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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刊評(2009年第10期)

2009-11-24 07:54:24胡妍妍等
西湖 2009年10期
關(guān)鍵詞:張翎金山正文

胡妍妍等

【主持人邵燕君】

本期最值得關(guān)注的作品是海外作家于曉丹的長篇《一九八〇的情人》(《當代》第2期)。近年來,“海外兵團”的創(chuàng)作日益引人矚目。嚴歌苓、蘇煒、王瑞蕓、張翎、袁勁梅、陳河、陳謙等,連續(xù)有力作推出。若單以年度佳作論,有時甚或可與大陸文壇抗衡。所謂“海外兵團”也是習慣說法,他們其實是散兵游勇,大都在上世紀80年代出國,除嚴歌苓外,無一人在出國前以寫作成名。如今人在天涯而心懷母語,其沉靜的書寫,原本只是個人記憶的整理和完成。大概誰也沒想到,這幾個海外業(yè)余作家的創(chuàng)作竟能有如此鶴立雞群之勢,相形之下,大陸文壇的整體浮躁和匱乏昭然若揭。于曉丹曾任《外國文學評論》編輯,翻譯過《洛麗塔》,此番她向母語世界貢獻的不僅是外國文學的深厚功底和海外漂泊的情感積淀,更是自己的青春經(jīng)驗——中國的,1980年代的,只能活一次的青春。同為海外作家的張翎推出了反映早期海外華人生活史的長篇小說《金山》(《人民文學》第4~5期),顯然是一部頗具史詩追求的大作品,也值得認真評說。

可惜只能活一次

——讀于曉丹《一九八〇的情人》

胡妍妍

與《當代》封面上“最放縱也最純潔,最先鋒也最懷舊,最年輕也最滄?!钡耐平樵~頗為不符的是,《一九八〇的情人》的色調(diào)自始至終是淡的,它無意于“最”。它的好處,讓人想到侯孝賢的電影。侯孝賢對他的攝影師說,退后,鏡頭往后往后,遠一點,再遠一點。于曉丹掌控著她的文字攝影機的時候,大概同樣有種靜觀的姿態(tài)吧。退后觀察,是真實在前進。在她不動聲色的注視下,一九八〇的大學校園,既無爛漫絢麗的青春寫意,也沒有生猛跋扈的殘酷物語,甚至她筆下的愛情,都謹慎地和纏綿悱惻、撕心裂肺隔著不小的距離。

“能活兩次,第二次總會比第一次活得好?!?/p>

“可也許犯的錯誤更多?!?/p>

“也許,但第一次總能輕松些?!?/p>

可惜只能活一次。對于想任性地活這一次的毛榛來說,是注定要犯錯、注定不能輕松的。與那個已婚教師之間剪扯不斷、沒有出路的感情,讓她畫地為牢。因為這份欲罷不能的感情,她失去了正武,那個有兄長一樣的霸道又兄長一樣地對她愛護至深的正武,那個本來最可以理解她的人,卻最懦弱地選擇了死亡。同樣因為這份感情,她回避著正文,她的秘密讓她對一切來自外界的關(guān)心保持緘默。雖然他一直在她的身后,跟蹤,尋找,和等候。他貪戀著那個天真、率直、撞進了他的心也開啟了他的肉體的毛榛,卻不得不苦苦追索著她那顆觸也觸不到底的內(nèi)心世界。

面對著毛榛的任性與倔強,正如面對著她頑固地保留了許多年的習慣,——短發(fā)、素面、寡言、摩挲著干裂的嘴唇、狠狠地撕嘴上的爆皮、眼神不經(jīng)意間的迷茫和游離,正文是心疼而又無能為力的。他憂慮地跟在她的后面,看著她醉酒,哭泣,一再地休學,草草地嫁人,離婚,以至移民。他跟得踉蹌,像跟著另一個他不理解而又心生疼愛的“包法利夫人”,另一個決絕、執(zhí)拗、作繭自縛的“包法利夫人”。 他因為不懂她,就更加不懂得怎樣去爭取她。

