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佳
走進江津聚奎中學,漫步古色古香的曲徑,凝視翰墨溢香的楹聯(lián),追溯文人疊出的史瀾,耳畔仿佛響起百年間先生的諄諄教導之語,學子的瑯瑯讀書之聲。如今,歷史的風塵遠去,市井的喧囂褪盡,惟有那翰墨書香仍然沁人心脾,悠悠弦音依舊繚繞雋永。
“鈴鈴鈴——”下課的鐘聲響了,聚奎中學的學生魚貫而出,稚嫩的面孔,青春的氣息,沒有沾染一絲半毫的滄桑。然而,高敞的舊式大門,斑駁的清代碑刻,頗具神韻的奇石古樹,格局有致的瓦屋庭落,眼前卻儼然一座古樸的舊式書院。這所從清代同治九年創(chuàng)辦義塾開始,發(fā)展成書院,繼而演變?yōu)閷W堂、小學、中學,又先后與新本中學、江津三中合并而延續(xù)至今的重慶市江津聚奎中學,迄今已有140年的歷史了,一條百余年的文脈在此凝聚。
隱逸情懷讀書求學之佳境
和其它書院一樣,聚奎造址十分講究,避喧囂而求靜幽,所謂“山端正而出文才”,“天人合一”為其追求的理想境界。叢林環(huán)抱的聚奎,青色蒼郁的氣息兀自散放,靜靜洇染著四方的天空和山林。這便是百年書院的力量,無論在歲月中如何斑駁,那股潛隱的精神力量卻從來未曾消失。
聚奎中學位于江津區(qū)白沙鎮(zhèn)城郊的風景區(qū)黑石山上。高聳巍峨的山門以巨石雕構(gòu),頗具氣勢。其上刻擘窠書日“黑石山”,雄渾道勁:側(cè)門兩幅楹聯(lián)云“驢溪三疊天飛瀑,馬鞍高峙地流杯”、“江聲遠送白沙外,詩冢長留黑石中”,分別為書法家鄧少琴和周浩然所撰。由山門而上,沿途怪石屏立,但見路旁立有一碑,篆刻著“聚奎中學”四個大字。再行數(shù)十步,即到山頂。聚奎校舍便掩映于這怪石茂林間——古樹挺傲高聳,枝葉扶疏,蒼翠蔽空;四周黑石如巨,狀若球石,靈動獨特,黑石山便緣是得名。
據(jù)民國十年修成的《江津縣志》記載:“黑石山:縣西九十里,黑石星布,上有寶峰寺,今廢作聚奎高小學校。”聚奎校園內(nèi)大小黑石遍布,校園古樸之氣質(zhì)與黑石山沉郁的景致相得益彰?!吧剿忪`怪”,亭臺怪石,多異成趣;九曲清池,魚翔淺底;樟樹參天,黃桷古郁;白鶴爭鳴,鷺鷥云集?!叭簝盒涝缙穑b習散林柯。書聲與鳥語,洋溢遍巖阿?!奔葻o市井之喧,且有山木之勝,實為靜讀、修行、求學的最佳境地。
聚奎院舍格調(diào)肅穆淡雅,頗具規(guī)模,一部分是寶峰寺舊址,一部分為書院增建,還有一部分則是改辦為高等小學校后所逐漸加添的。既保留著舊式書院與部分古建筑的原貌,又增添了現(xiàn)代的新式樓舍,中西建筑風格水乳交融,并不突兀。從學校舊式大門跨入便是寬敞的前壩,茂郁參天的樟樹下壩院兩壁立著數(shù)座石碑,刻有國璋、宋揚、程德燦等人撰寫的《聚奎書院》等碑文。穿過前壩便是最具書院特色的講學廳,廳里依照昔時授課的情形擺放著桌椅、教什,主要以“四書”、“五經(jīng)”、《春秋三傳》、《孝經(jīng)》、《漢四史》、《文獻通考》等為講授內(nèi)容,讓人不禁遙想當年學子們苦心研讀、砥礪學業(yè)的情景。講學廳的兩側(cè)為學生自習室,庭內(nèi)還植有十余株山茶花,狀若牡丹,繁花似錦。除書院舊室外,校園內(nèi)還有建于明代的川主廟、建于清乾隆五十五年的寶峰寺鼓亭以及鶴年堂等古建筑佇立其間,而被稱為“江津境內(nèi)第一座西式教學樓”的石柱洋樓、1915年聚奎小學教師捐贈所獲四川省視學(職務(wù)名,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教育調(diào)研員——編者注)頭等獎300元大洋建成的磚柱洋樓等西式建筑也自有特色,校內(nèi)還有陳獨秀、周光召、歐陽漸等名人手跡石刻70余處。古典與現(xiàn)代的交融,自然與人文的和諧,“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形成了聚奎校園獨特的韻味。
