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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克

2009-12-24 10:48金偉信(回族)
民族文學 2009年12期

金偉信(回 族)

1

東北開春時節(jié),寒氣著人不著水。燦爛的陽光,好像告訴大家,春天來了。可實際呢,似乎比冬天還冷,棉衣下不了身。山上已是綠茵茵的了??墒亲呓?漫坡的草叢像是十月底的稻梗,黃黃的,只是草根生出幾疙瘩的綠。東北的春天是一副假象,只有過了清明,天氣才真正暖和起來。

在南山坡上的積雪已經(jīng)化盡,土質(zhì)變得松軟,住在城郊外的職業(yè)刨墳者的春天到來了。三天兩頭,他們就能接到上門生意。這樣的生意,是不大好討價還價的;亡人的后事費用,怎么好跟人家理論呢?粗壯的刨墳者咳了咳,說了工錢。他們看見李厚在皺眉,就說,大哥這地界石頭子兒多,子坑好挖,明坑難刨啊。李厚就點點頭:八百就八百吧!但墳得刨好,刨不好我可拿你們哥幾個試問。

第二天下午,李厚接到電話,說墳地刨好了,便合了手機,領(lǐng)著木匠韓來到山上。木匠韓姓韓,就是韓木匠??墒青l(xiāng)老們就這樣叫他,叫他很多年了。李厚問,韓師傅,你看怎么樣?木匠韓說,這墳刨得好,平整,干凈。接著,木匠韓嘮里嘮叨地講了些回回墳的說辭。他告訴李厚,回回墳的結(jié)構(gòu)其實就是個回字。大口是明坑,小口是子坑,大口套小口,不就是個“回”字么。

李厚是知道明坑子坑的,但把它說成個回字,還是從木匠韓嘴里知道的。李厚感嘆回民風習竟然有著這般文化色彩呢。

哥幾個受累,回吧。李厚說。刨墳者就搭了棉襖,揣了工錢,頭頂冒著熱氣下山去了。李厚盯著新坑,眼里就漾了淚花兒。

2

天還沒亮,夏堯就起來洗漱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媳婦。媳婦迷糊著說,天還沒亮呢,你折騰啥?

老婆,今兒個是圣紀啊。夏堯說。

媳婦沒再說話。拽了被子將臉轉(zhuǎn)過去。她睡不著,也不想起來。

媳婦是小學教員,平日功課緊張,難得睡早覺的。今天是星期日,她想多睡一會兒??墒钦煞蛞淮笤缇桶阉蚜?她有些心煩。她想,又不是開齋什么的,干啥這么早就起來折騰啊。

夏堯可不這么想。他想,寺管會主任做了快半年,還沒啥政績呢,臨近眼前的圣紀,無論如何得辦好。他半月前就給上邊發(fā)帖子了。像政協(xié)啦,民委啦,這些個部門的領(lǐng)導(dǎo)都要請到。昨天,他打發(fā)人去阿訇那里宰雞宰羊,蘑菇木耳金針白菜地忙活了一整天,他要請客人們好好吃一頓地道的東北回民碗菜。是啊,這么重要的事情,誰又能睡得著呢。

夏堯在晨霧里走進清真寺。

色倆目,韓師傅,早啊。他向正在掃院子的木匠韓打聲招呼,想著這個以寺為家的老鰥夫多勤謹啊。

張阿訇和他的海里凡們都下大殿了,他們剛剛做完了晨禮。

張阿訇說,色倆目,夏主任,早啊。夏堯朝他們擺擺手,微笑著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3

上午九點。太陽照著一輛一輛車駛進清真寺大院。客人們被夏堯滿面春風讓進會客室。大家寡鹽淡水地正說著話,廚房那邊大鍋燉菜的肉香味就飄過來了。

夏堯跟領(lǐng)導(dǎo)一起圍著大圓桌坐下,清花大碗就一碗一碗熱騰騰地端上來。夏堯介紹說,這就是回民的九碗菜,這一碗是清燉丸子,那一碗是羊肉條燉黃花菜,寺里條件有限,請領(lǐng)導(dǎo)見諒,吃好,吃好。領(lǐng)導(dǎo)說,菜做得好,油香比超市里的面包還好吃得多。夏堯笑笑。夏堯想,領(lǐng)導(dǎo)對菜肴的夸獎,說明對他工作表示滿意哩。

