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中國古代小說敘事角度分析
張勇
我國古代小說的敘事角度靈活多樣。從“中立式全知視角”、“戲劇式視角”、“編輯式全知視角”方面分析了我國古代小說的敘事角度,并指出了不同視角的敘事特點。
中國古代小說;敘事角度;“全知視角”;《三國演義》;《西游記》
小說的敘事角度是指敘事小說中敘述者與小說故事的關(guān)系。我國古代小說的敘事角度可謂豐富多彩,古代許多小說評論家對小說中的敘事之法都有所研究,但是,要么局限于史學(xué)性質(zhì),要么缺乏綜合概括,未能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筆者認為,可結(jié)合西方國家的敘事學(xué)原理,從中立式全知視角、戲劇式視角、編輯式全知視角等方面入手,來把握古代小說敘事角度的基本特征和創(chuàng)作規(guī)律,從而對當(dāng)代小說創(chuàng)作有所啟示。
所謂中立式全知視角,是指故事敘述者置身于故事之外,不參與到故事中去。中國古代小說基本上是采用這種敘事角度。中立式全知視角敘事的特征,一是敘事者不對故事進行干預(yù),在敘事中不插入議論、不表明自己的觀點和態(tài)度;其次,采用這一敘事方法往往是限于對人物的言行、相貌、環(huán)境描寫,罕見于對人物的心理描述。
我國魏晉六朝時期的小說常常采用中立式全知視角。譬如《世說新語》中的《雅量》篇:“褚公于章安令遷太尉記室參軍,名字已顯,而位微,人未多識。公東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數(shù)人,投錢唐亭住。爾時,吳興沈充為縣令,當(dāng)送客過浙江??统?,亭吏驅(qū)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問:‘牛屋下是何物?’吏云:‘昨有一傖父來寄亭中,有尊貴客,權(quán)移之。’令有酒色,因遙問:‘傖父欲食餅不?姓何等?可共語?!乙蚺e手答曰:‘河南褚季野?!h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詣公,更宰殺為饌具。于公前鞭撻亭吏,欲以謝慚。公與之酌宴,言色無異,狀如不覺。令送公至界?!睌⑹稣邚娜暯牵v述褚公和吳興縣令沈充的有關(guān)故事。敘述者先介紹了褚公,然后寫他投宿錢塘亭。忽而,敘事角度又轉(zhuǎn)向吳興縣令沈充,描述他送客過江。然后,又將視角轉(zhuǎn)到褚公被亭吏趕到牛屋中過夜。最后,敘述倆人的交往。在敘事中,既沒有對人物心理活動的刻畫,也沒有看到敘述者發(fā)表任何評論。采用中立式全知視角的優(yōu)點顯而易見:一是可以拓展敘事的角度;二是顯得客觀真實。
中立式全知視角的敘述僅限于人物的言行、外貌和環(huán)境,采用的是外視角,極少涉及到人物的內(nèi)心。即便為了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也往往以人物的歌唱的形式來抒發(fā)情感,而不是直接刻畫心理。如《搜神記·吳王小女》中紫玉唱到:“南山有烏,北山張羅,烏既高飛,羅將奈何!意欲從君,讒言孔多。悲結(jié)生疾,沒命黃壚。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長,名為鳳凰。一日失雄,三年感傷,雖有眾烏,不為匹雙。故見鄙姿,逢君輝光,身遠心近,何當(dāng)暫忘!”用這種形式來表現(xiàn)紫玉的滿腔怨恨的心情,同時還反映出對愛情的向往。由此可見,運用這種敘事角度,藝術(shù)感染力超過心理刻畫。
所謂戲劇式敘事視角,是指敘述者隱藏在故事中人物和事件的背后,使讀者幾乎無法感知其存在。它主要依賴于人物的對話、行動,再加上簡練的描寫與敘述,從而構(gòu)成某種戲劇性場面。采用這種敘事角度,可以給讀者以十分客觀的印象。宋元話本及擬話本小說中的某些公案類作品常常運用這種敘事視角。