這是不獨獨一九八〇才有的愛情的宿命悲愴,永遠背對著深愛自己的人的同時,永遠執(zhí)拗地去追尋自己所愛的人。轉(zhuǎn)身有多難,追尋就多難。譚力力也許就是站在正文背后的那個人,當正文最后一眼見到了像一幅年畫似的濃妝艷抹的譚力力的遺體時,他碰了碰她的臉,“讓她老是那么笑著,他有點心疼。”他們相識的日子里,譚力力一直都是這樣灑脫練達、無索無求地笑著,只有她在床頭墻上貼滿的男人的手的照片,才確鑿無疑地表明了她是多么需要一個可以暖心的人。正文忘了,那個饒舌的“青年毛”也許更不會知道。

籠罩在《一九八〇的情人》的始終也因而最耐人尋味的是正武的缺席與在場。小說原名《棣棠》,不知是否意指正武、正文的兄弟情誼。那個優(yōu)秀完美的正武,正文的哥哥,毛榛的男友,早早地就因為溺水死亡而從小說中退場??伤艚o正文的是揮之不去的陰影,他讀過的大學,他擅長的英語,他留下的膠卷,他待解的死因。他的離去在正文和父母之間留下了交流的窒礙,也同樣在正文和毛榛之間留下了一份沉重的記憶遺產(chǎn)。很大程度上,毛榛和正文是因為共享著對正武的記憶,才那么難舍難分,可同樣是因為正武、因為正武的死,他們之間存在著千溝萬壑、難以逾越的距離?!罢洹钡拿?幽靈一樣地蠱惑著他們?nèi)ゲ聹y和窺視彼此,卻又在撩起記憶的一角的剎那,轉(zhuǎn)身回避。正武是正文成長歲月中的一道傷口,他想擺脫想克服想超越,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傷口已經(jīng)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所有的新生都建立在愈合這個傷口的基礎(chǔ)上。而在毛榛那里,正武是她身上所縛的厚繭的一層,生前是她的保護,死后卻成了她的秘密的一部分,她和正武的孩子直到小說結(jié)尾處才真相大白。

這是一個背景模糊的一九八〇年代。北京高校的學生圈子、外國使館的Party、地下舞會、電影資料館是這批準精英的大學生神秘出入的場所,老柴的痞氣和才華、扁豆的早熟和世故、正文和毛榛的讀書翻譯生活、他們的畢業(yè)分配和去向或許也能讓我們一窺當年的生活形態(tài)。除此以外,一切背景都被淡化了,包括作為正文、毛榛、譚力力的成長的潛臺詞的他們的父母,也都做了很邊緣化的處理,留給他們的是一個孤獨、自我、獨立的成長空間。他們就在無所事事的四處游蕩中迅猛地成長,消極、頹廢、沉默本身是他們在積極進取之外不可或缺的養(yǎng)料,他們在校園之外學習著身體、性和愛,在自我放逐中找到值得堅守的東西。

無聲出沒的貓,夏天面目依稀的月亮,馬路上來去無蹤的風,北京城夜晚的空空蕩蕩,永遠都是那樣,他們并排騎著車,正文用手推著毛榛的背,他們嬉笑前行,歲月義無反顧。毫無疑問,于曉丹在小說中貢獻了她自己的經(jīng)驗,她和他們一樣,都曾是一九八〇的情人,與一九八〇共享著一段私密情感,那份情感也許不可言說地就交織在這些清晰如初的畫面中。當已然成為社會中堅的正文,與父母和解,對妻子坦誠,再固執(zhí)地去見毛榛的時候,他的心聲也許和于曉丹將一九八〇交付文字時的心聲一樣,對于一九八〇,他們心懷著一抹驕傲和幾多悵惘,曾經(jīng)的迷霧重重也許只是煙火一場,無論是懷舊也罷,追憶也好,對一九八〇的回望與低喚,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留念,也未嘗不是一種重新理解。