送走客人,夏堯懸著的心一下子落下來。臉上像客人們那樣,洋溢著志滿意得的光輝。他轉(zhuǎn)身要走回辦公室,這時候他看見了李厚。他撲到李厚跟前,緊緊握住李厚的手,說,李厚呀李厚,多少年沒看見你啦,我不去看你你也不來看我,難道彼此都忘記了么?李厚忙說,沒忘沒忘,怎么忘得了呢?我來大殿給老人走走墳,順便來看望你。夏堯說,好啊好啊,走,到我的辦公室坐坐。兩人就一前一后,進了夏堯的辦公室。

李厚后來回想當時的情形,夏堯是牽著他的手像牽著一個孩子似的把他領(lǐng)到辦公室,那親勁兒,令在場所有認識夏堯和李厚的都羨慕不已。

4

這些年李厚真是太忙了,忙得沒有空閑到寺里來。他和夏堯一塊下鄉(xiāng),轉(zhuǎn)眼工夫三十多年啦。刨除彼此參加各自婚禮和家里老人葬禮真真切切地見了面之外,差不多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和往來。這一晃悠,就都到了知天命之年了。

你的禮拜帽挺漂亮啊。夏堯說。

李厚笑笑。李厚戴著一頂用金絲絨做的禮拜帽,人顯得很富貴。

兩人聊了一會兒。夏堯說,人大了,沒意思,還是小時候好啊。

李厚笑笑。李厚說,那是,誰不懷戀自己的童年呢。人一步入社會失去的就會越來越多。可是生活總在前面召喚你,往前走吧,直至盡頭,生命就又重新開始了。

夏堯被李厚的話整得恍惚?;秀遍g他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出那個和他一起彈玻璃球、打鐵鏤、扇煙噴兒,一起在松花江邊戲水時玩伴的模樣。他抬頭看李厚,李厚也在看他,兩人一時不知說啥才好。夏堯笑笑說,忘了沒,咱們還和前后院的女孩子一起玩石頭剪子布呢。

窗外人聲嘈雜。初春的陽光明亮地照射進來,轉(zhuǎn)換成聚合的紫外線,驟然激活許許多多塵封的往事。

李厚左眼角上隱約可見的疤痕,應(yīng)該是他和夏堯的共同記憶。

從小學到中學,夏堯和李厚都是同班同學。夏堯把班長一直做到了知青戶戶長。夏堯不但相貌英俊,而且從他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那種超乎尋常的組織能力與親和力好像天生就是個帥才。他父親年輕時候就常常點著他的腦門說:“你這個孩子頭兒!”而這樣的時候,他的母親就站在院子里,一邊擇著韭菜,一邊看著夏堯領(lǐng)著胡同里的孩子們端著用木板條自制的沖鋒槍在前街后院玩得正瘋,就轉(zhuǎn)過頭對男人說,咱夏堯以后成了人,一準能做大官。這時候,就聽見李厚母親在夏堯家隔壁院子里大聲喊李厚。李厚你這個混球!玩瘋了不是,院子里的煤面黃泥要漚臭了,還不回家把煤坨坯了。你尋思太陽總給咱家支著嗎?李厚玩得滿頭大汗,聽見招呼,就說夏堯我媽招呼我,我得回去了。夏堯說就你事多,以后再這樣,就把你從活動的隊伍中清除出去。李厚咕噥了一句,就悻悻地回家去了。后來李厚找到夏堯,要求和夏堯他們一起玩。夏堯說,今天天氣不好,要下雨,咱們講故事玩吧。孩群就攏坐在夏堯家大青瓦房雨搭下,由夏堯給講三國水滸聊齋什么的,聽得大家直入神?;锇閭儾幻靼?夏堯從哪里知道得這么多呢,憑這點就沒有道理不擁戴他啊。有一天清早,夏堯家院子里著起了大火,街坊鄰居都圍去看。有幾個戴紅胳膊箍的人維持秩序,誰也不許靠近火堆。李厚在人群中沒有看見夏堯,只看見火苗越躥越高,都要舔到房檐了。有兩個人又從屋里抬出一個黑箱子,李厚看見夏堯哭著從屋內(nèi)跑出來,嘴里喊著那是我的小人兒書,那是我的小人兒書,你們別燒啊!那兩人像沒聽見孩子的喊聲,只顧將箱子里小人兒書快活地倒進火堆里?;鸲牙餂]有其他燃燒物質(zhì),皆是舊書、舊雜志之類的東西。李厚不顧一切沖進火堆,他想把伙伴的小人兒書從火堆里搶救出來,可是被人給拽住了,任憑他怎么撕扯也沒拗過那兩個戴紅胳膊箍的人。兩個孩子眼瞅著火堆中的劉備、宋江甚至還有關(guān)羽和武松這些讓他們敬仰的人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在以后的二十年當中,夏堯不明白那些人為什么一大早就闖進他家,把他最篤愛的小人書燒成灰燼?,F(xiàn)在他懂了。

