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磊
(蚌埠學院藝術設計系,安徽蚌埠233000)
明中都皇陵石像生的裝飾性與審美追求
王 磊
(蚌埠學院藝術設計系,安徽蚌埠233000)
“石像生”始于秦漢,興于唐宋,盛于明清。它們?nèi)缤慌靶l(wèi)士”守護著陵寢,成為儀仗的象征,是王侯將相陵墓前特別的裝飾性建筑。鳳陽明中都皇陵石像生在內(nèi)容、風格上兼容并蓄,在雕刻手法上突出多樣統(tǒng)一的裝飾性,造型生動、形象精美,具有典型的明初雕塑風格,對研究中國古代雕刻有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
明中都皇陵;石像生;藝術特色;裝飾性
淮河流域的明中都皇陵是明太祖朱元璋父母及兄嫂的陵墓,按建制看來是一座帝王規(guī)模的陵墓,它地處淮河流域,距鳳陽縣西南7公里。明天啟年間,鳳陽縣令袁文新撰《鳳陽新書·劉繼祖?zhèn)鳌酚涊d,“洪武二年,命臨濠府加修寢園,厚封廣植,崇列華表,始稱皇陵?!盵1]其后由于朝代更迭疏于管理,戰(zhàn)火烽煙中皇陵宮闕殿宇蕩然無存,惟存石碑、石像生。近年來,當?shù)卣鸩竭M行復原工程,使得明中都皇陵及其遺跡可以重新煥發(fā)光彩。
陵墓前設置石像生起源于秦漢,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逐步演變,在唐代其內(nèi)容與形式形成一定模式,從藝術風格的演變看來,秦漢時期注重現(xiàn)實性,藝術風格粗狂、古拙。唐代將浪漫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結合起來,藝術風格雄渾、凝重,宋代講求細膩、多變。至明中都皇陵石像生,其藝術風格沿革唐宋之精神,外形厚重、圓渾,且更加注重石雕毫發(fā)之間的細節(jié)表現(xiàn)和裝飾意味,其石雕數(shù)量之多、形體之大、造型之細膩,可謂承前啟后。
明中都皇陵神道位于陵前正北方,長兩百余米,寬近七米,精美的石像生對稱地排列在神道兩旁,從北大門至金水橋依次排列有:麒麟、石獅、望柱、石人與馬倌、石虎、石羊、文臣、武將、內(nèi)侍等共32對,如以數(shù)量計算,明中都皇陵石像生可位居全國陵墓石像生藝術之首。
明中都皇陵石像生與之前石像生最主要的不同點是體量出現(xiàn)的變化,經(jīng)過實地勘察顯示,明中都皇陵的每件石像生連同其底座都是由一整塊巨大的青石雕刻而成,造型統(tǒng)一完整,雕刻工藝復雜精細。在注重整體比例及動勢的基礎上,強化局部細節(jié)的精雕細琢。由于造型表面裝飾紋樣的豐富性,使人感到線條圓潤流暢,融整體宏大與局部精細為一體。歷經(jīng)數(shù)百年,至今石面上的各種紋理清晰可見,其雕刻工藝令人嘆為觀止。
唐宋之前,南朝帝王級別的陵墓神道大多設置石麒麟來象征威武莊嚴,而北朝相同級別的陵墓神道設置中卻沒有石麒麟,而設置同樣表現(xiàn)威武的石獅子來作為帝王陵墓的象征。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雕刻工藝的融合,明中都皇陵突破了以前的設置格式,將石麒麟與石獅子共置其中。筆者分析這是由于明中都皇陵所在地鳳陽地處中原,所以兼取南、北諸陵的特色,以顯示明代帝王無上的尊貴和威嚴[2]。明中都皇陵石像生的雕刻藝術風格兼容并蓄,它從氣勢上吸收了唐朝石雕的大氣磅礴,從表現(xiàn)手法上吸取了宋朝石雕的寫實細膩,取二者之長,并有所創(chuàng)新。明中都皇陵石像生雕刻著重表現(xiàn)人物、動物身體各部分的比例結構關系和肌肉毛發(fā)質(zhì)感,注重形體輪廓線與身體衣紋線條的節(jié)奏韻律變化,其雕刻語言精煉華麗,這些線條像古典中國畫的線條一樣,經(jīng)過高度推敲概括而成,整體藝術風格、構思和雕刻技巧與前朝歷代相比都顯得更加成熟、自由。
