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人間詞話》不人間*

2010-08-15 00:42:42
關(guān)鍵詞:人間詞話周邦彥詞話

馮 尚

(汕頭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汕頭515063)

《人間詞話》不人間*

馮 尚

(汕頭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汕頭515063)

《人間詞話》是漢語詩學(xué)里最流行的文本,論者往往把它作為記述王國維成熟思想的文獻,甚至有論者干脆據(jù)此稱許“境界”或者“意境”為東方詩學(xué)體系機關(guān)所在。本篇根據(jù)《人間詞話》的內(nèi)在理路、概念、矛盾以及王國維在后來對詞話關(guān)鍵內(nèi)容的自我修正,試圖說明《人間詞話》在王國維詩學(xué)思想的進路上是一篇過渡性的文字,“境界”或者“意境”并非王氏談?wù)摻^妙好詞的根本大法,倒是“高致”、“氣象”是王氏欲言又止的詩學(xué)詞論的標(biāo)尺所在,由此論述了《人間詞話》非人間的緣由。

非人間;境界;高致;氣象;周邦彥

一、“人間”多義

王國維以《人間詞話》確立其在百年以來漢語詩學(xué)的不二地位,由于王國維自己沒有對書名中“人間”一詞有確切的明示、界定,人們對“人間”一詞頗有興趣,遂往往從王氏的《人間詞》找到對“人間”立義的便捷法門[1](P139),但是總又苦于如此解釋類于格物的疏離,多種探索莫衷一是?,F(xiàn)在試從詞話本身的內(nèi)容歸納論之,以為約有三義存焉,分而述之如下:

一是在時間上縱貫古今?!度碎g詞話》不是單說作為文體的詞的“境界”這個思想,自手稿解讀,這一點會更顯清楚,整個文本不是五代宋詞境界中心論,而是要涵括自詩三百篇直至有清一代的全部詩詞,如手稿開篇第一則所示。[2](P55)實里說,整個《人間詞話》也不限于五代北宋詞、雖然以五代北宋詞為中心。而是上自詩三百篇,下迄王國維自己時代的詞作詞論。即使僅僅在時間的長度上,人們往往說《人間詞話》中存在一個體系,甚至不只是論詞,是廣義詩學(xué),詩學(xué)總論。[3](P188)在詩學(xué)的維度上,《人間詞話》里面所存在的“詞話”本義、深義,也就是王氏詞學(xué)的初衷,與其說被論者超過放大,遠(yuǎn)非王氏所思所想,不如說王氏的新詞學(xué)起信的動力被誤解,甚至被窒息了。

二是體裁本身的多元并舉。雖然關(guān)涉詞作詞人之論占了《人間詞話》文本的大部分,就是標(biāo)題也是人間“詞話”,但是王國維不時會提到跟詞體相鄰的詩、曲、賦等文體,給人的印象是,只要是韻文就會涉及。這樣一來,《人間詞話》所呈現(xiàn)出來的景象就是,一方面凸顯了《詞話》文本的廣闊幅度,詞、曲、詩、賦在《人間詞話》文本里悉數(shù)包羅,另外的方面,當(dāng)然是以詞本身為焦點與其它所有近鄰文體的勾連。點面之觀,合起來就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人間廣大,王氏詩學(xué)的抱負(fù)在此可見一端,就是要把與詞相關(guān)的詩、曲、賦諸論盡收羅網(wǎng)了。在此基礎(chǔ)上鍛就一涵義深廣的詩學(xué)結(jié)構(gòu),詩學(xué)系統(tǒng)。

三是“天下-人間”的隱喻指義,也就是在秘義上揭破詞學(xué)內(nèi)蘊的至深奧義,以此連通、洞燭生命的幽微玄機。由于王國維的《人間詞》里的天人玄想的妙諦,他的現(xiàn)代德國哲學(xué)的修養(yǎng),尤其是他的猝然離世方式,如此多種因緣際會聚于王氏一身,人們更愿意期待《人間詞話》具有深邃的發(fā)現(xiàn),也就是現(xiàn)代個人在文化方生方死、而個體生之焦慮又籠罩心頭的當(dāng)兒,人們指望這個具有不世之才的詩人文心看盡世態(tài)人情之后,能夠孤明先發(fā),就如人們在莊子文字里期待于“人間世”篇所看到的那樣,這才是“人間”一詞所應(yīng)該承載的本義、甚深義所在。[4](P381)換句話說,《人間詞話》不僅有以上所列一、二層次概念上、技術(shù)上所具有的包含詩詞萬有的幅度,還深含智慧靈光的閃耀,恰如青年俞平伯在編?!度碎g詞話》成書之初所言述的那樣。[5]然而,無論從三個層面的哪個來說,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均未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fù)。

