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升平
(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貴州遵義563002)
常寧方言中“得”的語法化
占升平
(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貴州遵義563002)
常寧方言中的“得”是個兼類詞??梢宰鲃釉~、助詞、助動詞和介詞用。這些不同用法反映了不同歷史時期“得”的詞匯意義和句法功能的演變在共時平面的投射。常寧方言中“得”的語法化有兩條路徑:一是詞義引申泛化;二是重新分析。
常寧方言;得;語法化
常寧市是湖南省的一個縣級市,地處湘中偏南。鮑厚星、陳暉[1]把常寧方言劃歸湖南境內(nèi)贛語區(qū)中的資耒片。
常寧方言中的“得”是個常用詞。吳啟主[2]認為常寧方言中的“得”是個兼類詞,并對它的用法進行了初步考察。雖然吳先生的描寫較為詳盡,但還是有些常用用法沒有列出來。同時由于體例編排的原因,這些不同用法散落在不同的章節(jié)中,不易看出各義項間的聯(lián)系,難以整體把握常寧方言中“得”的用法。本文想在吳先生研究的基礎(chǔ)上,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考察:詳細描寫“得”在常寧方言中的用法;考察常寧方言中的“得”的語法化路徑。
常寧方言中的“得”有多種用法。
它可以獨立作謂語動詞用,也可以跟別的動詞構(gòu)成“得V式”和“V得式”結(jié)構(gòu);還可以充當VP1NP1VP2NP2結(jié)構(gòu)中的VP1或VP2。在這些不同的結(jié)構(gòu)中充當?shù)木浞ǔ煞趾凸δ芏疾幌嗤??!暗谩钡牟煌浞üδ苁撬诓煌瑲v史階段演變的結(jié)果。演變的路徑不一,但卻緊密相關(guān)。下面我們逐一考察“得”在常寧方言中的用法。
a)給予。如:
(1)得你一甲碗。給你一只碗。
(2)得杯水得我。給我一杯水。
(3)再得你一次機會。再給你一次機會。
(4)佢要向我借單車,我冒借得佢。他向我借單車,我沒借給他。
b)獲得、得到。如:
(5)上學期小明得倒兩張獎狀。上學期小明獲得了兩張獎狀。
(6)做一天才得20塊錢,有點不劃算。干一天掙20元錢,有點不劃算。
(7)我不幫你,你屁也得不到一甲。我不幫你,你什么也得不到。
c)存在、擁有。一般用在否定句中。如:
(8)身上冒得錢,買不成。我身上沒有錢,不能買。
(9)冒得時間倒,我要走倒。沒有時間了,我要走了。
(10)我走進去看打一下,屋里冒得一個人。我進去看了一下,屋子里沒有人。
d)花費時間或金錢。如:
(11)鐵鍋子得打幾天不用就會起銹。鐵鍋不用的話,過幾天就會生銹。
(12)衣服得一夜就會干。衣服過一夜就會干。
(13)我得半個小時就拿作業(yè)做完倒。我花半小時就把作業(yè)完成了。
(14)—咯件衣你得好多錢買格呃?你買這件衣花了多少錢?
—我得50塊錢就買來倒。我50元錢就買來了。
“得”在常寧方言中的基本義是“得到”或“給予”。“存在、擁有”是在“獲得”義基礎(chǔ)上引申而來;“花費”義是在“給予”義上引申而來?!暗谩笨梢元毩⒆髦^語動詞用,是個二價動詞,后面可以帶名詞賓語。不過,“得”表示“花費”時賓語后要接一個VP才能完句。
1.2.1 “得”跟在行為動詞后作次要動詞。如:
(15)兩塊錢賣得你。兩塊錢賣給你。
(16)收條等會寫得你。等一會寫收條給你。
(17)做一天弄得50塊錢。干一天能得到50塊錢。
(18)今年收得兩三千斤谷。今年水稻能收兩三千斤。
“得”跟在另一動詞后作次要動詞用,不是表意重點,表義重心在“得”前面的動詞上。(15)、(16)“給予”義淡化,作用是表示前面動詞行為方向是由施事指向與事。(17)、(18)不用在表完成的事件句中,一般用在未完成體中,“得”在這個語境中增添了“將會、可能”義。
1.2.2 用在“記、認”等心理動詞后作構(gòu)詞成分。如:
(19)你還認得我末呃?你還認識我嗎?