正是上述這些原因使得明中都石像生雕塑對整個明清陵寢石雕藝術起到了深遠的影響。
明中都皇陵石像生從表現(xiàn)題材上可以分為:人物、動物和望柱三大類。人物包括:文武大臣、內(nèi)侍、馬倌;動物有:麒麟、獅子、馬、虎、羊等。石像生用整塊青灰色石料雕刻而成,借石取勢,精雕細刻,強調(diào)體塊與線條之間有機照應,在造型與文飾上具有強烈的裝飾性,以下逐一分析:
兩對瑞獸麒麟,融獅頭、鹿身、牛蹄、馬尾于一體,頭頂有獨角。頸后毛發(fā)垂肩,眼眉、嘴角和四肢上部有浮雕狀的火焰紋。頭部、背部、腰部采用線雕手法雕刻出一片片波浪狀鱗甲,層層疊壓,極富裝飾意味。側面觀察可見,麒麟昂首挺胸,呈微微后仰的狀態(tài),頭部、胸部和腹部形成優(yōu)美的“S”型曲線,整體形象流暢自然。兩對麒麟不同之處在于,北面一對麒麟,前后右腿前邁,左后腿后蹬,背部至臀部微弧,似有向前行進的動勢,靜中有動;南面一對麒麟,頭部微昂,正視前方,四肢并立,尾巴直垂至底座,尾毛雕刻精細,從根到梢,一絲不亂,造型雄渾,神情矯健威武,與前朝麒麟雕刻相比更具生命力。
石獅共八對,皆為蹲踞狀,吸取了南北朝以來佛教石獅雕刻的工藝,造型夸張適度,生動而富有變化。石獅兩側為半浮雕式圓形卷曲鬣須,隨頸部兩側旋轉雕刻順延至腦后,呈分縷狀向頭頂集中。浮雕形式的佩帶繞頸一周系結飄于肩后,并緊貼胸部,胸前掛著三只響鈴花結。尾巴卷綹,自然內(nèi)旋于胯下足趾,腿肌隆起,顯得渾實健碩。
“墓前開道建石柱以為標,謂之神道?!盵3]可見望柱的作用主要是標明墓葬的位置。中都皇陵的兩對望柱在造型上運用了建筑學上的“收溜”,由下往上逐漸收縮,既增加了石柱的穩(wěn)定性,又增添了皇家建筑的裝飾性,體現(xiàn)了皇權的崇高與威嚴。柱身為八面棱狀,棱與棱間刻有細槽,柱礎吸收了宋代柱礎雕刻的特點,為四方座上加圓盤。北面一對高5.75米,柱礎上面線刻圓形覆蓮花瓣,刻畫細致.柱身每個棱面各向內(nèi)微凹,并雕飾纏枝寶相花圖案,相鄰兩個柱面為一組,組成圖案單元,形成四種不同的團花圖案。柱頭裝飾為八棱座覆蓮圖案的圓盤上置圓雕的寶珠,是南北朝時期的特征;南面一對高5.3米,柱礎,柱身皆無紋飾,而柱身棱面向外微凸,柱頭裝飾是八棱蓮花座托起火焰寶頂,取自佛教中的“摩尼珠”,延用唐代形制。兩對望柱整體形象莊嚴肅穆,雕刻紋飾的細膩精致而不失華麗,雖然是斷裂后重新架起,但仍不失皇家氣派。
石馬分為雄雌,雄馬高頭巨身,頸系響鈴,鞍蹬齊備,魁偉雄壯;雌馬身軀較為矮小,口含懸勒,青伏錦鞍,溫馴可愛。明皇陵的馬是有馬鞍的,體現(xiàn)了明初鞍馬征戰(zhàn)的時代背景。馬倌們都身著寬袖大袍,雙手舉于胸前,緊握馬鞭,神態(tài)不盡相同。更讓人嘆為觀止的是從馬倌相貌、發(fā)須上來看,他們的年齡有很大區(qū)別,年輕的馬倌的眉清目秀、雙眼有神、氣宇軒昂;中年馬倌雙目下視,身材健壯卻唯唯諾諾;老年馬倌兩眼微閉,面部肌肉下垂、胸間的胡須顯示了歲月的滄桑,這些細膩的表現(xiàn)深入刻畫了老中青三代馬倌們不同的內(nèi)心世界。特別是匠師們抓住執(zhí)轡者與坐騎的特征,將控馬人與馬連為一體,馬倌一手叉腰,一手舉轡,緊倚在馬的南側,略略偏斜的馬頭也巧妙地表現(xiàn)了人馬之間的關系,充滿內(nèi)在力量。這一匠心處理,既繼承了宋元雕刻細膩寫實的表現(xiàn)手法,又將“情感”融入雕刻之中,使得石像生的藝術形象更加生動。
