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 嶸
(人民教育出版社 歷史編輯室,北京 100081)
秦始皇“焚書坑儒”和儒生保衛(wèi)文化的斗爭
臧 嶸
(人民教育出版社 歷史編輯室,北京 100081)
約兩千年來,“焚書坑儒”這一傳統(tǒng)歷史名詞和成語一直為學界所習用。大家評論一致的說法是:第一,這是秦始皇一大暴政。第二,“儒”系指孔子的儒家諸生,是指當時社會絕大部分知識分子。第三,這一暴政極大摧殘了我國古老傳統(tǒng)文化。如今,有學者撰文提出:秦始皇“坑儒”應為“坑術士”,并不是坑儒生。本文不同意此種觀點,認為:第一,“坑儒”的“儒”就是指儒家諸生。第二,學術創(chuàng)新首先應當弄明白原載史料的原委,前因后果,把原文看仔細,不可顧此失彼,片面引用,就斷然得出結論。第三,對歷史上眾目共睹的歷史大事件、歷史大人物,一定要從歷史發(fā)展的全貌來評價。尤其是“焚書坑儒”這樣兩千年歷史上的重大事件,這不僅是殺幾百個人的向題,它對于我國歷史文化的發(fā)展究竟起了多大作用,有多么深遠的影響,是更值得探討估價的。
“焚書坑儒”;儒生;術士;傳統(tǒng)文化
秦始皇“焚書坑儒”是一大暴政,摧毀了我國傳統(tǒng)文化,幾乎一直是教科書的定論。不想近年有學者對此表示了懷疑,為此我查閱了大量正史和參考書,及中外古今學者的有關評論,寫下了這篇《秦始皇“焚書坑儒”和儒生保衛(wèi)文化的斗爭》一文,考證了對“儒”、“焚書坑儒”的最早提出,以及由于儒生的抗爭終于到漢武帝的“獨尊儒術”成為我國文化的主流的發(fā)展過程。由于邯鄲學院學報的同志熱情支持,我同意先由他們發(fā)表,并希望得到廣大學界朋友的批評指正。
“焚書坑儒”一詞,早已成為我國鐵定的成語,自秦末漢初,約兩千年來知識界和民間流傳的廣泛用詞。2002年中華書局出版的《漢語成語大詞典》釋詞說:“焚書坑儒,指秦始皇暴虐地燒毀許多書籍,活埋一批知識分子之事”,這部詞書隨釋詞發(fā)揮說:“后用以指對文化和知識分子的摧殘”,并別致地引用周恩來的一段話:“焚書坑儒,荼毒青年,威迫利誘,斫喪人格”,[1]299用以反對蔣介石的專制統(tǒng)治。前輩史學家也肯定“焚書坑儒”這一詞語,翦伯贊先生的《秦漢史》專著這樣評論:“焚書坑儒,在客觀上是對文化之一般的毀滅”,把《史記》所記載四百六十余“諸生”之殘暴坑殺,稱之為“坑儒之慘劇”。[2]58-60郭沫若先生在《十批判書》里也說過:“近人有替始皇辯護的,謂被坑者不是儒生而是方士,我自己在前也曾這樣說過,但這是不正確的,沒有把本紀的原文過細讀清楚”。當今學者郭志坤在引用郭老這句話時明確表態(tài):“秦始皇所要坑殺的儒生就是不折不扣的孔子之徒?!盵3]303一直到最近“面向21世紀”作為高校課程教材讀本的張豈之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秦漢魏晉南北朝卷》依然鮮明寫著:“秦始皇焚書坑儒等極端的措施是對文化的摧殘,同時也激起士大夫們對秦政普遍的抵觸和反抗”[4]27。
上引各家說法,無疑證明“焚書坑儒”一詞,是一直為史界、文學界所習用,大家評論一致的說法是:第一、這是秦始皇一大暴政。第二、“儒”系指孔子的儒家諸生,是指當時社會絕大部分知識分子。第三、這一暴政極大摧殘了我國古老傳統(tǒng)文化。
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傳統(tǒng)歷史名詞和成語,在今天卻在某些學者那里成為歷史謎團,一位當紅學者寫了一篇專文,題目竟為:《“坑儒”應為“坑術士”》。[5]該文的理由是;第一,“坑術士”比“坑儒”之說出現(xiàn)得早。第二,秦始皇“坑術士”根據(jù)是《史記·秦始皇本紀》,這是“最原始也是最可靠的依據(jù)”。第三,“坑術士”是“司馬遷、班固、王充等西漢學者共同的說法,我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原文照抄)。
