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蕾

古英語詩歌的發(fā)展與中國新詩散文化之比較

潘 蕾

不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不論是中文還是外文,文學形式的變化總是伴隨著社會的變遷而逐漸改變的。本文試圖通過分析古英語詩歌的演變,來解釋詩歌形式變化的因素,并從中考察中國新詩散文化現(xiàn)象。從英語語言史和詩歌傳統(tǒng)分析,古英語詩歌語言特征和基本詩歌形態(tài)與現(xiàn)代英語詩體裁相距甚遠,并沒有真正被后世英語詩人繼承下來,這其中詩歌進化的演變和選擇表現(xiàn)出的規(guī)律似乎對探討中國現(xiàn)當代詩歌的形式變化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古英語文學始于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其最主要的形式是頭韻體詩歌,從7世紀到之后的400年間出現(xiàn)了許多杰作,像《貝爾武弗》這樣的史詩性創(chuàng)作成為英國文學史輝煌的開端。雖然頭韻體詩行仍然出現(xiàn)在后來興起的尾韻體詩歌中,但作為一種詩歌形式,頭韻體似乎在書面文學中消失了[1],取而代之的是生活在14世紀以喬叟為代表的詩人創(chuàng)造的尾韻詩歌,并影響了后世的許多杰出的詩人,喬叟也因此確立了其在英國文學史上的地位,被17世紀著名詩人和文學評論家德萊頓譽為“英語詩歌之父”。[2]

這一詩歌形態(tài)的變化直接源自于語言的演變。盎格魯-撒克遜人來自歐洲北部,屬于日耳曼族,而該族語言都習慣將每一個單詞的重音放在第一個音節(jié)上。古英語就是當時人們的口語,這也很合理地解釋了為何在古英語詩歌中頭韻占主導地位,而尾韻幾乎沒有。而1066年法國的諾曼底公爵率軍進入英國,英國迅速實現(xiàn)了封建化,王權空前強大,法語隨之流入,在上流社會中一直使用到14世紀。亨利二世時期建立的金雀王朝,擁有橫跨英、法的廣大地區(qū),統(tǒng)治階級均使用法語,并吸引了大量的法語作家和詩人到倫敦,引起了英語語言的巨大變化,英語迅速且大量地增加了眾多法語詞匯,英語本身的特點發(fā)生了質的變化。法語的發(fā)音特點正好是將重音放在每個單詞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上,與日耳曼語言特點正好相反。古英語詩歌中的頭韻也逐漸被法語詩歌中的尾韻取代,詩行的長度也發(fā)生變化,形式也更加的靈活。[3]然而任何事物的轉變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總會有掙扎和反復,英文詩歌中出現(xiàn)了頭韻加尾韻的過渡型詩體。隨著英國本土人民族意識增強,頭韻詩體在14世紀也出現(xiàn)過輝煌的復興,在文學史上被稱為“頭韻體復興”,其價值在學術界引起廣泛的爭議。盡管出現(xiàn)了一些如《珍珠》等好的作品,其詩歌形式也并非與古英語的頭韻體詩完全一致,也有頭韻與尾韻的混合。而且不論復興的頭韻體詩歌的價值被肯定與否,它已經(jīng)無法回到往日的輝煌而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也是不爭的事實,只可被看做是過渡時期的詩歌形式。另一方面八音節(jié)雙韻體詩歌從法國被介紹到英國后,被喬叟發(fā)揮到極致并將其徹底地本土化,創(chuàng)造了四音步雙韻體,通過試驗和推敲,喬叟最終將其進化到五音步抑揚格雙韻體詩歌形式。[2]這種形式具有更豐富的表現(xiàn)力,最終被廣泛應用于各類長短篇詩歌,而成為主流的詩歌形態(tài),并被后世的莎士比亞、華茲華斯等發(fā)揚光大。

中國詩歌的發(fā)展也走了相似的道路。在五四運動影響下,中國人“人的意識”的加強,教育的普及程度的擴大,他們迫切意識到接受新知識的必要性,有識之士均試圖從西方的發(fā)展中尋求中華振興的動力。除了中國人有意識地從西方“拿來”,帝國主義的殖民所帶來的西方文化以及各種政治上的原因都促使西方文化以驚人的速度影響了人們的生活,從著裝到生活方式,物質和思維上的巨大沖擊使人們無法再重新回到男耕女織的時代和世外桃源的生活。大量西方現(xiàn)代產品和觀念的涌入使得原有的漢語已不足以表現(xiàn)或表達人們的行為和思想,這也直接導致了傳統(tǒng)漢語結構的改變。大量的外來詞匯進入漢語,并存活下來,進而影響到了依賴語言和語言形式的文學的發(fā)展。不管現(xiàn)代詩歌是詩人們對傳統(tǒng)的有意突破,抑或是對西方自由體詩歌的刻意模仿,不可否認的是,中國傳統(tǒng)詩歌過分嚴格的詩法、意蘊豐富又無比簡潔的字句已無法繼續(xù)在社會的巨大變化中保持原樣,而詩歌從文言到白話,從格律化到散文化也隨著語言的變化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趨勢。

