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東
叫媳婦
“六月六,叫媳婦”是黃土洼流傳多年的習(xí)俗。每年的農(nóng)歷六月,地已鋤三遍,正值農(nóng)閑。在六月初六那天,婆家都要叫沒過門的媳婦來家住上幾天,讓兒子及未來的兒媳多見見面,增加了解,增進(jìn)感情。
去叫媳婦時(shí),男方要給女方家族近門叔伯每家?guī)Х荻Y品,以示誠意。禮大的,媳婦會高高興興地來:禮小的,媳婦就有可能拒絕。媳婦叫到家后,婆家要賓客相待,臨走還要送上幾十塊甚至上百塊零花錢,這樣才算圓滿。
村東有個叫順德的后生,長相不錯,人又憨實(shí),可家里太窮,媳婦家門份又大,拿不出像樣的禮品叫媳婦。六月六還沒到,順德娘就愁得寢食難安,眼看六月六一天近一天,可娘還沒借到足夠的錢。六月初五那天,順德對娘說,你啥也甭管了,把錢給我就中。順德把娘借到的一百塊錢,拿出五十準(zhǔn)備給媳婦小芹,揣著剩下的五十去了供銷社,買了十份禮。第二天,順德讓十八歲的妹妹小芳去叫嫂嫂,小芳說啥也不去,說拿恁些東西咋去?丟死人了。嫂嫂看見這些東西,不扔出門才怪呢!順德說,咱拿的禮是太小,可咱得占理兒,如果咱不去是咱的不對,她嫌?xùn)|西少不來,那是她的過錯,你只管去。小芳賭氣說,不去就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順德一看小妹生氣了,馬上賠著笑說,好妹妹,你要把你嫂嫂叫來,咱家的重活我全干了,讓你光歇著。小芳的臉仍繃住。順德又哄道,你要把你嫂嫂叫來,我給你買條花紗巾。小芳立時(shí)露出笑臉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順德說,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唾沫是顆釘。我決不誆你。
小芳高高興興地去了嫂嫂家,午飯后,小芳果真把嫂嫂叫了過來。
小芹來后,全家人都借故出去了,只剩下順德和小芹。四目相對,順德流露出的是歉意,小芹則滿眼柔情。順德說,俺家窮,讓你娘難看了,讓你受委屈了。小芹說,你這叫啥話,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又不是錢。說著,一頭鉆入順德的懷里,順德趁勢抱緊小芹。也不知過了多長時(shí)間,順德說。俺家拿的禮你娘就沒說啥?小芹抬頭剜了順德一眼說,娘能說啥?知道你家拿不出多少禮品。為了讓娘在近門叔伯面前有面子,我又去供銷社買了十份,在路上截著小芳添上了。順德眼里流露出感激之情,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一口咬著小芹的嘴唇,四片嘴唇順勢絞在了一起……忽然,“咚”的一聲,一只竹籃從條幾上掉了下來。兩人一驚,身體趕緊分開了,一看,是家里的大花貓把竹籃扒掉了,讓兩人虛驚了一場。
小芹在順德家住了三天,兩人是說不盡的情話,道不完的思念。在臨走的前一天,小芹用順德送她的五十塊錢,到供銷社給小芳買了一條花紗巾,剩下的全給了婆婆。小芹親手把花紗巾圍在小芳的脖子上,小芳的臉蛋笑成了一朵花。
送米面
嬰兒出生第三天,男方家里要派人去嬰兒外婆家報(bào)喜。生男為大喜,生女為小喜。報(bào)喜一般以紅糖為禮,生男糖包上貼紅紙條,生女不貼紅紙條。講究的人家報(bào)喜要寫喜帖,上寫“喜提一男(女)謹(jǐn)于農(nóng)歷×月×日潔治湯餅,敬請×府×××大人暨闔府玉趾賜臨?!卑凑請?bào)喜時(shí)所定的日期,嬰兒外婆家及親戚要到閨女家為閨女及嬰兒送米面。過去生活困難時(shí),多送白面、雞蛋、紅糖、掛面、鞋帽之類,但數(shù)量很少。隨著生活的好轉(zhuǎn),大多送整箱的雞蛋、整袋麥子,還有童車、童毯?,F(xiàn)在農(nóng)村生活水平提高了,吃的穿的啥也不缺,再送米面時(shí),只象征性地送些米面糖之類的東西,多數(shù)送現(xiàn)金。省卻了大車小車?yán)桌娴穆闊?/p>
