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含涵

一

說實話,如果不是近水樓臺,我想我是打死都不會跟小樓成為死黨的。她太會鬧,會在大街上教唆我去嚇前面的男生;她口無遮攔,陪我去買內(nèi)衣會在我紅著臉量完胸圍的時候興奮地大喊大叫,丫頭,你長大啦!跟她在一起,永遠(yuǎn)不用擔(dān)心回頭率差了或是生活無聊了,因為你永遠(yuǎn)不知道小樓下一秒腦子里又會冒出個什么驚天動地或匪夷所思的想法來。

在沒跟小樓相識前,老媽總說我過于安靜,現(xiàn)在倒好了,她整天擔(dān)心我會鬧出什么過火的事來,因為她隔三岔五就會在我房間的墻壁上發(fā)現(xiàn)涂得亂七八糟的的圖案。那是我的“杰作”,美其名曰:墻壁彩繪。

其實這個都是托了小樓的福。高一那會兒小樓忽然在美術(shù)課上畫了幅還過得去的畫,被美術(shù)老師夸獎之后,她的藝術(shù)細(xì)胞就被激活了。她自從看了中央2套的“交換空間”后,對里面那些美輪美奐的墻壁彩繪贊嘆不已。整天尋思著怎么才能為自己的房間化妝。想著想著就把壞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什么?不行!老媽發(fā)現(xiàn)會把我打死的?！蔽业闪艘谎坌?但見小樓苦惱的樣子口氣也就軟了?！拔艺f你要是專業(yè)一點我也沒吃什么虧是不?可問題是你的三腳貓功夫要是弄砸了怎么辦呀?還有,我的房間又沒有涂乳膠漆,而你的美術(shù)老師都跟你說了,彩繪要在墻面涂了乳膠漆后才能作畫,這樣才不會滲透到墻里面,色彩也夠亮麗?！?/p>

小樓小聲地說:“咱們可以不用丙烯畫,直接用水彩就好了啊?！?見我不信,她又說,“真的,要是效果不好了,重新漆上就好了嘛!”

我滿臉狐疑:“真的?”小樓把頭點得像是上足了發(fā)條的機(jī)器似的:“真的沒問題,如有意外,后果我包了?！?/p>

二

就這樣,小樓真的進(jìn)了我的房間。開門的時候我的表情很是悲壯,腦子里還縈繞著“引狼入室”這個成語。小樓一見我那空著的大片墻壁便興奮得沒心沒肺,手腳并用貼在墻上大喊:“你終于等到我來了是不是?咱終于見面了!”吼完就手腳利索地開工了。我出于保險心理,堅決不肯放任小樓自己隨意發(fā)揮,提前找了些插畫讓她依樣畫葫蘆畫上去。這讓小樓很失望,直嘟噥:“什么嘛,看扁我呀?隨意才是藝術(shù)。還弄了這些低級的畫兒!”

就這么些低級的畫兒,也足以讓小樓整整涂涂抹抹了一個下午。剛開始玩也不覺得這個有多迷人的,也不怎么關(guān)心小樓的進(jìn)展,還像個局外人一樣趴在床上看漫畫。等到小樓女巫似的笑聲響起,我才翻下床。已經(jīng)是黃昏了,太陽火紅火紅的像是掛在窗上,把整面墻都鍍上了一層金光。

嘿,還不錯!我像個土包子一樣,愛不釋手地往“綠油油”的墻上亂摸。還別說,光禿禿的墻面畫上了花呀草呀,還真生動起來了。雖說近看,小樓畫技的不扎實就完全暴露出來,線條都有發(fā)抖的痕跡,遠(yuǎn)一點看還算可以,至少圖案都沒走樣。小樓在一旁臭屁得不得了,嘿嘿一直傻笑,忽然又像是得到什么靈感似的,抓起手彩筆又是一陣鼓搗。“丫頭你感謝我吧,我可是給你弄了個田園牧歌式的,多了這個柵欄就啥味都出來了?！蔽夜室饣亓怂痪?“我還喜歡哥特式的呢,你也給我弄弄?”