5

窗外人聲嘈雜。陽光透過玻璃照進夏堯的辦公室,屋子里逐漸暖和起來。夏堯給李厚沏上茶葉,說,喝吧,這茶可是名貴的好茶,在唐代稱為“六安茶”,明代稱為“六安瓜片”,是茶之極品。清人把它變?yōu)樨暡?這茶曾獲了國際“巴拿馬金獎”呢。

李厚說,老回回從小吃牛羊肉,愛喝茶。我喝什么茶都一樣,只要是有茶喝就行啊。

夏堯說,那可不一樣,茶就像人,能品出個三六九等呢。

李厚說,你喜好這口,我那有的是好茶,都是朋友送的,哪天我給你拿幾盒過來。李厚又漫不經(jīng)心地補了一句,都是上千塊的茶葉。

夏堯望著李厚半天沒說話。他很想探知李厚這些年過得怎樣,在做什么。但不知怎么,他沒張這個口。他只聽說李厚曾在城郊什么地界開著小吃部,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可對現(xiàn)在的李厚,他感到陌生。他好像沒有聽清楚李厚在他面前說了些什么,李厚左眼角上那塊隱約可見的疤痕,倒是在他眼前愈發(fā)清晰起來。

早晨,夏堯喝了碗高粱米粥,吃了幾口咸菜疙瘩,就拎起書包匆匆跑到了學校。這是他寒假前夕最后一個值班日。這一天,教室里的衛(wèi)生狀況決定著老師和同學們對他的看法,這一點夏堯心里非常清楚。雖說是外表行為,但對于他這個新任班長在老師和校長那里的印象卻顯得尤為重要。在夏堯的心里,班長這個頭銜不是他的奮斗目標,他的奮斗目標是校團委書記。因為每次見到校長時,那位年輕漂亮的女校長總是對他微笑。這種微笑讓夏堯感覺到了她既像母親又像是姐姐,這種微笑讓夏堯感到既溫暖又溫馨。并且從她微笑的目光里,夏堯感覺到了她對他的賞識和信任。夏堯是不能辜負女校長和女校長的微笑的。他要把女校長的微笑當作一種動力,好好干,吃點苦是值得的。從班長一直進入到校團委;進了校團委,就能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女校長和她的微笑了。

夏堯這樣想著,干得更起勁了。他把教室里所有的桌椅板凳擦得光亮亮的,地面也拖得干干凈凈。

課間休息的時候,夏堯準備把爐膛里的爐灰清理一下,便伸手去抓立在爐邊的鐵鏟。事件就是這時候發(fā)生的。

夏堯的手掌被鐵鏟燙出一溜血泡。好多同學都聞到了一股烤肉串兒的味道。關(guān)于這宗有預(yù)謀的惡作劇,校長知道后,下令一定要查出這起傷害事件的制造者,并給予嚴懲。一連幾天,班里以停課為代價,經(jīng)過地毯式的摸排,最終揪出了那個將鐵鏟把燒燙后立在爐邊蓄意傷害夏堯的小子。前任班長是他的堂兄,但到最后這小子也未承認這事與他的堂兄有關(guān)。夏堯揪住他的脖領(lǐng),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通。但夏堯把憤怒和他的唾沫一塊咽到肚子里去了。

那小子還是挨了一頓胖揍。揍他的人就是李厚。李厚拉過那小子脖領(lǐng),把他打得哭爹喊娘,夏堯和在場的幾個人攔都沒攔住。那小子挨打之后,貓到家里一個禮拜才敢上學。最后這小子被學校記了大過,還開了批斗會。李厚因為報復(fù)打人,也受到了學校的處分,差一點被開除團籍。夏堯呢,按校方說法是表現(xiàn)了一位好學生應(yīng)有的姿態(tài)和胸懷。過了不久,他不但進了校團委,還最終當上了校團委書記。

