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強

對于最近不少地方的水價上漲,有人將之歸結為外資水務企業(yè)的“逐利驅動”,甚至“陰謀論”之說也不鮮見。

事實果真如此嗎?

“重慶7年沒漲水價,我們的壓力很大”

如今已經(jīng)是中國境內最大的兩家外資水務企業(yè)之一的中法水務,于上世紀90年代初試水中國大陸水務市場。

中法水務執(zhí)行副總裁孫明華告訴本刊記者,因相關政策所限,他們前期的十多個合作項目,都是只負責水廠的管理,“處理后的水賣給中方,中方通過其管網(wǎng)供給客戶”。

2002年,國家出臺開放管網(wǎng)政策時,中法水務正在重慶談合資項目?！白源?我們就開始提供管網(wǎng)和客戶服務,后面談的項目都是全方位的,和前面的模式完全不同?！?/p>

孫明華介紹說,中法水務目前在中國大陸的22個項目,都是以合資公司為平臺,以前中外雙方的股份比例多少不一,現(xiàn)在大多各半。

重慶項目是孫明華親自參與談判的。當時,重慶北部地區(qū)的建設剛剛起步,新區(qū)內連條像樣的馬路都沒有。促成中法水務與重慶水務集團合作的,是時任重慶市副市長黃奇帆。“他的支持對這個項目談判起了很大作用。我們談得很順利,破了紀錄,一般都得談兩三年,這個項目不到一年就簽了合同。”

合同約定,50年內,重慶的水務實施“劃江而治”:長江和嘉陵江以北的三北地區(qū),供水歸合資的重慶中法供水有限公司(下稱“重慶中法”)負責,江南主城區(qū)供水,仍由重慶市水務集團負責。在合資公司中,中法水務占股60%,以現(xiàn)金入股;重慶水務占40%,以資產(chǎn)入股。

重慶中法通過擴建,已由最初20多萬噸的日供水能力,達到今天的545萬噸日產(chǎn)能,合資公司每年的供水量,以12～15%的速度遞增。此外,今年初,重慶中法又開始在重慶新區(qū)籌建一個日產(chǎn)20萬噸的新水廠。

孫明華介紹說,自2002年11月中法水務到重慶后,重慶水價一次都沒有漲過,仍然是2.3元/立方米。

“我們的水價跟重慶水務集團一樣,它漲價我就漲,它不漲我也不漲。當然,合同也有對水價的規(guī)定:如果重大成本上升了,我有權向主管部門提出調整水價的申請,但最后水價調還是不調,調到什么程度,要按有關規(guī)定進行,要開聽證會,最后還是要政府來定?！睂O明華說。

“重慶7年沒漲水價,我們的壓力很大。我一直希望漲水價,不過能不能漲,不是我說了算?！睂O明華告訴本刊記者,“重慶水務市場還有重慶水務集團,政府會考慮我們雙方的意見,物價局除了到他們那里調研,也到我這里調研?！?/p>

天津8次漲水價,與威立雅無關

如今名聲遠播的威立雅,比中法水務進入中國的時間稍晚,而在華項目比中法水務多。

威立雅備受矚目,源自其參與各地水務市場競標時屢屢報出的驚人高溢價。

僅以2007年為例:1月,報價17.1億元,與蘭州供水集團簽署了45%的股權轉讓協(xié)議;5月,以9.53億元報價,獲得?？谒畡占瘓F新組建的給排水一體化項目49%的股權,報價超過標的約3倍;9月,以21.8億元奪得天津市北水業(yè)49%的股權轉讓項目,出價超出凈資產(chǎn)3倍。

外資不是活雷鋒,高溢價收購,讓人不免懷疑未來將以高水價抵償。

對此,威立雅水務公司沒有正面答復。但有業(yè)內人士認為,除了水價上漲的預期,高溢價可能還有其他理由:蘭州供水系統(tǒng)很落后,漏失率高,對威立雅來講,越落后機會越大。比如說漏失率40%,通過它的技術,變成20%,省下來的20%就變成了利潤。

受蘭州市國資委委托,大岳咨詢公司參與了該市供水集團股權轉讓方案從制訂到招商、談判、協(xié)議簽署的整個過程。這家公司為全國20多個省會城市的水務項目提供過咨詢服務。

該公司負責蘭州項目的經(jīng)理蔡建升對本刊記者說,威立雅看好蘭州水務市場,是因為合資公司在蘭州水務市場具有很好的成長空間?！拔磥?0年,蘭州市所有的供水都只有這一家,這有一定的想象空間。另外,工商企業(yè)用水實際上對一個城市的用水量來說起決定作用,這個增長是可以預期的。”

蔡建升介紹說,威立雅進入蘭州當年,蘭州市的日供水量就從50萬噸提高到了70余萬噸。

有媒體報道,自從威立雅1997年進入天津,10多年時間,天津居民生活用水的價格先后上調了8次,由每噸0.68元提高到3.4元,上漲了4倍。

天津自來水集團總經(jīng)理劉天亮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天津的水價在全國是最高的。”天津水價的高企,是威立雅入股的結果嗎?