誰料到小樓蹦起來了:“好呀好呀,下星期我給你漆上重畫!”

小樓走后,我直喚老媽快點進(jìn)來欣賞。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怕小樓在場的話我媽急了會把她趕出去。誰料想老媽也樂了:“挺好看啊。只是……傻孩子,你這面墻朝西,下午都在曬太陽知道嗎?上的還是水彩,沒一個星期就褪色啦?！?/p>

我一聽就傻了,敢情下星期小樓還真得給我換個哥特式的呀。

三

小樓聽了我的報告,開心得不得了,當(dāng)即就去找美術(shù)老師了,提建議說要把教室兩邊的墻面都畫上彩繪,還扯了大把的理由,說什么現(xiàn)在學(xué)生學(xué)習(xí)太累,不應(yīng)該讓教室只是掛幾幅名人像,死氣沉沉的,一點都沒有家的歸屬感,但要是畫上一些東西就不同啦,比如可以畫上凡·高金色的向日葵呀,視覺沖擊大,最重要的是能奮發(fā)精神,也可以畫上一些對眼睛有好處的綠色植物,好看又好用。

美術(shù)老師贊賞了小樓對藝術(shù)的熱情,但也婉轉(zhuǎn)地傳達(dá)了信息:他覺得可行,但是他畢竟不是帶我們班的,沒法做主,這事還得找班主任說說去。

小樓一聽就蔫了,我以為她要放棄了,找班主任?那準(zhǔn)沒戲。小樓神秘兮兮地湊到我的耳畔,說:“我要做一件大事?！蔽乙惑@:“你該不會想先斬后奏吧?!”

小樓眉開眼笑了起來:“這么說你也贊成啦!那我們下午放學(xué)就行動?！?/p>

我們?怎么我又被脫下水啦!

我覺得小樓做得有點過火了。如她所提議的那樣,她真的在教室墻上涂上了金色的向日葵、綠色的藤科植物、粉紅色的花兒……“太花太俗了?！蔽以u價道。小樓擦了把汗水,不樂意地瞪了我一眼,“你懂什么!大俗就是大雅!”我很是忐忑不安,明天大伙兒會是怎樣的反應(yīng)呢?最重要的,是班主任的反應(yīng)。

事實證明我不是在杞人憂天,班主任生氣了,后果很嚴(yán)重。班規(guī)、校規(guī)、學(xué)生準(zhǔn)則扯了一大堆,把小樓大批一通。但是小樓很厲害,徑自上了講臺,從藝術(shù)效果到學(xué)生的德智體全面發(fā)展再到科學(xué)發(fā)展觀,只差沒扯到以人為本和諧社會,把老師唬得一愣一愣的,底下掌聲倒是要掀了房頂。我邊鼓掌邊感嘆:“小樓,你太有才了?！?/p>

那些畫就這樣保留了下來,小樓因此情緒也高漲了好幾天。本還想慫恿其他班級也畫個墻壁彩繪,但是大家都很冷淡,漸漸地,小樓的熱情也褪下來了,同時褪色的還有我房里的“田園牧歌”。小樓對繪畫的熱情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服裝設(shè)計,每天晚上都會“設(shè)計”出一套服裝來,隔天就給我大飽眼福。

這里還有個人不得不提,那就是“馬大嬸”?？蓜e望文生義,此人是個人高馬大的大男孩。自從小樓上次演講完畢,就自動加入我們的圈子,成了三人行。

小樓跟“上個輝煌”一樣,決心要把她的服裝設(shè)計弄紅火起來。這時候我們已經(jīng)上高二了。美術(shù)老師還送了他這個得意門生一幅漂亮的裝飾畫,把小樓感動得稀里嘩啦。

四

不知怎么的,小樓忽然就想到了以前狂熱過的日本動漫《魔卡少女櫻》,對里面的大道寺知世崇拜得五體投地,因為她給小櫻做的衣服太可愛了。于是決心要化身為那個善解人意又多才多藝的知世小姐,給現(xiàn)實也打造出一個小櫻出來。那對象沒得挑,就是我。

