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璐,張 麗,原一川

(1.云南師范大學外語學院,云南昆明 650092;2.云南文化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云南昆明 650111)

一

威爾基·柯林斯作為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著名小說家,在當時與他的好友查爾斯·狄更斯、威廉·薩克雷齊名?？铝炙贡徽J為是英國偵探小說的主要奠基者之一,其作品中藝術(shù)成就最高、最著名的當屬《月亮寶石》與《白衣女人》?！栋滓屡恕非楣?jié)跌宕起伏、險象環(huán)生,被譽為第一部真正的長篇偵探小說。該書自出版以來,國內(nèi)外許多評論者對其進行了分析與討論,尤其對它的敘事方法和偵探恐怖主義元素進行了大量的著筆,如王文靜就對小說中的敘事者的人物性格與敘事功能進行了分析[1];Stephen Bernstein分析了小說中的哥特式背景以及這一背景與小說中的階級、性別、體裁的歷史敘事之間的關(guān)系[2];Peter Haining論述了小說的神秘感和懸疑特點[3](P7-23)。盡管有評論家對書中的女性形象有所論述,如許綺與黃曉虹分析了小說中的幾個女性形象[4],但著墨不多。筆者旨在運用女性主義批評方法,重新對書中費蘿娜的形象進行解讀,揭示在男性主導的社會環(huán)境里,女性所處的從屬地位和悲劇命運。

女性主義主張婦女擺脫男性的控制和壓迫,追求自己的權(quán)利和幸福生活。[5](P228)女性主義的主要特征是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及對男權(quán)中心主義的全面清理批判。英國的伍爾夫 (Virginia Woolf)認為女性應有自己的“一間屋子”和女性必須同某個“幽靈”進行搏斗,而這個幽靈便是“家里的天使”[6](P44)。英國的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 (Mary Wollstonecraft)則在她的《女權(quán)辯》中呼吁男女之間教育和機遇的平等。[7]美國的瑪格麗特 ·富勒(Margaret Fuller)在《19世紀的婦女》一書中闡述了婦女平等權(quán)利的理論,認為婦女應該自立而不被男性支配。[8](P85)本文將運用他們的觀點對小說中女主人公的形象進行討論分析。

二

(一)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的從屬地位

作者在第一章就通過賀瑪麗之口間接地映射出費蘿娜的一些性格。賀瑪麗在男主人公沃特的眼里,儼然是一個男性化的女性形象,而正是這一點,也反映出費蘿娜對男性的依賴與服從也折射在賀瑪麗身上。沃特眼里的賀瑪麗是這樣的:“好黑的女孩!她朝著我走了幾步——她年紀很輕。她再走了幾步——她真丑。這位小姐的皮膚黝黑不說,她唇邊的汗毛,就像一撮胡須,襯托著寬大的下巴和嘴唇。眼睛更是突出,并且炯炯有神。粗黑的頭發(fā)披肩,還梳著劉海?！盵9](P15)這樣的描述,完全把賀瑪麗歸類于男性。在后續(xù)篇章里的描寫,也確實證明了賀瑪麗如男人般的那份堅強、果斷和勇敢。而正是這像男人的氣質(zhì),使得費蘿娜對賀瑪麗產(chǎn)生了深深的依賴感,就如她后來依賴沃特那般。在費蘿娜的心里,賀瑪麗的堅強與勇敢是她所缺而又急需的。在最危急的時刻,她第一反應就是需要賀瑪麗在她的身邊幫助和安慰她,因為賀瑪麗就是那如父親般的堅實后盾和依靠。