首先,我應當先表明,看了這篇大作,很佩服作者的膽識,這種大膽求證取得新觀點對傳統(tǒng)說法進行革新,這是應當提倡的。但是,我同時想指出,學術創(chuàng)新首先應當弄明白原載史料的原委,前因后果,把原文看仔細,不可顧此失彼,片面引用,就斷然得出結論。另外,對凡是歷史上眾目共睹的歷史大事件與歷史大人物,一定要從歷史發(fā)展的全貌來評價,尤其是“焚書坑儒”這樣兩千年歷史上的重大事件,這不僅是殺幾百個人的向題,它對于我國歷史文化的發(fā)展究竟起了多大作用有多么深遠的影響,是更值得探討估價的。
那位學者在文中引用了三段古文以證明他的“坑儒”應為“坑術士”的觀點。第一段是《史記·儒林列傳》所載:“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第二段用《漢書·儒林傳》中所說的:“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第三段據(jù)說是王符所著《濳伏論》(《北京青年報》原文)的《賢難》篇所載:“此亡秦之所以誅偶語而坑術士者也”。我還真認真查找了一遍王符這篇文章,可惜在《后漢書》本傳和中華書局《全上古秦漢三國六朝文》中皆不載,幸好家藏一部《漢魏叢書)),才查到王符此著,但其原名為《濳夫論》[6]518-548,而并非“濳伏”論,王符此意是“不欲彰顯其名”的意思[7]1630?!百t難篇”為該著第五篇。
應當說,那位學者所引上述三段古文,除把王符《濳夫論》誤為《濳伏論》外,引文都沒有錯誤。但奇怪的是,在此三段古文下特別注明:“可見,整個西漢的史學家與學者把秦始皇的坑儒稱為‘坑術士’”。這里卻出現(xiàn)又一個謬誤,上述三個漢代文人史學家,只有一位司馬遷是確實的西漢人,《漢書》作者班固和寫《濳夫論》的王符,分明為東漢時人,《后漢書》里都明顯寫著他們的傳,一在《后漢書》卷四十,一在該書卷四十九,與我國著名哲學家王充同傳。我深感到,學者們給青少年寫文章教育他們,在青年刊物《北京青年報》上明文發(fā)表,絕不能不負責任地誤導他們,給他們錯誤的歷史知識。這當然不是什么學術大問題,但足以引起我們注意。
更為重要的是,構成一種新觀點新學術見解,最關鍵的還是史料依據(jù)能充分說服人。就前舉三條史料講,我覺得是理解得非常片面的。下面我想從兩方面給予分析。第一,就司馬遷《史記》和班固《漢書》關于“坑術士”的原文進行全面剖析。正如那位學者所述,司馬遷那段古文見于《史記·儒林列傳》,但史籍原文是這樣全面敘述的:“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陳涉之王也,而魯諸儒持孔氏之禮器往歸陳王。于是孔甲為陳涉博士,卒與涉俱死”。文后尚有“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為臣者”等句。該傳引《史記集解》轉引史家徐廣的話說:“孔子八世孫,名鮒字甲也”,這是指孔甲為孔子的第九代孫輩[8]3116-3117。通觀上述全文,這里“坑術士”和儒家、儒生關系密切,淵源至深,可以認為這些所謂“術士”,實際即屬于孔子儒家的儒生。由于這些“術士”大量被坑,儒家“六藝從此缺焉”,逼迫孔子的后代孔鮒只有參加陳勝吳廣起義而反秦。正如《史記·儒林列傳》所講:“以秦焚其業(yè),積怨而發(fā)憤于陳王也”。這里司馬遷所表達的“焚詩書,坑術士”即和“焚書坑儒”同意,意思非常鮮明。在上引文之下,司馬遷還有幾句話寫道:“及高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聲不絕,豈非圣人之遺化,好禮樂之國哉”!是說劉邦滅項羽,大軍圍困魯?shù)兀ń裆綎|,孔子故鄉(xiāng))時,當?shù)厝逭呷哉b詩書奏禮樂不絕,這是孔子儒家的傳統(tǒng)。加上這些內容,更為明顯證明,太史公司馬遷所言“焚詩書,坑術士”之語,實即焚書坑儒,二者并無本質區(qū)別。班固《漢書·儒林傳》上述內容,基本抄引《史記》,只有個別字句不同,如“坑術士”改為“殺術士”,“六藝”稱“六學”等等[9]3592。值得注意的是,《史記》《漢書》兩本史書寫此段焚書坑儒歷史事件后,同在文后附了一段唐人顏師古《漢書》的釋注,補寫了兩段史料,一為自古留下的一處秦始皇坑儒遺址古跡,號“愍儒鄉(xiāng)”也即“秦坑儒處”;