二、“境界”美意遠(yuǎn)紹“高致”、“氣象”

1908年《國粹學(xué)報》開始刊行“人間詞話”前21則,其中開篇九則反復(fù)論述“境界”概念的幾重涵義,想以“境界”一詞一統(tǒng)一千三百年所造詞海的萬千氣象。文字發(fā)表后,起初了無反應(yīng),直到1926年文學(xué)青年俞平伯把64則語錄按照王氏的意思標(biāo)點成書,樸社出版,反應(yīng)初啟。1927年王國維的猝然離世,《人間詞話》才開始大行其道,[6](P132)準(zhǔn)確點說,流行的不是《人間詞話》全部,而是“境界”一說,境界,以及它的另一個詞“意境”儼然是一個世紀(jì)以來談?wù)摑h語詩詞的起點和歸宿,其間朱光潛的《詩論》、[7](P56-62)宗白華的“意境之誕生”、[8](P216)李澤厚《美的歷程》[9](P156)更是推波助瀾,以致“境界”或者“意境”在詮釋詩詞曲賦、甚至畫工書藝方面的絕對性成了不移之論。

即使就《人間詞話》整個文本結(jié)構(gòu)看,境界不是單單說五代宋詞的,它要說要論的是詩三百篇以降直至宋代的全部詩詞曲賦,雖然面目上是以五代宋詞為中心的。這樣的論學(xué)精神是借自宋末嚴(yán)羽的《滄浪詩話》,也借自清初王士禎的《帶經(jīng)堂詩話》。而嚴(yán)、王其實都在論詩而非詞。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嚴(yán)、王在各自的文字里都嘗試提出把握詩的關(guān)鍵詞,前者是“興趣”,后者是“神韻”。而王國維研究的現(xiàn)象是兩個,具體就是詩、詞,論述對象的規(guī)模范圍遠(yuǎn)大于嚴(yán)氏、王氏的論域。王國維自許,他所提出的“境界”一詞,超邁嚴(yán)王二位前輩,直達到詞、也達到詩現(xiàn)象之后的本質(zhì)深意。[10](P194)以后人們在論詩說詞方面,就是按照王氏所規(guī)劃的方向開疆拓土的,似乎王氏真的是義無反顧地看清了詞海詩海中萬千氣象里的至深秘密。

其實,“境界”一詞并非王國維詩學(xué)系統(tǒng)里用來論詞衡詩的唯一標(biāo)尺,更不是最高標(biāo)尺,他的至高標(biāo)尺是“高致”、是“氣象”。即使我們說“境界”也是《人間詞話》里范疇性的三概念之一,它也是偏弱的那個,我本來想在此用三足鼎立來概括描述這里所提及的三概念,事實上卻不能這樣,因為三者之間無法鼎力,人為鼎力是肯定站立不住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換用“三分天下”這個勉為其難的說法。這里面只要看看王國維不遺余力推崇李煜、蘇軾、歐陽修、辛棄疾等人,而又在對他們詞的評論里躲避“境界”一詞的使用這個事實,就知道“境界”在王國維的“詞話詩學(xué)”里并不當(dāng)作最高范疇。

詞之最工者,實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后此南宋諸公不與焉。(案:末句原稿作“前此溫、韋,后此姜、吳,皆不與焉?!?

唐、五代之詞,有句而無篇。南宋名家之詞,有篇而無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軒數(shù)人而已。

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周介存置諸溫、韋之下,可謂顛倒黑白矣?!白允侨松L恨水長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金荃》、《浣花》能有此氣象耶!