小樓給我量身的時候,又狠狠地給我出了一下丑:“啊啊啊!你三圍都差不多大,什么曲線都沒有,連衣裙都可以做成長方形的了。你這破身材只會糟蹋我的心血嘛?！?/p>

我滿臉通紅地把頭扭向馬大嬸,果真,他早已笑得滾下沙發(fā)了。

小樓那件傳說中的長方形連衣裙我至今都沒有見到,反而是小樓從我和馬大嬸那里翻出不少舊衫舊褲,回家噠噠噠地踩縫紉機(jī)隨心所欲地改造。我給她說過現(xiàn)在有個叫榛生的作家手工做得很棒,于是她有空就守著榛生的博客看她又做出什么新作品了,好比拼一番,把人家榛生當(dāng)成了假想敵。不過,小樓還是做出不少精品出來的,比如她把我一件穿得領(lǐng)子都皺巴巴的藍(lán)色條紋衫改成了古典的蕾絲淑女領(lǐng)口,老衫新穿,出去了還人人夸。還有馬大嬸的一條很非主流的工裝褲,小樓硬生生地把它整成了主流的緊身褲,趕了潮流。這讓小樓成就感膨脹,而小樓裁縫的名聲也越來越大,同學(xué)們都把寬大的校服、過長的襯衫、不合身的仔褲丟給她改,讓她忙得不亦樂乎。小樓還真的在某一方面成了大道寺知世,可是小櫻還是我讓我耿耿于懷。我一邊盼著那條長方形連衣裙一邊爬上了高三。

這時候就要換教室了。小樓忽然驚醒,這班里還有她的心血呀。班主任說暑假學(xué)校會對所有的教室粉刷一次。說這話時,班主任的口氣竟然也有了惋惜的成分。幸好小樓已經(jīng)把全部的熱情都投給了她熱愛的服裝事業(yè),也就看得開了,還去二手市場淘了兩幅向日葵的裝飾畫,跟班主任說要是換了教室就掛這個好了,還扯了一句牛氣沖天的話:“生活嘛,離不開藝術(shù),離不開情趣?！卑嘀魅涡呛堑卮饝?yīng)了。

五

美術(shù)老師結(jié)婚了。一天,我們在街上碰見他和妻子在一起,師母看上去很時尚,原來是個服裝設(shè)計師。小樓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就拉著我走開了,我還想問她為什么,一回頭竟然看見她滿臉淚水一動也不動。一向遲鈍的我這次腦子卻很靈光,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唉,小樓,你干嗎呀……”

高二最后一天,我們?nèi)俗詈箅x開教室。馬大嬸抱胸站在向日葵前感嘆:“唉,可憐的東西,要被陰森森的白漆代替了。當(dāng)初要是沒有這個,恐怕我現(xiàn)在還把你們當(dāng)成同學(xué)呢,恐怕,日子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精彩?！?/p>

小樓很淘氣地從書包里掏出熒光筆:“反正都要重刷啦,再污染一下也沒關(guān)系。”說完就在墻上龍飛鳳舞地大揮了幾個字:永遠(yuǎn)要像向日葵一樣燦爛。

我在一旁看得直起雞皮疙瘩。而心里冒出的想法更是讓自己覺得冷颼颼,要是小樓知道了我房間也重刷過了,那她會怎樣?

而我現(xiàn)在還在想一個問題,要是高中三年沒有小樓作伴,那生活是不是也會像那面刷過的墻一樣了無生機(jī)?小樓對我、馬大嬸,還有許多同學(xué),就像這墻上的向日葵一樣,即使面對時間久了會覺得意義不大,但總會在某一時刻發(fā)現(xiàn),她就像那一抹金色,燦爛自己的同時也溫暖了他人。

生活,真的該如這向日葵一樣燦爛。

(515646廣東省潮州市鳳塘中學(xué)高三年級8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