(20)那件事你還記得嗎?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21)我還記得那個人住格地方。我還記得那個人住的地方。
(22)你曉得昨日格事倒???你知道昨天的事了?
1.2.3 “得”放在行為動詞后表示可能。如:
(23)雨停刮倒,走得倒。雨停了,可以走了。
(24)樹上格橘子摘得倒。樹上的橘子可以摘了。
(25)我明日趕得到。我明天可以趕到。
(26)咯件事我一個人做得完。這件事我一個人可以干完。
(23)、(24)表客觀可能性,即客觀條件許可,動作或事件會發(fā)生或完成。(25)、(26)表主觀可能性,即主觀上認定某動作或事件會發(fā)生或完成。
1.2.4 “得”在主動詞后作助詞
“得”在動詞后作補語標記。補語可由形容詞充當,也可以由動詞性成分充當。
a)由形容詞充當“得”后的補語。如:
(27)你還走得蠻快嘛,我使勁趕總冒趕上你。你走得真快,我使勁趕也趕不上你。
(28)今日菜煮得咸,我總在喝水還口干。今天的菜煮得太咸了,我不停喝水還是口渴。
b)由動詞性成分充當“得”后補語。如:
(29)嚇得我一身打顫。嚇得我渾身顫抖。
(30)夜里黑得估(判斷)方向不清。夜里太黑,我摸不清方向。
這種用法是受普通話的影響后起的,現(xiàn)在還不如另一個常用補語標記“起”的使用頻率高。如果把(29)、(30)中的“得”換成“起”,更符合常寧人的語感。特別是“得”后由形容詞充當?shù)难a語的時候,如果是單音節(jié)的形容詞,補語標記只能用“得”,如果充當補語的形容詞是兩個音節(jié)以上的或是形容詞短語的時候,就要用補語標記“起”。如:
(31)今日格菜煮起苦咸。今天的菜煮得非常咸。
(32)衣服洗起干干凈凈幾。衣服洗得干干凈凈。
(33)佢拿紙裁起長格長短格短。他把紙裁得長的長短的短。
c)“得”后跟程度副詞或程度副詞短語作補語
(34)今日熱得很。今天很熱。
(35)昨日我肚子痛得要命。昨天我肚子很疼。
(36)一堆人在那里吵得不得了。一群人在那里吵得很厲害。
“很”在“得”后使用頻率很高。聶志平[3]認為這個“很”表示“厲害”的意思,不是形容詞,而是一個程度副詞。常寧方言中跟“很”形成聚合的一些程度副詞或短語放在“得”后充當程度補語。
1﹒2 ﹒5“得”作語氣助詞
“得”也可以跟在動詞后處于句子或小句的末尾,表示一種語氣,相當于一個語氣助詞。如:
a)“得”出現(xiàn)在V后,形成“V得”結(jié)構(gòu),表示值得或可能。如:
(37)我昨日借格那本書看得。我昨天借的那本書值得一看。
(38)那部車子已經(jīng)騎得倒。那輛車現(xiàn)在可以騎了。
b)“V得”后除“倒”外不接其他成分,表示一種主觀評價義。
(39)咯甲忙我實在不好幫得。這個忙我實在不好幫。
(40)有嘛格話你盡管講得。有什么話你盡管說呀。
(41)還冒講得,佢就哭起來倒。還沒有開口說,就哭起來了。
(42)要得!你莫后悔就是倒!好!你可別后悔!