“今新豐縣溫湯之處號愍儒鄉(xiāng),溫湯西南三里有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傳以為秦坑儒處也”。另一段引了東漢儒家學者衛(wèi)宏所寫《詔定古文尚書序》,文曰:“秦既焚書,患苦天下不從所改更法,而諸生到者拜為郎,前后七百人,乃密令冬種瓜于驪山坑谷中溫處。瓜實成,詔博士諸生說之,人人不同,乃命就視之。為伏機,諸生賢儒皆至焉。方相難不決,因發(fā)機,從上填之以土,皆壓,終乃無聲?!鳖亷煿烹S后加了兩句:“此則閔(愍)儒之地,其不謬也”。唐之新豐在今陜西省西安北的臨潼附近,至今還留有古驪山遺址和坑儒谷古跡。著名文學家從維熙近年還寫了一篇《秦坑儒谷的深思》游記散文,深思坑儒谷所留給后人“回眸幾千年封建帝王的暴政”的教訓[10]。應當指出,這里的“坑儒處”或“愍儒鄉(xiāng)”是秦始皇時的另一次見于史籍的焚書坑儒事件,這次坑儒共七百人。最典型的也是為史家所經(jīng)常引用和評論的一次坑儒,被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系于始皇三十五年,也即公元前 212年,離秦統(tǒng)一六國建立秦王朝九年,離秦朝滅亡的公元前 207年五年。正是他和李斯下焚書令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的第二年。[8]254-255,258《史記·秦始皇本紀》對焚書坑儒兩件歷史大事的相互關聯(lián)性質,描述得十分鮮明具體。對焚書是這樣寫的:“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钕氯詹粺?,黥為城旦”。這里的“臣”指李斯,焚書是他的建議,由秦始皇“制可”同意的。從這段話可以鮮明看出,儒家的書籍《詩經(jīng)》、《尚書》是焚書令的主要內容,甚至連在路邊偶爾談論一下儒家經(jīng)典都要斬首棄市,這幾句話明顯表達了秦王朝焚書令以焚儒家書為主,[8]255一年以后的坑儒,與此密切相關。原文較長,先記載了一段侯生、盧生的相與謀說,議論詆毀秦始皇的“為人”:“天性剛愎自用”、“專任獄吏”法家,對儒家“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不重視。對“候星氣”的“良士”三百人,也不聽取他們的意見,因而良士們都“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這樣的主上“貪于權勢”不可再為他辛苦去求仙藥讓他長生。侯、盧二生“于是乃亡去”。這些議論明顯激怒了秦始皇,所以下令嚴懲諸生,便造成著名的“坑儒”事件?!妒酚洝肪砹肚厥蓟时炯o》是這樣記載秦始皇的語言的:他“大怒”著說:“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市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這段話后,始皇發(fā)令“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畢坑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后。益發(fā)謫徙邊”。這就是史上流傳最廣的典型的一次秦始皇坑儒事件,一般史書甚至歷史教科書都以此為例,說明殘暴的摧殘文化的政策。也正由于這段文字涉及許多“方士”、“方術士”的詞匯,有一些學者便常把這一“坑儒”理解為僅僅對待“求仙藥”的“坑術士”事件。這種理解,其實不僅僅限于現(xiàn)今,早在幾十年前便已有爭論。前引郭沫若先生在《十批判書》里就曾這樣誤解過,后來又經(jīng)過詳實史料研究才改正了看法。林劍鳴先生在《秦漢史》中也專門有一個注解。證明這次秦始皇坑殺的僅僅是“方士”觀點的不對,他說:“秦始皇所坑的四百六十人,是儒生還是方士,歷來都有不同看法”。林劍鳴先生通過一段史料證實:“否認秦始皇坑的人中有儒生是不尊重事實的”。[11]186這段史實便是《史記·秦始皇本紀》中緊接坑殺四百六十“諸生”之后,有一段秦始皇長子扶蘇的很有分量的話:“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這句話鮮明地表述出,被嚴懲坑殺的那些“諸生”,“皆誦法孔子”,也即都是學習信奉孔子儒家學術觀點的。從這點講,這些號稱“諸生”的人應當都是儒生。那些秦始皇所責難的“文學方術士”也應當大部分是儒家的人。