小說雖出自女作家之手,卻既不陰柔也不伶俐,難得的有一種厚布油畫似的干和硬,即便在她最鋪張的地方,也依然可以看出語言的潔癖。于曉丹外國文學的功底,讓她專事敘述,不作渲染,精心地經(jīng)營情節(jié),穩(wěn)穩(wěn)地抓住文本的情緒張力,使得篇章段落皆有一種內(nèi)斂的、節(jié)制的、有力量的文采。小說寫到臨畢業(yè)的時候有一段精彩描寫,正文扯著一幫同學去看望結(jié)婚后的毛榛,他們寥寥幾句的拘謹對話背后涌動著千言萬語的默契,撲哧作響的打氣煤油爐則一針見血地點出了她的婚后家常生活,類似這樣扎實的細節(jié)比比皆是。不得不承認于曉丹用細節(jié)抒情的功夫,當她去掉了語言的雕飾之后,取勝的就不是錦繡華服而是針針腳腳的細密了。只是遺憾,這針針腳腳未能走得深一些,再深一些,無論是一九八〇,還是情人。

“棣棠”的幽靈

——讀于曉丹《一九八〇的情人》

陳思

初讀《一九八〇的情人》的讀者,對文本的慣常理解無外乎兩種路向。其一落腳在“一九八〇”,將它當作八十年代時代記憶的重新編碼。其二聚焦于“情人”,去掉時代背景、歷史因素,從中抽出一套精心編排的多角戀劇本??峙逻@樣從任一角度去單刀直入,都會與靶心擦邊而過。

一種山雨欲來的陰霾感、一種身處“無物之陣”的恐慌感總在文本中神出鬼沒。這種陰霾與恐慌感使我們發(fā)現(xiàn):命名為“一九八〇”的時代記憶和關(guān)乎“情人”的愛情線索,只是故事淺表彼此獨立的孤島,它們各自并不構(gòu)成文本真正的中心。小說是圍繞著一個早早缺席卻始終在場的幽靈來運轉(zhuǎn)的。這一幽靈般難以捉摸的中心,就是小說主人公的哥哥,永遠“陰魂不散”的正武。

正文、正武、毛榛在溜冰場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是人物剛“出世”時重要的“初始情境”:它奠定了主要人物的性格和彼此關(guān)系。正武在女友毛榛面前表露對正文的專制;在刻意管束毛榛的同時,多疑地盤問與毛榛搭訕的男生的來歷。在王權(quán)之下游擊戰(zhàn)的默契與調(diào)情,是正文與毛榛之間的情感雛形,今后他們一次次地走近彼此。同時,正武事無巨細的關(guān)照和洞悉一切的心機,又形成了正文與毛榛頭頂?shù)木薮箨幱?他纖塵不染的光輝形象落地生根,成為兩人之間永恒的溝壑。小說在敘事的進程當中,會以各種方式重復(fù)這一“初始情境”,使男女主人公永遠逃不開正武幽靈的追躡。從這個意義上說,整部小說成為這一“初始情境”的發(fā)展、解釋和還原。

小說寫到正武等四人第一次去莫斯科餐廳進餐時,正武的霸權(quán)得到了進一步強化。然而,再強大的父親也有衰老和被超越的一天。在“樂觀”的敘事作品如革命小說中,主人公父親般的引導(dǎo)者最終會以或偶然或必然的方式,將舞臺讓給成熟起來的革命新一代。但在本部作品內(nèi),毛榛和正文的結(jié)局會是如何?讀者和正文一樣,都在靜待文本的變數(shù)。

“正武之死”作為另一關(guān)鍵情節(jié),幾乎一勞永逸地宣告了正武的不可逾越。正武過早的死亡,表面看來是這一人物的缺席,實則是這一人物的永生。死去的“父親”是無法被擊敗的:記憶中的兄長、遺物中的正武,不會犯錯,也終止衰老。正武遺留的膠卷、謎樣的死亡和最后長大成人的嬰孩,成為他不會腐壞的肉身的延續(xù)。它們銘刻著正武生機勃勃的年輕面容,永遠作為在場維系著對男女主人公的隱在控制。

籠罩在陰影之下的正文,在哥哥死后也沒有真正走出陰影。他的形象永遠定格為稚嫩的少年。相比正文“固著”于少年時期的單純、怯懦和左右踟躕,他身邊的男性無論扁豆還是老柴,都遠為果敢、強大和自信;而如毛榛、譚力力這般身世曲折的女人,都在獨擔生活的殘酷同時掩飾得滴水不漏,主動地包容和暗示依然懵懂的正文。正文每到窘境就會回憶兄長解決困難時的駕輕就熟,他與毛榛之間的性事總因毛榛內(nèi)心的拒斥而一再被延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雙熟悉的眼睛在窺視。正文在毛榛老家綿陽的表白,也免不了要拿正武相比:“你跟我好吧,我沒有正武那么好,但我保證能讓你幸福?!痹緝扇说年P(guān)系正因為正文的千里奔波而峰回路轉(zhuǎn),然而正文的求愛卻表現(xiàn)得如此自卑和孩子氣,讓毛榛剛升起溫度的心又乍暖還寒。