費蘿娜在別人眼中是“可愛的,又白又漂亮,是個天使”[9](P16)。這一形象,是那個時代背景下,即男權(quán)社會下女人必須具有的形象。伍爾夫認為,“她 (家里的天使)富有同情心,非常的迷人,毫不利己,家庭生活中的苦難藝術(shù),是她最拿手的活兒,天天都在為他人犧牲自己?！傊?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來沒有她自己的愿望、想法,她更愿意贊同別人的見解和想法,從來不為自己著想。更重要的是——不用我多說,她特別純潔”[10](P59)。而費蘿娜就是這樣的一位 “天使”。當父親為她選定的未婚夫玻西瓦爾在父親臨終前出現(xiàn)時,雖然她已有了自己的愛人沃特,但她最終選擇尊重父親的遺愿而犧牲了自己的愛情。因此賀瑪麗說 “她的婚姻不是以愛為基礎(chǔ)而是靠榮譽維系。兩年前她父親臨終時安排的婚姻,她本來就認命了”[9](P31)。盡管她試著去反抗,可她采取的方法是將她精神出軌一事告知她的未婚夫,她單純地想著她的未婚夫會像她一樣從心里不接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結(jié)果卻事與愿違。她認為她的婚姻是“命中注定的婚姻”[9](P84)。當賀瑪麗要求她極力爭取自己的權(quán)利時,她的回答是:“你這樣會使事情更加惡化,除了和我叔叔發(fā)生沖突,還可能把玻西瓦爾弄來怪罪我們?！盵9](P86)她父親的影響,甚至在他死后都根植于費蘿娜的靈魂深處,她沒有勇氣和膽量去挑戰(zhàn)父親的權(quán)威。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她覺得“只要我父親答應,我就答應。我是在我父親的呵護下長大的,他是我最好的顧問,我對他百依百順”[9](P80)。由此可見,在這樣一個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里,女人的地位是何等的卑賤,只能屈服,沒有反抗。

費蘿娜的從屬地位也體現(xiàn)在她的兩任丈夫?qū)λ膽B(tài)度和控制上。在她和前任丈夫玻西瓦爾旅行結(jié)婚回到黑水園后,賀瑪麗問及她的婚姻是否快樂時,她的回答是消極的。她說:“瑪麗,只要我們不談這個問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就會比較好過一點,如果我們對這樁婚事認命了,接受它,那我們也會比較快樂一點。為了我,為了我的丈夫,為了你,我們就認命吧!”[9](P99)從她的反應中可以看出,她接受了夫權(quán)至上的思想,在她看來,把她的丈夫伺候好了,她就能快樂。當玻西瓦爾經(jīng)濟窘迫,需要費蘿娜簽字得到她的錢財時,費蘿娜要求知道簽署的是何文件,玻西瓦爾的回答是:“胡說!婦道人家懂得什么文件不文件的,我再說一次——你聽不懂的!”[9](P111)費蘿娜告知他就算是她的律師要她簽名,也要先解釋給她聽。玻西瓦爾卻說:“他當然解釋啦!因為他是受雇于你,他當然有義務如此?？墒悄銊e忘了,我是你的丈夫,沒這個義務……一個妻子不該惹她的丈夫生氣?！盵9](P112)可見,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妻子必須聽從且服從丈夫的一切意愿,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挑戰(zhàn)丈夫的權(quán)威。在這樣的境地下,費蘿娜一步一步地走向被迫害被壓制的深淵。

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認為:“婦女的行為舉止充分證明其頭腦狀況并不健康;好像養(yǎng)在過分肥沃的土壤中的花兒,為鮮艷而犧牲了力量的作用;招展的葉子,在愉悅了挑剔的目光之后,枯萎了,掛在枝頭,再無人理睬,而她們還遠未進入成熟季節(jié)——這種不結(jié)果實的開花……”[8](P5)當?shù)诙握煞蛭痔氐谝淮卧诹桁F堡見到費蘿娜時,她是美麗動人的,撩動了沃特心中的那股琴弦。而在她經(jīng)歷了婚姻的磨難,美貌不再時,甚至精神都不正常時,沃特向往著以前的美好時光,他對費蘿娜的愛也從愛情轉(zhuǎn)化成如父如兄般的情感。最后在沃特的全力幫助下,她精神、身份和地位得以恢復。而當往日的美好重現(xiàn)時,她自然也就喚回了沃特對她的那份愛戀,重新得到愛情和幸福。而這一切,都是取決于沃特和她對沃特的依賴。