至于“方士”與儒生的關系,我們下文將詳加討論,這里只簡單表明一句:至少可以認為,上面坑殺的四百六十“諸生”,是指普遍的士人知識分子,既代表純粹儒家學派,又代表方士、術士。方士、術士其實也是一種文化領域的知識人士。從上述三段從《史記·秦始皇本紀》、《史記·儒林列傳》和《漢書·儒林傳》所引原文全文,我們都幾乎可以分析推斷,無論哪一段引文都不能支離破碎、斷章取義來妄加評議和決斷:秦始皇坑殺四百六十人和七百人的那兩次殘酷坑人暴行,不是“坑儒”而僅是“坑術士”。“坑儒”就是“坑儒”,不能把原始史料中秦始皇長子扶蘇的那段“諸生皆誦法孔子”給有意抹殺,也不能把《儒林列傳》中司馬遷有關焚書坑儒后“六藝從此缺焉”,和孔子后代孔鮒無路可走,“魯諸儒持孔子之器往歸陳王”,嫡傳的儒家魯國儒士因焚書坑儒事件,而紛紛投奔反秦的陳勝武裝大起義的鐵定史實故意忽略不講,這樣割裂歷史文獻原文的做法是絕對不科學的。
廣識才能科學。歷史和社會科學研究,還應多聽各方面的意見,多看各家的文章和專著。應尊重前輩專家已有的科學結論成就。就焚書坑儒事件說,恐怕深究起來,我國自古以來已有各種文史專家研究了一千多年以至兩千年,最后定出“焚書坑儒”這一專有名詞和成語。我們先介紹當代幾位學術界先輩和專家的看法和說法:首先,楊寬先生可算是史學界的老前輩,他的戰(zhàn)國史研究非常深透,專著《戰(zhàn)國史》仍為史學工作者必讀之書。就在這本書里,楊先生明確提出:“焚書坑儒,加強專制統(tǒng)治和思想統(tǒng)制”,是秦始皇的一貫專制政策。這是自秦國商鞅變法“燔《詩》、《書》而明法令”政策的“擴大化”,“打擊矛頭不單是儒家,包括講‘私學’的百家”。“焚書坑儒的措施”,“是為了統(tǒng)制思想輿論”[12]394-395。前面介紹的林劍鳴先生也在自己專著《秦漢史》里,用“坑殺儒生”來敘述這一歷史事件,具體文字為:“就在焚書的下一年(前212年),秦始皇便叫御史把咸陽諸生提來審問,諸生互相告密,秦始皇親自圈定四百六十余人,把他們活埋在咸陽。這就是歷史上的‘坑儒’事件”[11]157-158。我國古代法律史專著《秦律通論》也采取“坑儒”之說,該書明確地說,秦朝有“生埋”的刑罰,“秦始皇于咸陽又‘坑’了四百六十余儒生,都是‘生埋’這種刑罰……”[13]241最有啟發(fā)性的是郭志坤的《秦始皇大傳》,作者不僅用眾多史料、各家著述證實了秦始皇所坑的確是“儒生”,用三個理由來證實:“第一,從坑儒的直接原因來看就是針對儒生的”,因為他“本來就是輕儒重法的”?!暗诙瑥那赝醭瘜θ迳妮p視以至仇視態(tài)度來看,被坑者是儒生”,秦始皇和李斯一直討厭諸儒生的“不師今而學古”、“道古以害今?!钡谌?,從扶蘇向秦始皇的進諫的措詞來看,被坑者是“儒生”。扶蘇所言即上面所舉“諸生皆誦法孔子”。《秦始皇大傳》還用更多史實證明秦王朝曾“坑儒”“多次”,不僅僅是公元前 212年的一次坑殺四百六十人和驪山陵谷中的坑儒七百人兩次,還有秦始皇和秦二世統(tǒng)治時的另外多起,史上僅記“又殺數(shù)十人”、“皆殺之”、“死者眾”等,其實“秦始皇殺人數(shù)豈止數(shù)百數(shù)千,連數(shù)字也搞不清”。該傳生動地引了唐朝詩人章碣所寫的一首《焚書坑》詩:“竹帛煙銷帝業(yè)虛,關河空鎖祖龍居??踊椅蠢渖綎|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把焚書坑儒的暴行歸為秦末農(nóng)民起義重大原因之一。另引了韓愈的評語:“至于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jīng),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直接指出秦朝滅亡與摧毀文化的焚書坑儒有直接關系。[3]303-306上面引了這么多當代和古代學者專家詩人的看法,我覺得會使我們對秦始皇“焚書坑儒”的看法有更全面更科學的認識。
