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云
生存困境的意象化渲染
——淺析新歷史小說中的象征意象
朱志云
新歷史小說是20世紀末期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最重要的小說思潮。新歷史小說中較多采用象征手法,主要運用植物、動物以及物件這三類特定的象征意象影射人的欲望及其生存困境,彰顯并反思人性的本質。
新歷史小說;象征;意象
新歷史小說產生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它主要是借助非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憑借歷史這道風景,以虛構的人物和情節(jié)構筑在某一特定的“歷史狀態(tài)”中的人生世相,1988年李星率先把這類小說冠名為“新歷史小說”,到20世紀90年代前半期新歷史小說進入創(chuàng)作的全盛期,其代表作家主要有蘇童、陳忠實、葉兆言、莫言、格非、余華等人。
象征并非是一種新鮮的手法,作為一個美學范疇,它的基本內涵在黑格爾的《美學》第二卷中就做了較為準確的論述:“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現于感性關照的一種現成的外在事物,對于這種現成的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來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種較普遍的意義來看?!毕笳骷锤行员憩F與其暗示的普遍意義的結合,象征的感性部分已經暗示了它所指向的理性內容。簡而言之,象征就是指甲事物與乙事物有著重要的密切關系,甲事物代表、暗示著乙事物。象征是用小事物來暗示、代表一個遠遠超出其自身涵義的大事物,如十字架—基督;用具體的意象來暗指某種抽象的人類情感或觀念,如狼—貪婪。象征主義常常通過特定的意象曲折地表達作者的思想和復雜微妙的情緒、感受。它的特點是含蓄多于暢盡的發(fā)揮,所追求的是半明半暗的撲朔迷離。在藝術效果上,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能使作品更具藝術所需要的含蓄,作品的主題或意境避免了直露而得以曲折地表現。
新歷史小說之所以較多采用象征主義的手法進行創(chuàng)作,主要源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期中國文藝觀念的變革。當時,文藝的意識形態(tài)作用逐漸減弱,西方各種文藝理論隨之大量涌入,成為文藝界探究的熱點,理性的崇高的人被看作是虛幻的神話性主體,自然性、個體性、世俗性等關于人性的新觀念深入人心,刻畫人的欲望與生存環(huán)境的沖突成為新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要內容。新歷史小說的新穎之處在于把生命意識和人道主義精神注入歷史。人的存在始終是新歷史小說重構的中心。作為歷史中人的存在的主要內容,個體的生命、欲望、災難人生以及存在的荒謬性是通過作家們精心構設小說主人公的生存困境得以表現。一些作家將主人公的生存困境進行意象化渲染,具體方法就是把人物的生存困境集中體現在某種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之上,貫穿全篇地反復渲染這一特定的意象,以此象征和暗示人物在故事中的處境。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不但使作品蒙上了或神奇詭異、或原始肅殺的氣氛,而且使讀者對人物的生存困境以及小說的主題有了更加直觀而形象的理解。筆者將新歷史小說中關于主人公生存困境的意象分為如下幾類。
小說家們從一些具有特殊意義的植物中找到小說主題所烘托的生存處境的象征意義。例如蘇童的《米》、《罌粟之家》、莫言的《紅高粱家族》。
米是萬物之本,衣食之源,人類生存的基礎,它是象征物質存在的一個基本符號。在小說《米》中最有獨創(chuàng)性的象征意象就是“米”,主人公五龍的城市生活始于米,又終于米。米是全書中關鍵的象征意象。五龍對于米的依戀源于肉體的饑餓和精神的空虛。初到瓦匠街逃難時,唯有大米是他在貧窮和屈辱中賴以生存的動力和支撐。隨著城市生活中爾虞我詐的不斷浸淫,仇恨和欲望完全扭曲了五龍的靈魂,沒有盡頭的漂泊感使得他的精神無法安寧,大米更成了這個來自楓楊樹的農民唯一的精神撫慰和生命的誘惑。作者選取了“米”真正的用意就是對人的物質困境和精神困境的雙重象征。又如罌粟,由于其特有的物質屬性以及與中國歷史的特殊關聯,常常與性亂、衰竭、死亡聯系在一起,因而它總是以某種“禁忌”的姿態(tài)處于社會的隱性地位。
小說《罌粟之家》從頭到尾都彌漫著罌粟作為毒品,所特有的那種絢麗、糜爛、死亡的氣息。那來自滿山遍野的罌粟的誘惑和所導致的亢奮,也象征著男主人公長工陳茂的情欲。地主劉老俠費盡心機地企圖遏制陳茂萌動的性欲,但性欲的放縱如同罌粟的熏香,最終使陳茂的生命在無節(jié)制的亢奮后走向滅亡。在這部小說中,罌粟意象提供了一個奇幻的文化語境,作家用罌粟來象征人的性欲無法滿足的生理困境,營造出一種文字難以達到的奇幻效果。再如紅高粱,紅色類似血色,是生命的顏色,它既可以象征生,也可以暗示死。
在小說《紅高粱》中,伴隨著人物和情節(jié)的發(fā)展變化的節(jié)奏,小說頻繁地出現對紅高粱的描寫,例如“八月的深秋,無邊無際的高梁紅成汪洋的血海,高梁高密輝煌,高梁凄婉可人,高梁愛情激蕩。秋風蒼涼,陽光很旺,瓦藍的天上游蕩著一朵朵豐滿的白云,高梁上滑動一朵朵豐滿白云的紫紅色影子。它們扎根沃土,受日精月華,得雨露滋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睗M山遍野的紅高粱顯示著豐滿旺盛的生命力,同時也隱藏著慘烈而不可預料的殺機。它既是農民賴以生存的物質食糧,又是他們生存的現實空間――他們在高梁地里野合和作戰(zhàn),這里是性暴力、生命和死亡的聚合地。紅高粱是小說中那群敢于挑戰(zhàn)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的農民的生存困境的象征。這些農民有著健康的、原始的生命力,與傳統(tǒng)的社會道德規(guī)范進行著激烈的抗爭 ,最終都付出了寶貴的生命。