很明顯“得”在這里相當于語氣助詞。(39)表示無奈;(40)表催促;(41)表不耐煩;(42)表威脅。要注意的是這里的“得”語音也不同于“得”的本調(diào)33調(diào),而是讀成較短的44輕聲調(diào)。
“得V”結(jié)構(gòu)先秦時期就已產(chǎn)生。如:
①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戰(zhàn)國策·齊策四》)
②王之大欲可得聞乎?(《孟子·粱惠王上》)
③天旱而雩,卜筮然后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荀子·天論》)
據(jù)杜軼[4]考察,先秦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得VP”結(jié)構(gòu)中的“得”表動作實現(xiàn)義,受語境影響,可以作能性動詞,在談到與“V得C”中“得”的關(guān)系時,他認為二者的語義內(nèi)涵一致,都表行為或結(jié)果的實現(xiàn)[4]。據(jù)我們觀察,常寧方言中也有這種結(jié)構(gòu),不過“得”后跟動詞作賓語,表意重點在后面的V上,“得”實際上是和緊鄰的V一起做句子的謂語。常寧方言中這種結(jié)構(gòu)的“得”現(xiàn)在有下列用法:
a)“得”表必須。如:
(43)有人在等我,我得趕緊過去倒。有人在等我,我得趕緊過去了。
(44)一身全淋濕倒,你得拿衣服換刮。一身都被淋濕了,你得把衣服換了。
b)“得”放在動詞前面表意愿或推測。如:
(45)你明日得回來冒呃?你明天會回來嗎?
(46)咯下得不得走呃?現(xiàn)在你走嗎?
(47)明日不得去上班。明天不會去上班。
(48)等下得落雨冒呃?等一下還會下雨嗎?
“得VP”中的“得”作助動詞,表將來體,一般用在疑問句和否定句中。
作助動詞的“得”可以出現(xiàn)在V前構(gòu)成“得V”式,如(45)~(48)。
“得V”式一般用在詢問對方將會干什么或?qū)ξ磥硎录Y(jié)果的預(yù)測,主觀性較強。如(45)~(47)詢問對方會不會干什么,(48)征求對方對未來事件結(jié)果進行預(yù)測的意見。“得”出現(xiàn)在V前,構(gòu)成疑問、否定。疑問句中的反問句可以用“得不得”格式提問,如(46)??隙ň渲谐怯姓Z境支持,表示對問話方的預(yù)期作出肯定回答時,單用“得”加語氣詞“格”,即“得格”來回答問話外,一般不用“得”。很明顯“得”在這里起助動詞的作用。還有一點,“得”在這種句式中可以省略,或換成“V不V”格式。不過前一種情況語氣上顯得較生硬,因此,常寧方言中一般用“得V”形式來構(gòu)成疑問或否定,這也表現(xiàn)了它具有助動詞的語法功能。
“得“作助動詞和語氣詞的用法是吳先生在<常寧方言研究>中沒有涉及的,這兩項詞義更虛化的用法在常寧方言口語中很常用.
a)表“給予”義
(49)得支筆得我寫。給支筆給我寫字。
(50)末得你衣穿還是末得你飯吃呃?是沒有給你衣服穿還是沒給你飯吃呢?
(51)得你100塊錢去買張票來。給你100塊錢去買張票來。
例(49)~(51)中的“得”處于V1NP1V2NP2這個結(jié)構(gòu)的V1位置上。是表給予的實義動詞,作主要動詞用。
b)引介受益對象.如:
(52)細人子拿蓋被掀開倒,得佢蓋好。小孩兒把被窩蹬了,替他蓋好。
(53)我今日到城里得我格崽買鞋去倒。我今天去城了給孩子買鞋去了。
(54)你也得你屋里大人子想一下落啰。你也該替你家父母想一下。
c)引進關(guān)涉對象。如:
(55)快來得菩薩叩甲頭??靵斫o菩薩叩頭。
(56)得火多扇幾下,莫熄刮倒。給火扇幾扇,別讓它熄滅了。
d)引介受使役對象。如:
(57)你咯樣做得我拿臉丟盡倒。你這樣做讓我丟盡了臉。
(58)莫得衣服掉地上去倒。別讓衣服掉地上去了。
(59)得你先走一著,我再走。讓你先走一招,我再走。
(60)得我看一下行不行呃?讓我看一下行嗎?
e)在強祈使句中用于命令。如:
(61)得我小心點幾!給我小心點!