《“坑儒”應為“坑術士”》一文斷然說:“‘坑術士’比‘坑儒’之說出現(xiàn)得早”。這是一種錯誤的推斷。原因就在文章的作者沒有花工夫去翻閱全部秦漢時的古籍古文,而僅僅看到《史記·儒林列傳》和《漢書·儒林傳》顏師古所注《漢書》中的引東漢衛(wèi)宏的一段《詔定古文尚書序》原文,便輕率斷定,“‘焚書坑儒’最早出現(xiàn)在東漢衛(wèi)宏作《古文尚書序》中”。據(jù)作者說衛(wèi)宏的原文是這樣寫的:“及秦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學士逃難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這本身從史實來講便是大誤。當然作者在后文中又解釋,這可能不是“衛(wèi)宏記載的‘坑儒’新說”,因為在《史記》、《漢書》儒林傳中引衛(wèi)宏古文尚書序沒有這幾句話,所以作者辯解:“衛(wèi)宏說出現(xiàn)得很晚。而且衛(wèi)宏沒有交代史料來源,因此,衛(wèi)宏說極不可信?!边€鄭重地說:“所以,衛(wèi)宏提出的‘坑儒’說最好不用,在此新說基礎上產(chǎn)生的‘焚書坑儒’也最好不用”。由此,文章作者確認,“坑術士”比“坑儒”出現(xiàn)得早,是西漢武帝時司馬遷在《史記》中首用的,而衛(wèi)宏要晚至東漢時候,而且他的“焚書坑儒”說也說不清楚,矛盾很多。
這說法雖說鑿鑿有詞,但從史料上講確是一個最大的失誤,因為作者把《古文尚書序》的第一作者也是真正作者沒有搞清楚。在《史記·儒林列傳》《漢書·儒林列傳》注釋中顏師古引文本身就是混淆不清的。為此,我全部翻閱了一遍《全漢文》和《全后漢文》,才把這一記載的來龍去脈,以及“焚書坑儒”這一說法的最早發(fā)明者(或是最早發(fā)明者之一)搞得比較清楚了。當然可能還有不全面或不當之處,還請國內外各位專家指教。
最近把《全漢文》和《全后漢文》翻閱后,我的結論是:“焚書坑儒”說法的最早使用者是西漢早期的孔安國,并非東漢時的衛(wèi)宏。其確鑿根據(jù)是收在《全漢文》中孔安國的《尚書序》和《古文孝經(jīng)訓傳序》兩篇文章[14]195-197。這個孔安國,在《漢書·儒林傳》中有專傳,是被作為儒家一位專門學者來介紹的,主要介紹他的尚書學:“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余篇,蓋《尚書》茲多于世矣。遭巫蠱,未立于學官”[9]3017看來孔安國既為古文尚書專家,又兼今文尚書研究。從今人《中國儒學史》的研究成果看,根據(jù)《漢書·藝文志》記載,此孔安國為孔子后裔,秦末焚書后他的伯叔祖父孔鮒(即孔甲)將儒家一批古籍藏入孔子故居宅墻壁中而得以保存,漢初魯恭王破孔子宅,將壁中儒書盡歸孔安國,他才有條件成為大家。后在漢武帝時,孔安國擔任博士,正當他想把所藏《古文尚書》原本獻給朝廷時,巧遇當時宮廷發(fā)生由陳皇后發(fā)動的巫蠱祝詛大案,朝廷一片混亂,此獻書行為暫停,孔安國只得一直在私下傳授《古文尚書》學,直至逝世。[15]304,[9]3984-3950據(jù)《漢書·外戚傳》載,此次巫蠱事件發(fā)生在漢武帝元光五年,也即公元前 130年。也就是說,早在漢武帝登基第十一年(漢武帝在位為公元前 141年至前 87年),這位儒家學者孔安國就已名重一時,頗有成就。而編寫《史記》的史學大家司馬遷出生年為公元前145年,[16]79即當孔安國已成為大家時,他方為十五歲的少年。據(jù)《漢書·儒林傳》,司馬遷還曾“從安國問故”,即曾經(jīng)是他的一名學生。另外,同傳還記載,當時大學問家倪寬亦曾“受業(yè)孔安國”。[9]3603-3607倪寬在《漢書》有專傳,曾官至御史大夫,本傳稱他是漢武帝當時著名的“儒雅”學者,把他與名臣公孫弘、董仲舒齊名:“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倪寬……”[9]2634。從上述記載,我們可以明顯看到,這位孔安國,是司馬遷和倪寬的長輩,他的著述、文章也應寫得比司馬遷的《史記》早。另外,從《史記》、《漢書》等零星記載看,孔安國為孔子正宗后代,有一本《大家族史》專寫孔氏家族史的傳記敘述,孔安國應為孔子的第十一代孫,他的伯祖父孔鮒、祖父孔騰、父親孔忠也都是秦末漢初著名經(jīng)學家,孔鮒即是參加陳勝起義的那一位孔甲,字子魚,曾收集孔子一門子孫的事跡遺聞寫成《孔叢子》一書。孔騰曾任漢惠帝時博士,孔忠亦任漢文帝時博士,精通六藝??装矅鵀榭字业拇巫?。[17]71-86從這些史實看,孔安國關于儒家經(jīng)典的研述應當是十分可靠的,他的寫作時間也比司馬遷完成《史記》要早。史家辭書認為司馬遷完成《史記》在漢武帝太始四年,也即公元前93年[16]79。那么前面提到的孔安國的《尚書序》和《古文孝經(jīng)訓傳序》肯定要早于此年,估計在孔安國上獻《尚書》原文的公元前 130年左右。比《史記》寫成早近40年。
