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艷朱志娟
(1.江西科技師范學院組織部,江西南昌330013;2.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西南昌330013)
《到燈塔去》的圓形心理時間結構
江 艷1朱志娟2
(1.江西科技師范學院組織部,江西南昌330013;2.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西南昌330013)
在《到燈塔去》中,伍爾夫采用圓形心理時間結構,通過小說中人物的意識,不斷提出涉及人類生存的根本意義、人的本質(zhì)等一系列懸而未決的問題,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精神世界與客觀世界之間的關系,并力求在混亂與矛盾中建立某種秩序,使人們飽受摧殘的心靈得到凈化,進入一種崇高的精神境界。
弗吉尼亞·伍爾夫;意識流;圓形心理時間結構
從第一部小說《出航》開始,到最后一部作品《幕間》,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每一部小說都不同于前一部,在時間運用、風格、題材、形式等方面,她總是在不斷實驗。在伍爾夫的筆下,小說的時間已經(jīng)不只是簡單的技術性問題,而是一個可以用來直接探求人生哲學的問題?!盁o論是對于理查遜,還是對于喬伊斯來說,時間的經(jīng)驗都不像伍爾夫的作品那樣具有揭示主題的重要性?!雹賲⒁奐org Hasler著“Virginia Woolf and the Chimes of Big Ben”,轉引自侯維瑞著《現(xiàn)代英國小說史》,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297頁。
《到燈塔去》是伍爾夫的中期代表作。在《到燈塔去》中,讀者再也看不到達洛衛(wèi)夫人那種飄忽不定的凝思遐想,也再也領略不到史密斯那種紛亂復雜的意識流顫音,而是“感受了一種美妙的旋律和朦朧的印象”[1](P160~161)。產(chǎn)生這種藝術效果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伍爾夫繼續(xù)對時間結構的探索,不斷利用音樂等非文學元素建構小說心理時間結構,表現(xiàn)為富有音樂性的圓形心理時間結構。
《到燈塔去》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窗”,占的篇幅超過整部小說的一半,敘述了九月一個平凡的黃昏和夜晚所發(fā)生的事情,包含的容量是巨大的。故事發(fā)生的地點是在蘇格蘭赫布里底群島的一個島上,拉姆齊家的海濱夏日別墅位于這個島上,在海邊朝海面上眺望,可以望見一座燈塔。六歲的小兒子詹姆斯很想去燈塔,他請求拉姆齊夫人實現(xiàn)他的愿望,她答應如果明天天氣好就一定帶他去燈塔。這個美好愿望在父親拉姆齊先生那里受到了粗暴的打擊,他認為明天天氣是不會好的,詹姆斯對此非常惱火。在臨睡前,拉姆齊夫婦決定不去燈塔,因為第二天可能會有風暴。謙和溫柔的拉姆齊夫人是所有其他人物感情傾瀉的中心,她在丈夫需要時從不吝于給予安慰與鼓勵,就像伍爾夫的母親朱莉亞對她那強烈自我中心的父親斯蒂芬一樣;她幫助拉姆齊先生的學生查爾斯·塔斯利恢復自信,撮合了一對戀人保羅·雷萊和敏泰·多伊爾;同時,她又是畫家莉麗·布里斯能依靠的溫柔長者,她完全符合維多利亞時代“房子里的天使”的標準,她主持的晚宴總是和諧融洽,使賓客們感到安全。
第二部分“時過境遷”,漫長的十年過去了,拉姆齊夫婦的別墅已經(jīng)人去樓空,到處一片荒涼。這一部分的篇幅非常短,十年的動蕩歲月伍爾夫只花了短短幾頁紙來敘述,在一個夜晚,在女傭們的意識中得到表現(xiàn)。拉姆齊夫人病逝,女兒普魯出嫁后在一年夏天因為難產(chǎn)去世,兒子安德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被炮彈炸死,剩下的家族成員在漫漫長夜中煎熬。十年間,拉姆齊夫婦的朋友們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詩人奧古斯都·卡邁克爾在戰(zhàn)爭中出版了詩集,竟然獲得了意外的成功;莉麗沒有完成她的油畫,十年后她搬回了拉姆齊夫婦的別墅。這部分充滿了朦朧的印象,更像是伍爾夫本人對歲月流逝、人生無常的感慨。