正文擺脫正武幽靈的最好時機,是那次對毛榛的“解救”行動。他在調(diào)查正武死因的時候發(fā)現(xiàn),毛榛與已婚教師的情事是正武臨終前無法解決的難題,甚至可能是正武失神溺斃的原因??吹矫簧砩媳粴虻膫?正文決意斬斷毛榛與有婦之夫之間的關(guān)系。對毛榛的這次“解救”,實際成為陰陽永隔的兄弟倆之間的大決戰(zhàn):假使正文能夠完成正武未能完成的任務(wù),或許就能夠取代正武的王權(quán),完成對自我和毛榛的同步拯救。但是正文對“解救”的意義缺乏真正的體察,他始終亦步亦趨跟在老柴身后,毫無“主人翁”的自覺;在對小個子教師的伏擊中,占據(jù)人數(shù)優(yōu)勢的正文反而成為唯一的傷者,身體的弱點暴露無遺;伏擊的拖沓、善后的不力,又使姥姥、毛榛感到了更大的羞辱。這一事件之后情節(jié)急轉(zhuǎn)直下,毛榛匆匆嫁人,與正文越離越遠。正文輸?shù)袅伺c正武的戰(zhàn)爭;同時,“那一刻,正文心里明白,他這次是真的失去毛榛了?!?/p>

正文最后一次反抗正武的機會是由“譚力力之死”提供的。譚力力的線索絕非旁逸斜出的閑筆,她不是用來置換毛榛的替代品,亦非延宕結(jié)局的下腳料。譚力力作為正文生命中第二個重要女人,成為對正武之死的有力注腳。她的存在和正武一樣剛強、自信,她的毀滅也同樣讓人措手不及和莫名其妙。譚力力無理由的死對于小說來得更為重要,是因為譚力力作為正武的鏡像,能夠照耀出正武的內(nèi)面——表面堅強之下的生命力的脆弱。他(或她)面容的風平浪靜之下是對劇痛的次次領(lǐng)悟,是在暗房里獨吞苦果,是對生活的滔天巨浪束手無策;而對完美的追求與過度的壓抑,令他們可能在任一瞬間以自毀方式來尋求解脫。正因為譚力力在后的死,正武在先的死才能在出人意料之后留在情理之中。相反,正文和毛榛則屬于另一個世界,他和她表面脆弱、懵懂甚至木訥,她素面、短發(fā),他青澀、柔弱,然而面臨撲打而來的道道湍流,他們卻能隨波宛轉(zhuǎn),磕磕絆絆地化險為夷。由于正武的早逝,正文就無法真正領(lǐng)會譚力力之死的真正寓意、也無法追索蛛絲馬跡中正武的軟弱,同樣無法理解毛榛為什么會否認他對兄長“武士”形象的概括而去強調(diào)正文生命力的旺盛。因當上母親先一步強大起來的毛榛,眼睜睜看著正文鉆進了一個死胡同:他一次次想要趨近那個無法接近的完美的“他”,卻從未正視“我”的可能性;由于看不到“他”的不完美,“我”的獨立性就從未真正誕生。正文放過了最后一次“翻身”的機會,永遠壓在正武的幽靈之下。

小說結(jié)局是“初始情境”的再現(xiàn),那是青春記憶從八〇年代傳來的一道蒼涼回聲。多年后,正文吞吞吐吐地搪塞了妻子,滿心期待地去見毛榛,卻先看到一張永不衰老的恐怖面容——“正武”?;鶊龀醮我娒娴那榫呈撬退p繞不去的夢魘,兩人的約會還有第三者在場:正武的幽靈依然以毛榛兒子的身份,擋在了正文與毛榛之間……

小說原名《棣棠》。這個在我看來更為恰當?shù)臉祟},最有力地揭示了“一九八〇”與“情人”的表層之下,那個躲在幕后主宰文本的幽靈。小說寫的不是“一九八〇”,也不是“情人”,而是“兄弟”——難道《棣棠》不正是《一九八〇情人》背后那個真正的幽靈么?