鶴年堂,是聚奎校園的一大景觀。作為聚奎的教學重地與舉行重大活動的場所,百年來,鶴年堂不僅見證了聚奎的榮辱興衰,也濃縮了整個聚奎文化的智慧與靈魂,成為了其精神的風向標。這所1928年由鄧蟾秋捐贈10萬元大洋并以其字“鶴年”命名修建而成的禮堂,內(nèi)似意大利歌劇院,正中設(shè)有講臺,與之所對的是上下三層座位,可容1400多人,當時號稱川東第一大禮堂。自修建以來,鶴年堂一直是集合生徒進行思想交流、精神傳授的殿堂。除了早年留日返國的學者外,抗日戰(zhàn)爭時期,陳獨秀、梁漱溟、臺靜農(nóng)、曹靖華等名人賢士紛紛登上鶴年堂的講臺,講授先進文化,傳播革命思想,使鶴年堂成為享譽西南的學術(shù)圣地、思想殿堂。其后風云變幻,鶴年堂幾經(jīng)沉浮。2006年,靜默多年的鶴年堂得以恢復和維修,如今已變身“聚奎大講壇”,憑據(jù)自身的文化角色和資源特色,成為各界名流講學、優(yōu)秀文化傳播的平臺,再次生機煥然。
“豁然開朗,別有洞天”的聚奎校園,對于求學于此的文人來說,有著一種安放心靈、寄托理想的境界。正是這種境界和氛圍,百年書院才有了傳承文脈的載體。
文脈相延百年風雨載道
有識之士自然看中了黑石山這僻靜的讀書勝地,加之對山雙峰峙立如文筆,興學文風必盛,于是清同治七年(1868年),江津縣開明鄉(xiāng)紳鄧石泉與張元富便積極磋商在此辦學。
其實,在黑石山辦學也是應(yīng)時之舉。重慶開埠后,商品經(jīng)濟逐漸發(fā)展,江津白沙鎮(zhèn)地處川西、川南及貴州通川東的水運要道,經(jīng)濟發(fā)展比較迅速,但教育卻異常落后,而江津的幾水、育才、華峰幾所書院均在江津下半縣境內(nèi)。鄧、張二人打會集資,便開工建造房舍。同治九年(1870年),張元富命其名為“聚奎義塾”,取“奎主文昌”(《孝經(jīng)·援神契》)、“奎主武庫”(《春秋全誠圖》)之義。后在鄧石泉的操持和知縣國璋等的支持下,經(jīng)過幾年的修建工程和辦學基金募集,光緒六年(1880年),聚奎書院正式成立。書院共辦理了25年,前期辦學面向科舉,每年考中秀才約10人左右,占全縣名額的一半;后期則注重自由講學,維新思想在院內(nèi)廣為傳播。
作為中國古代一種獨特的教育組織,書院是唐宋后中國古代的學術(shù)研究基地和教育活動的主要承擔者。雖然書院作為一種歷史文化現(xiàn)象從制度層面已經(jīng)不復存在,但其所積淀下來的彌足珍貴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育教之道,仍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和精神指引意義。聚奎即是如此。由鄧石泉之六子鄧縭仙撰寫的學校大門對聯(lián)——“知國家大事尚可為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便是聚奎的辦學宗旨。治學濟世之道,沉留在世代聚奎學子的血脈中,載道百年,弦歌不絕。
當書院體制淡出歷史舞臺,聚奎一方面秉承了書院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教學模式,另一方面則與時俱進,開始了與現(xiàn)代教育的對接。1905年廢書院辦新學,聚奎書院便改辦成聚奎小學堂。時任堂長的鄧蟾秋銳意革新,除保持傳統(tǒng)的國學以外,由留日歸來的鄧縭仙、周常昭協(xié)助辦學,請留日學者來校任教,開設(shè)數(shù)、理、化、生等新學,還從日本購理化生儀器、標本和圖書以開展科學教育,并開辟運動場,開展體操、田徑等體育活動。同時,修建新式的教學樓,培植花木,修筑池亭,為古樸的校園帶來了一陣清新煥然的思想之風。