對于無法回避的戰(zhàn)爭,伍爾夫“設計出一種逆反的歷史,在其中戰(zhàn)爭并不是中心事件,而不過是一段空虛時段,時光在其中飛逝”[2](P227)。她把有關死亡的報道寫在括號中,通過這種故意的省略批判戰(zhàn)爭。
第三部分“燈塔”,莉麗是觀察者,處于敘述的中心。戰(zhàn)爭結束,拉姆齊一家又回到了別墅,詹姆斯已經(jīng)十六歲了,拉姆齊先生終于決定帶著詹姆斯和凱姆完成等待了十年的燈塔之行。經(jīng)過半天的航行,他們終于到達燈塔了,詹姆斯發(fā)現(xiàn)這個燈塔與他童年想象中的不一樣,但兩種景象都是真實的。在經(jīng)歷了與父親的沖突后,他們終于達到精神上的諒解。在岸邊目送拉姆齊一家的莉麗,在他們登上燈塔的瞬間,好像受到了觸動,終于完成了十年都沒能畫好的油畫,畫出了心中的幻象。
小說中沒有一處是通過介紹或說明有條不紊地展現(xiàn)出來,所有事件的發(fā)生,所有人物的行為都是在心理時間結構中通過意識的流動呈現(xiàn)出來的。
以上三個部分組成一個特殊的意識結構,如同音樂中的奏鳴曲式。從總輪廓上看,奏鳴曲式像是擴大并復雜化了的三部結構,這三部分通常稱為呈現(xiàn)部、展開部和再現(xiàn)部,它們之間的性質(zhì)與功能各不相同。呈現(xiàn)部一般表現(xiàn)第一主題;展開部在新調(diào)上對主題作變化處理,與主題產(chǎn)生對比,如果呈現(xiàn)部是輕松的,展開部往往就可能變得有壓迫性;再現(xiàn)部再現(xiàn)第一主題的主調(diào),展開部的緊張與不安在第一主題回到主調(diào)時得到緩解。奏鳴曲式在主調(diào)上結尾,恰似一個圓圈,起點就是終點。這種奏鳴曲式結構產(chǎn)生了相應的圓形心理時間結構。意識在不同人物身上轉變,心理時間時前時后,時而停滯。這種結構再現(xiàn)了主題,加強了意識的透視度。《到燈塔去》充分體現(xiàn)了伍爾夫在小說時間問題上的革新意識,她進一步發(fā)展和完善了意識流小說技巧,圓形心理時間結構使這部意識流小說的模式具有必要的連貫性。
第一部分“窗”,突出呈現(xiàn)拉姆齊夫人的意識,幾乎每件事都是通過她的意識反映出來,意識流結成大塊的構件,表現(xiàn)在不同心理時間中她的所思所為,她的意識就像個半透明的封套,又像對外界敞開的一扇窗戶。第二部分“時過境遷”,時光流逝成了主題,海濱別墅在拉姆齊夫人去世后的衰敗與其在世時的生機勃勃形成對比。最后一部分“燈塔”,在莉麗和拉姆齊的回憶中再現(xiàn)拉姆齊夫人的形象,大家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航行。小說的結構本身產(chǎn)生了燈塔光芒的效果?!暗谝徊糠窒笳髦鵁羲囊淮伍L時間的閃光,第二部分表示兩次閃光之間的黑暗,最后一部分表示第二次閃光。”[3](P131)
要到燈塔去,其實是對精神航行的一種訴求。經(jīng)過黃昏——夜晚——早晨的時間序列,最后在中午到達燈塔,拉姆齊一家進行了一次精神上的航行,而燈塔之行的旁觀者莉麗也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航行。伍爾夫用這樣一部情節(jié)簡單的小說來表現(xiàn)這種航行,人物很少說話,行動也很少,拉姆齊夫人主要的行為是織襪子,而莉麗的主要行為就是作畫,人物的意識流動卻相當活躍。伍爾夫采用圓形心理時間結構,記錄每個人物的意識活動,人物的思維流程也一目了然。
在織襪子的幾分鐘,拉姆齊夫人的心理時間跨度極大。她想到了那些需要她幫助的人,想起了她的丈夫、兒女。她感到遠離現(xiàn)實的冷漠和厭倦,但當她融入生活之后,卻獲得了某種平衡。由于對生活不滿,人們彼此隔膜,難于溝通。拉姆齊夫人卻可以與他們溝通,她如燈塔一般,照亮大家在漆黑的海上前行的道路。她整天忙忙碌碌,照顧八個孩子,為丈夫的飲食起居操心,為那些深陷于個人痛苦中的人們分憂。她的自我在那些日復一日的瑣事中消弭殆盡。但這個“房子里的天使”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她時常感到不堪重負,在精神上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她必須在丈夫和朋友需要時努力“以她歡快的笑聲,泰然自若的神態(tài),充沛的精力”給予他們支持。對自我的懷疑經(jīng)常浮現(xiàn)在她心中,“在這種艱難的生存狀態(tài)中,她找到了燈塔這個精神支柱,通過贊揚那燈光,她毫無虛榮地贊揚了自己,證明了自我價值”[4]。這種心路歷程,正是人類由自我質(zhì)疑到自我求證,再到自我選擇,最終實現(xiàn)自我超越的精神奮斗歷程。