這兩種石獸無論造型、比例和技法,都與宋朝帝陵前所置的相似,造型渾實,通身未飾花紋裝飾。石虎風化較為嚴重;石羊半跪半臥,取“羊跪乳恩”之意,在此安置石羊有君臣父子人倫孝悌的道德觀,以示朱元璋不忘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在雕刻風格上尤其注意石獸身體各部分的構造和肌肉的表現(xiàn),石虎樸實凝重,石羊窈窕靈動,藝術風格由平實渾厚向夸張豪邁發(fā)展。
文臣與武將分別有兩對,神道東面的都沒有胡須,而西側都有胡須,這是代表著青年和老年的大臣。文臣身穿祭祀用的朝服,衣服寬袍大袖,方心曲領,頭上佩戴朝冠,腳穿云頭靴,雙臂于胸前抱笏交揖,神情肅穆?!睹魇贰ぽ浄尽分休d:“凡親祀郊廟、社稷,文武官分獻陪祀,則服祭服。洪武二十六年定,一品至九品,方心曲領,其冠帶、佩綬等差,并同朝服。”[4]中都皇陵神道石刻文臣的服飾與這一記載符合,所以文臣所穿的祭服,與它們在陵前所處的身份是相符合的。文臣服飾最有特點住處在于,通身表面陰刻云紋狀裝飾紋樣,顯示出衣服質(zhì)地考究;前腰部浮雕懸飾兩枚環(huán)形佩玉綬帶,綬帶與玉環(huán)之間用盤長結并排相系,自然飄垂于腰前,左右銜接,脈絡清楚,層次分明,富有民族特色。這些雕飾既有儒家禮玉的性質(zhì),又有引人注目的裝飾功能,烘托了墓主人的皇家身份。武將的盔甲、襯衣分為兩個層次,被匠人們雕琢得相當精細,他們頭部佩戴戰(zhàn)盔,身披甲胄,有虎頭形護肩,甲胄上雕刻有密布的山紋圖案,內(nèi)部襯衣廣袖袍服,袖口扎束;方巾系于胸前。腰部垂帶扎束懸墜于身后兩側底部,下身鎧甲亦做山紋狀,腳蹬云頭靴,雙手拄劍,挺胸待立,面部豐滿,濃眉瞪目,大鼻薄唇,神態(tài)傲岸,目光威嚴。內(nèi)侍頭戴高冠,身著圓領長袍,雙手攏袖于胸前,顴骨平緩,肥大的衣袖雕刻得飄灑自然,身體輪廓線與衣紋線條的節(jié)奏和韻律,給人以明顯的動感,這些線條象繪畫線條一樣,經(jīng)過提煉而成,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獨特特征。
中國古代雕塑藝術深受傳統(tǒng)工藝美術的影響,從遠古的彩陶文化到夏商周的各種禮器文化,中國傳統(tǒng)美術的重心一直傾向于工藝美術范疇,各種裝飾紋樣和造型在彩陶和禮器上揮灑著藝術的光芒,形成一定的制度,對雕塑藝術影響深遠。
中都皇陵石像生在雕刻手法上運用了圓雕、浮雕、線刻的技法,經(jīng)過精琢細磨,使石像生的細部顯得流暢華麗,人物、動物的表情神態(tài)、毛發(fā)須眉、服飾衣紋都刻畫得淋漓盡致。中都皇陵石像生注重對人物、動物的頭部刻劃,頭部以外的部分,表面施以線刻裝飾,充滿了裝飾意味的圖案和線條,具有東方詩歌一般的意象美感。石像生對稱式的站姿和圖案化的衣紋處理,使之顯示出傳統(tǒng)工藝美術的裝飾趣味,也因為這種意象的裝飾性,更增添了石像生的神秘感,增強了石像生雕塑的莊嚴肅穆。石獸的整體造形,猶如青銅禮器上的動物圖案,夸張而又具裝飾性。經(jīng)過這種變形,石獸更威猛,更具儀衛(wèi)功能。