(62)得我死出去!給我滾出去!
f)用于被動句中引出施事。如:
(63)錢得賊偷走刮倒。錢被小偷偷走了。
(64)書得雨淋濕倒。書被雨淋濕了。
(65)我得佢罵刮一頓。我被/把他罵了一頓。
g)在處置式中引出受事。如:
(66)我得牛抽刮幾鞭子。我把牛抽了幾鞭子。
(67)我得門敲刮幾下。我把門敲了幾下。
(68)我得車子洗刮一到。我把車洗了一遍。
h)與處置標記“拿”一起構(gòu)成處置被動套用。如:
(69)拿衣服得雨淋濕刮倒。把衣服讓雨淋濕了。
(70)得貓拿魚吃刮倒。貓把魚吃了。
“得”在連動式中可以直接跟在交與類動詞后引出與事,如(4)?!暗谩币部梢愿饕獎釉~分離,形成“V……得”格式,“得”仍然引出與事,如(2)。不過這里的“得”虛化程度不高,還隱含著“給予”義,它使前面的“賣、教、送”等動詞的語義指向明確化,即交與類動作方向由施事指向“得”后的與事。
“V……得”后還可以跟一個VP組成一個復(fù)雜結(jié)構(gòu)“VP1……得……VP2”,后一個VP用來說明前一個VP的目的,如(1)、(2)。如果“VP1”是“得a”,這個結(jié)構(gòu)式可以轉(zhuǎn)換成“VP(得)NP1VP2NP2”。
這是個連動結(jié)構(gòu),如果重心在“得”上,表達的是“給予”義。如果VP2是主要動詞,“得”的給予義變成了背景,VP2成為前景,成為這個結(jié)構(gòu)的表達重點,這時,“得”的意義開始虛化。如果VP2是主要動詞,“得”是次要動詞,“得”后的NP1是VP2的受益對象,這時“得”起介引受益對象的作用,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替、代”等介詞用法。
“得”有給予義,在“得NP1VP2NP2”這個句法環(huán)境中,“得”引申出“允讓、使令”等使役意義。如(56)~(59)。在強祈使句中表示的使役義很強烈,如(60)、(61)。這些使役動詞已經(jīng)不能單獨充當謂語,后面也不能帶體標記,變成了一個惰性動詞,處于動詞和介詞的交界地帶。也就是說,它已經(jīng)處在由實詞向虛詞轉(zhuǎn)化的過程中。
如果“得”引進的是VP2的受事或施事,在這個句法環(huán)境中,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介詞。這個結(jié)構(gòu)就變成了處置式或被動式。處置式來源于“給予”句式,一個典型的給予過程與“處置式“構(gòu)式一致。處置的賓語有可能受益或受損。受益最顯著的特征是是“給予”,受益過程與“給予”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給予→處置”是一個隱喻擴展。
被動句中的受事已經(jīng)話題化,由“得”引出VP2的施事,常寧方言中這類句式中的施事是不能省略的。
常寧方言中引進施事和受事可以用同一個標記“得”。怎樣解釋這種現(xiàn)象?徐丹[5]認為“給予”類動詞在詞匯意義上有一個特點,它具有朝兩個方向發(fā)展的可能性,也就是所謂的“受授同辭”現(xiàn)象。當這類詞充當語法標記時,它完全失去了動詞本來所表達的向,而成為無向的語法詞。它既可以引進受事又可以引進施事也就是這種無向的表現(xiàn)。常寧方言連動式中的“得”就具有這樣的特點。
小結(jié):“得”在常寧方言中是常用詞,用途廣泛。既可以作實詞用,也可作虛詞用。吳啟主[6]認為“得”[de33]是個兼類詞,兼屬動詞、助動詞、介詞、助詞四類,因而可以構(gòu)成多種句式”。我們認為,常寧方言中“得”的這些不同用法實際反映了“得”的歷時演變在共時平面上的投射。
常寧方言中的“得”的語法化是在兩條不同的路徑進行的。