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水滸傳》、《紅樓夢》之作者是也。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xué)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

讀東坡、稼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風(fēng)。白石雖似蟬蛻塵埃,然終不免局促轅下。

我們一旦檢視一下王國維評價上面四位詞家的用詞,不難發(fā)現(xiàn),“高致”才具有更高的法權(quán)?!案咧隆敝员欢樽罡叩某叨?源于它所具有的道義在焉,有種超越自我的思想在焉。這也許是論詞者的宿命,被認(rèn)為早于王國維提出境界論題的陳廷焯堅持,“詞也者,樂府之變調(diào),風(fēng)騷之流派也。溫韋發(fā)其端,兩宋名賢暢其緒,風(fēng)雅正宗,于斯不墜”。[11](P129)當(dāng)然也有讓王國維難以從容措手的詞家在,這就是李煜。換個角度看,《人間詞話》也許是個發(fā)難翻案的大書,僅僅是為李煜一人所作。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在評論詞家時所用的最宏大的詞、也是最動人的詞都置于李煜一人,諸如“尼采謂一切文學(xué)余愛以血書者。后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詞亦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則儼有釋迦、基督擔(dān)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薄_@里所言“赤子之心”是王國維提出的詩性的最后本源。我們這里也許可以說,王國維當(dāng)然認(rèn)為袁枚的性靈說似乎太隨便了,太淺薄了,[10](P242)只有他這里重新定義的“赤子之心”才真正接近于詩之本體。不,干脆就是詩的本體,詩之物自體,當(dāng)然對此王國維是可以描述的。

“赤子之心”與人類性的勾連,在傳統(tǒng)詩學(xué)的譜系里看,是王國維的一個發(fā)揮,把一位詞家與教主釋迦牟尼、耶穌的聯(lián)系,當(dāng)然是高拔李煜而至世間圣道,說明李煜詞的深遠(yuǎn)、高貴。一方面回?fù)袅藗鹘y(tǒng)上所造成的對完整接受李煜詞的困擾,李煜畢竟是失敗的君王,是恥辱的君王,王國維的良苦用心在于切割文學(xué)與事功的關(guān)系,擺脫傳統(tǒng)里單以純美的空泛之語稱許李詞,[12](P13856-13860)而賦予李詞道義的神德圣情,如此使李煜的詞純粹以謙卑的愛意閃耀在美的長空,從而根除事功成敗對詩意煥發(fā)的威脅。但是,另外的方面,王國維的如此作為,又何嘗不是把文學(xué)更加牢固地捆綁在了道德的桎梏下面??梢钥隙ǖ氖?李煜的確是一個非常之人,行的也是非常之事,[13]但是他的言行、文德一定具有耶穌、釋迦牟尼一樣的人類悲憫、擔(dān)當(dāng)罪惡?稍微了解歷史的人都會無法接受王國維的大膽推斷,除非人們故意拒絕歷史的真實,而干脆放任一個帝王沉浸詩藝而玩忽國家責(zé)任的鐵石心腸。這個拒絕,既不關(guān)李煜的道德,也不關(guān)李煜的智慧,而只關(guān)對李煜詩人性情的迷戀。李煜是個詩人,更是一個囚徒,在面臨國破家碎的恥辱和痛苦時,罪感的拯救之心、英雄之志也許泛起過,甚至反復(fù)存在過,但悲傷、憂愁的生命苦感、人生朝露的痛感最終還是超過罪感的救贖、悔罪之情。所以李煜吟唱的是自己的感傷、憂郁和致命的抱恨之情,以此成就了不朽的“傳道書”,而不是類于肅穆莊嚴(yán)的耶教“福音”或佛家“大智度”。自然李煜之詞也不具有與釋迦牟尼、耶穌二位教主圣言并肩而立的神采高義。

再一個概念就是“氣象”,這個詞上升為詩論的一個概念,早已存在,只是在《滄浪詩話》里得以陶鑄精粹,成為品評盛唐詩歌的專詞。[14](P144-145)對這個評詩的尺度,王國維是照單接受的,如嚴(yán)羽所用,嚴(yán)格地把它限定在品評唐詩的規(guī)范里,只是在唐詩“氣象”的高標(biāo)里,李煜諸人的詞才分享到“氣象”的榮耀。

太白純以氣象勝?!拔黠L(fēng)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guān)千古登臨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漁家傲》、夏英公之《喜遷鶯》,差足繼武,然氣象已不逮矣。