同樣,人物衣紋的圖案化處理,也顯示出濃厚的傳統(tǒng)裝飾效果。由于中國古代歷來重視繪畫藝術的緣故,其雕刻藝術風格也具有強烈的繪畫特征,比如在刻畫人物時注重形體輪廓線與身體衣紋線條的節(jié)奏和韻律,更重要的是重視對刻畫對象的意象表現(xiàn),反映在石雕藝術中就體現(xiàn)了雕刻語言的精煉和樸實。這些雕刻的線條與繪畫得線條相同,都經(jīng)過了藝術家們的提煉與推敲,這一點也是中國傳統(tǒng)雕塑區(qū)別于西方寫實雕刻的關鍵。中國傳統(tǒng)雕刻藝術的這種意象性具有東方藝術的神秘感,恰好體現(xiàn)了石像生所要求的莊嚴肅穆。
石像生群中常見花卉、花結、回紋等民間吉祥圖案,這與當時流行的宗教和民俗密切相關,作品散發(fā)著世俗化與民族化審美傾向,使個體刻劃的細膩化和裝飾化,成為明代石刻藝術的審美主流。
在藝術形式上追求多樣統(tǒng)一,包含了對稱、均衡、對比、和諧、節(jié)奏、比例等因素,除了個體自身的形態(tài)、紋樣充滿多樣統(tǒng)一的裝飾性以外,整個石雕群也包含著多樣統(tǒng)一的裝飾美感:石像生在神道兩側相對而置,體現(xiàn)了對稱的美;石人、石獸或站、或蹲、或臥,高低錯落有致,但它們之間等距離排列,遠遠看去既有節(jié)奏韻律的變化,又顯得和諧統(tǒng)一;明中都皇陵被三面群山環(huán)抱,青灰色的石雕在青綠色山峰的掩映下,更具冷靜、肅穆的莊嚴感,石雕群的色彩和陵墓的整體氣氛十分統(tǒng)一、和諧。
中都皇陵石像生是承前啟后的,因為它不僅僅只是體現(xiàn)了石雕藝術的整體感與局部刻畫的多樣統(tǒng)一,而且在石像生形體結構與露天放置的適應性,以及不同視角、不同位置的觀賞效果等方面,也有令人尋味的藝術旨趣[5]。如石人改變了正常的人體比例,雕像上肢和軀干的比例結構準確,但故意縮短下肢高度,這種夸張變化了的形體比例與造型,一方面可以適應露天放置,不易傾倒,另一方面又可以表現(xiàn)出一種紀念碑式的莊嚴肅穆。在中國傳統(tǒng)服裝的掩蓋下,適當?shù)乜s短下身的比例,可以彌補視覺上的誤差,人們仰視時石人才能顯得勻稱適度,體現(xiàn)了石刻匠人豐富的想象力和高度的創(chuàng)造精神。
明中都皇陵石像生追慕唐朝氣勢,繼承宋元風格,氣象開闊,肅穆森嚴,在技法、紋飾、造型等方面獨領風騷,藝術構思和雕刻技巧都進入一個更加成熟的發(fā)展階段,成為明代石刻藝術的杰出代表,創(chuàng)造了我國封建社會晚期石刻藝術的新成就,為上繼唐宋、下開明清的石刻藝術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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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1994,ebook=132
K878.8
A
1673-1794(2010)03-0034-03
王 磊(1977-),男,講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藝術設計。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項目(2008sk453)
2010-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