這些曾經(jīng)留學日本并參加同盟會的教師,常在學生中宣傳愛國民主思想。《民報》、《新民眾報》、《廣益叢報》、《重慶日報》、《川路導報》等進步報刊,
在學校中任師生取閱。特別是為逃避清廷追捕而避難于聚奎任教的同盟會會員肖湘,在向?qū)W生講授時事課時無不痛陳時弊,揭露清政府的專橫腐朽,并建議學校模仿西方民主。他在課堂上指導學生定“憲法”設(shè)“議會”并進行選舉,還組織練習“國民軍”。這些進步教師大力宣傳的民主革命思想,在學生中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1911年,為反抗清廷向帝國列強出賣川漢鐵路路權(quán),積極響應(yīng)保路同志分會,聚奎特聘教官來校授兵式體操,學生從家中帶來毛瑟、豬槽、九子、前膛等槍支,組成連隊操練演習,學校一時儼若軍營;老師則在理化課講授制造炸藥方法,制成白色炸藥以供團練制彈之需。全校師生還參加了白沙軍民起義誓師大會,并四處游行演說,高呼口號,張貼由本校教師肖湘起草的討清檄文《聚奎學校為白沙首義布告全川父老文》,遂江津白沙鎮(zhèn)首發(fā)起義成功。
思想進步的聚奎,即便在軍閥混亂、風雨如晦的年代,辦學成績也在全川數(shù)一數(shù)二,前行的腳步鏗然有力。1913年,改為縣立的聚奎小學校名列四川省巡按使署獎勵的21所小學之首,被譽為“川中模范小學”。在遭遇權(quán)利糾紛、黔軍進駐、被迫遷址等不利境況后,1925年,聚奎再由縣立改為私立,為鄧氏家族主辦,并遷回原址。以鄧縭仙為董事主任的校董事會與校長戴坤垣共同力謀振興:鄧螗秋、鄧縭仙等慷慨出銀,竭力改善辦學條件,修建了大禮堂、教學樓、實驗室、圖書室、風雨操場等等;學校更加注重教學,加強管理,莘莘學子也紛然來歸。聚奎迅速發(fā)展了起來,于30年代增辦初中,更名始稱“聚奎中學”。為鞏固聚奎根本,董事會還大力擴充校屬不動產(chǎn),加上每年政府的補助和學生繳費的收入,辦學經(jīng)費已比較充裕,為學校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了有力的物質(zhì)保障。學校還著眼長遠,制訂了五年發(fā)展計劃,聚奎的管理和發(fā)展已成規(guī)模,一派興旺之景象。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大批文人和文化機構(gòu)內(nèi)遷至陪都重慶,近郊江津縣一時人才薈萃,為日臻成熟的聚奎推波助瀾。聚奎董事會審時度勢,延聘周光午、黃德毅、顏實甫、盧福泰等先后任校長,聘請外省優(yōu)秀教師來校執(zhí)教,學者和社會名流也應(yīng)邀來校演講講學。聚奎的學子們拓寬了視野,學習熱情高漲,思想和文化得到了極大發(fā)展。由于歷年來辦學成績卓著,聚奎三度獲得國民政府教育部、四川省政府、省教育廳的特令嘉獎,譽滿巴蜀。在1940年聚奎60周年校慶上,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陳立夫?qū)憗碣R信,省教育廳長郭有守親書“蜀庠楷?!辈⒅曝蚁噘?,臺靜農(nóng)如是感慨:“聚奎能屹然一隅,延續(xù)至六十年之久者,誠我國近代教育史所罕見?!?/p>