送米面那天是小孩子們的節(jié)日。那時(shí)生活艱苦,平時(shí)難得吃一頓肉,但送米面那天就不一樣了,東家要做“十碟八碗”,有條子肉、紅燒肉、錘雞丸……小孩子們早幾天都盼著那天趕緊到來。開席后,小孩子們就迫不及待地叨上一大塊肉,塞進(jìn)嘴里,還沒品出啥味,一伸脖子就咽了。每次,小孩子們都吃得小肚子圓鼓鼓的,以至于兩天吃不下飯。這時(shí),父母就會罵他們“小饞貓”。
生孩子送米面是個喜慶事,雙方父母都為有了下一輩人而高興。但也有例外。村西的石頭,老婆生了個丫頭。在當(dāng)時(shí),哪個婆娘生個丫頭是會被人恥笑的。石頭讓人去老婆娘家報(bào)喜時(shí),岳父母認(rèn)為自己的閨女沒本事,給娘家人丟臉,對報(bào)喜者慢待了許多。送米面那天,老婆的娘家認(rèn)為送的米面夠閨女坐月子吃就行了,沒有像生了外孫那樣送許多,結(jié)果去送米面的人多,但送的米面卻少,雙方話不投機(jī),差點(diǎn)動起手來,喜慶的宴席差點(diǎn)變成了武場。
村東的二柱在自己的女兒出生后,吸取了石頭的教訓(xùn),報(bào)喜時(shí),把紅糖包上也貼上了紅紙條。女兒的外婆一看到紅紙條,認(rèn)為女兒生了個男孩,把報(bào)喜者好好招待了一頓。送米面那天,大車小車地拉,有小米、白面、紅糖、雞蛋,還有童車、衣裳、童毯、布料,光白面就送了一千多斤,雞蛋送了大幾百只。當(dāng)女客到產(chǎn)婦房間看望產(chǎn)婦、嬰兒時(shí),咋看嬰兒咋像個女孩。女客靈機(jī)一動,接過嬰兒,偷偷拿掉尿布,一看果真是個女孩。席間,不知誰提起了這事,來客中有幾個小伙子認(rèn)為二柱耍了他們,火氣像點(diǎn)著的油桶一樣,“騰”就起來了,擼胳膊卷袖就要動武,正客趕緊讓人拉住了這幾個小伙子,對他們好言相勸:辣椒紅了值錢,人紅了不值錢。雖然二柱這樣做不對,但咱閨女已經(jīng)是人家的人了,閨女又有了女兒,再找事等于是跟閨女過不去。
幾個小伙子聽后,氣慢慢就消了。
走親戚
在黃土洼,除了春節(jié),最主要的節(jié)日就屬中秋節(jié)了。節(jié)前,親戚之間都要相互走動走動,談?wù)撧r(nóng)事,聯(lián)絡(luò)感情。過去中秋節(jié)走親戚,客人帶一斤月餅就算大禮了,如今月餅早已不再是稀罕物,帶月餅只具象征意義,轉(zhuǎn)而帶整箱的水果、雞蛋、方便面了。東家免不了要好好招待客人,條件好的大方的要做七碟八碗菜,條件差的小氣點(diǎn)的也要做幾大碗,如今請人陪客飲酒也是常事。通過走動,親戚之間的關(guān)系更好了,感情更深了。
村里有個七爺,人特?fù)?,外號“老啃頭”,平時(shí)粗茶淡飯,很少見他家吃過肉,掉在飯桌上的米粒,也要撿起塞進(jìn)嘴里,日子過得極節(jié)儉。一次,公社干部老祁來黃土洼檢查工作。輪到七爺家管飯。七爺對七奶說,公社來了干部,咱說啥也得整倆菜,這樣吧,你搗一盤辣椒泥,再煮兩只咸雞蛋,雞蛋一破兩牙兒,裝在小盤里讓人一看也是一盤菜。吃飯時(shí),七爺?shù)男鹤樱液靶∈宓?,嚷著要吃咸雞蛋。七爺哄小叔說,你甭急,等老祁吃完了,剩下的全歸你。小叔就聽話地蹲在門外,兩眼盯著盤里的雞蛋等。老祁不愛吃辣的,一盤辣椒幾乎沒動,倒是把四牙兒雞蛋吃了三牙兒。正當(dāng)小叔想著剩下的那牙兒雞蛋歸他時(shí),老祁又把筷子伸向了那牙兒雞蛋。小叔再也忍不住了,“畦”的一聲大哭起來……從此,七爺落下了“老啃頭”的外號。
中秋節(jié)前,外甥、外甥女兩家相約去七爺家瞧舅舅,外甥女、外甥女婿帶著三個孩子都去了,可外甥嫌七爺“啃”,只讓他十二歲的女兒小翠去了。誰知那天七爺一反常態(tài),請了鄰村的廚子,做了八涼八熱十六道菜,囫圇雞子囫圇魚都上了。小翠回家后給她爹媽一說,兩人后悔極了,連說,“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事后有人問七爺為啥變得這么大方,七爺說,寧省一年,不省一節(jié)。再說還有外甥女婿在場,不能讓人覺得咱“啃”。平時(shí)對自己“啃”點(diǎn)兒,為的是在關(guān)鍵時(shí)候?qū)ν馊瞬弧翱小薄?/p>
村人聽了極服氣。從此,再沒人喊七爺“老啃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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