最后,小說讓人惋惜的地方同樣明了。“幽靈”的缺席和在場,是小說情節(jié)的獨到之處;而陰影籠罩下的陰霾感,則是小說情韻上的推陳出新。遺憾的是,這一特點卻沒有得到更充分的發(fā)揚。小說最感人的兄弟“暗戰(zhàn)”,“暗”則暗矣,“戰(zhàn)”卻未足。盡管我們不知改名是出于怎樣的意圖,但毫無疑問的是《一九八〇的情人》將部分筆墨用在了對上世紀八十年代精神貴族的并無新意的追懷上。這一硬幣的另一面就是,小說最細膩幽微的兄弟之爭被淡淡的懷舊意味所掩蔽和沖斷——這場本該驚險萬狀、來回拉鋸的情感戰(zhàn)爭因為缺乏更豐富的“戰(zhàn)”意,最終只是停留在了文本的“暗”處。

回歸母體的跨界書寫

——讀張翎《金山》

陳新榜

張翎的長篇小說《金山》于6月出版(十月文藝出版社)的同時,有一部反映華工修建鐵路的加拿大故事片《金山》準備在國內(nèi)上映(Ⅰ),另有報道說山東影視集團正籌拍華工開發(fā)美國西部的系列電視劇《金山》,同一時段竟冒出了三個各自獨立而取材相近的“金山”!這背后都隱現(xiàn)著中國政府的推手和民間的參與,昭示著全球化時代中國重新崛起后為增進國族認同重寫華僑移民史來重塑中國全球化進程的努力。

19世紀中葉以來,海外僑民尤其是北美華工的悲慘境遇常激起國人和僑民的悲情。早在晚清時代,就有黃遵憲的長詩《逐客篇》以及《苦社會》《劫余灰》《黃金世界》《僑民淚》等眾多小說為困苦的華工呼吁(Ⅱ)。此后,關(guān)于僑民流寓外國的苦痛敘事一直是華族愛國教育的重要一環(huán),時至今日,國人大多對那句話耳熟能詳——美國太平洋鐵路“每一根枕木下都埋著一個華工的尸骨,每一顆道釘上都沾滿了華工的血汗”。在以“苦力歌”(“金山客”帶去的家鄉(xiāng)歌謠)和“埃倫詩集”(舊金山天使島上刻在移民營墻壁上的詩歌)為起點的北美華裔文學中,以個人追溯家族先輩經(jīng)歷方式展開的華人移民史題材作品更是蔚為大觀,堪稱北美華裔文學的主脈之一,其中較為重要的有鄺麗莎的《金山:我的華裔家庭一百年漂泊史》、布魯斯?愛德華?何的《茶壺烈酒——一個唐人街家庭的回憶錄》兩部紀實作品,以及湯亭亭的《中國男人》(又譯為《金山勇士》)、趙健秀的《唐老亞》、黃運基的《奔流》、伍慧明《骨》、徐忠雄的《家園》(又譯為《天堂樹》)等小說(Ⅲ)。