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周介存置諸溫、韋之下,可謂顛倒黑白矣?!白允侨松L恨水長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金荃》、《浣花》能有此氣象耶!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樹樹皆秋色,山山盡落暉”,“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氣象皆相似。

昭明太子稱陶淵明詩“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王無功稱薛收賦“韻趣高奇,詞義曠遠(yuǎn),嵯峨蕭瑟,真不可言”。詞中惜少此二種氣象,前者唯東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南宋詞人,白石有格而無情,劍南有氣而乏韻,其堪與北宋人頡頏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詞可學(xué),北宋不可學(xué)也。學(xué)南宋者,不祖白石,則祖夢窗,以白石、夢窗可學(xué),幼安不可學(xué)也。學(xué)幼安者,率祖其粗獷滑稽,以其粗獷滑稽處可學(xué),佳處不可學(xué)也。幼安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氣象論,亦有“傍素波干青云”之概。寧后世齷齪小生所可擬耶?

美成詞多作態(tài),故不是大家氣象。若同叔、永叔雖不作態(tài),而一笑百媚生矣。此天才與人力之別也。

從以上的例子中,可以看出,王國維在討論五代宋詞的時候,雖然著力于“境界”的貫徹和分類,以此說明詞海的萬千氣象,甚至引入了一個在詩論歷史上作為概念一直模糊的“真”,不無突兀的引入尼采的箴言,來為李煜之詞說項,試圖把李詞高擎到唐詩的標(biāo)桿之上,但是王國維還是沒有敢于斷言最好的詞,即使已經(jīng)分有了“境界”的全部要素,也未必立即與唐詩、漢魏樂府構(gòu)成三足鼎立之勢,“高致”、“氣象”是五代北宋詞永遠(yuǎn)可望而不可及的,換句話說,“高致”、“氣象”是詞永遠(yuǎn)的參照、目標(biāo)。

而“境界”是可以隨便達到的,在這個層面,王國維,完全具有現(xiàn)代的精神,尤其是在一方面提出境界有大小這個事實,另一方面又趕快指出,境界的大小只是空間上的,只有物理的意義,而沒有價值優(yōu)劣的分別,這就具有了齊物齊論[15](P26-27)的詩學(xué)本意,是行家本色。盡管如此,王國維沒有能夠跳出傳統(tǒng)詩學(xué)里的一個常律,這個常律認(rèn)為,晚出的文體總是“補充性文體”的角色,當(dāng)然也難以解決詞體獨立自足的地位問題,繼續(xù)講述被后來的學(xué)者所描述的那個古老的“故事”。[16](P313)也就是說,不管是《人間詞話》正本的64則,再加上刪稿49則、附錄29則,以及滕咸惠《人間詞話新注》新增13則,總計155則,王國維依然讓詞委屈在漢魏樂府、唐詩的“氣象”之下,遑論比肩那干脆就是高不可攀的詩三百篇、楚辭的“風(fēng)人深致”。雖然王國維的詞學(xué)問題原本針對的就是有清一代所倍受困擾的詞的地位問題,即與詩相比,詞應(yīng)該屬于平等呢還是低一等呢?高出詩還不敢想,能大膽想到的也只是與詩并肩而立罷了。寫到此處,我不禁為王國維擔(dān)心,在假定樊志厚就是王國維的《人間詞》序里,王氏自許比肩歐陽永叔,而作為一類體裁的詞之地位遠(yuǎn)低于漢魏樂府盛唐詩,即使《人間詞》達到了歐陽永叔的水平又當(dāng)如何呢?當(dāng)然,跨不過“氣象”、“高致”的威儀,不是王國維的眼界、思想、豪氣不夠,而是他至深的道德意識,其實,“境界”本身就含有佛家禪宗的修行意思在。[17](P95)只有王國維邁過詩教佛理的深嚴(yán)大德,放手詞體自己的詩意生機,“詩余”才能不再是詩余,“詞”才成為獨立自足的詞,作為詩學(xué)范疇的“境界”才不再處于“高致”、“氣象”難達而僅能囿于五代北宋詞作的尷尬之境,而真的成為籠罩古今的詩學(xué)范疇。到此我們還需要兩個春秋(《清真先生遺事》1910年底)、甚至五個春秋(《宋元戲曲史》1913年初)[18](P67)的耐心等待。直到那時,“詩余”成為巍然大家的“詞”,多受奚落的周邦彥成為詞界詩圣,如杜甫在詩壇成為詞圣一般,而作為詩學(xué)概念的“境界”也不再倉惶無依,備受“高致”、“氣象”的壓力,與后二者一并安心附庸于“自然”的順性而為。