在2007年9月參股天津市北水業(yè)之前,威立雅天津項目只是合作水廠,不包括管網(wǎng)。因為只做水廠賣水,肯定是按協(xié)議價出售的?！斑@種合作模式和我們現(xiàn)在這種全方位面對客戶的合作模式不一樣,如果是后者,漲價是要經(jīng)過物價局的?！?/p>

“威立雅以前在天津做的是污水廠,2008年才開始做自來水,份額也不大,漲8次價的是天津市國有供水企業(yè),跟威立雅應該沒有關系?！贝笤雷稍児究偨?jīng)理金永祥說。

“現(xiàn)在全國很多城市都在漲水價,威立雅和中法水務的項目分別也不過20來個,占我國600個城市總水量的比重非常小。再說,北京、西安、沈陽、南京等城市的水務公司都沒有外資背景,這些城市水價都在漲。很明顯,漲價不是外資引起的?！苯鹩老檫@樣認為。

自來水的成本是一團迷霧

金永祥認為,最近各地水價頻頻上漲的原因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前幾年通貨膨脹壓力較大,很多城市水價未能上漲,現(xiàn)在通貨膨脹壓力小了,調價的機會又來了;二是現(xiàn)在很多供水企業(yè)已經(jīng)難以為繼,設備無力維修,有的甚至發(fā)不出工資來。

“當然,你可以質疑多出了錢未必一定能帶來水質的改善,但這不是該不該漲價的問題,是政府監(jiān)管水平到不到位的問題了?！苯鹩老檎f。

“現(xiàn)在很多自來水公司都是虧損的,中小城市的自來水公司60%以上虧損。虧損的原因需要分析。如果是因為經(jīng)營不善而虧損,我覺得不能漲價。所以,必須搞清楚自來水的成本。”全國工商聯(lián)環(huán)境服務業(yè)商會副秘書長馬勒思認為,這個事情現(xiàn)在還是一團迷霧。

在馬勒思看來,迷霧主要來自兩大塊建設支出是否計入水務成本,要明確說法:一是供水管網(wǎng);二是上游水源地。

“自來水投資加上管網(wǎng),政府投了八九十億,這部分資產(chǎn)要不要增值?如果要增值,每年即使增值2%左右,老百姓也受不了。還有新建管網(wǎng),投資非常大,一個新區(qū),自來水投資至少二三十億,靠收水費還不現(xiàn)實。但資本是有成本的,這部分誰來承擔?上游水源地建設投資巨大,一個水庫少則十幾億,多則幾十億,政府是不是將其作為公益性事業(yè),這部分投入算不算到自來水成本里去?”

馬勒思主張,管網(wǎng)和水源地保護,都應由政府承擔,在此基礎上計算企業(yè)的運營成本,才有意義。

蔡建升告訴本刊記者,在以前政府負責投入的時候,業(yè)內公認的水務企業(yè)平均運行成本,大約在每立方米0.5～0.6元,但這還不是一個全成本的概念。除運行成本外,水務成本還應包括折舊、財務費用、管理費用等內容。

“你可以統(tǒng)計下從2002年到2009年,電費漲了多少?！睂O明華說,對重慶中法而言,電價是其主要的運營成本。

與合資企業(yè)不同,蔡建升介紹,對國有企業(yè)而言,除了電費,人工費占運營成本的將近一半,是占比最大的部分?！暗@一塊的問題又不是企業(yè)能夠決定的,因為國有企業(yè)承擔了一些政府的責任,包括相當一部分政策性就業(yè)?！?/p>

市場化不是政府甩包袱的手段

2002年12月,建設部下發(fā)了《關于加快市政公用行業(yè)市場化進程的意見》。2003年,全國各地推出大量項目,進行城市公用基礎設施產(chǎn)業(yè)化、民營化。

市場化顯然能解決國有企業(yè)人浮于事、效率低下、浪費橫行的弊端,但問題是,作為公共產(chǎn)品,供水市場化和公益性之間究竟該如何平衡?

按馬勒思的設想,“只要把成本搞清楚,不妨市場化,國企、外企、民企都可以競爭,誰經(jīng)營得更有效、成本更低就給誰,市民享受的服務質量就會更高。”

但蔡建升告訴本刊記者的一件事或許值得注意:在威立雅掏出的競購蘭州供水集團股份的17.1億元中,政府拿走了7億,蘭州威立雅只留下了10.1億元。“那部分股份價值是3.5億元,政府相當于投資翻番了。”

而蘭州最近的水價上漲,據(jù)蔡建升說,那是“威立雅進來之前就制訂好的,5年之內應該是有兩次調價計劃,目的是理順價格體制、解決歷史欠賬”。

蔡建升認為,市場化以后,政府應該轉變職能,從投資、建設、經(jīng)營主體轉變?yōu)榇硐M者對市場進行監(jiān)管的主體?！爱斎?政府如果有財政支付能力,管網(wǎng)建設、上游水利工程建設最好是由政府來承擔。問題是,有些地方政府不具備這個能力,一些國有自來水公司目前已經(jīng)到了維持不下去的地步?！?/p>

在商務部外資司服務業(yè)處處長吳宗弟看來,造成這種局面的根本原因是現(xiàn)行的財政體制。“地方財力不夠,有點錢也會去投那種明顯能創(chuàng)造GDP的項目,真正拿出錢投到水務上去的很少?！?/p>

“水價問題歸根到底是兩點:其一,政府應該先把該擔的責任擔起來,然后再引入市場化的力量。市場化一定不能是政府甩包袱的手段,不管是國企經(jīng)營還是市場化,政府必須承擔的責任是要擔當起來的。各地的自來水成本都不一樣,要搞清楚哪部分老百姓承擔,哪部分政府承擔。其二,‘一分價錢一分貨的道理同樣適用于自來水,老百姓出‘一分錢,水務企業(yè)就應該提供‘一分貨?！瘪R勒思如此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