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開學
走在柏油、水泥的馬路上,除了滿眼都是機器,還有機器的制造物。即便是在KTV包房里放縱,撲面而來的音樂也是機器制造的,充斥著金屬撞擊之聲。在視覺、聽覺疲勞之時,我常常產生走近大自然的沖動,幻想著逝去的天籟之聲。
小時候不論是在鄉(xiāng)下還是城市,蛙鼓都是少不了的。蛙鼓來自即將干涸的池塘或水渠,有如和好的酵母,正發(fā)酵著聲音的面團;又如潮濕的聲音火種,孕育著燎原的蛙鳴之聲。在淺淺的溝、渠里的水草下邊,必定游動著黑豆大拖著長長尾巴的蝌蚪。蝌蚪是未來蛙鼓的鼓棰。當盛夏的豪雨瀟瀟灑灑下著的時日,那些蝌蚪似乎一夜之間都由幼年長成了青年,個個都成了水中的安塞漢子,便“咯咯咯、咕咕咕、嗵嗵嗵”敲起鼓來。那水面升騰的霧靄,恰似它們揚起的塵土。
雨前的蛙鼓往往拖著長長的尾音,“咕呱——咕呱——”,間或還有咯咯咯的碎聲,仿佛是打花樣時敲的鼓邊兒。雨后的蛙鼓就是一堆堆的亂麻,讓人理不出個頭緒。一聲沒有落地,另一聲又撲了過來,高高低低的蛙鳴扭在一起,是蛙的合唱。有時,一兩只大蛙東邊敲來西邊和,企圖以高吭的鳴叫出人頭地,爭勇斗勝。那些碎碎的小蛙們的鳴叫,只能淪為大蛙們的和聲。
蛙鳴是悶熱夏季白天里聽覺上的涼風,飛動的流螢是人們晚間視覺上的享受。
雨前的傍晚直到上半夜,空氣似乎能擰出水來。霧靄在草地上或林子里飄浮,天上沒有星星。這時就有螢火蟲飛來彌補納涼的人們視覺的缺失。流螢時而上下翻飛,時而爬爬停停,如元宵節(jié)挑著燈籠的小孩兒在人們眼前耍弄。
有些流螢飛得極慢,如天上的星宿詭異地眨著小眼;有些又飛得極快,如流星劃過夜空。
我們用扇子或掃帚去撲,被俘的螢火蟲被我們裝在紗袋中或玻璃瓶里。我們試圖把它們當燈,用來看書寫字兒。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幾只、幾十只螢火蟲也敵不過一根蠟燭。這時我們才曉得,“囊螢夜讀”只是古人的矯情,作為勸學的一種激勵可以姑妄聽之,當作實用怕要瞅瞎眼睛。
螢火蟲大腹便便,肚子就是一只微縮的燈泡兒。和燭光不同的是螢光是冷光,淡綠色,即便用手捏也沒有灼人的感覺。
多少年了,我已聽不見蛙鳴了,更看不見流螢。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當蛙鼓與流螢已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聽覺和視覺時,我們便只能到唐詩、宋詞里去找。
當然,蛙鳴與流螢還有,但更多的出現(xiàn)是在電視的畫面里。那不是自然狀態(tài)下的蛙鼓與流螢,而是人類的復制或克隆。機器制造的東西不可避免地千篇一律,不可能濾去金屬雜聲。于是,我們的手指在遙控器上按來按去,企圖找回過去的聲色,可找回的依舊是機器制造的產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