(二)女性的經(jīng)濟地位

貫穿整部小說的一條核心線索就是財產(chǎn)問題。正是因為經(jīng)濟利益的誘惑,才使得玻西瓦爾鋌而走險,將費蘿娜一步步推入苦難的陷阱。在當時的英國,女子沒有直接的繼承權(quán),家族所有的財產(chǎn)都歸子嗣所有。在費蘿娜祖父時代就直接規(guī)定,她家的不動產(chǎn)繼承權(quán)直接歸她的父親或她父親的兒子,只可惜她父親只生有她這一個女兒,但是就算她父親死后,她仍然沒有繼承權(quán),而是由她的兩個叔叔繼承。而她最終得到家族的不動產(chǎn),也必須是在她的叔叔佛瑞死后。從這樣的繼承機制中可以看出,費蘿娜從一開始,她的經(jīng)濟地位就是低下的,是依賴于男人的。在她的少女時代,她必須依賴于她的父親和叔叔。在她結(jié)婚以后,她的丈夫有權(quán)繼承她的一部分財產(chǎn)。

她的前任丈夫玻西瓦爾債臺高筑時,想出了偷梁換柱之計,讓她從世人的視線中消失。這樣,她原本在成年后應享受的財產(chǎn),卻被兩個小人所享用。費蘿娜成功地從瘋?cè)嗽好撋?靠的是賀瑪麗的積蓄,她高貴的身份和優(yōu)越的物質(zhì)條件只是徒有虛表。當她和賀瑪麗隱居在倫敦,和沃特開始新的生活后,她仍然依附于沃特,她所有的生活費用都靠沃特微薄的收入來支撐。瑪格麗特·富勒認為:“正如對黑奴友好的人認為一個人無權(quán)奴役另一個人一樣,對婦女友好的人也應該認為男子無權(quán)對婦女進行約束,哪怕出于善意也不行。”[8](P63)沃特為了使費蘿娜成為他以前心目中的 “天使”,竭盡所能地想使費蘿娜恢復到以前的狀態(tài)。他像哄孩子似的,隱瞞所有可能刺激費蘿娜的事情。每天,費蘿娜的空間就是那么小小的一間房間和熟悉的兩張面孔。她從心底渴望減輕沃特和賀瑪麗的生活壓力,可沃特卻自私地連這點也剝奪。在一次談話中,費蘿娜說到:“我像個廢人一樣,成了你們兩個的負擔。賀瑪麗幫你賺錢,可是我什么也幫不上,以后你會慢慢地只喜歡賀瑪麗不喜歡我了,你一定會的,因為我什么也不會。沃特,不要把我當個孩子一樣?！盵9](P208)沃特為了安慰費蘿娜,鼓勵她畫畫,再捏造出一個收畫的人,收購她的畫,其實費蘿娜 “掙”來的錢都來自沃特的腰包。沃特雖沒有如費蘿娜的前任丈夫玻西瓦爾那樣,用盡渾身解數(shù)榨取費蘿娜的財產(chǎn),使她從一個富家千金淪為一個神經(jīng)恍惚 “已故”的人。可沃特所做的卻是將她的希望粉碎,永遠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盡管,這樣的謊言是善意的,可費蘿娜的經(jīng)濟獨立在那一刻成為幻想;而她也只能一直活在男人安排好的世界里,活在男人的約束里,精神不可能得到獨立。