為什么這年代之比如此重要呢?問題在于回答從古史古文看究竟是“焚書坑儒”說提得早,還是“焚詩書,坑術士”提得早?
下面,我們先看看孔安國的《尚書序》原文。此文收在《全漢文》中,全歸在清朝人嚴可均所編《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此大部書文集1958年12月由中華書局出版,我現(xiàn)在所用為1991年10月中華書局北京第五次印刷本。孔安國的文章收在這部大文集的《全漢文》卷十三中,共有四篇遺文,除《尚書序》和《古文孝經(jīng)訓傳序》外,尚有《家語序》和《秘記》?!渡袝颉啡墓布s六百多字,概要綜述我國文字的發(fā)明、三皇五帝時古代文化典籍的出現(xiàn)以及孔子對歷史文化的巨大貢獻,有“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伏羲神農(nóng)黃帝之書,謂之‘三墳’……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等語,重點敘述孔子對儒家經(jīng)典的整理收集:“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煩文,懼覽者之不一,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為三百篇,編史記而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八索……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軌范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舉而行”。還提到孔子的三千弟子:“三千之徒,并受其義”。然后再談到:“及秦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天下學士,逃難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后面還敘述:“漢室隆興,開設學校,旁求儒雅,以闡大猷”的興復文化的功勞。文章后半部提到孔子所編《尚書》一書在秦末漢初的遭遇:由伏生口授流傳,然后經(jīng)漢室魯共王“壞孔子舊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包括《尚書》、《論語》、《孝經(jīng)》等“科斗文字”古書,于是《古文尚書》得以較全面貌重現(xiàn)??装矅y(tǒng)計,《古文尚書》共約59篇,46卷,他整理后為作此序,并準備“悉上送官,藏之書府”。不幸正遇“國有巫蠱事”(即上述漢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的陳皇后巫蠱害人事件),“經(jīng)籍道息,用不復以聞”未能及時呈送皇帝,孔安國為此深為遺憾,只好“傳之子孫,以貽后世”。他希望“若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也”[14]195-196。這篇《尚書序》全文后尚附有嚴可均所附小字:“《文選》、唐石經(jīng)《尚書》、宋版《尚書注疏》本、宋巾箱板《尚書》、仿岳版《尚書》”共二十五字注解,意為這篇文章是可靠的,自六朝唐宋各版《尚書》皆收此序。
上面我之所以引錄孔安國《尚書序》這么多原文,其意有三:第一、孔安國此文明確寫出秦始皇“焚書坑儒”字樣。這是對這一次摧毀文化重大歷史事件較早的記錄,孔安國說他寫好此序后準備很快將整理好的《古文尚書》上呈漢武帝,藏進政府書庫,恰逢陳皇后巫蠱事件發(fā)生,朝廷混亂,無法上呈。據(jù)史載,此事發(fā)生在公元前130年,《漢書》有明文記載:“(元光)五年……乙巳,皇后陳氏廢。捅為巫蠱者,皆裊