由于40年代幣制混亂、物價飛漲,1942年增辦高中的聚奎校園修建和擴展計劃不得不擱置。新中國成立后,聚奎小學為江津縣人民政府所接管;聚奎中學卻經(jīng)歷了1950年與新本女中合并為“私立奎新中學”、1953年被江津縣人民政府接管后易名為“江津縣第五初級中學”、1958年并入江津三中、文化大革命期間停辦的艱辛發(fā)展之路。
但弦音裊裊,“文革”結(jié)束后,聚奎中學終于重新走上正軌,文理科并重,高初中并舉,辦學質(zhì)量也逐年提高,并在1984年恢復舊稱“聚奎中學”,學校的圖書、文物以及校園校舍也得以搶救和重建。之后20多年的發(fā)展中,聚奎孜孜奮進,榮獲了“重慶市重點中學”稱號以及多項獎勵,再書輝煌。這百年書院的文脈,雖歷風沐雨,卻一直在江津大地深處、聚奎學子心中浸潤著、漫延著……
弦音悠悠傳道育人之所
光陰流逝,聚奎辦學已歷時140年,卻弦歌不輟。初期執(zhí)教老師多為留日的前清秀才,國學基礎(chǔ)深厚,又具有現(xiàn)代的科學知識和新學的教學理念,之后學賢名士如陳獨秀、馮玉祥、梁漱溟、臺靜農(nóng)、文幼章、盧前、歐陽漸、佘雪曼等都曾到此演講授課,他們學識淵博,胸懷天下,縱橫捭闔會講于壇,在啟發(fā)和論辯中,思想與學術(shù)的開放性大放異彩。
開放的教風,濃厚的學風,加之黑石山獨特的育人環(huán)境,聚奎培養(yǎng)了5萬多名學子,造就了一代又一代棟梁之才。早期即有辛亥革命烈士卞小吾,接踵而至的還有以詩書畫名世的“聚奎三杰”吳芳吉、鄧少琴、張采芹;以后的原中科院院長周光召、土木工程學家吳惠弼、獸醫(yī)學家程紹迥、北京大學著名經(jīng)濟學教授樊弘、原中國女排五連冠教練鄧若曾、原重慶大學常務(wù)副校長鄧時澤、原臺灣司法院副院長呂有文等等,都是聚奎學子;現(xiàn)代學子更是遍布祖國各地,不少成為各行各業(yè)的骨干,可謂奎星閃耀。無論是傳道解惑的名士學者,還是孜孜求索的學子英才,無不為這靈秀古樸的川東學堂注入生氣,增綴亮澤。
在聚奎的莘莘學子中,成名甚早的詩人吳芳吉、史學家書法家鄧少琴和畫家張采芹,是為“聚奎三杰”。他們在各自的領(lǐng)域里術(shù)有所專,業(yè)有建樹,但互為摯友,對母校情意依依。聚奎在他們的生命里有著特別的意義——
吳芳吉。“垂髫猶記十齡時,白沙江上遠從師?!痹驹谥貞c城區(qū)和德感場讀小學的吳芳吉,隨母親來到江津縣白沙鎮(zhèn),于1906年轉(zhuǎn)入聚奎初小第一班。
年僅10歲的芳吉,入讀正逢聚奎改轉(zhuǎn)省立機制、經(jīng)費充裕,且進步教師積極宣傳民主思想、現(xiàn)代教學設(shè)施齊備的良機。正如吳芳吉后來所追憶的,“聚奎小學,為某兒時肄業(yè)之地,山川之勝,甲于全蜀學校,某之詩趣,得此誘啟最多?!边@“誘啟”便是得益于聚奎獨特的育人之道。從開辦之時起,聚奎小學就訂立了一種獎勵學生習作的辦法,即但凡有學生作文尤佳,便被批上“抄存”二字,不但由作文者抄過送請教師圈點批注后公布,以供全校學生觀摩,并且分年匯印成冊,寄送各方參考。天資聰穎的芳吉就讀期間的所作,是當時“抄存”最多的。
1909年,榮縣同盟會會員肖湘避難聚奎,教授國文,常在課堂痛陳清廷腐朽,宣傳民主革命思想。13歲的芳吉漸知國事,自生救國圖存之心,在課堂上僅用了2個小時便寫就了1400余字的命題作文《讀外交失敗史書后》。肖湘看到此文后拍案叫絕,在總批中寫道:“以詩論文,有李太白之豪放與杜子美之謹嚴。何物神童,文心狡獪乃爾,使我精神為之振蕩也。咄咄怪才?!彪S后,此文被抄印到縣內(nèi)外展覽,很快吳芳吉的名字就隨著這篇妙文傳遍巴蜀,被譽為神童。這年冬天,吳芳吉以總平均分第一的優(yōu)異成績于聚奎初小第一班畢業(yè)。