張翎的《金山》正是上述兩股敘事的合流。她一面力圖以密集的細節(jié)、詳實的資料、厚重的故事補史之闋,詳寫主人公方得法漂洋過海、賭命掙錢、挨餓受凍、辛苦勞作、洋人歧視等種種苦難和屈辱,其對各種歷史細節(jié)的細密調(diào)查考證令人身臨其境。另一面,她汲取北美華裔文學的汁液,體認華裔因身份認同不斷流動、雜合而綿延了一個多世紀的難言痛楚:第一代移民離根遠游,流落天涯,于異域別求新生,卻仍藕斷絲連;同樣顛沛流離的第二代致力于落地生根;出生于移民國的第三代華裔則將自己連根拔起,裸露著根須在異鄉(xiāng)重植,力求掙脫華人烙印以融入白人主導(dǎo)的主流社會;直到第四代,族裔苦難基因仍造成隱性的心理創(chuàng)傷,使得無根的他們終于回頭來尋根問祖。不過,張翎所圖遠不止于整合北美華僑移民史,她不但要描摹華人如何打拼創(chuàng)業(yè)的血淚斑斑,更要順著移民的家族絲脈,牽扯出現(xiàn)代中國的輾轉(zhuǎn)曲折。從方得法的父親因抽大煙而敗家,到妻兒被土匪綁架,到女兒被日軍強奸,孫子死于日軍轟炸,再到舉家斬草除根毀滅殆盡,晚清的鴉片泛濫、民國的軍閥混戰(zhàn)社會動蕩、日軍侵略的家國危機、“土改”運動的革命暴力這些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種種危難一一落到方得法飄搖的家庭之上。《金山》以各章節(jié)中新聞報道和家書為引線,不斷穿插閃回,牽動大洋兩岸。報章展現(xiàn)出排華法案等各種時代風云變幻,李鴻章、梁啟超、孫中山等時代巨人在小說中的驚鴻一現(xiàn)則不時把小人物卷入宏大的歷史中,由此形成小說厚重的歷史氛圍。不過,張翎處理的歷史,哪怕再血腥暴力,也常以自己特有的柔軟切入,以求“歷史時空的風云磅礴與女性纖柔的完美結(jié)合”(Ⅳ)。一封封家書的柴米油鹽,又把人物帶回到個人的悲歡離合、兒女情長。整部作品如同一系列的浮雕,在歷史煙塵背景中凸顯出方氏家族漂泊百年的痛苦與悲涼。張翎以她這種慣用的“中國大陸和北美這兩條線索并列展開”的結(jié)構(gòu)方式(這種平行映照的結(jié)構(gòu)方式在她先前作品已然有之,從題名可見端倪:《望月——一個關(guān)于上海和多倫多的故事》、《交錯的彼岸——一個發(fā)生在大洋兩岸的故事》)(Ⅴ),隔著太平洋,在廣東開平/北美大陸的原鄉(xiāng)/異鄉(xiāng)之間,以方得法和妻子隔洋相望期盼重聚“金山之約”的不斷延宕為主線,從這個家庭的悲歡離合折射出現(xiàn)代中國轉(zhuǎn)型之路種種艱難險阻以及中國走向世界的步履維艱。由于綜合了兩路敘事,《金山》視野較以往單寫華人移民家族史或現(xiàn)代中國史的作品寬廣了許多,將視線凝于二者的結(jié)合部,讓華僑在推翻專制的民主革命、抵御侵略的民族興亡等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重要作用得以彰顯。更為難得的是它還洞見了前人的盲區(qū),不但將目光投向以往作品所凝視的“金山客”,而且還看到他們那些被忽視的在故鄉(xiāng)守活寡的女眷(Ⅵ),小說中方得法的母親麥氏和妻子六指這對共同守望又愛恨交織的婆媳令人印象尤為深刻。

張翎擅長故事的細密編織以及對人物細膩心理的捕捉。確立了整體框架后,她的心思就主要凝注于各個分部故事的編織上。小說某些局部也確實可看出她頗騰挪分寸之間的小巧功夫,比如方得法的兒子錦山帶著為“國”(加拿大)捐軀的弟弟的骨灰盒走進了華人少涉足的電影院貴賓包廂,為弟弟和族人爭回某種尊嚴;麥氏在六指為她割臂療病后彼此關(guān)系大為緩和,提醒六指在見丈夫時要遮掩殘缺臂膀等等。就像建碉樓,她一塊塊地壘起精雕細刻的石料,欲壘出一種厚重。然而,時空框架實際上只是水泥預(yù)制板,真正要撐得住還得在其中布置足夠粗壯結(jié)實的鋼筋。作者有意在方得法家庭中嵌入夫妻矛盾、父子矛盾、婆媳矛盾等數(shù)條主要線索。遺憾的是,在上述時空框架式結(jié)構(gòu)的巨大空間中仍然缺乏足夠韌度、密度的支撐和填充,而且各個分部的接榫并不嚴絲合縫,尚有許多斷口,這是哪怕再細致的細部雕鏤也難以彌補的。尤其是在最為重要的人物塑造這個環(huán)節(jié),雖然作者對每個故事分部中的人物內(nèi)心把握得頗為細膩純熟,然而同一個人物在不同階段不同故事中的面目常常不一致,給人造成脫節(jié)的感覺。比如方得法從少年的勇悍到中年的退縮再到老年的絮叨三個階段的轉(zhuǎn)變有些跳;而錦山在后半部中面目模糊難辨??梢哉f,除了六指和麥氏,小說主要人物的性格都缺乏一以貫之的軸心,其余的配角更是幾乎等同于符號?;蛟S這是因為作者更重視一個個曲折情節(jié)的“故事”,想借此昭示普遍之“人性”,然而實際上過多地依賴戲劇性的情節(jié)突轉(zhuǎn)反而使得故事扭曲了人物,例如方得法與金山云的相遇相知、懦弱隱忍的錦河決定參軍等情節(jié)幾乎毫無來由,略加推敲,就覺出抵牾。小說在所謂平民人生之“金”和國族歷史之“山”之間的“重”與“輕”調(diào)和上并未達到上佳的平衡,如同就以水粘成的沙雕,越是龐大越是容易崩塌,到底還是沉重的家國苦難把人物壓成平面,掖進了歷史的褶皺中。