之后,夏堯在各種場合多次提及此次事件,說在同學對他產(chǎn)生誤會并傷害他的時候,他非但沒有采取報復(fù)手段報復(fù)他人,還主動去團結(jié)和接近肇事同學,兩人后來結(jié)下了珍貴友誼。講到這里,夏堯還舉起右手,讓會場的人看他手掌上的傷疤。這樣的情形,李厚有一次也坐在下面,聽到這,猛地站起來,悻悻地離開了會場。

回到家,李厚媽媽見兒子不愛說話,就撩起圍裙拭干了手,摸摸李厚腦門兒:不燒呀,怎么病懨懨的不精神?

李厚躲開母親的手。因為母親那只手把兒子左眼角上剛剛愈合的傷口弄疼了。

就在那次學校宣布給李厚處分的當天晚上,外校學生勾結(jié)社會上的人把李厚堵在胡同里。李厚挨了一頓毒打,臉給打腫了,左眼差點給堅硬的皮鞋頭踢瞎。學校一直不知曉此事,李厚也沒打算把這事告知校方。只有夏堯心里明白,李厚是因為他才遭到一幫人對他下手的。李厚當晚回家的時候,把他的家人嚇壞了。李厚不吭聲。在家人一個勁追問下,李厚說,沒事,是我多管閑事,被一群流氓給打了。李厚媽媽心疼得一宿沒睡。

6

夏堯手上的傷疤好了。掉了幾層皮之后沒留下一點傷痕。

李厚眼角的傷口愈合后,留下一道隱約的疤痕。

消失的傷痕和留下的疤痕同樣在夏堯和李厚之間永遠地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而此時兩人誰也不愿意提及那段傷心往事。

兩人喝了一會兒茶。夏堯走到窗前。窗外依然是人聲嘈雜。他看見一撥一撥走墳的鄉(xiāng)老從大殿里出來,男女老少,臉上皆掛著慰藉的神情。年輕的女鄉(xiāng)老戴著墨綠色絲綢蓋頭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他覺得戴著蓋頭的女人是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夏堯突然轉(zhuǎn)過臉,沒來由地沖李厚笑。

李厚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用眼神問夏堯你為什么笑。夏堯說,李厚你忘沒忘記咱班那個梳長發(fā)的校花?

李厚說想起來了,又問,夏堯,你現(xiàn)在跟她還有聯(lián)系嗎?

夏堯搖搖頭。臉上一派悵然之色。

電影院里正在放映一部阿爾巴尼亞的老片子。平靜的大海一望無垠,溫柔的浪濤一陣陣涌上海灘。在海岸邊一幢高高的寓所里,男主人公抱著心愛的女人。女人穿著一件潔白的連衣裙。蔚藍色的海風從敞開的窗子吹進來,將女人吹成一朵盛開的百合。

把你扔進海里去。男主人公說。這是這部影片給觀眾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李厚坐在后排,他想等將來娶了女人,也到這樣的海邊來,也在這樣蔚藍色的海風撫摸中,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說:把你扔進海里去。

這是個星期天。李厚把作業(yè)撇到腦后,跑到電影院里來散散心。他看到異國的社會主義情調(diào)這般美好,就覺得遙遠的幸福像藍色的大海一樣翻涌著他年輕的心。這樣的幸福感并不屬于他一個人,他前排的一對戀人已經(jīng)把臉和身體靠得緊緊的了。這讓他羨慕得有些不自在。這時候,電影院里的燈突然亮起來。大家知道這是下一盤拷貝還沒從別的影院串過來,觀眾需要安靜地等一會兒。可是眼前的情景卻無法讓李厚安靜下來。他無意中又看了一眼前排這對戀人,這一看卻讓李厚大吃一驚。那個女孩已經(jīng)把臉埋在自己兩腿之間,可還是讓李厚看出是他班上的女生,大家都稱她為?;?。而坐在她身邊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夏堯!李厚覺得自己的臉頰燃燒起來,好像自己做了一種見不得人的事。他慌慌張張地擠出了影院,一口氣跑回家。李厚直愣愣坐在木椅上,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個堂堂正正的校團委書記,怎么敢私下和一個女生單獨看電影呢?他想,在這方面,夏堯真的比自己要勇敢得多啊!