“該生除英文外,其余各科都是奇才……”1910年,作為聚奎初小選送至清華留美學校的學生之一,吳芳吉在成都初試時,得到省視學鄧福仙向主考的如是評薦。1912年,清華留美學校開學,吳芳吉由此出川入京,結(jié)束了三年的聚奎讀書生涯。
但情緣未止。之后因創(chuàng)作《護國巖詞》Ⅸ婉容詞》等詩篇而名振大江南北的吳芳吉,每次回到江津都要到黑石山小住。特別是成都大學任教期間,他乘寒假返家,兩次入山,流連經(jīng)月,為聚奎學校編修自書院以來70年的校史,寫成了約10余萬字的《聚奎史稿》及《建設(shè)聚奎義務(wù)大學提議》。《聚奎學校校歌》、《聚奎學校食堂歌》及《還黑石山作》等,都成于此時。聚奎開辦中學后,吳芳吉又為學校推薦了周光午、劉弘度、
張湘等良師前來執(zhí)教。正如《聚奎學校校歌》中“誰當振此人心之灰頹,聚奎。誰當救此風俗之摧萎,聚奎。誰當?shù)齑藝街嵨#劭?。誰當慰此世界之凄悲,聚奎。誰當正此學術(shù)文章道德政治之是非,聚奎,聚奎”之句,吳芳吉對母校的殷殷期望可見一斑。
1932年5月9日吳芳吉在江津中學校長任上病逝,時年36歲,家人遵其遺矚,歸葬于黑石山的聚奎校園內(nèi),并將其所讀之書全部贈與母校,與聚奎情意終生。
鄧少琴。1907年,年僅10歲卻聰慧過人的鄧少琴經(jīng)江津縣視學名士陶轆舟的推薦,由縣幾子鄉(xiāng)的學堂轉(zhuǎn)入聚奎小學插班讀書。
由于聚奎小學堂長鄧蟾秋和部分教師都是同盟會會員,學堂里維新之風極盛。聚奎小學里還有專門的老師教授外語、音樂、體操等課程,各類科學儀器設(shè)備很齊全。課堂上,教師邊講解邊用幻燈機等儀器演示,學生也都有親手操作實習的機會。這些都是從舊式小學堂出來的鄧少琴以前重未嘗試過的,他感覺很是新奇。
由于家離學堂有60多里的崎嶇山路,鄧少琴只能在學校住宿。不過和來自四方各縣的同學們談天說地,少琴覺得自己“視野隨之開闊,少了些井蛙之見”。而同桌吳芳吉對他的幫助最大,常常幫助指點學業(yè),或談?wù)摼S新思想,兩人很快成為摯友。鄧少琴知道,學堂紀律嚴明,同學們都很用功,自己必須全力以赴方能學有所成,于是他開始埋頭苦讀。在課堂上,他把老師教授的課文全部抄寫下來,到晚上再翻閱溫習,常常自學至規(guī)定的就寢時間。他曾在回憶童年生活的文章中寫道:“每夜自習七至九鐘,或自學,或問難,旨在復習,牢記,無它牽掛,可使上床入睡,容易恢復,翌晨起床精力充沛,接受新課,又樂而忘疲也?!?/p>
在學堂師生的耳濡目染下,鄧少琴接受了進步思想??嘧x之余,他還喜歡到閱覽室閱讀《民報》、《川路記聞》等眾多報刊,關(guān)注時局,對清廷的腐敗無能大為不滿。1911年,為積極響應(yīng)保路同志分會,聚奎小學師生立馬籌集槍械,進行艱苦的軍事訓練。每天早飯之前,鄧少琴和同學們一起訓練兩個小時的刺殺、偵察等軍事項目;課堂上還學到了如何配制炸藥。此時的鄧少琴已意識到,推翻清廷的革命即將到來。當從老師和同學的口中得知武昌首義的消息,鄧少琴很是興奮,更加踴躍地投身于爭主權(quán)、反外侮的活動中。他和同學們拿著槍走上街頭,進行武裝游行,并在隊伍中大聲呼喊著反清口號,不時拿出檄文四處張貼……
在聚奎小學,鄧少琴度過了他難忘的少年時代,不僅接受了反清救國的愛國主義教育與現(xiàn)代進步思想的洗禮,還養(yǎng)成了良好的自學方式,為其在以后史學、文學和考古學方面的造詣打下基礎(chǔ)。20年代,鄧少琴還幾次返校參與編修校史,并用雙鉤體寫成《校訓》,為黑石山留下了珍貴的史料。
張采芹。父母俱喪后,原名為張學榮的張采芹與幼弟相依為命,他只得設(shè)法謀生,但自學不輟。1917年,微有積蓄的他攜弟報考聚奎高小,被錄取入學。聰明好學的張采芹各科成績均優(yōu),每學期都名列班上前三之內(nèi),不僅免收了學雜費,還獲得學校的獎學金補助,深得老師和同學的贊賞。采芹在國畫畫藝方面十分突出,為其日后的繪畫創(chuàng)作培養(yǎng)了濃厚的興趣。