讓人感到不滿足的另一個方面是:這個縱橫大洋兩岸綿延一個世紀的大題材小說縱深不夠。雖然作者有意拓進歷史認知的深度,不過她對歷史主題的敏感尚不能與其宏大的歷史訴求相匹配,而且其歷史認知也沒有真正糅進情節(jié)組織和人物塑造。作者所呈現(xiàn)出來的華人們都是身在家國之外心在家國之內(nèi),使整部小說基本只指向“中國”,與其說是這寫的是華工史、移民史,不如說仍舊是中國現(xiàn)代史、所謂的“第三世界的民族寓言”。盡管這種強烈的家國意識不能說沒有意義,而且這恰恰也是《金山》之所以被“國刊”《人民文學》看中的緣故,然而受制于板結(jié)化的歷史大敘事說到底只能強化文化鄉(xiāng)愁、家國一體等國人熟識的刻板想象以及華僑不可歸化的神話,除卻義憤填膺、涕淚飄零,別無新意,渾然不知排華何由乎來哉,更不知今后華裔應(yīng)該如何在積極融入的同時保持特性。如不能檢討這些迫切需要解答的問題,則其歷史認知價值大打折扣。在這種意識下,小說的家族史敘事難免虎頭蛇尾,基本沒有寫出第三代的方延齡和第四代的艾米這兩個在異國土生土長特殊角色的“異質(zhì)性”。尤其是艾米,作為貫穿全書的角色,在整部作品中居然只起到簡單的串聯(lián)作用,還不如作者另一部小說《雁過藻溪》中的末雁。這部采取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平鋪直敘而不借艾米等人視角加以透視的小說到底顯得平了,小說最后兩章如強弩之末,力道衰不復(fù)振。和嚴歌苓相仿,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英文系的張翎也是深受“八十年代”人性論影響的,區(qū)別不外乎是一個寫意一個寫實。由于只能靠資料與采訪并比照自身經(jīng)驗來重構(gòu)史上華裔移民的切身之痛,難免有些隔靴搔癢,于是《金山》寫母女沖突不如《女勇士》《喜福會》淋漓盡致,寫父子沖突不如徐忠雄、趙健秀銳利雄渾,寫移民家族史不如《金山勇士》深沉有致,它所倚仗的曲折故事與那些華裔名作的刻骨銘心相比,就顯出經(jīng)驗窄化概念化傳奇化等種種隔膜。這并不奇怪,當年嚴歌苓苦泡圖書館資料室寫出的《扶桑》也同樣被人指出流于外在的“隔”(Ⅶ)。