(三)女性話語權(quán)的缺失

費蘿娜在整部小說中扮演的都是符合男性話語中心所需要的女性形象。整部小說,一共有八個敘述者,卻沒有一個篇章是出自費蘿娜之口。在面對她即將承受的不幸婚姻時,她沒有去找他的叔叔(她的監(jiān)護人)辯駁一番,任憑別人擺布。她連言語上的反抗都沒有,更不用說實質(zhì)性的行為。為了不影響她叔叔佛瑞安寧的生活,為了不驚擾他那脆弱的神經(jīng),她默默地接受父親和叔叔給他安排的婚姻,甚至連婚期 (完全可以由她決定的事情)都放棄自己的意見。由此,女性話語權(quán)在男權(quán)社會里的缺失,可見一斑。

在費蘿娜處境最危險的時刻,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柔弱和不堪一擊更加明顯。當她的丈夫玻西瓦爾逼她簽字時,她只能是小聲地向她丈夫提出疑問。當她感覺無力抵抗玻西瓦爾那強烈的攻勢時,她第一反應就是求助于如男人一樣堅強可靠的賀瑪麗。

小說中出現(xiàn)的關(guān)于費蘿娜的事情的講述,大多出自沃特和賀瑪麗之口。在她被玻西瓦爾和福斯科陷害進入瘋?cè)嗽汉?她只記得自己是男爵夫人,至于怎么遭此境遇,她一概不知。甚至于,她說到這些事情時,精神都會接近崩潰。而后來,她的際遇都是通過沃特和福斯科的講述才赫然紙上。她既是作者男權(quán)思想筆下的犧牲品,也是當時社會制度的反映。男權(quán)主導的社會,不允許女人違背男人的意志,更不用說反抗男人。女人的義務就是生孩子、持家、照顧好丈夫?！翱傊?封建家庭要求女兒對父母絕對服從,不能有自己的意志、感情、思想、財物等,長大后又在強制下走向婚姻。女兒角色是一個沒有完全獨立人格的社會角色?！盵11](P19)因此,費蘿娜才會喪失本屬于她的話語權(quán)。

三

費蘿娜的悲慘際遇,是男權(quán)思想占主導社會的必然產(chǎn)物。在這樣一種思想的壓制下,她成為了男人眼中的“天使”?！芭匀绻宰约簽橹行?就永遠不會被任何關(guān)系同化;這種關(guān)系對她來說,就會和男人一樣,只成為經(jīng)驗的一部分?！盵8](P87)然而,費蘿娜失去自我,接受父親安排的婚姻;經(jīng)濟不能獨立,明知丈夫是為了她的財產(chǎn),她也忍受他的剝削;為了討好她所愛的男人,她盡力地扮演一個女人的角色。她必須做一個 “無我”的人,因為 “不管社會的性質(zhì)是什么——父權(quán)制、母系、父系等等——總是男人交換女人,女人成為交際中的示意符號”[12](P431)。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筆者試著運用女性主義理論對費蘿娜進行分析,希望這一形象能夠被重新解讀,重新審視。

[1] 王文靜.解析《白衣女人》中敘述者的人物性格和敘事功能[J].內(nèi)蒙古大學學報,2008,(6):40-41.

[2] Berstein,Stephen.Reading black water park:Gothicis m,narrative,and ideology inTheWoman in White.[J].Studies in the Novel25.3(Fall 1993):291-305.

[3] Haining,Peter.Sensation Stories:Tales of M ystery and Suspense[M].London:PeterOwen,2004.

[4] 許綺,黃曉虹.《白衣女人》中的幾個女性形象 [J].韓山師范學院學報,2004,(1):104-108.

[5] 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藝批評理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6] 羅婷.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西方與中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7] 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女權(quán)辯[M].廣東:廣東經(jīng)濟出版社,2005.

[8] 高奮.西方女性獨白 [M].武漢: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9.

[9] [英 ]威爾基 ·柯林斯.白衣女人 [M].張桂越,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10] Virginia Woolf.W om en and W riting[M].New York:A HarvestBook,1980.

[11] 駱曉弋.女性學[M].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2004.

[12] 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