如《簡帖和尚》,小說開頭講述了主人公皇甫松的個人、家庭狀況和巷口王二開的茶坊,接下來便以人物的對話和行動為情節(jié)進展的主要方式。于是,讀者看到一個“濃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頭上裹一頂高樣大桶子頭巾”的人進了茶坊。他向賣小吃的僧兒打聽皇甫松家的情況,讓僧兒給皇甫松娘子送去首飾和簡帖,并要對娘子說:“官人再三傳語,將這三件物來與小娘子,萬望笑留?!鄙畠簛淼交矢λ杉遥鲆娀矢λ?,引起了懷疑。經(jīng)不住皇甫松的威嚇,僧兒只好將首飾與簡帖拿了出來,并交代:“有個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教我把來與小娘子,不教我把與你?!被矢λ衫畠褐北疾璺粚ふ椅垂惆雅鹣蚱拮雍脱绢^身上發(fā)泄,毫無結(jié)果,只好告到開封府。開封府錢大尹命山定審理此案。山定軟硬兼施,娘子供道:“自從小年夫妻都無一個親戚來往,即不知把簡帖兒來的是甚色樣人。如今看要教侍兒吃罪名,皆出賜大尹筆下。”山定連審幾回,結(jié)果完全一樣?;矢λ蓤?zhí)意要休掉妻子。小娘子見丈夫不要他,把他休了,正要投水自盡,一個婆婆拉住了她。婆婆自我介紹道:“我是你姑姑,自從你嫁了老公,我家寒,攀陪你不著,到今不來往。我前日聽得你與丈夫官司,我日逐在這里伺候。今日聽得道休離了,你要投水做甚么?”在這位“姑姑”家住了三兩日,忽然一個官人來到了婆婆家中,這位官人催逼婆婆還賬,婆婆向娘子訴,順口讓娘子嫁給這位官人。娘子萬般無奈,只好應(yīng)允。接下來,作者將敘述焦點轉(zhuǎn)到了皇甫松?;矢Φ钪弊詮男萘似拮樱菚r間風(fēng)火性,燒了歲寒心。自思量道:“每年正月初一日,夫妻兩人雙雙地上本州大相國寺里燒香。我今年卻獨自一個,不知我渾家哪里去?”當(dāng)他獨自一人去大相國寺燒香,恰巧碰見了妻子和那個官人。恰巧一位打香油錢的行者揭穿了這個所謂官人的真實面目,原來他是一個偷了銀器外逃的和尚?;矢λ膳c行者商量著要捉他見官。和尚便合盤托出了他前后設(shè)計相騙的過程。直至此時,讀者方才恍然大悟。
從以上敘事可以看出,戲劇式敘事視角有這樣幾個特點:首先,是采用外視角,敘述者基本上不刻畫人物內(nèi)心,主要著眼于人物的對話和行動。其次,敘述者所傳達的信息少于人物所知道的情形。從以上敘述我們明顯看出,這一事件從頭到尾都是這位和尚策劃的,只有他知道內(nèi)情,其他人都不知情。這就無形中吊起了讀者的胃口,極大地增強了小說的吸引力,產(chǎn)生了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
所謂編輯式全知視角,是指小說敘述者在講述時,既可以置身于故事之外,以旁觀者的身份進行講述,也可以從某一人物的視角出發(fā)進行講述,還可以模仿故事中某一人物進行對話,還可以深入到人物內(nèi)心揭示其觀念和情感,甚至可以自由地發(fā)表種種議論,表達自己的愛憎褒貶,以及對人生、歷史、社會的看法。這是全知視角的一種,靈活多變,幾乎不受任何限制。中國古代白話小說從一開始便與“說話”技藝密切相連,因此“編輯型全知視角”也就成為古代白話小說最為常見的敘事角度之一。從宋元話本到明代章回小說和擬話本小說,這種敘事角度隨處可見,典型的是《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
閱讀過《三國演義》后,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恐怕是小說中繁雜的事件和眼花繚亂的眾多人物。這些事件和人物都是采用靈活多變的敘事方法聚焦而成的,這一點既可以從全書看出,也可以從某一回看出。
《三國演義》講述的是三國之間發(fā)生的事件,這種關(guān)系必然牽扯到繁雜的事件和人物,因此在敘述中就要不斷地變換其敘事焦點,那么采用編輯式全知視角是必然選擇。如在敘述劉、關(guān)、張大戰(zhàn)黃巾軍時,夾敘曹操和孫堅;在董卓傳中又順帶敘述呂布、袁紹、陶謙等人?!度龂萘x》敘事角度靈活多變的另一個表現(xiàn)是,在不同的章回中聚焦某個人物。如第二十五回至二十八回以關(guān)羽為敘事中心,第三十回至第三十三回以曹操為焦點,第二十九回又插進孫策、孫堅之事。在敘述整個赤壁大戰(zhàn)時,敘事焦點雖主要在吳蜀—邊,但又極富變化。第四十七回寫闞澤獻詐降書,龐統(tǒng)授連環(huán)計,第四十八回敘述曹操宴長江賦詩,第四十九回寫諸葛祭風(fēng),周瑜縱火。可見《三國演義》敘事焦點變化的頻率非常之快。