三、周邦彥妙詞的“陷阱”

王國維詩學(xué)的核心范疇依次為“高致”、“氣象”,最末才是“境界”。按照俞平伯的說法,《人間詞話》是一個深味詩詞三昧的作家所寫,說的都是持平之論。[5]如果此話不虛,我們會發(fā)現(xiàn)王國維對周美成詞的評價卻是在俞平伯的意想之外了。

周美成的詞既流行于當(dāng)時京華,自宮廷王族,到詩家詞手,再到教坊曲巷,可以說是家弦戶誦,后人對周詞的評價依然如此,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上的變化。唐圭璋、潘君昭有言,“清代周濟《宋四家詞選》以周邦彥為極則,建立常州詞派,可說是源遠(yuǎn)而流長了”。[19](P21)直到上世紀(jì),周詞到了沈祖棻的手上,依然稱之為美侖美奐,雖然論者趕快借時代的口吻緩和了這個贊美的程度,“這位很有才華,并在藝術(shù)上用過苦功的詞人,只能給我們留下了一些雖然精美絕倫,但卻缺乏重大社會意義的作品”。[20](P130)可恰恰是這樣一個詞苑大家讓嚴(yán)謹(jǐn)?shù)耐鯂S在《人間詞話》里費盡心血,無法安置妥當(dāng),要到兩年之后的《清真先生遺事》再作置評,這是在所有詞家研究里也許是王國維唯一反復(fù)進行的一位,我的興趣是,周邦彥為什么讓王國維措手不及,而對其評價要從頭再來?

不論是手稿,還是1908年陸續(xù)公開發(fā)表的定稿,王國維是想把《人間詞話》作為一個總結(jié)的文獻來看的,王國維精選“高致”、“氣象”和“境界”三個范疇統(tǒng)攬漢語詩詞,而又以“高致”為最高最上的標(biāo)桿,再加之“赤子之心”的至純至性的奠基,儼然造就了《人間詞話》的莊嚴(yán)神圣的門檻,詞的地位與李煜之詞的攀升攜手一致地達到詩教之巔。詞之門戶,嚴(yán)則嚴(yán)矣,圣則圣矣,不過,在王國維傾力設(shè)定詞體自身淵源有自的赤子心愿,而又遠(yuǎn)紹“高致”的道德至尊的時候,當(dāng)然無法心安理得地接納以情為上,以音為美,以體為工的周邦彥,遑論還要把他置于詞壇中心。有意無意之間,王國維已經(jīng)把周邦彥美侖美奐的詞作推拒于一流的邊緣,甚至把周氏作為一流的詞人看待還有勉為其難的弦外之音。周邦彥的音、體之精、之妙王國維給以毫無保留的贊頌,“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chuàng)調(diào)之才多,創(chuàng)意之才少耳”。[10](P206)而周邦彥的至情主義,尤其是周的詞本里,留下了太多與歌女的唱詞,艷詞,王國維為此替周邦彥抱憾不已。如果單單至于此,王國維的看法還在學(xué)理的限度里,還可以為人接受,但王國維拒絕得更多,此多的量已經(jīng)超過了學(xué)理容忍的界限了。他說周邦彥艷詞低俗,有娼妓之虞,比之其他與周氏同時代的詞人也不忘記再壓一下周詞,“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與倡伎之別”。[10](P205)一直以學(xué)理嚴(yán)謹(jǐn)自許的王氏,在涉及周邦彥作為詞人的情、性之語、之詞時,甚至借他人之口,以暢己意,以樂私好,而根本不顧忌學(xué)理的約制了,“周介存謂‘梅溪詞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劉融齋謂‘周旨蕩而史意貪’。此二語令人解頤”。[10](P214)文獻記載,周邦彥作詞隨便,沒有社會體統(tǒng)的君子風(fēng)度,而士大夫之尊又乏善可陳,這樣的印象、成見,終于導(dǎo)致王國維對全部周氏之詞作出了錯誤的判斷,“美成詞多作態(tài),故不是大家氣象。若同叔、永叔雖不作態(tài),而一笑百媚生矣。此天才與人力之別也”。原因無他,僅僅因為“予于詞,五代喜李后主、馮正中而不喜《花間》。宋喜同叔、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10](P260)

