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軍

聽完李鼎銘的發(fā)言，毛澤東立即站起來，帶頭鼓掌，走到臺前，談了自己對“精兵簡政”提案的看法。他高度肯定了“精兵簡政”的意見，贊揚了李鼎銘先生的遠見卓識和愛國愛民的熱誠。

我的祖父李鼎銘先生，原名豐功，陜西省米脂縣桃花峁村人，生于1881年11月19日。幼年寄居其舅父杜良奎家(杜聿明之父)讀書8年，兼習中醫(yī)藥學，熟讀《黃帝內經》、《醫(yī)宗金鑒》、《傷寒論》，《本草綱目》等古今名著，醫(yī)術精湛，遠近聞名。辛亥革命后曾任米脂縣米東區(qū)區(qū)長、米東區(qū)財務委員會主席等職。1926年他辭去國民政府的官職，在米脂縣城開“常春醫(yī)館”行醫(yī)。陜甘寧邊區(qū)政府成立后，他又棄醫(yī)從政，曾歷任陜甘寧邊區(qū)米脂縣參議長，陜甘寧邊區(qū)參議員、副議長，陜甘寧邊區(qū)政府主席。他在中國革命最困難的時期同情革命，擁護共產黨的主張，與中國共產黨合作，是中國共產黨長期相濡以沫、同舟共濟的朋友。在中國革命艱苦卓絕的斗爭中，對我黨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推動和宣傳，曾經發(fā)揮了重要的歷史作用。

李鼎銘的次子、我的父親李力果是1926年參加過北伐的老共產黨員。1931年由于叛徒的出賣被捕，與薄一波、楊獻珍等一批優(yōu)秀的共產黨人一起被關押在北平草嵐子監(jiān)獄，長達五年之久。此事對我祖父的觸動很大，他寫信給獄中的父親說：“自古有為之士，往往能為人所不能為之事，建人所不能建之功?！彼谛胖忻銊罡赣H“在困苦艱難中磨煉其精神”，“置榮辱于度外”。

1936年經黨組織營救出獄后，我父親隨薄一波、楊獻珍一道赴山西，進行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箲?zhàn)全面爆發(fā)后，父親出任山西新軍第四縱隊副司令員，其防區(qū)與陜北米脂隔黃河相望。他常托人帶些革命理論書籍給祖父。1939年，父親赴延安中央黨校受訓結束后，在返晉途中回家探親。他利用這次和祖父難得團聚的機會，進行了長達七天七夜的長談。他們從家庭及村中瑣事到國內外大事無所不談，父親詳細闡述了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主張，深刻地分析了中國革命斗爭和國際反法西斯斗爭形勢，澄清了祖父李鼎銘對黨的土改等政策的一些誤解，對其的思想轉變起了重要的作用，使他由擁護舊民主主義革命轉而走上支持共產黨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

提出“精兵簡政”主張

1941年10月21日陜甘寧邊區(qū)參議會二屆一次會議開幕，已為邊區(qū)參議會副參議長的李鼎銘聆聽了毛澤東在開幕式上的演說。毛澤東在演說中，批評一部分共產黨員不善于同黨外人士實行民主合作，還存在一種狹隘的關門主義的作風。

當時正值抗戰(zhàn)經濟最困難的時期。除了國民黨停發(fā)軍餉并通過封鎖斷絕了國內外捐助通道的原因外，脫產人員超出群眾負擔能力也是重要原因。當時，邊區(qū)人口不過150萬，且土地貧瘠，百姓余糧很少。1937年，邊區(qū)脫產的黨政軍人員不過1.4萬，其中部隊只9000人，而且還能從關中的國統(tǒng)區(qū)領餉買糧和物來供應，當年僅征收公糧2000噸，平均每個老百姓負擔不過1公斤多，是國內征糧最低的區(qū)域。后來因形勢緊張邊區(qū)增加部隊，到1941年，脫產人員達7.3萬，又斷了外援，只得完全靠老百姓供養(yǎng)，被迫征收了公糧3萬噸，是四年前的15倍。雖然所征數仍只占總產量的14％，低于國統(tǒng)區(qū)，卻已使許多群眾感到口糧不足。李鼎銘對此憂心如焚，不顧別人“引禍上身”的勸告，毅然響應毛澤東主席要求參議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實行黨內外民主合作，團結抗日的號召，主動同幾位參議員向邊區(qū)政府參議會提出精兵簡政的提案，并在邊區(qū)第二屆參議會大會上坦率地提出意見。在大會發(fā)言這一天，毛澤東親臨會場，坐在聽眾席上聚精會神地傾聽各位參議員的意見。只見李鼎銘上得講臺后語氣誠摯地說：我來自民間，以無黨無派的立場，將在民間所見所聞略為陳述。我認為邊區(qū)民眾負擔過重，水小魚大，有害邊區(qū)政權之鞏固；頭大腳小的行政機構，應迅速調整，否則不能建立親民政治。一切工作要深入民間，不然一切都是空的。關于有計劃地進行經濟建設的原則，他認為一為“開源”，二為“節(jié)流”。而“精兵簡政”尤為實行“節(jié)流”的有力辦法。但“精兵簡政”要在不妨礙抗戰(zhàn)建國的原則下求得實行，并非消極地減兵減政，而是要求在紛繁的政治機構上，質量勝過數量，積極提高工作效能。