莉麗是《到燈塔去》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她在小說中占有很大分量。伍爾夫運用蒙太奇,呈現(xiàn)了莉麗的意識活動。在第三部分中,她的心理時間包含過去和現(xiàn)在,她的思緒如同大海的波濤,在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穿梭,就像坐在敞篷車里的人一樣,“什么都可以看到,但眼前的景象卻飛速地后退,他在每一個現(xiàn)在時刻看到的都是過去”[5](P44)。眼前的客觀景象和過去的回憶交織在一起,最后停留在拉姆齊夫人身上,過去的一切象征性地再現(xiàn),時間的流逝從來沒有這么清晰地被感覺到。莉麗找到了生活的平衡,她和拉姆齊夫人以不同的方式追求著一種和諧氛圍,也可以說是對生命的終極追求。
作為一個極具創(chuàng)新意識的作家,伍爾夫追求一種“有意味的形式”。黑格爾把一部完整的作品分成內(nèi)容和形式兩個獨立的部分,伍爾夫和其他意識流作家一樣,反對這種觀點。在她看來,內(nèi)容與形式是融為一體的。所謂藝術形式,就是指包括內(nèi)容在內(nèi)的作品這個有機整體。
在《到燈塔去》中,伍爾夫采用圓形心理時間結構,通過小說中人物的意識,不斷提出涉及人類生存的根本意義、人的本質(zhì)等一系列懸而未決的問題,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精神世界與客觀世界之間的關系。她似乎有意在兩種關系之間建立某種聯(lián)系,使其達到統(tǒng)一和諧,并力求在混亂與矛盾中建立某種秩序,使人們飽受摧殘的心靈得到凈化,進入一種崇高的精神境界。
伍爾夫希望人們能夠用愛、寬容和同情來救渡痛苦的人生,從恬淡、溫柔的色彩中獲得安寧的心境。這種超越的妙處在于,它既遠離塵囂,又不離現(xiàn)實;既寧靜、悠遠,又不失生活氣息;既不屑于功名利祿,又不是清心寡欲。人們在克服了自身的狹隘心理,消除了與他人之間的隔閡之后,便能步入一種崇高的精神境界,從而擺脫時間的束縛和死亡的威脅。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到燈塔去不只是一次物質(zhì)意義上的航行,還是一次精神意義上的航行。帆船從別墅駛向燈塔本身平淡無奇,但卻極富意味,成為一次質(zhì)疑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的心靈的旅行。
[1]李維屏.英美意識流小說[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0.
[2](英)林德爾·戈登.弗吉尼亞·伍爾夫:一個作家的生命歷程[M].伍厚愷,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3](美)羅伯特·漢弗萊.現(xiàn)代小說中的意識流[M].程愛民,王正文,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
[4]程陵.對人生終極理想的獨特表述[J].江蘇廣播電視大學學報, 2001(5).
[5](法)薩特.關于《喧嘩與騷動》:福克納作品中的時間[A].薩特文論集[C].施康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責任編輯 葉利榮 E2mail:yeliro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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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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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395(2010)03-0030-03
20100320
江艷(1978—),女,江西弋陽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