中文的漢字多是一字一音,并且有自己的含義,因此在中文中不存在一個單字的重音或者節(jié)奏問題。這樣的語言特點使得詩人們能很好地控制詩句的意義、長度、節(jié)奏和韻律,實現(xiàn)工整、協(xié)調和強大的表現(xiàn)力。而歐洲語言存在大量的多音節(jié)詞匯,它們在漢語中的立足迫使?jié)h語要在長度和節(jié)奏上做出改變?，F(xiàn)在常用的直譯的名詞如巧克力(chocolate)、沙發(fā)(sofa)、博客(blog)等,這些詞中的單字拆分開來的意思與這個詞本身的意義毫無關聯(lián),它們必須放在一起才能表達出某個特定意思或者指稱某個特定的物品。還有些抽象的思維觀念的詞更是突出,如魯迅在自己的雜文中提到的“費厄潑賴”(fair play),“德先生和賽先生”(democracy and science),這些詞在引進之初在中文中完全沒有對等的詞匯,人們都不知道所謂的“民主和科學”為何物,詩人和作家在表達的時候只能直接借用。在這樣一個漢語處于超負荷狀態(tài)的時期,倘若繼續(xù)使用傳統(tǒng)的方式來創(chuàng)作詩歌,那恐怕只是遺老遺少們附庸風雅的消遣了,無法成為真正被需要的詩歌。

盡管現(xiàn)代漢語越來越好地吸收了新的詞匯,接受和消化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白話早已不像魯迅先生寫作時那么貧乏,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漢語就完全恢復了以前的所有特征。喬叟利用法語詩歌特點將英語詩歌進行革新,取得了矚目的成就,并得到發(fā)揚,然而在中國的現(xiàn)實狀況中,詩歌的發(fā)展顯得似乎沒有那么順利,分析原因,有以下幾點:首先,英文與法語同屬使用字母的歐洲語系,有許多共同點,英文吸收和接納的過程相對容易,而漢語對歐洲語言的吸收是不同語系的交流,要融合溝通自然要困難得多。其次,西方的文藝理論與詩歌形式最初以政治變革目的在中國被介紹和采用,沒有經(jīng)歷英文詩歌自由演變的過程,眾多詩人在西方詩歌理論的本土化過程中遇到了很多矛盾沖突,使得中國詩人必須不斷地探索,尋求適合中文語言特征、關系民族存亡、又體現(xiàn)現(xiàn)代詩思的詩體形式。

西方詩人的理論和創(chuàng)作實踐作為中國新詩發(fā)展的參照,仍然無法得到廣泛的認可,受西方詩歌影響的新詩散文化遭到了眾多研究者的質疑。任何事物的轉變都不是瞬間完成的,喬叟一代人在英國的成功也是積累在數(shù)代人創(chuàng)作的基礎之上的,法語中的八音節(jié)雙韻體早在13世紀就進入了英國文學,但卻是在14世紀才被發(fā)揚光大。在當今知識信息膨脹的時代,語言的變化速度超越了以往任何時代,新詩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發(fā)展成熟是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探索的,我們需要耐心,更需要吸收人類文明的智慧。

[1]肖明翰.中古英語頭韻體詩歌復興與成就[J].國外文學,2009(2):27.

[2]沈 弘.喬叟何以被譽為“英語詩歌之父”?[J].外國文學評論,2009(3):140-145.