畢業(yè)后的張采芹在美術(shù)方面得以繼續(xù)深造,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和摸索,畫藝日益精進,成績漸以凸顯。雖然長期在外,采芹卻總是牽念著家鄉(xiāng)和母校,對于其托辦的事情,總是盡心亟力地促成。1929年,張采芹接受好友吳芳吉的建議,將《采芹畫集》與《白屋吳生詩稿》同作為“聚奎叢刊”發(fā)行。1930年之后的一段時間,國民政府省教育廳只許開辦職校,限制開辦普中,為此,張采芹多方奔走,盡力疏通,以助聚奎高中部、江津幾江女中等順利批準立案。
張采芹和鄧少琴分別于1984年8月23日和1990年1月16日去世。他們的遺骨也先后歸葬于黑石山,與摯友芳吉相鄰,與母校聚奎永伴。
陳獨秀講學又題字
1938年夏,在中共的呼吁下,國民黨將監(jiān)獄中的陳獨秀釋放。此時中國大片國土淪陷,已是花甲之年的陳獨秀于7月避難重慶,8月轉(zhuǎn)赴江津。
作為江津的名門望族、聚奎學堂的創(chuàng)始者,鄧家對陳獨秀十分仰慕。1940年的9月中旬,鄧蟾秋與其弟、聚奎中學董事主任鄧縭仙及侄兒鄧燮康,第三次邀請住在江津的陳獨秀到白沙鎮(zhèn)黑石山避暑療養(yǎng)。早在1939年夏和1940年8月就應(yīng)邀兩次來此避暑的陳獨秀,對于黑石山早有所聞,梁漱溟到江津時也與他談到,去黑石山考察斷續(xù)三月,對聚奎師生的精勤淬瀝,頗為贊賞,甚至可與西方的農(nóng)士學校媲美;而到白沙后,當時的中央圖書館館長蔣復聰也對陳獨秀說:“我常去黑石山,見聚奎校風質(zhì)樸,學生于課業(yè)之余,學習耕種,刻苦求知而不墮耕讀之風,足為我輩欽佩。”
陳獨秀住在鄧家,聚奎中學校長周光午便邀他來校為全體學生講演。10月2日,陳獨秀身著藍布長衫,外套馬褂,腳蹬布鞋來到學校。他體態(tài)清癯,雖臉上布滿蒼涼,但兩眼卻深邃有神。步伐從容地登上鶴年堂的講臺,陳獨秀引經(jīng)據(jù)典,言語緩而有力,如訴家常。他先引出匡衡鑿壁偷光的典故,勸告青年學生要珍惜光陰,努力學習,為民族作貢獻;接著,他又談及東洋日本妄圖霸占中國,全國人民要一致對外,爭取抗戰(zhàn)勝利……40分鐘的演講,聚奎學子們?nèi)玢宕猴L,聽得津津有味。講演完罷,學生們自行站立兩旁,熱烈鼓掌歡送。陳獨秀對經(jīng)過的學生點頭微笑,欣然離去。這也是陳獨秀生前所作的最后一次演講。
其實,這年是聚奎學堂六十周年校慶,也是鄧蟾秋的七十壽誕。鄧蟾秋的祝壽宴會在鄧家寬敞的庭院舉行,高朋滿座,賓客濟濟。席間話題很快就轉(zhuǎn)移到了聚奎學校上。聚奎與鄧家有著不解之緣:聚奎學堂最早為鄧家創(chuàng)辦,鄧家還執(zhí)掌著董事會主任之職,無論捐贈辦學資金還是籌劃學校發(fā)展,為聚奎傾注了大量心血。陳獨秀激動地站起來說:“一個人聚財不難,疏財實難,像螗秋翁百萬家財,就以十五萬贈聚奎,五萬辦圖書館,設(shè)義倉、濟困厄、修橋鋪路,無不慷慨解囊,其余分贈子侄親友及鄉(xiāng)中貧寒有為之士作留學費用,自己僅留五萬度晚年,古往今來,實屬罕見,真不易矣……!”言畢,便在餐廳的桌子上用大筆寫下篆體“大德必壽”和“壽考作仁”兩幅字贈與鄧蟾秋。
聚奎校長周光午接過話題說:“陳先生寫的話,不僅是可以適用鄧先生一個人,‘大德必壽,‘壽考作仁,其實是條公理,不如找人刻在聚奎學校內(nèi),如何?”鄧蟾秋笑道:“好!好!這可是陳先生給我們學校增添的新景致呀!”
