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這幾年很流行“實錄”或者“樹洞”那樣的詞語,人們往往都有相似的故事,有心人會特別記錄下來,和大家一起共享人世間的這種普世情感,而蔣雯麗的這部電影正好也起了這個作用。

5年前蔣雯麗打算寫劇本時,只是一個非常微小的想法,“我和姥爺?shù)母星樘貏e深,我一直想把故事寫出來,后來當了演員就想用影像表達出來”。2010年4月,她的這股沖動瓜熟蒂落了,一部近年來少見的細膩之作《我們天上見》公映。

這幾年大家都知道她在拍一部講述個人經歷的電影,但誰也沒想到會是這么簡單的故事:上世紀70年代,安徽小鎮(zhèn)上,一個父母在邊疆勞教的“留守”孩子和姥爺相依為命。在電影里,你找不到公眾熟悉的任何一個大明星的痕跡,有的只是一個渺小而偉大的老人,一個自卑甚至有點自閉的小孩,一個風雨飄搖的真實世界,一個溫情的內心世界。

很多女導演不喜歡聽到女性電影這個說法,好像這是在貶低她們的職業(yè)能力,但蔣雯麗好幾次主動提了這個詞,她說這部電影給了很多朋友特別女性的感覺,可能女人在觀察上會更細膩一點,而男導演通常都更社會化和宏大一點。蔣雯麗沒有回避別人對她導演能力的質疑:“第一次創(chuàng)作一定是有感而發(fā),我不是專業(yè)導演,沒有天生的那種對電影的狂熱,更沒有所謂的導演情結,我對導演手法知道得也不多,我就是真情實感。其實我在演戲時也這樣,技巧什么的并不重要?！?/p>

影片投資不大,負擔不起商業(yè)大片那種鋪天蓋地的宣傳模式,但又必須讓電影院感受到自己的誠意和觀眾可能的熱情,所以蔣雯麗獨自一人在各個城市行走,在和大眾的直接交流中,慢慢梳理自己可能還混亂著的思緒,體會著大眾對于情感電影的真實感受。蔣雯麗有機會讓影像直接為自己立傳,但她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一起過把癮,真正的享受一回電影。

關注個人體驗

那一年的12個月里,蔣雯麗有10個月是在片場拍戲中度過的。她給自己放了個長假,然后有了拍自己和姥爺?shù)墓适碌哪铑^,她去找一直和顧長衛(wèi)合作的電影投資人董平。董平二話沒說,“他就問我,你要多少,我回去想想。第二天他告訴我,可以?！笔Y雯麗和董平合作過《立春》,董平還投資過顧長衛(wèi)的《孔雀》,姜文的《鬼子來了》和徐靜蕾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等國內著名的文藝電影。“他做事一向這樣,他不太看我們的劇本,不管具體的事情,他說,不需要了解那么多,我就看你這個人,我知道你不會拿這個來開玩笑的。”

蔣雯麗拿著攝像機回了趟老家,找到了姥爺當年的朋友,走訪了鄰居,和小時候呆過的體操房,“當時我的生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特別想念兒時生活的那種寧靜,吃的東西都是綠色的,雨水接了可以直接來淘米,生活很艱苦,一個月吃上一頓紅燒肉就已經是奢侈了,但那時人們的幸福感更強烈些。今天我們的生活好像優(yōu)越了一點,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正因為在生活中太急躁,有種迷茫感,所以特別想回去。”

《我們天上見》號稱有70%的內容是蔣雯麗的親身經歷,比如小女孩痛恨姓蔣,因為和蔣介石一個姓,所以同學們辱罵她排斥她;去體操房練習,想當世界冠軍來揚眉吐氣,但因為是“業(yè)余”身份而一直被排擠;做了錯事,姥爺拿戒尺來打手懲罰。電影里所有的室外場景總是在下雨,不是瓢潑大雨,而是微微的細雨,這也和她過去和現(xiàn)在的生活經歷有關,“老家在我的記憶里總是陰雨綿綿的,路上都是泥濘,當時覺得特別不好。前幾天在北京一個活動上碰到了徐帆,結果我們倆都說,越來越想念家鄉(xiāng),特別懷念老家的雨,可能北京真的是太干了。”

電影里的這些細節(jié)很特別,帶有強烈的個人化色彩,是我們在其他電影里很難找到的那種直接而私密的味道。這幾年很流行“實錄”或者“樹洞”那樣的詞語,人們往往都有相似的故事,有心人會特別記錄下來,和大家一起共享人世間的這種普世情感,而蔣雯麗的這部電影正好也起了這個作用。