首”[9]164。武帝元光五年為公元前130年。這一年比司馬光撰成《史記》的公元前93年,要早三十多年[16]79。而此年離秦朝滅亡公元前 206年也僅七十余年,離秦始皇焚書坑儒事件公元前213年、前212年也只有八十二、三年[18]243-244,246。按此記載,至少可以鐵定回答:“‘坑術士’比‘坑儒’之說出現(xiàn)得早”的結論是錯誤的,不符合歷史事實的,應當明確認定:公元前 130年已寫出的孔安國《尚書序》中所說的“焚書坑儒”,比司馬遷撰成于公元前93年的《史記·儒林列傳》中所記的秦始皇“焚詩書,坑術士”,之說法早。第二,從上引孔安國《尚書序》的原話,還可以鮮明看出,“焚書坑儒”一詞為當時秦末漢初之際人們常用的一句對秦始皇摧殘文化暴政的詞語。因為在孔安國的另一篇《古文孝經(jīng)訓傳序》里,也用同文同字的用詞,文中這樣介紹《孝經(jīng)》說:“曾子(孔子弟子曾參)喟然知孝之為大也,遂集而錄之,名曰《孝經(jīng)》,與五經(jīng)并行于世。逮乎六國,學校衰廢。及秦始皇焚書坑儒,《孝經(jīng)》由是絕而不傳也……”[14]196。到西漢中期,“焚書坑儒”的說法,更是在大學問家的著述中常見,如漢元帝、成帝時的學者劉向、漢成帝時即已成名的劉歆,都在自己的著作中鮮明提出“焚書坑儒”說法,而沒有用“焚詩書,坑術士”的提法。劉向的《戰(zhàn)國策書錄》一文中說:“秦始皇……兼諸侯并有天下……任刑罰以治,信小術以為道。遂燔(焚)燒詩書,坑殺儒士……”[14]331劉歆的提法則見其《移書讓太常博士并序》一文,他這樣說:“陵夷至于暴秦,焚經(jīng)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14]348劉向生卒年為公元前77年至前6年,劉歆為劉向子,生卒年為公元前53年至公元前23年,[19]92-95離司馬遷生卒年公元前145年至前86年不是太遠,可以說是司馬遷撰成《史記》的公元前93年略后的西漢中后期學問家。劉向父子在文中皆用秦始皇“焚經(jīng)書,殺儒士”來描述秦朝這一暴政,而不用“坑術士”,可見“焚書坑儒”應為當時學者們通用的習慣用語,也說明秦始皇所罪惡坑殺活埋的文人知識分子,主要應為儒家人士而非方術之士。當然,儒士與方術之士在當時的確有一定的關聯(lián),以至司馬遷《史記·儒林列傳》中用“方術士”來代稱,這點我們將在下文中詳加解釋考證。第三,通過孔安國在《尚書序》和《古文孝經(jīng)訓傳序》二文,我們還可以清楚地看到,孔安國這兩篇文章之所以敢明確用“焚書坑儒”的“儒”字來描述秦始皇活埋坑殺的對象,他是有足夠的史實根據(jù)的,不是隨便亂用的??装矅扔每鬃酉热藢ξ覈糯幕呢暙I說明秦始皇此舉的目的是“滅先代典籍”,而這先代典籍則主要為孔子的儒家之書,又用孔子“三千之徒”說明儒家在當時文化地位之重要,然后又鮮明指出秦始皇焚書坑儒后,“天下學士”“逃離解散”,這也應當主體部分為儒家諸生,而后再點出孔子后人將儒家經(jīng)典密藏于孔子故宅屋壁中,至漢興才又取出流傳于世。這整個經(jīng)過都表明秦始皇“焚書坑儒”主要是對付儒家的。通過上面三點分析,我們可以得到的結論是:秦始皇公元前213年至212年“焚書”和坑殺士人,應主要是針對儒家,更精確地說坑殺的主要不是“術士”而是儒生。通過孔安國的兩篇文章,我們有充足的史料鐵證,證明“焚書坑儒說”應比“焚詩書,坑術士”之說出現(xiàn)得早。而且“坑儒”,這是歷史的真實,并非后人曲解。
《“坑儒”應為“坑術士”》一文,有一處最主要的史料根據(jù)為司馬遷《史記·儒林列傳》中所說的:“及至秦之季也,焚詩書,坑術士”。作者認為這是史料中出現(xiàn)得最早的有關秦始皇這一暴政的歷史記錄。這一點我們已在上文給以修正:孔安國之“焚書坑儒,天下學士,逃難解散”應更早于司馬遷之編成《史記》。這已經(jīng)沒有任何疑問了。
問題還有,就司馬遷本人,他在寫《史記》時,對此歷史事件究竟是怎樣看的?他對“坑術士”如何理解?應當指出,司馬遷在《史記》中至少有三處寫到秦始皇這一摧毀文化事件,各見于《史記》的《秦始皇本紀》、《儒林列傳》和《封禪書》。我們先看《秦始皇本紀》所記,此段記載言秦始皇在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 212年)坑殺事件之前,確有侯生、盧生等一段方術士私下詆毀秦始皇“天性剛戾自用”等反上言行,因而引起始皇“大怒”,認為他對“方士”們不薄,但韓眾、徐市包括侯生、盧生或“去不報”,或“費以巨萬計辦而‘終不得(長生)仙藥’”,結果還大肆“誹謗我”,此罪難饒,因此下令坑殺。