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倩

廣州內澇之后,越來越多的人憧憬巴黎可通車舟的地下排水系統(tǒng)。而專家認為,排水系統(tǒng)建立在城市可控性之上。巴黎百年前的設計是基于對城市百年后發(fā)展的一個合理預期,而對于中國大多城市而言,城市發(fā)展是難以控制的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擔柴上街賣,阿嫂出街著花鞋?！?/p>

這首代代傳唱的民間童謠曾是廣州人兒時的集體記憶。水浸,這個似乎專門為廣州發(fā)明的詞匯,如今再次被高頻率提及時,卻并沒有喚起人們的美好回憶。

一周三場歷史罕見的特大暴雨讓這座城市不堪重負。暴雨面前,廣州中心城區(qū)的排水系統(tǒng)如此不堪一擊,令公眾對這個繁榮大都市的地下系統(tǒng)產生種種質疑,當廣州因亞運忙于“穿衣戴帽”工程之時,暴雨無情地扯開她華麗的外套,人們看到的卻是衣衫破舊。

暴雨初停,口水不止。盡管官方對內澇作了詳盡的解釋,但城市市政設施滯后已然成為不可回避的話題。

世界樣本

對于治水,廣州曾是世界的樣本。

這個處于珠江口的城市,常年受熱帶季風影響,雨水頗豐。匯聚于中心城區(qū)的231條河涌,讓這個城市伴水而生,也因水而產生種種煩惱。歷史上,治城先治水成為維系這座城市的關鍵。

廣州城的排水系統(tǒng)依自然地勢建造。早在西漢時期,廣州即擁有了水系樞紐工程,其材料的選擇、技術線路的處理、總體布局均具備了現代水閘的雛形。其時,廣州城的水系設施已較為發(fā)達。到了宋代,形成了六脈渠和護城濠兩大系統(tǒng),城內雨水、污水由街道小溝流入六條干渠,然后排出河涌,城外的則排出護城濠,再流入珠江,使城內無水患之憂。專家曾評價稱,六脈渠對廣州的貢獻不亞于都江堰。

新中國成立前,因城市道路建設,六脈渠被改建為馬路渠,將流入脈渠的各個街渠接入大渠,新中國成立之后,廣州市政府曾對六脈渠進行了全面清疏,1952年起,結合城市建設,逐步對六脈渠進行改造,并以新建馬路干渠替代。從建國后至上個世紀90年代,廣州市的排水系統(tǒng)隨著城市的發(fā)展而不斷完善。

廣州市水務局副局長吳學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廣州市中心兩千年來均未發(fā)生過改變,排水系統(tǒng)圍繞著市中心,逐漸擴大,匯成網絡,依自然地勢形成了由總干渠、馬路渠、內街渠三部分組成的市內排水系統(tǒng)。排水管網收集雨污水后排入馬路渠或內街渠,再流入總干渠,最終匯入珠江。

一位業(yè)內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1990年之前,廣州城市的排水系統(tǒng)基本上是先建設后規(guī)劃,地上與地下同步進行。90年之后,城市的發(fā)展要求排水系統(tǒng)從粗放式排水向細化式轉變,改變原有雨污合排的局面。廣州市排水系統(tǒng)在原有基礎上,劃分為雨水排水系統(tǒng)、污水排水系統(tǒng)、合流排水系統(tǒng)和防洪排澇系統(tǒng),并仍然采用重力自排的方式,依靠地勢通過雨水管收集地面雨水,就近排入附近河涌。

然而,這種自排方式弊端明顯,隨著城市建筑物增多,地表地貌發(fā)生變化,加之原有地形限制,一些地勢低洼地帶便成了“鍋底”,城市水浸“黑點”隨之形成。

90年代中后期,廣州市委所在地法政路便成為“黑點”之一,每遇大雨,附近就成了一片澤國,吳學偉回憶,一次雨后積水,“市委書記的辦公桌都漂了起來”,直到2003年左右建起水泵站,實施強排才解決了水浸,但市區(qū)幾百個類似的“黑點”,又成為日后內澇的隱患。