后來,學校將兩幅大篆分別鐫刻于黑石山頂?shù)木奘?,以作勵志。如今,“壽考作仁”在“文革”中已被損毀,所幸刻于鷹嘴石上的“大德必壽”保存完好,赫然醒目,字字鏗然,留給后人無限感悟。
馮玉祥演講勉學子
抗日戰(zhàn)爭時期,時任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的馮玉祥,為募集抗日經(jīng)費而四處奔走呼號。1944年3月底,馮玉祥將軍由重慶乘“民裕輪”溯江而上,來到江津。為了動員群眾獻金抗日,4月初,馮將軍來到白沙鎮(zhèn)南四公里的風景名勝地黑石山,向聚奎中學的師生員工作獻金抗日的演講。
聚奎學生在軍事教官的指揮下,分列石板路兩旁夾道歡迎馮玉祥將軍一行。當頭戴平頂帽、身著棉長衫、腳穿棉布鞋的馮玉祥,向?qū)W生隊列緩緩走來,并笑容可掬地揮手示意時,師生們紛紛驚嘆——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叱咤風云的將軍,竟是如此質(zhì)樸可親!
在熱烈的掌聲中,馮玉祥從禮堂巷道經(jīng)過,健步登上鶴年堂的講臺,穩(wěn)穩(wěn)實實地立于講桌前,氣度非凡。他微笑著抬手示意,現(xiàn)場很快就安靜下來了。不作多余介紹,馮將軍便用那富有感召力、抑揚頓挫的聲調(diào),開門見山地講話了:“同學們,你們捐了錢、獻了物,幫助國家買飛機、買大炮打日本鬼子。我,馮玉祥,萬分地感謝你們,全中國人民都感謝你們!”他一邊比劃著手勢一邊說,“到時候買回了飛機,一定在機翼上寫下幾個大字。要在一架上寫上‘聚奎號……還要讓飛機飛臨黑石山上空,叫它盤旋幾圈,讓你們看看你們捐錢買來的飛機!”學生們?nèi)呵榧ぐ?,呼著口號,揮動旗標,并立刻自覺排起了隊,紛紛解囊踴躍獻金。不少學生還把自己的東西拿去變賣后捐獻出來。這天,聚奎師生共籌集了30多萬元。而在后來白沙鎮(zhèn)的民眾獻金會上,聚奎再次增捐11萬元,積極支援抗戰(zhàn)前線。
演講結(jié)束后,馮玉祥將軍還參觀了辛亥革命中白沙首揭義旗的聚奎學校,以及聚奎書院的清代建筑,對聚奎師生的愛國之舉和優(yōu)良傳統(tǒng)頗為贊嘆。非常敬慕“聚奎三杰”之一吳芳吉的馮將軍,在聚奎校園的芳吉墓旁,追懷往事,沉吟良久,口作《黑石山》“丘八詩”(馮玉祥的詩作,質(zhì)樸情深,雅俗兼?zhèn)?,是亦詩亦史的口語詩體,馮自稱為“丘八詩”)一首,將這份敬意賦以詩意,無不飽含著馮將軍對吳芳吉愛國熱忱的稱頌,對聚奎桃李芬芳的期望。此詩后由廣元書法家侯正榮書寫,刻于聚奎中學內(nèi)吳芳吉墓右側(cè)的黑石上,作為紀念。
百年滄桑,彈指一揮間。在歷代江津人的努力下,如今的聚奎中學文脈賡續(xù),遺風浩然,在這百舸爭流的時代,繼續(xù)著她那歷百年而彌盛的載道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