作《人間詞話》時,王國維是個很有士大夫氣的青年,也就是很有社會意識形態(tài)自覺的人物。[21](P107)在《人間詞話》第13則里,王國維對周濟抬高溫庭筠、韋莊于李煜之上,很是憤怒,其提出的理由是“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周介存置諸溫、韋之下,可謂顛倒黑白矣?!弊屛覀兂泽@的是,周邦彥與李煜在王國維的詞譜里是處于負(fù)正的兩個極端。他外借尼采的“血書”之說,內(nèi)借“赤子之心”之論為李煜的詞找到了辯護的理由,一掃近千年間李煜詞在詞史上作為“詞帝”的無根游談,但是在周邦彥地位問題上,王國維深感困擾,幾度徘徊在否定、贊許取舍多少的邊沿,這個問題與其說是作為教育家、不如說是作為士大夫自許的王國維與青年詩人王國維之間的搏斗,是主情感尋解脫的叔本華信徒與儒家禮教詩教里“正人君子”之間的抉擇。就在他作《人間詞話》的前一兩年,在1906、1907年先后發(fā)表“教育小言十則”、“文學(xué)小言”,在此兩篇隨筆里,高揚文學(xué)的人格性、偉大性,他推許文學(xué)乃大學(xué)問三事之一,“綿密之科學(xué),深邃之哲學(xué),偉大之文學(xué)”,[22](P1861)“三代以下之詩人,無過于屈子、淵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茍無文學(xué)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學(xué)者,殆未之有也。天才者,或數(shù)十年而一出,或數(shù)百年而一出,而又須濟之以學(xué)問,帥之以德性,始能產(chǎn)真正之大文學(xué)。此屈子、淵明、子美、子瞻等所以曠世而不一遇也”。[22](P1803)在王國維看來,“偉大”就是文學(xué)的最高標(biāo)尺,而這個文學(xué)的標(biāo)尺并不具有獨立自足的價值,它是道德偉大的面相罷了。如此追求道德文章,而又深染歷史信心的青年學(xué)子,當(dāng)然無法為周邦彥的沉湎個人情感、孜孜以求精工文字者做盡心盡力的辯護。王國維所說的那樣的“偉大”原則,無論如何是周邦彥不具有的,周的詞,概而言之,內(nèi)容上是私情的別愁離緒,題材上是歌女曲優(yōu),為情而詞,唯情而曲,這都與“高致”、甚至與“境界”都有軒輊。畢竟王國維讀過德國古典哲學(xué)的大書,更起決定作用的是王氏自身就是文學(xué)青年,就是一位寫詞的里手行家,深諳文藝的款曲,因此無法抹去周邦彥詞的美艷精工的光華,還是不忘周詞的美,“美成深遠(yuǎn)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一流之作者。但恨創(chuàng)調(diào)之才多,創(chuàng)意之才少耳”。當(dāng)然,這與其說是稱許周邦彥,不如說是繞著法兒批評人了。

周邦彥的詞是個巨大的存在,王國維應(yīng)該感到在《人間詞話》里對周氏的評價是不充分的,對周詞的批評也已經(jīng)超出了學(xué)理的限度,所以在他進行《宋元戲曲史》的寫作中,他沒有忘記研習(xí)周氏的難題。距離《人間詞話》寫就兩年之后,王國維完成《清真先生遺事》,全面評價了周氏,甚至提升到嚇人的程度,

先生于詩文無所不工,然尚未盡脫古人蹊徑。玉生著述,自以樂府為第一。詞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論。惟張叔夏病其意趣不高遠(yuǎn)。然北宋人如歐、蘇、秦、黃,高則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殆先生。故以宋詞比唐詩,則東坡似太白,歐、秦似摩詰,耆卿似樂天,方回、叔原則大歷十才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軒可比昌黎。而詞中老杜,則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猶為未當(dāng)也。