李厚現(xiàn)在想起這件事情,覺得當時慌慌張張紅著臉跑出影院的模樣,自己都覺著可笑之極。

放學以后,班里的團干部留下來開思想會。夏堯作為校團委書記首先講話。他說最近一個時期以來,個別團干部思想作風不正,不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學習和團的工作上面來,這是很危險的。大家就夏堯指出的這個問題分別談了自己的體會。輪到李厚了,李厚說:把你扔到海里去!一句話,惹得坐在一旁的校花女生紅了臉。其他幾位團干部一頭霧水,問,怎么回事?李厚說:我在學馬克思著作里的一句話。那個團干部推推眼鏡說,莫名其妙。李厚卻被他的話弄得哈哈大笑,笑得夏堯心驚膽戰(zhàn)。

回家路上,夏堯問李厚,你知道啦?

李厚說,我知道什么?

夏堯說,李厚你別裝蒜。我求求你千萬別跟校長說,校長知道了,我就完了。

李厚說我可真是沒事干。不過我要是你,為了愛情,管他呢??上覜]有你那樣的艷福啊。

直到畢業(yè),李厚真的做到了守口如瓶。關(guān)于夏堯和那個女生的事,他沒向外吐露半個字,包括兩家的父親和母親。

事情已經(jīng)變得很遙遠很蒼老。不過現(xiàn)在夏堯還是向李厚表示了謝意。夏堯告訴李厚,那個女生變成女人之后跑到南方去了,聽說又離了婚,做了廣州一位七十高齡闊商的第七任夫人。紅顏知己難成命,枯花敗葉終是秋啊。

夏堯悵然之時,問李厚你當時沒想過把我和她的事告訴給校長?

李厚說沒想過。

夏堯說,校長已經(jīng)死了。跟我母親一個病,乳腺癌。

李厚說,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啊?

7

夏堯和李厚下鄉(xiāng)的地方離城市有八十公里。那兒是大片的平原地,旱田少,稻田多。那里土地肥沃,水鄉(xiāng)一色。除了盛產(chǎn)金黃色的稻子,還能于閑時不費力氣地在隨便一條河套里網(wǎng)到新鮮的淡水魚。趕上灌田的時候,在稻池里用手就能抓到活蹦亂跳的大鲇魚。農(nóng)活雖苦,但卻是魚米之鄉(xiāng)?,F(xiàn)在他們心里充滿了懷念之情。他們懷念的不是那段歲月,而是那段歲月里的粳稻和鲇魚。

吃過晚飯,大家站在知青戶的院子里。在這兒就能看到黃昏中大片大片的稻田,籠罩在茫茫的霧氣中,近處翠綠,遠處蒼黃。男生女生在院子里打逗,大家用吉他和口琴,歌唱和舞蹈,驅(qū)走了一天的疲憊和煩惱,盡情歡樂,一直玩到月亮升起來。

這種場合通??床坏较膱虻纳碛?。大家不知他去了哪里,而且經(jīng)常深夜才回來。起初大家不怎么留意,后來知道他是去了隊長家里,或者去了大隊書記那兒,人家是戶長哩。這種情況經(jīng)常發(fā)生。有一次夏堯從隊長家里出來,已經(jīng)是半夜。他回到知青戶,大門拽了半天也沒拽開,里面插上了鐵棍。他繞到房后,敲了一會兒窗戶,里面沒人應(yīng)聲。其實大家沒睡,就是不想給他開門。誰會愛一條不回家的狗呢。后來還是李厚把窗戶打開,夏堯狗一樣被放進來。他聽見北炕上有人說話:回來干啥,不如睡在隊長家里。

后來夏堯入了黨。再后來又被公社保送上了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一個國營企業(yè)搞機械制造。他在企管辦呆了近十年,后又調(diào)到工會,并且坐上了工會副主席的椅子。坐了沒兩年,工廠黃了。他在留守處閑了半年多之后,廠子最終賣給了個人。他卷起鋪蓋回家了。他拿著廠里給的幾萬塊錢,心里難受,他覺得那錢好像是給他自己的撫恤金。他對媳婦說,國家老牌企業(yè),怎么說黃就黃了呢?