[3]張奎武.英美概況[M].長春:吉林科學技術出版社, 2000:31-32.調的浪漫想象。

現(xiàn)代藝術在其主流上表現(xiàn)為一種對多元的渴求與對節(jié)制的突圍。從世界范圍來看,散文化(或自由體)詩的興起與社會思潮向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轉變有很大關系,法國的象征主義、美國的意象派運動將散文化推向了高潮。文體是社會思想和情感的一個容器,中世紀的田園牧歌呼喚一種優(yōu)雅的形式,現(xiàn)代社會的瞬息萬變則要求破壞中規(guī)中矩的彬彬風度,而代之以更有活力和創(chuàng)造性的載體,新詩散文化首先在這個意義上具有合法性。

詩歌散文化的另一個現(xiàn)實語境在于寫作的私人化與智性化傾向。無論是新月派還是50年代對新詩格律化的倡導都將節(jié)奏(新月派的音步,50年代所講的頓)作為討論的重中之重,這與詩歌的公眾性與抒情傳統(tǒng)是密不可分的。公眾性與抒情天然地呼喚著一種節(jié)奏的力量,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9],就是對詩歌與音樂乃至舞蹈關系的一種表述,而將這幾種藝術形式聯(lián)系起來的紐帶即節(jié)奏。隨著現(xiàn)代化的推進,作為現(xiàn)代性主要標志的理性堅定地突顯,現(xiàn)代人的思維逐漸遠離了傳統(tǒng)的興會、感悟、性靈等混沌的狀態(tài),思辨性因素明晰了現(xiàn)代人的思想與情感世界,抒情成分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所占比重日漸減少,敘事成分與理性思考滲入了詩歌空間。這種訴諸讀者閱讀而非聽覺的詩歌對節(jié)奏的要求正在降低。詩性呈現(xiàn)的智性化,強化了詩歌的思辨性,淡化了詩歌的歌唱性,同時也就意味著格律化地盤的進一步縮小。

當然,任何事物的發(fā)展都是在對立性力量的消長中進行。在充分考慮到社會發(fā)展的現(xiàn)代走向的基礎上,傳統(tǒng)的因素我們怎么估計都不過分,每一次平庸之作蜂起時,都會出現(xiàn)格律化對散文化的反撥,就是一個明證。上世紀90年代的雅園詩會,更是國學復興以來格律化的又一努力。但格律化不再可能成為詩壇主流,雖然它與散文化的糾結是新詩發(fā)展過程中一個始終不能擺脫的張力場。如前所述,散文化與格律化在當代詩歌中已并非截然對立,格律的核心是節(jié)奏,而散文化也并非不要節(jié)奏,區(qū)別僅僅在于節(jié)奏的規(guī)整程度。格律化的追求作為散文化的對立面在新詩史上被多次強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并非真正意圖以統(tǒng)一的格律來規(guī)劃新詩,而更多是出于對散文化末流的散漫無度的節(jié)制,即格律化的意義在于確立一個標準,以規(guī)范詩歌散文化的范圍。格律化與散文化的論爭還將繼續(xù)下去,而不可能以一方壓倒另一方的方式結束。

參考文獻:

[1]聞一多.詩的格律[M]//許毓峰,等.聞一多研究資料.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1986:124-130.

[2]徐志摩.詩刊放假[M]//來鳳儀.徐志摩散文全編.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1:536-538.

[3]陸志偉.我的詩的軀殼[M]//渡河.上海:亞東圖書館, 1923.

[4]何其芳.關于現(xiàn)代格律詩[M]//關于寫詩和讀詩.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64-74.

[5]卞之琳.談詩歌的格律問題[J].文學評論,1959(2):79 -83.

[6]羅念生.格律詩談[J].北京社會科學,1987(4):75-76.

[7]王 力.中國格律詩的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格律詩的問題[J].文學評論,1959(3).

[8]何其芳.再談詩歌形式問題[J].文學評論,1959(2):56.

[9]毛詩序[M]//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第一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3.

(責任編輯 郭慶華)

On the Prose-styled Neo-poetry(written comments)

WANG Ze-long1,2,XIE Dong-sheng2,PAN Lei2,HU Xuan2,WANG Zhi-mou2
(1.Research Center forLanguage and Language Education,Huazhong N or m al University,W uhan430079,China; 2.Hum anities School,Huazhong N or m al University,W uhan430079,China)

After nearly a hundred years evolution,the neo-poetry experienced the rare perplexity and anxiety. Many people believe that the neo-poetry since theMay 4th Movement of 1919 has broken away from the ancient Chinese poetic tradition and taken the prose-styled road with the impact ofwesternization.How Chinese neo-poetry will choose itsown path is a question worthy of reflection for those who care about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poetry.Taking"On the Prose-styled Neo-poetry"as a topic,we invited ProfessorWANG Ze-long,from Humanities School of Huazhong Nor mal University,to organized a group of written comments from the doctoral students studying in ContemporaryLiterature,and published them here,hoping for arousing people’s concern and keeping up the discussion.

neo-poetry;in prose style;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