樓忠簡謂先生妙解音律,惟王晦叔《碧雞漫志》謂:“江南某氏者,解音律,時時度曲。周美成與有瓜葛。每得一解,即為制詞。故周集中多新聲?!眲t集中新曲,非盡自度。然顧曲名堂,不能自已,固非不知音者。故先生之詞,文字之外,須兼味其音律。惟詞中所注宮調(diào),不出教坊十八調(diào)之外。則其音非大晟樂府之新聲,而為隋、唐以來之燕樂,固可知也。今其聲雖亡,讀其詞者,猶覺拗怒之中,自饒和婉。曼聲促節(jié),繁會相宣;清濁抑揚,;轆轤交往。兩宋之間,一人而已。[22](P4078-4080)

周邦彥在詞中地位是不是具有詩中杜甫的地位,大可研究,問題是王國維認(rèn)為周氏不僅是藝術(shù)一流,而還具有了詞圣的地位,這又有失評的嫌疑,杜甫的地位是天才和道德一起塑成的,而周邦彥的詞里無論如何也不具有與杜甫詩里一樣的家國憂戚、感時傷世的社會意義、家國意義。我們只能說,王國維要周邦彥比肩杜甫這個結(jié)論,是他急欲擴展自己詩學(xué)觀念的一個倉促舉動。不論如何,王國維在這里所重新揭示的周詞的高妙美意,至少說明《人間詞話》里以“境界”、“氣象”和“高致”所建立的肅穆詩學(xué)統(tǒng)系,因為對周詞的無所適從而呈現(xiàn)出不少滑稽的成分。

倒是在《清真先生遺事》這篇文字的后面,也就是在“尚論”部分里,王國維反思到他的“人間詞話”一直想要得出但一直未能得出的一個看法,而這個看法才前接《紅樓夢評論》,后又激發(fā)《宋元戲曲史》的現(xiàn)代詩學(xué)主張:

山谷云:“天下清景,不擇賢愚而與之,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shè)?!闭\哉是言!抑豈獨清景而已,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shè)。世無詩人,即無此種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見于外物者,皆須臾之物。惟詩人能經(jīng)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之文字,使讀者自得之。遂覺詩人之言,字字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詩人之祕妙也。境界有二:有詩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詩人之境界,惟詩人能感之而能寫之,故讀其詩者,亦高舉遠(yuǎn)慕,有遺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淺焉,若夫悲歡離合、羈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詩人能寫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與世也尤廣。(清真)先生之詞,屬于第二種為多。故宋時別本之多,他無與匹。又和者三家。注者二家。(強煥本亦有注,見毛跋)自士大夫以至婦人女子,莫不知有清真,而種種無稽之言,亦由此以起。然非入人之深,烏能如此耶?[22](P4079-4080)

四、結(jié)語:深而有余,“人間”不足

在《清真先生遺事》里,王國維一改《人間詞話》的說法,還了周邦彥詞的本來面目,雖然還帶了些夸張。周邦彥何以成為大家?王國維提出只是源自周詞的“入人之深”。對此,我們還應(yīng)該替王國維在這里趕緊補充一句,周邦彥的詞還有“入人之廣”,對人間少有等級的隔閡、少有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的偏見,對各色人等執(zhí)著于“之深”、“之廣”的了解、刻寫,才是周詞家弦戶誦的秘密所在,也就是讓詞曲保持在“自娛”而又“娛人”的張力之間,王國維借此觸及到詩學(xué)精神的關(guān)鍵。[23](P85)至此,我們可以回應(yīng)我們的論題,《人間詞話》不人間,因為在《人間詞話》這篇文字里,王國維更多的是以自許的年輕士大夫的眼光、觀念,以“境界”、“氣象”和“高致”的教條評詩論詞,專注于在教義的高度上為李煜之詞,同時也是為詞本身提升至唐詩的水平而慎思選辭,以回應(yīng)有清一代“詞之中興”所涉及的詞之地位的大題目。此時的青年王國維,不是《紅樓夢評論》里的文學(xué)青年,[24](P161)而是追慕士大夫氣度的學(xué)士,因此在他的文字里,多些道學(xué)家氣,多些詩詞之外的理性,而少了人“間”情懷的煙酒氣。在一定程度上,《人間詞話》里的王國維甚至是以論師的角色在言述。要一個時代成就一位現(xiàn)代詩學(xué)大家,還需要其在活的文學(xué)河床里的淘洗,而不止?jié)M足于觀念的演繹,哪怕是這些觀念源自多么深邃的思想體系。具體到王國維來說,那就要等待作為戲曲學(xué)者的他埋首戲曲達至五年之久的修煉之后了。換句話說,王國維成熟的詩學(xué)思想不在《人間詞話》里,而存在于《宋元戲曲史》中。

[1]佛雛.王國維詩學(xué)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2]王國維.人間詞·人間詞話手稿[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5.