2.1 “得”在“V得”和“得V”結(jié)構(gòu)中的演變。得(給予、得到),在“得到”意義上引申出“擁有,存在”,這時的“得”后面能跟賓語,是個實義動詞,可以構(gòu)成表示“給予”或“得到”的動作命題句。當“得”跟在另一個動詞后構(gòu)成“V得”結(jié)構(gòu)時,“得”與V融合,成為V的構(gòu)詞成分,已經(jīng)不是主要動詞了?!矮@得”義或“給予”義淡化,虛化開始;當“V得”后跟著另一動詞或形容詞補充說明前一動詞時,“得”變成了一個結(jié)構(gòu)助詞,命題意義消失,這時它的功能是為了滿足話語結(jié)構(gòu)的需要,變成了一個功能詞。“V得”后如不跟別的成分,“得”表“可能、必須、意愿、值得”等情態(tài)意義,詞義的主觀性增強,意義開始虛化。在這個基礎(chǔ)上進一步虛化,在有些語境中具有了語氣助詞的功能。在“得V”結(jié)構(gòu)中,伍云姬[7]發(fā)現(xiàn)湖南方言中的這個結(jié)構(gòu)中的“得”從主動“獲得”義來,“得V”結(jié)構(gòu)的主語一般是有生名詞,進一步演變?yōu)楸硎尽氨仨?、不得不,可能”等情態(tài)意義,在這個位置上失去了自由動詞的特點,意義虛化,成了一個助動詞。在變成功能詞時,語音也變成了輕聲調(diào),音長變短,也就是說在語音上已經(jīng)弱化了。隨著句法功能搭配范圍變廣,詞匯意義變得更空靈,語音開始弱化,這些正是語法化的表現(xiàn)。把這些階段連起來,形成了一條完整的演化鏈??梢院唵伪硎緸椋?/p>
動詞→動詞構(gòu)詞成分→情態(tài)動詞→助動詞→助詞
(實詞意義→→詞義泛化→→語法意義)
2.2 “得”在V1NP1V2NP2結(jié)構(gòu)中的演變?!暗谩碧幵凇癡…得…”格式中引出與事、受惠對象;在“得…V…”連動結(jié)構(gòu)中,“得”處于V1位置,成為次要動詞引出V2的使事,獲得“使成”義,再發(fā)展為被動標記,后通過隱喻擴展,變成引出受事的標記;在V1位置上的“得”在“使用”義的基礎(chǔ)上,經(jīng)重新分析,成為工具介詞。在連動式的基礎(chǔ)上通過重新分析再發(fā)展成為功能詞?!暗谩痹诒硎尽敖o予/獲得”義時作主要動詞用,有具體實在的詞匯意義;在用于引出與事/受益/工具/使役時,變成了主要動詞的前置詞,意義開始虛化,語法化進程開始;“得”由于經(jīng)常處在連動結(jié)構(gòu)中表示特定語法關(guān)系的位置上,從而引起詞義抽象化,時間一久,便虛化成作表示被動、處置等語法關(guān)系的標記詞,已經(jīng)變成了功能詞,語法化程度加深,但還不是純粹意義上的虛詞,演變還在繼續(xù)??梢?,經(jīng)重新分析后在結(jié)構(gòu)和詞義上依附于后面的中心動詞導(dǎo)致詞義虛化是“得”在這個結(jié)構(gòu)中的語法化的動因。這個演變可簡化為:
連動結(jié)構(gòu)中主要動詞→次要動詞(與事、受益、工具、使役)→被動/處置標記
為什么給予類動詞會走這樣一條演變路徑?徐丹[5]在考察北京話的“給”字功能時就認為“給予”類動詞可發(fā)展出使成式的意義把“給”與被動式聯(lián)系起來,“給”可以變成一個引出施事的標記?!敖o”類動詞能同時作施事標記的一個根本機制在于,這類詞最有可能轉(zhuǎn)化為使成(或使動)意義的詞,而使成意義的詞與被動標記相同,是被動標記的一個重要來源。
由給予類動詞發(fā)展成引進施事的標記在南方方言中較普遍。橋本萬太郎[8]對這種現(xiàn)象作過仔細考察,他認為漢語南方、北方方言在被動標記上的最顯著的區(qū)別是:使動—被動兼用只限于北方,南方卻保有著“給”或由其同義詞轉(zhuǎn)化而來的被動標記。
劉丹青[9]發(fā)現(xiàn)蘇州話中的“拔”在動詞前表示被動句施事的發(fā)展途徑是“給予義-允許義-被動施事義?!彼J為給予的受事如果由物體換成行為,就自然產(chǎn)生允許義,允許的對象自然是后一行為的施事,假如該行為的受事又恰好是全句的主語,就造成了作允許和被動雙重理解的結(jié)構(gòu)環(huán)境,經(jīng)過重新分析后,就成了被動句。