一部完全關注個人體驗的電影是否能得到大眾的認可,這是新導演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我們天上見》直到2009年11月才做完后期,甚至來不及在北京給親近的朋友們放一場,就去了韓國參加釜山電影節(jié)。電影放完后,一個不到30歲的韓國年輕人站起來說,他沒想到一個中國導演能拍出他的經歷,他小時候的故事和電影里完全一樣。釜山電影節(jié)最后把“最受觀眾喜歡大獎”給了《我們天上見》,蔣雯麗說:“最佳導演的作品不一定是觀眾最喜歡的,但在釜山,這是觀眾們買票進場,然后從300多部電影里選出來的最喜歡的電影。”

還有一位觀眾的感受讓蔣雯麗驚訝?！白蛱焐钲谟袀€阿姨讀懂了我的電影,她說,蔣雯麗,你在用這個小女孩的眼睛來看世界,那里有一個內心世界,也有一個外部世界。那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外部世界,我們都經歷過,但在這個孩子心中,這個世界是那么的美好,姥爺把所有可能避開的不好的東西都避開了,留給孩子的只有溫情和愛,看到的是花和哈密瓜。在孩子的內心世界里,則是她對父母的渴望,她對當世界冠軍的渴望,她對死亡的恐懼?！笔Y雯麗越說越興奮。在深圳這樣的移民城市,獨在異鄉(xiāng),白天忙碌不堪,晚上就更會質疑自己的價值,于是蔣雯麗的《我們天上見》更被認可,“聽到他們說喜歡的時候,太激動了,再累也值得”。

現(xiàn)在的蔣雯麗總是光彩照人,但她在內心深處可能還是無法擺脫從小的那種自卑感。蔣雯麗曾說過,她從小很自卑,轉過很多次學,總受人欺負,童年很不愉快,而且她很敏感,往往別人一個眼神,她就會覺得對方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在找小演員時,不是要她們和我長得像,而是氣質上的像。我要找的是那種愛幻想的,多愁善感,有點自閉的孩子,我要找一個眼睛里能表達出這些內容的孩子。”很巧合,蔣雯麗最后找到的扮演童年和少女時代的兩個女孩很像,而且和她本人也很像。

讓自己“爽一把”?

或許是外表和角色的印象,蔣雯麗總給人一種強勢的味道,事業(yè)上和生活上可能都如此,但蔣雯麗至今不習慣劇組里的人叫她“導演”,她說:“其實就是偶爾為之的,還是叫雯麗比較好?！彼ε聞e人把她的家庭和事業(yè)想成那種非常完美的狀態(tài),即使在拍攝時她的力求完美會讓攝影師都要小小地抱怨一番,但她已經明白,完美未必就是好事,有點瑕疵也未必就不好,“《我們天上見》也不是完美的作品,只是我用心在拍。

她不贊同一種說法——這部作品是因為她要“爽一把”。但她不得不承認,“當導演特別辛苦,除非將來像現(xiàn)在這樣,已經夢想了很長時間,再不做就怕熱情消失了,否則不會輕易再當導演。演員和導演是不一樣的,演員特別感性,到了現(xiàn)場要把所有的事情忘掉,到了一個無人境地,表演得更自如。但導演不是,他需要把所有的細節(jié)都要考慮好,而我是個喜歡生活更簡單一點的人?！彼f,當導演不是女人該干的活。

可能是她的導演能力超乎了別人的想象,如今人們看了電影后反而有了另外一種質疑,從蔣雯麗的電影里能輕易地找到顧長衛(wèi)的影子?？赡苷娴氖欠蚱揲g的“志同道合”,《我們天上見》在畫面和質感上像極了顧長衛(wèi)在《孔雀》和《立春》里呈現(xiàn)出的味道,蔣雯麗在選景時看到了一個炮樓,所以就讓小女孩呆在炮樓頂上做各種幻想,而這個炮樓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王彩玲在《立春》里穿著禮服的縱身一跳。

蔣雯麗本來想過讓顧長衛(wèi)給自己當攝影師,“我喜歡他電影里的那種質感,而且我們兩個在美學上也有共同的愛好。但他拒絕了,向我推薦了現(xiàn)在的攝影林良忠,他怕到時大家就更會覺得那是他的作品了?！辈浑y想象,雖然《立春》和《孔雀》都給顧長衛(wèi)帶來了美譽,但票房上的敗走仍是遺憾,所以顧長衛(wèi)現(xiàn)在籌備的新戲《魔術時代》就是一部商業(yè)大片。

拍這樣小眾電影的導演越來越少,所以客串的蔣雯麗帶給大家的更是一份驚喜。北京一個朋友特地勸她好好做宣傳,也許真的可能帶來情感電影的回歸:“時代變了,人們吃了太多的燕窩魚翅,現(xiàn)在需要一些清新的蔬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