聽完李鼎銘的發(fā)言，毛澤東立即站起來，帶頭鼓掌，走到臺前，談了自己對“精兵簡政”提案的看法。他高度肯定了“精兵簡政”的意見，贊揚了李鼎銘先生的遠見卓識和愛國愛民的熱忱。同時，對一些同志不善于與黨外民主人士實行民主合作乃至對李先生提案進行責難提出批評。毛澤東最后嚴肅提出：我們的黨是為人民服務的，不論誰提出意見，只要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辦。懷疑李先生提案動機的同志，是一種宗派主義情緒在作怪。李鼎銘聽了此番話后激動地說：“現在強敵逼境，最主要的就是‘團結二字，人人都應該毀家紓難，把中國救下來。”他表示堅決與共產黨合作。毛澤東主席還將建議內容一字一句地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并加了一段批語，指出：“這個辦法很好，恰恰是改造我們的機關主義、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的對癥藥?！蓖?2月，中共中央向全黨發(fā)出實行精兵簡政的指示。毛澤東主席還為延安《解放日報》寫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的社論，論述它的重大意義。由于毛澤東的推動，李鼎銘“精兵簡政”的提案不僅獲得一致通過，而且作為邊區(qū)參議會第81號決議案，交邊區(qū)政府速辦。

經毛澤東提議，在11月15日參議會選舉邊區(qū)政府組成人員的會議上，李鼎銘當選為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副主席。從這以后，在歷屆邊區(qū)參議會上，李鼎銘均當選為邊區(qū)政府副主席。直至辭世。中共中央向各根據地推廣了精兵簡政的政策后，經濟狀況很快得到好轉。陜甘寧邊區(qū)的政府人員精簡了三分之一，軍隊和機關學校又開展了大生產，連毛澤東等領導人都分配種地繳糧定額，周恩來也參加紡紗。此時，李鼎銘已年過六十，政府不讓他干體力活。他卻經常下鄉(xiāng)，提倡多種洋芋并推廣養(yǎng)蠶，使農民以多種經營改善了生活。

陜甘寧邊區(qū)從1941年到1944年，先后經過三次精簡，達到了精簡、統(tǒng)一、效能、節(jié)約和反官僚主義五項目標，克服了根據地“魚大水小”的矛盾，減輕了人民群眾的負擔，增強了部隊戰(zhàn)斗力，提高了工作效率，對渡過難關，鞏固邊區(qū)，起到了重要的歷史作用。

擔任公職后的李鼎銘，馬上把米脂的房地產全部交給政府，全家遷到延安。毛澤東曾勸他留一點家產，李鼎銘堅定地回答：“一點不留”。毛澤東聽后哈哈大笑說：

“你真是個開明人士喲!”此后，李鼎銘只靠邊區(qū)所給的小米津貼和業(yè)余行醫(yī)維持家計，全心全意地投身于民主參政、抗日救國的偉大事業(yè)中。

1942年，晉西北士紳參觀團到延安參觀訪問，李鼎銘出面接待，參觀團中有不少人因對共產黨心存疑慮，要求

李鼎銘談談從政感想。李鼎銘說：“在工作中本人毫無困難的感覺。在政府中我為副主席，但同時我又是地方人士，我在處理問題時，一為人民著想，二為政府著想，三為共產黨著想。從共產黨這次整頓‘三風中，可以看出共產黨在誠心實意地與黨外人士合作。對此，我深信不疑。”他根據自身感受宣傳共產黨統(tǒng)戰(zhàn)政策，并動員教育士紳們努力走上自食其力勞動之路。士紳們在李鼎銘陪同下，看到邊區(qū)沒有乞丐、沒有妓女、沒有二流子、人人參加大生產的全新景象，很受觸動。由于他的作用，一些對中共存有敵意的黨外知名人士紛紛靠近了共產黨。他為抗戰(zhàn)期間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作出了杰出貢獻。

1944年9月8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警備團追悼張思德的會上作講演時，再次高度評價了李鼎銘先生“精兵簡政”的主張。他指出：“‘精兵簡政這一條意見，就是黨外人士李鼎銘先生提出來的；他提得好，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采用了。只要我們?yōu)槿嗣竦睦鎴猿趾玫?，為人民的利益改正錯的，我們這個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