張翎沉潛十年后重拾筆管,其作品《雁過藻溪》《羊》《空巢》《余震》等作品在國內(nèi)主流期刊發(fā)表并多次獲得十月文學獎、人民文學獎、中國小說排行榜上榜作品等各種肯定。一如出國淘金念念不忘父母之邦故園家人的華工,離散異國的張翎流外并未喪“志”,曾自道“寫作就是回故鄉(xiāng)”,秉持著中國現(xiàn)代文學以來“感時憂國”傳統(tǒng),即使隔著重洋,她的歷史想象即便疆域有所拓展卻仍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建構(gòu)的平面上。在“冷戰(zhàn)”結(jié)束后全球一體化浪潮里中國逐漸崛起的形勢下,主要來自中國大陸的北美華人“新移民”作家群的寫作意識與湯亭亭等土生華裔作家和白先勇等1960—70年代的臺灣留學生文學都有很大不同?,F(xiàn)代交通通訊的便利使他們實際上從未割斷與中國大陸的聯(lián)系,他們在離散中不斷通過想象等各種方式回歸母體,《叢林下的河流》《曼哈頓的中國女人》《北京人在紐約》《刮痧》等作品也不時在國內(nèi)激起即時反響,這反過來又讓這些作家保持著強大的中國向心性。張翎自陳,《金山》緣起于某次參加海外作家回國采風團,她在廣東開平碉樓的衣柜里看到一件女式夾襖和藏在袖筒里的一雙長筒玻璃絲襪,由此觸發(fā)靈感(Ⅷ)。而且無論就資料收集、采訪過程、作品主題乃至發(fā)表機制,《金山》都內(nèi)在地孕育于“中國”,因此小說受制“中國”執(zhí)念也就不足為怪。“最真的眼睛現(xiàn)在也許屬于移民的雙重視界”(霍米?巴巴),對全球化語境中的中國而言,不但需要血濃于水的堅定認同,更要融會不同視角和作為他山之石的“異質(zhì)性”的新鮮經(jīng)驗。只有“混血”文化特性的“雜合”優(yōu)勢,才能同時獲得中西兩種視域,超乎其上去審視歷史,顯示交流融合的未來走向?!督鹕健冯m然整體受困,但在這一點上并非沒有觸及。在錦山流浪印第安人這段故事中,錦山與桑丹絲的愛情呼應(yīng)著丹妮絲的印第安祖母與英格蘭祖父的婚姻,英格蘭、中華、印第安三種文化認同彼此分離融合交錯,流浪、愛情、家園多重主題纏繞一體,乃是全書最為舒展滋潤處。

總而言之,張翎試圖激活兩種文學資源并結(jié)合之,雖然在題材探索和視野廣度上勇氣可嘉而且不無洞見,在小說歷史細節(jié)所費精力尤其令人欽佩,但其龐大歷史框架缺乏自身體驗的有效介入,在人物塑造諸方面還缺少統(tǒng)一的深刻的力量,即使在細部耗費工夫,從根子上看沒能擺脫單一視角,最終被既有的歷史大敘述所俘獲。她細化并縫和了我們擬想的華裔移民史和中國現(xiàn)代史拼圖,卻只能強化、印證既有的歷史大敘事,而不能撼動我們觀察的位置并刷新我們的視覺。這一“金山”到底還是一抔已經(jīng)淘洗卻尚欠煅煉的金砂,雖不乏赤金的碎片結(jié)晶,整體仍難免粗糙支離。

Ⅰ其影視同期書《金山》由新星出版社于2009年6月出版。

Ⅱ這些作品都收入阿英主編的《反美華工禁約文學集》(中華書局,1960年)。參見劉登翰主編《雙重經(jīng)驗的跨域書寫——20世紀美華文學史論》P17-39,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7年。

Ⅲ參見:尹曉煌《美國華裔文學史》,徐穎果譯,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

薛玉鳳《美國華裔文學之文化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Ⅳ 陳瑞琳《論北美華文文學》,《華文文學》2003年第1期。

Ⅴ參見:劉俊,北美華文文學中的兩大作家群比較研究,《世界華文文學整體觀》P168-177,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黃萬華,《在旅行中拒絕旅行——華人新生代和新華僑華人作家的比較研究》P126-138,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

Ⅵ除了《女勇士》中的無名女人和月蘭姨媽,以往作品很少直接寫金山客女眷。參見薛玉鳳《美國華裔文學之文化研究》P57-61,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Ⅶ蒲若茜,《族裔經(jīng)驗與文化想象——華裔美國小說典型母題研究》P86-103,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

Ⅷ鐘八,百年華工史 故土入夢來——訪小說《金山》作者張翎,《僑報》副刊,2009年6月26日,http://wen xin she、zhong wen link.com/home/news_read.asp?NewsID=36694。

(責編:吳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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