恕2还苁裁礃拥呐?,在某種環(huán)境下,都會變得傾國傾城。
女人當然是弱智的。正常人不會被滿倉撿來或者騙來,更不會踏進他又臟又臭的屋子。我說滿倉你這是犯法啊。滿倉說我自由戀愛犯個鳥法?我說可她是傻子。滿倉就自我一眼。為證明她不是傻子,我們開始了對她的審訊。
滿倉問,叫什么?女人答,春花。滿倉問,多大?春花答,十八。滿倉滿意地點頭,對我說,看看。我再問,家住哪里?女人答,春花。接著問,家里還有什么人?春花答,十八。我也滿意地點頭,對滿倉說,看看。滿倉站起來,往外走。我說你去干嗎?滿倉說,給春花買點化妝品。
滿倉的生活從此發(fā)生改變。他開始每天洗臉刷牙,每天梳頭并且哼幾句小調。這在以前,是半個月才能輪到一次的事。春花也慢慢起著變化。她呆滯的目光變得柔情似水,她的臉色變得紅潤,皮膚光滑細膩。有一天我和滿倉蹬三輪車出去撿垃圾,春花竟送到門口。
滿倉帶我和女人逛商場。他說天熱了,得給春花買一件連衣裙。我們轉到四樓,那里有一個巨大的電視屏幕。電視上正播著新聞,說云南某鎮(zhèn)某村農民大力發(fā)展庭院經濟,家家年收入三萬以上。屏幕上顯出很大一張臉,擁有這張臉的農民露著傻呵呵的笑,心滿意足地數(shù)著一把票子。后來他開始接受采訪,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方言。突然,春花低聲說:叔。把滿倉嚇了一跳。他說你個臭婆娘,怎么管誰都叫叔?他匆忙拉了春花往五樓走。走了一會兒,春花再一次低聲說:叔。滿倉一邊揮起拳頭恐嚇春花,一邊說:你再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晚上滿倉找到我。他說怎么辦?我說什么怎么辦?他說你少裝糊涂。他把臉埋在兩手問,表情極度痛苦。我說你就不該把她撿來。滿倉說可是已經撿來了。我說那你再把她送走。滿倉說,不可能。
幾天后滿倉和我去郵局打了一個電話。滿倉先撥114,查到云南某市的區(qū)號。再撥云南某市的114,查到某鎮(zhèn)某村村委的電話。滿倉緊攥著電話說,是云南某鎮(zhèn)某村嗎?對方說我是,你哪里?滿倉說我山東。對方說你山東有什么事?滿倉說你們村有沒有走丟過一位叫春花的姑娘?對方說我的天啊,春花怎么跑山東了?
滿倉對這件事一直很納悶。他說他怎么知道春花在山東?我也沒告訴他啊!
那幾天滿倉一直在給春花準備行李。他把她的化妝品和衣服包進一個花包袱,似乎要送春花回一越娘家。我說你肯定云南那邊會來人?滿倉說肯定。正說著,外面有人大喊春花的名字。滿倉開了門,就看到那位自稱是春花父親的男人。
男人長得很瘦很黑,像營養(yǎng)不良的非洲人。他向春花張開雙臂,春花怪叫著撲進他的懷抱。男人摸摸春花的臉,春花又哭又笑。滿倉拿起包袱,塞給男人。他說把春花的東西帶上吧。男人這才細細端詳滿倉。他說是你救了春花?滿倉說是撿,不是救。男人說一回事。謝謝你。
春花突然擁抱了滿倉。她的臉貼在滿倉嘴上不停地蹭。滿倉閉著眼,面目猙獰。春花說滿倉滿倉滿倉……春花口齒不清??邶X不清的春花不停地從嘴巴里噴濺出口水。滿倉推開她。他擺擺手,說,走吧。
男人沒有著急走。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他說這么多日子,春花睡哪里?滿倉就指指自己的床。他說你呢?滿倉再指指自己的床。男人走上前來,狠狠抽了滿倉一記耳光。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遞給滿倉,再拉起春花,扭頭就走。我看到那沓錢里夾著不少毛票。我懷疑那個男人是春花的丈夫。
一向大手大腳的滿倉變得小氣起來。他不允許我和他一起分享這沓錢。他用這些錢,去了十二次洗頭房。最后一次,我和他推著三輪車正往回走,滿倉突然說,等等我。就鉆進一家洗頭房??墒撬腻X不夠,很快被人扔了出來。滿倉在洗頭房門口嗚嗚地哭,將剩下的一沓毛票,猛地拋向天空。毛票紛紛揚揚,像下著雪。滿倉站在錢雪里沖我嚷:不準撿!我當然沒聽他的。我身手敏捷地去搶。那天,我被滿倉打得鼻青臉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