為毛主席治病

李鼎銘在擔任邊區(qū)政府領導職務以后，仍然利用公余時間給邊區(qū)領導同志和干部群眾治病。毛澤東在長征途中患過關節(jié)痛，在延安舊病復發(fā)，胳膊抬不起來，吃了不少西藥仍不見效。有人介紹李鼎銘來看病用藥，毛澤東早就知道李鼎銘曾開業(yè)行醫(yī)多年，治好了不少病人，是陜北地區(qū)的名醫(yī)，便欣然同意了。當李鼎銘來到楊家?guī)X窯洞時，毛澤東親自到門口迎候，兩人走到窯洞內坐好。李鼎銘首先詢問病情，毛主席說自己在長征中患下風濕性關節(jié)炎，吃多少西藥仍不見效。當他聽說毛是在長征時受風寒落下的病根，心里有了底。接著又給他診脈，拿出毛筆當即開了4劑中藥，很有把握地對毛澤東說：“吃完第一副，保你胳膊抬得起；第二副吃完，叫你胳膊能轉動；三副以后胳膊就活動自如；吃完第四副藥，你就能爬單杠了。”果然毛澤東服完4劑中藥，病癥全部消失。隨后，毛澤東又請李鼎銘為自己醫(yī)治胃病，并在診治中詢問對邊區(qū)醫(yī)學發(fā)展的意見。李鼎銘結合自己的體會說，中西醫(yī)各有長處，只有團結起來才能求得進步。毛澤東對此深表贊許。李鼎銘又用按摩療法治好了毛澤東的胃病。后經毛澤東建議，邊區(qū)中醫(yī)研究會成立，李鼎銘還兼任了中醫(yī)訓練班主任。

擁護黨的統(tǒng)戰(zhàn)政策肝膽相照

1940年初，為了貫徹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提出在抗日民主根據地建立“三三制”政權的任務，即在普選產生的參議會和政府人員的分配名額中，共產黨占三分之一，非黨的左派進步人士占三分之一，中間派占三分之一。《陜甘寧邊區(qū)施政綱領》上明文規(guī)定，共產黨員應當同黨外人士實行民主合作，不得一意孤行，把持包辦。這年8月，在陜甘寧邊區(qū)民眾普選中，李鼎銘以資澡的開明人士身份先后當選為米脂縣參議長、陜甘寧邊區(qū)參議會參議員。對“三三制”，李鼎銘是衷心擁護的。他在就職演說中講道，共產黨為了團結抗日，愿與黨外人士合作共事，精誠團結，實行“三三制”政權，這是最重要的。他說自己是個無黨派人士，在此國家與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候，大家都要開誠相見，通力合作，為抗日建國，向著一條大道前進。在綏米各界人士歡迎大會上，他多次熱情贊揚邊區(qū)“五一”施政綱領，贊揚“三三制”政策的好處，說明黨與非黨人士合作的意義。當國民黨頑固派挑撥離間造謠攻擊“三三制”時，他義正詞嚴地加以駁斥。他還專程去楊家溝與紳士們暢談共產黨“三三制”的真諦。

對黨和政府的工作，李鼎銘不只是贊揚，還敢于提出尖銳的批評意見。當選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副主席后，有一次，邊區(qū)政府請他主持一個會議，但具體內容工作人員事先沒有很好同他溝通。他說，你們叫我當副主席，開會事先不告訴我什么內容，只來個條子叫我主持會議，把我當擺設。這樣我還不如辭職回家行醫(yī)好。邊區(qū)政府主席林伯渠、秘書長李維漢等同志虛心聽取了他的意見，開誠布公地做了自我批評，并采取措施，改進了工作中的缺點。自此以后，黨與愛國民主人士的關系大大改善，李鼎銘與黨的關系更加親密無間。他說：“余今年六十，但已決心與共產黨患難與共，休戚相關。從共產黨此次整頓三風中可以看出，共產黨是切切實實與黨外人士合作，對此我更深信無疑。”這個生動的事例告訴我們，批評與自我批評是正確貫徹“長期共存、互相監(jiān)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方針的重要法寶。

李鼎銘自1941年任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副主席以來，共任職六年余。他在民主參政、合作抗日、建設邊區(qū)、保衛(wèi)邊區(qū)的各項工作中，為人民做出了許多有益的貢獻，因而獲得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敬仰和敬佩，受到黨和政府的高度評價。1947年春，國民黨軍進犯延安，李鼎銘隨政府機關向北轉移。行軍途中他時而拄棍，時而騎毛驢，隨機關的同志們在山間跋涉。許多年輕人看了都肅然起敬。因輾轉顛簸和戰(zhàn)時條件艱苦，同年12月11日，在綏德縣義合鎮(zhèn)駐地突發(fā)腦溢血病逝，享年66歲。邊區(qū)政府隆重舉行了追悼會，中共中央、毛澤東、林伯渠等領導同志，邊區(qū)黨政各部門及各解放區(qū)都送了花圈、挽聯表示哀悼。中共中央的挽詞是：“李鼎銘先生在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工作中，做了許多有益于人民的貢獻，人民對他的功績，將永志不忘”。毛澤東主席的挽詞是：“李先生抱著正義感，毅然和中國共產黨合作，為人民民主事業(yè)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邊區(qū)政府還把李鼎銘先生創(chuàng)辦的桃鎮(zhèn)小學，命名為“鼎銘小學”。新中國成立后，經中央批準，1958年在李鼎銘的家鄉(xiāng)建立了李鼎銘陵園和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