全書如此,具體到某一回也是如此。比如第三十二回“奪冀州袁尚爭鋒,決漳河許攸獻計”,講的是袁紹死后,袁譚、袁尚兄弟二人相互勾心斗角。先是袁譚兵屯冀州城外,讓郭圖入冀州打探袁尚之虛實;然后敘述了袁尚派逢紀隨郭圖來見袁譚。袁譚與曹操交戰(zhàn),袁譚被打得大敗,于是向袁尚求救。袁尚和審配計議,只派了五千余人救助。袁譚大怒,當(dāng)即喚來逢紀責(zé)罵,并令逢紀再到冀州向袁尚求助。但袁尚決定不派救兵。袁譚大怒,斬了逢紀,打算向曹操投降。袁尚聞訊,又自領(lǐng)大軍前來救譚。由此可見,敘事焦點在兩人甚至多人之間反復(fù)變換,這是《三國演義》敘事最具有代表性的特點。
在《西游記》、《金瓶梅》中,敘事的特點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以下以《西游記》為例,進行簡要的分析。
《西游記》的敘事焦點與《三國演義》相比,不管是全書,還是每一回,都是比較集中的。如在前七回敘述者主要以孫悟空作為敘事焦點,從第九回至第十一回主要以唐太宗作為敘事焦點,從第十三回至第九十九回主要以唐僧師徒四人作為敘事焦點。在每回之中其敘事視角的變化明顯減少。敘述者主要以外視角講述故事,較少以內(nèi)視角來表現(xiàn)人物的喜怒哀樂。但從總體來看,《西游記》仍是編輯型敘事視角,關(guān)鍵就在于敘述者以議論解釋等種種方式表達著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愛憎褒貶。
我們以《西游記》第一回的一段為例:“那猴在山中,卻會行走跳躍,食草木,飲澗泉,采山花,覓樹果;與狼蟲為伴,虎豹為群,獐鹿為友,獼猴為親;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無寒盡不知年?!睆闹形覀兛梢悦黠@體會到敘述者的態(tài)度,是運用外視角來敘述的。小說接著寫道:“一群猴子耍了一會,卻去那山澗中洗澡。見那股澗水奔流,真?zhèn)€似滾瓜涌濺。古云:‘禽有禽言,獸有獸語?!姾锒嫉溃骸@股水不知是那里的水。我們今日趕閑無事,順澗邊往上溜頭尋看源流,耍子去耶!’喊一聲,都托男挈女,喚弟呼兄,一齊跑來。順澗爬山,直至源流之處,乃是一股瀑布飛泉?!蔽闹械摹肮旁啤钡鹊?,很明顯是敘述者的觀點或者理解。敘述者有很明顯的介入跡象,這種敘事方法是《西游記》的一個突出特征,與《三國演義》有顯著的區(qū)別。
另外,《西游記》的敘事較少從內(nèi)視角來刻畫人物的心理,而往往以人物獨白的形式來表現(xiàn)。如第七回“八卦爐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寫的是如來佛與孫悟空打賭,如果悟空一個筋斗翻出他的手心,如來佛答應(yīng)把天宮讓與孫悟空。敘述者這樣寫道:“那大圣聞言,暗笑道:‘這如來十分好呆!我老孫一筋斗去十萬八千里。他那手掌,方圓不滿一尺,如何跳不出去?’”這是對孫悟空的心理活動的描述,但給人的感覺仿佛是在悄聲說話。當(dāng)孫悟空看見眼前“有五根肉紅柱子,撐著一股青氣”時,“他道:‘此間乃盡頭路了。這番回去,如來作證,靈霄宮定是我坐也?!炙剂空f:‘且住!等我留下些記號,方好與如來說話。’”用“他道”等等,好像是他在與人說話,并且選用“思量”這個反映人物心理活動的詞語,后面再緊跟上一個“說”,充分表明敘述者是在盡量不暴露內(nèi)視角的敘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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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4
A
1673-1999(2010)11-0108-02
張勇(1966-),男,江蘇徐州人,河南公安高等專科學(xué)校(河南鄭州450002)警察管理系講師。
2010-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