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港
蘇教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四)選用了宋代文賦典范之作《秋聲賦》。作者歐陽修在描摹秋聲秋狀后寫道:“豐草綠縟而爭茂,佳木蔥籠而可悅;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余烈。”教材對“一氣之余烈”的注釋為:“一氣,天地間混然之氣,這里指秋氣。余烈,余威。一氣之余烈,秋氣的余威?!惫P者發(fā)現(xiàn)于非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高等教育出版社)和遲趙俄等選評的《古文觀止》均作此解。對此,筆者不敢茍同:既然是“余威”,又怎能使草木衰敗零落呢?如此注釋,有悖情理。
從情感上講,歐陽修意在通過秋聲、秋狀、秋心的鋪陳,渲染出一種秋天的肅殺之氣,為下文抒發(fā)復雜而強烈的人生感慨奠基??v觀全文,結尾的一聲“嘆息”固然有難以與童子共鳴的孤寂之悲,更重要的是因“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與“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而產(chǎn)生的人生之悲,這種悲切之感因歐陽修處于人生之秋而得以強化。而人生之秋與自然之秋構成比興關系,因此越是描繪自然之秋的強大威力,就越能凸顯處于人生之秋的歐陽修對朱顏變枯、烏發(fā)變白的深沉感嘆。
隨著情感的變化,一句“奈何以非金石之質(zhì),欲與草木而爭榮”陡然轉(zhuǎn)出歐陽修自足自安的通達情懷。人之所以不能像草木一樣爭榮,主要是因為人的身體是血肉之軀,人的青春一去不復返,而草木則可以歲枯歲榮,不斷輪回。因此愈是突出大自然摧枯拉朽的威力,也就愈能襯托萬物枯木逢春的力量,這是一種藝術的張力。若將“余烈”釋為“余威”,則會大大降低情感表現(xiàn)的力度和強度。
從道理上講,秋聲源于秋狀,秋狀源于秋心,這是逐層深入的過程,而“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余烈”正好處于秋狀與秋心兩個部分的結合處,倘若沒有強大的威力,文意怎能過渡到“常以肅殺而為心”,又怎能推衍出“物過盛而當殺”?退一步說,就算“秋氣的余威”能使草木衰敗零落,那么草木遭遇最強大的威力,后果可想而知。作者要表現(xiàn)的實際上就是這種最威猛的力量。古人云:“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贝酥^也。
“一氣之余烈”之關鍵在于“余烈”二字。在不同的語境中,“余烈”的含義是不同的。賈誼《過秦論》“及至始皇,奮二世之余烈”中的“余烈”指“遺留下的功業(yè)”,《漢書·公孫弘傳》“臣聞堯遭鴻水,使禹治之,未聞禹之有水也。若湯之旱,則桀之余烈也”中的“余烈”指“殘留的影響”,魯迅《集外集·斯巴達之魂》“亞里士多德者,昔身受迅雷,以霽神怒之賢王,而其余烈,乃不能致一士之戰(zhàn)死,咄咄不可解” 中的“余烈”指“余威”。那么,《秋聲賦》“乃其一氣之余烈”中的“余烈”應該解釋成什么呢?
筆者贊同王慶堂先生的解釋:“一氣:構成天地萬物的基本素質(zhì),此處指大自然。余:饒足,此處指強大。烈:火勢猛,此處指威力大。余威:強大的威力。一氣之余烈:大自然的強大威力。”(王慶堂《華東師大版〈大學語文〉文言注釋獻疑》,載《婁底師專學報》1994年第1期)惟其如此解釋,文意才能圓通。
[作者通聯(lián):浙江麗水學院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