亞健康的地下空間

事實上,廣州排水系統(tǒng)在長期的運行過程中一直處于“亞健康甚至不健康”的狀態(tài)。廣州因亞運臨近,建設項目過多,一些建筑垃圾堵塞了排水管道,使管道的過水能力降低甚至喪失,廣州密集的河涌在為雨水提供就近便利排放的同時,在出現大范圍的強降水的情況下,平時水量極少的城區(qū)河涌在上游及沿線匯集了大量地面徑流雨水后,水位暴漲,原有的雨水排放口被全部淹沒,在局部地區(qū)對排水系統(tǒng)形成頂托甚至倒灌,即出現內澇。

吳學偉說,因廣州很久沒有遇到暴雨,從政府到民眾,對于暴雨的重視程度不夠。原來地下車庫都配有水泵,但水泵多年未用,已年久失修。“天天遭賊,就會防賊,賊十年沒來了。”吳學偉比喻道。

歷史上,廣州曾多次發(fā)生內澇。以1915年為例,水患持續(xù)了22天,其中漲水8天,退水過程達14天,造成10萬余人殘傷。進入21世紀,2005年和2007年均有過強暴雨造成街區(qū)阻塞,但都沒有超過此次的頻率和強度。

此次水浸街引起媒體高度關注,當地官員解釋道,其實公眾少有關心那6名因災而死的群眾,而將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千余輛浸于水中的私車。

根據建設部與國家質監(jiān)總局2006年聯合發(fā)布的《室外排水設計規(guī)范》規(guī)定,同一排水系統(tǒng)可采用從“半年一遇”到“三年一遇”的標準。而廣州市排水系統(tǒng)則采用了“一年一遇”的標準。

從資金投入的角度,一般都選用一年一遇的標準,但這一標準顯然低了。”吳學偉坦言,標準過低是造成內澇的重要原因。不過,吳也說出了當下城市排水系統(tǒng)建設的瓶頸:“當你手里只有一塊錢,而你想做100塊錢的事情,那是很難做到的。”

此次水浸之后,廣州市立即做出調整,將“一年一遇”提升至“五年一遇”。有觀察者指出,哪里出問題就解決哪里是典型的“頭痛醫(yī)頭”,并沒有從全局角度和前瞻性看待水問題。

此外,城市的水泥地面和瀝青道路也是造成內澇的另一個硬傷。吳學偉說:“原來有農田、綠地、池塘,雨水大部分可以就地消化,但城市的建設使其消失了,造成排水系統(tǒng)壓力過大?！?廣東城鄉(xiāng)規(guī)劃設計研究院城市設計所副所長李志發(fā)現,中國城市中綠化帶大多高于道路,而綠化帶是緩解排水系統(tǒng)壓力的重要手段之一?！鞍屠柘汩坷锷岽蠼謨蓚鹊木G地低于路面,而我們卻本末倒置地把綠地抬高?！?/p>

早在兩年前,芝加哥就采用一種滲透式水泥重新鋪路,讓雨水不會積在路面,可以流入地表。 廣州水務局一位官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盡管國內也有這種新式材料,但價格昂貴,難以承受。

廣州內澇之后,越來越多的人憧憬巴黎可通車舟的地下排水系統(tǒng)。但吳學偉認為,排水系統(tǒng)建立在城市可控性之上。巴黎百年前的設計是基于對城市百年后發(fā)展的一個合理預期,而對于中國大多城市而言,城市發(fā)展是難以控制的。

如今,備受關注的是,2009年,廣州水務部門曾投資9億改造管網系統(tǒng),但仍造成了大面積的水浸。吳學偉解釋說,9億元重點治理全市228個水浸“黑點”,主要內容是清疏管道、增大排水管和建設必需的排水泵站,目前已完成70%。而在此次內澇中,改造過的區(qū)域并非發(fā)生水浸情況。

因“黑點”處于低洼地帶,解決水浸的唯一辦法就是建立泵站,實行強排。按照廣州水務局的實施方案,對于這些處于“鍋底”的“黑點”,將在其“鍋沿”上建起圍堰防止倒流,配合水泵,將“黑點”變“白”。