[3]葉嘉瑩.王國維及其文學(xué)批評[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7.

[4]李澤厚.美學(xué)三書[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3.

[5]俞平伯.人間詞話重印序[A].王國維.人間詞話[M].北京:樸社,1926.

[6]彭玉平.俞平伯與《人間詞話》的經(jīng)典之路[J].學(xué)術(shù)研究,2008, (2).

[7]朱光潛.詩論[C].朱光潛美學(xué)文集:第二卷[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

[8]宗白華.中國藝術(shù)意境之誕生[C].美學(xué)與意境[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9]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10]王國維.人間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0.

[11]陳廷焯.白雨齋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

[12]楊敏如.南唐二主詞新釋輯評·前言[M].北京:中國書店, 2003.

[13]脫脫,阿魯圖主編.宋史:第四七八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77.

[14]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

[15]鐘泰.莊子發(fā)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6]宇文所安著,田曉菲譯.他山的石頭記[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

[17]龍樹著,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三[M].臺南:和裕出版社, 2001.

[18]袁英光,劉寅生.王國維年譜長編[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1996.

[19]唐圭璋,潘君昭.唐宋詞學(xué)論集[M].濟南:齊魯書社,1985.

[20]沈祖棻.宋詞賞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1]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2]王國維.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四[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 1979.

[23]王國維.戲曲論文集[M].北京:中國戲曲出版社,1984.

[24]袁進.中國小說的近代變革[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 1992.

Deficiency of Humanness in Wang Guowei’sRenjiancihua

Feng Sha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tou University,Shantou 515063,China)

Wang Guowei’sRenjiancihuamay be the most popular in the Chinese poetics.Some critics consider it to be part of Wang Guowei’s mature thought.Others emphasize that’poetic imagery’is of crucial importance for the Chinese poetics.This paper points out the entire complexity of Wang Guowei’s poetic thought in his book,and tries to demonstrate that the Wang’s book is still immature.The author argues that’poetic imagery’is not the key concept in the Wang’s book,and’supreme accomplishment’,’dynamic atmosphere’are important to Chinese poetics.

deficiency of humanness;poetic imagery;supreme accomplishment;dynamic atmosphere; Zhou Bangyan

I206.5

A

1672-335X(2010)03-0099-06

責(zé)任編輯:高 雪

2009-12-25

馮尚(1962- ),男,河南平頂山人,汕頭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主要從事20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和現(xiàn)代詩學(xué)研究。

猜你喜歡
人間詞話周邦彥詞話
詞中老杜周邦彥 (二)
詞中老杜周邦彥 ( 一)
增山詞話
中華詩詞(2022年6期)2022-12-31 06:42:32
半夢廬詞話
中華詩詞(2022年5期)2022-12-31 06:33:10
日本學(xué)者村上哲見的周邦彥詞研究
新詞話
詞話三則
言氣質(zhì),言神韻,不如言境界
《人間詞話》視角下的聊齋詞
真情與境界論
商情(2016年11期)2016-04-15 07:46:23
尚义县| 商都县| 兴和县| 广河县| 江北区| 长岭县| 日照市| 河北区| 乌拉特中旗| 民乐县| 二连浩特市| 上犹县| 内乡县| 安丘市| 文成县| 张北县| 高雄县| 康定县| 台前县| 平谷区| 贡觉县| 上高县| 平陆县| 民和| 蕉岭县| 南乐县| 松桃| 宣恩县| 和平区| 定陶县| 镇宁| 仙居县| 隆昌县| 个旧市| 垣曲县| 固始县| 尼玛县| 柳州市| 图们市| 寿光市| 萝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