有時動物的某種特性常常會契合新歷史小說中特定生存處境的含義。
“鳥”是一種能夠在天空任意飛翔的動物,在人類眼里它們有著人所無法企及的自由的空間活動范圍,因而鳥也常常成為沖破枷鎖、渴望自由的象征。例如蘇童在《我的帝王生涯》中多次提及飛鳥,并且在主人公燮國的帝王“端白”的幻覺中頻繁出現,端白不止一次地朝著空中的飛鳥吶喊,飛鳥以“亡……亡……”來回應他的吶喊。端白悲哀地意識到,他的帝王生涯就是逐步從稚嫩、童心未泯走向殘暴、疑忌、荒淫的過程,他詛咒他的燮國,渴望回歸本性,沖出宮廷的牢籠,顯然小說中的“飛鳥”一個意象象征了端白厭倦帝王生涯、渴望自由的精神困境。又如“狼”,這是一種兇惡、殘忍、極具侵害性的肉食動物,它一般用來象征那些威脅人的安全和生命、或者帶來死亡和災難的人或勢力。
在陳忠實的小說《白鹿原》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白狼”不止一次地出現在白鹿原上。每次它的出現都使得白鹿原上的人們遭受可怕的災難,或傳播一次可怕瘟疫,或糟蹋豐收的農田。在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農村,戰(zhàn)亂、饑荒早已造成民不聊生的惡果。作家巧妙地運用了“白狼”這個意象象征了當時的中國農民饑寒交迫、貧病交加的生存困境。
在人們的生活中,許多物件蘊含了特殊的意義,如古人贈送美玉,因為玉佩時常寓指親情、友情或愛情。因此小說家們常會從日常生活物件中擷取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
在蘇童的短篇小說《祖母的季節(jié)》中,作家獨具匠心地描述了一把二胡,它是故事中祖父留給祖母一生唯一的情感寄托。古今中外,通過樂器彈奏心聲,傳遞心曲,演繹出的愛情故事不勝枚舉。樂器除了演奏的功能之外,更主要的是能抒發(fā)人的情懷,成為人類情感的物質延續(xù)。而這里作家把二胡的象征意義做了延伸,它不僅是祖母對祖父愛情的象征,同時也把它變成了祖父身體的化身。性欲和愛情的無法滿足是祖母一生難以啟齒的缺憾,她悄悄地把自己佩戴的那把金鎖藏在丈夫的琴筒里,幻想著和丈夫合為一體,聊以慰藉對丈夫的思戀。祖母的一生迷戀著這把二胡,作家把 “二胡”這個意象演繹為祖母一生的精神困境和生理困境的象征,祖母則用一生的時光品味著其中哀婉凄迷的情歌。
綜上所述,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運用象征手法,選擇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創(chuàng)作者的主體性,取決于他的精神滲透到一種外在事物里的情況,以及他的聰明和創(chuàng)造才能,也就是創(chuàng)作者的主體性的體現。
縱觀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新歷史小說代表作,新歷史小說家并未把用意象建構主體的生存困境視為終極目的,他們對新歷史小說的終極關懷乃是主人公對生存處境的超越,即人在生存困境中的自主選擇,演繹超越處境的人性。因為只有當生存的欲求和生命價值的追求與生存處境的矛盾激化時,個體生命才會表現出“敵視外部世界和理性的神秘生命力”,以及“盲目的,不可遏止的沖動”,而此時具有個體生命存在意義的小說主人公或是無奈地退守生存、或是在情欲的舒張中顫栗、或是為尋求安全而抗爭、或是焦灼地渴望歸宿、或是執(zhí)著地實現自我,都是人在超越處境的過程中,人性中最真實、最無奈、甚至是最丑惡的本相完整而本色地展現。因此,主人公生存困境的構設在新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構思中的確占據著相當重要的地位,它是小說主題展現的根基所在。從這一意義上講,新歷史小說運用象征主義手法,通過象征意象影射人的欲望及其生存困境,彰顯并反思人性的本質,是一次充滿藝術性和創(chuàng)造力的大膽嘗試。作家構筑象征意象的目的就是以象征的方式傳達對宇宙人生的思考。正如余華自己所說:“小說傳達給我的,不只是栩栩如生或者激動人心之類的價值,它應該是象征的存在?!?/p>
1李星:新歷史神話:民族價值觀念的傾斜——對幾部新歷史小說的別一解 [J].,當代文壇,1988(5)
2余原培:一個“孤獨”者對自由的探索 [M].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11
3余華:虛偽的作品 [D].余華作品集(2),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88
SymbolizingPlayinguptheLivingDifficulties
Zhu Zhiyun
In the Chinese contemporary history of Literature , the school of New Historical Novel w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genre which appeared in the late 20th century. They adopted some given imago ,such as plant ,animal and object , to allude the needs of man and their living puzzledom . They intends to reconsider the nature of humanity .
new historical novel; symbolism; imago
ClassNo.:I207.4DocumentMark:A
鄭英玲)
朱志云,碩士,講師,泰州職業(yè)技術學院社會科學系, 江蘇·泰州。郵政編碼:225300
1672-6758(2010)02-0124-2
I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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