夏堯不是個無所事事的人,他甚至連麻將都不會搓??墒撬约阂才幻靼?昔日那個風華正茂的校團委書記,如今怎么淪落成馬路棋手了呢。

他想他不能把自己整天撂在無聊的棋盤上。他才五十歲,正值年富力強;即使是一只小卒,也知道往前拱啊。

一連幾天,樓下棋攤少了一個人。棋友們納悶兒:老夏怎么沒來?沒他多沒有意思啊。

有人看見夏堯經(jīng)常出入于市民族事務(wù)委員會的門檻。沒過幾個月,在新一任寺管會主任選舉被提名的人選中,夏堯的票數(shù)最多。鄉(xiāng)老們說,老夏有文化,身體又好,選他做寺管會主任再合適不過了。

就這樣,鄉(xiāng)老們把他推上了寺管會主任的座位上。

8

夏堯在腦海中閃過了自己幾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他和李厚童年共同居住和生活過的那些老房子、老胡同如今早已沒了蹤影,那里已經(jīng)變成寬闊的城市中心街道。

李厚看上去有些微微發(fā)胖,但還看不出多大變化。夏堯很想知道他目前的生活狀況,可這時候李厚已經(jīng)站起身。李厚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隨手遞給他一張名片。老同學,以后別斷了聯(lián)系。

也許夏堯不該把李厚送出那么遠;也許夏堯就該隨著李厚送他一程。在寺院大門外,他看見幾位上了年歲的鄉(xiāng)老,圍著一輛黑色轎車議論紛紛。

瞧人家李厚,老胡同里長大的孩子頂數(shù)他出息喲。

李厚好大方,給寺里出散了兩千元呢。

……

李厚走過去。剛要打開車門,鄉(xiāng)老們圍攏上來,都要搶著跟他說話。

李厚啊,你這是什么車?一個鄉(xiāng)老問。

李厚笑了,說:別克。

轎車輕輕發(fā)動起來。夏堯站在大門外石階上,手里還拿著那張粉色名片。他看清楚了,那輛叫別克的黑色轎車標志上面,閃著三顆漂亮彈頭,一顆是藍色,一顆是灰色,另一顆是紅色。

轎車已經(jīng)駛出很遠,夏堯還愣在石階上。他覺得這輛車好眼熟啊。沒錯,就是這輛車,就是他在留守處門窗后面看到的那輛車。那輛車整天圍著廠區(qū)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轉(zhuǎn)得他心煩。他還罵過人家是神經(jīng)病呢。后來他從下野的廠長那里得知,工廠已經(jīng)賣給了那輛車的主人;主人的意圖是想把這片依山傍水的廢棄廠區(qū)變成這座城市最亮眼的旅游風景區(qū)。

夏堯低頭認真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張名片。名片上寫著:

大誠旅游開發(fā)股份有限商貿(mào)公司董事長

松江市工商業(yè)聯(lián)合會副會長

名片正中央印著兩個讓夏堯感到心驚肉跳的行楷大字:李厚。

9

夏堯的家住在清真寺附近的回民小區(qū)。據(jù)他媳婦講,在圣紀當天夜里,她就發(fā)現(xiàn)他出現(xiàn)了異常性的失眠。不知什么時候,她被一種恐懼的聲音驚醒,見床上沒人,趿拉鞋披了衣服跑到衛(wèi)生間。她看見丈夫躺在地上,雙手抱胸,全身抽搐,腦門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兒。沒多會兒,人就安靜地不動了。等把他送到醫(yī)院,人已經(jīng)沒了任何的生息。這時候,清真寺那座高聳的邦克樓已經(jīng)籠罩在微明的天色之中,誦經(jīng)聲伴隨濃濃晨霧繚繞在樓群里。

醫(yī)院為夏堯出具的診斷是:心肌梗塞。

他媳婦逢人便講,平時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呀。要知道我們家夏堯活到五十歲,還沒打過一只吊瓶呢。

木匠韓說,唉,現(xiàn)在這人,就像爛木頭,軟著哪。

鄉(xiāng)老們發(fā)送了夏堯。他的墳培植得又高又大。

李厚把張阿訇攙扶到自己那輛別克車上,一直把他送到了埋葬夏堯的那座山上。這個老人將指明夏堯今后的方向。

10

夏堯的墳塋長出新鮮的青草。

李厚的旅游開發(fā)建設(shè)工程開工了。他整日非常繁忙,但還是抽空在夏堯的墳前立起一塊墓碑。

墓碑上刻著墳塋主人的名字:尤素福?夏堯。

尤素福是夏堯的經(jīng)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