洪波、趙茗[10]對這種現(xiàn)象從認知和語用的角度進行考察時認為,漢語給予動詞的使役化和使役動詞的被動介詞化都是由于認知上的前景凸顯因素導(dǎo)致原結(jié)構(gòu)的重新分析而發(fā)生的。
儲澤祥[11]在分析岳西方言的“讓”字句時認為,弱使役性容易發(fā)展成被動句。使役性弱,意味著主動性弱,容易導(dǎo)致被動局面的實現(xiàn),當主動性為零時,弱使役就可能經(jīng)重新分析向被動轉(zhuǎn)化。
給予類動詞除了作使役和被動標記外,有些還具有別的功能。劉丹青[12]就發(fā)現(xiàn),吳語區(qū)有些片、點的受事標記不但跟與事及受益者標記同形,甚至還與施事標記同形,成為語義負荷極高的虛詞。張振興[13]在考察大量的方言和跨語言比較的基礎(chǔ)上,對漢語一些方言及龍州壯語被動標記進行了比較研究。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這些漢語方言及壯語中表示被動的標記詞,有時候可以同時表示被動、給予、處置、使役。常寧方言中的“得”與這些漢語方言及壯語中的相關(guān)詞有類似用法不是巧合。我們應(yīng)該站在南方方言和整個漢語這個大背景下來觀察常寧方言中“得”的用法,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
小結(jié):常寧方言中的“得”是個身兼多職的兼類詞。身兼多職實際上是它的歷時演變在共時階段的不同投射,反映了不同的歷史層次。常寧方言中的“得”在語法化的過程中通過兩條路徑進行:一條是通過詞義引申,使詞義泛化,由實義動詞逐步變成助詞、助動詞、語氣詞;一條是通過重新分析后受句法結(jié)構(gòu)影響由動詞變成前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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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 林)
On 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De”in Chengning Dialect
ZHAN Sheng-pin
(Chinese Department,Zunyi Normal College,Zunyi 563002,China)
“DE”is a multi-functional word with the usage of verb,auxiliary,auxiliary verb as well as preposition in Changning Dialect﹒The different usage reflect the diachronic change of De’s lexical meaning and syntactical function in synchronic level in Changning Dialect﹒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De”follows two ways:one is metonymy,the other is reanalysis﹒
Changning Dialect;DE;grammaticalization
H07
A
1009-3583(2010)-01-0049-05
2010-01-02
占升平,男,湖南衡陽人,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研究方向為漢語方言與少數(shù)民族語言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