但在吳學偉看來,盡管這種方法可以立竿見影,卻不能一勞永逸。對于已形成規(guī)模的排水網絡,不可能因其排水標準低下“推倒重來”,只能通過湖調蓄、泵強排來解決。吳學偉說,對于現在的廣州排水系統(tǒng),只有這兩條路可走。

為此,廣州開始大規(guī)模修建人工湖,今天3月,廣州最大的人工湖開工建設,充分發(fā)揮人工湖集雨調蓄的作用。

“我們準備分流域治理,擴展河道,同時在河涌與珠江匯流處利用現有河閘,建起大功率泵站。”吳學偉說,因潮汐原因,當珠江水位高于河涌水位時即關閉河閘,防止珠江倒灌,但若此時出現強降水,就無法向珠江中排水。河閘處修建泵站后,不開閘門,實現跨躍閘門強排,既可防珠江水倒灌,又可解河涌之憂。

但吳學偉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一旦海平面上升,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變成徒勞。

如今,廣州市水務局仍然沿用著1995年的《廣州城市排澇總體規(guī)劃》。這份從1995年至2010年的規(guī)劃中提出,當市內發(fā)生20年一遇暴雨,而外江又出現年最高潮位均值時,市內將不受澇,但百年一遇的暴雨不期而至,超出了原有的規(guī)劃范圍。

“規(guī)劃應該是動態(tài)的,排水系統(tǒng)的工作要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計劃。”吳學偉說,在即將實施的《2007-2020年的廣州市雨水系統(tǒng)總體規(guī)劃》中,2020年的遠期目標是建立與完善覆蓋廣州市轄十區(qū)兩市范圍的現代化雨水防災搶險系統(tǒng),爭取達到發(fā)達國家先進城市水平。

盡管如此,業(yè)內人士對這一目標并不樂觀,此次暴雨更像是一次地下考驗,廣州的樣本意義不言而喻,當地下排水系統(tǒng)無法承載這個城市的飛速擴張時,問題就會從地下浮出水面。★

倫敦下水道:逃離臭味 1848年的倫敦是當時世界上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人口達到了200萬。但當時的倫敦污染嚴重,城市里到處是糞便的氣息。整條泰晤士河都在發(fā)酵,流淌著褐色的液體。這一年倫敦爆發(fā)霍亂,死亡人數超過14000人,但病因依然不清楚。 倫敦以“霧都”聞名于世是在工業(yè)革命時期,“霧都”的形成原因,與工廠的煙囪林立有關。當時的倫敦人普遍認為,霍亂是由空氣傳播的。 當1853年,霍亂卷土重來。一名傳染病醫(yī)生約翰?史勞終于得出結論,霍亂是由水源造成的。 1856年,巴瑟杰承擔設計倫敦新的下水系統(tǒng)的任務。他計劃將所有的污水直接引到泰晤士河口,全部排入大海。當時他并不知道史勞醫(yī)生的研究結論,從現代觀點看,這個設計只是將污水排得更遠一點而已。 巴瑟杰最初的設計方案,地下排水系統(tǒng)全長160公里,位于地下3米的深處,需挖掘土方350萬噸。但是他的方案遭到倫敦市政當局的否決,理由是該系統(tǒng)不夠可靠。巴瑟杰修改后的計劃也連續(xù)5次被否決。 1858年夏天,倫敦市內的臭味達到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程度,國會議員們和有錢人大多都逃離倫敦。倫敦市政當局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不得不同意了巴瑟杰的城市排水系統(tǒng)改造方案。 1859年,倫敦地下排水系統(tǒng)改造工程正式動工。1865年工程完工之時,實際長度超過設計方案,全長達到2000公里,下水道在倫敦地下縱橫交錯,基本上是把倫敦地下挖成蜂窩狀。當年倫敦的全部污水都被排往大海,上空的臭味終于消失了。 倫敦下水道由于將污水與地下水隔開,意外地解決了導致霍亂的水源問題。從此以后,倫敦再也沒有發(fā)生過霍亂。 如今, 倫敦的下水道被譽為工業(yè)的奇跡,它讓這個城市遠離了疾病和惡臭,走向了現代的城市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