但關鍵在下面一段全文:“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坝谑鞘褂废ぐ竼栔T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后。益發(fā)謫徙邊”。應鄭重注意的是,這“四百六十余人”明確寫出的是“諸生”,不是前面背景中所言及的“方士”。而且前面還有一句他曾“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可見這些“甚眾”的知識士人也不僅是“方術士”,更重要的還有“文學”士。尤為關鍵的是這段正宗史料記載中的最后一段話:“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監(jiān)蒙恬于上郡”。[8]258目前講秦始皇焚書坑儒事件,關鍵都引用這一段最典型、公認的史料,這里值得引起人們注視的是在此之前秦始皇曾重用“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還有司馬遷這里記載被活埋者為“諸生”,一般說這都指儒生;尤其是后面扶蘇所上諫的“諸生皆誦法孔子”一句,更鮮明表示,這次所坑四百六十余人確為“儒生”,而不是“方術士”。如果全面理解的話,這次坑殺事件,起因是“方士”侯生、盧生等的“誹謗”,而實際活埋的是“皆誦孔子”的廣大諸生,也即儒生。第二段見于司馬遷《史記》的坑儒事件記載,為《儒林列傳》的一段史料,原文全文是這樣的:“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陳涉之王也,而魯諸儒持孔氏之禮器往歸陳王。于是孔甲為陳涉博士,卒與涉俱死……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業(yè),積怨而發(fā)憤于陳王也”。這段話明顯指出上述被“坑術士”,實質即為“持孔氏之禮器”的“魯諸儒”一類儒生:也即那些“縉紳先生”,這些人與一般搬弄陰陽之術求仙藥奇藥的方術士有極大區(qū)別。此段古文后還有一段特寫:“及高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聲不絕,豈非圣人之遺化,好禮樂之國哉”!再下還有:“漢興,然后諸儒始得修其經(jīng)藝,講習大射鄉(xiāng)飲之禮……”的記載,[8]3116-3117很明顯,司馬遷這里的所謂“坑術士”,是和廣大儒生和縉紳先生之徒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如今有些學者只割裂引用“坑術士”一句就斷章取義下結論說秦始皇不是“焚書坑儒”而是“坑術士”,坑的是方士一類人物,豈不是太片面了嗎?這是《史記》關于焚書坑儒第二段記載。第三段記載見于《史記·封禪書》,原文是這樣記載的:“始皇封禪之后十二歲,秦亡。諸生疾秦焚《詩》《書》,誅戮文學,百姓怨其法,天下畔之”。[8]1371這一段《史記》關于焚書坑儒記載,常為一般史家所忽略。其實這短短三十多字記載,司馬遷表達很明確,焚書坑儒主要受害者為廣大儒生??託ⅰ罢D謬”的是“文學”士,所以引起“諸儒生”的憤怒怨恨,因而造成天下百姓叛亂終于國亡。從上面三段司馬遷《史記》有關記載,我們可以清晰看到秦始皇焚書坑儒坑殺的是廣大儒生,司馬遷雖曾用詞“坑術士”,但這“術士”指的應是儒生、“縉紳先生之徒”和“文學士”,而非簡單意義的陰陽神仙家“術士”、“方士”,任何片面理解都是不合適的。
下面再談談文章所引的衛(wèi)宏《古文尚書序》的原文?!丁翱尤濉睉獮椤翱有g士”》一文引用了兩處據(jù)說是衛(wèi)宏的原文,一處為:“及秦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學士逃難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這段記載引得使人發(fā)懵:衛(wèi)宏怎么成為了孔子后人,他怎么會有“先人”藏書屋壁?這明明是錯把我們前面所說的孔安國《尚書序》的古文誤抄到衛(wèi)宏的名下。要知道衛(wèi)宏是東漢光武帝時人,《后漢書·儒林列傳》有他的專傳,他的確曾從大儒杜林學過《古文尚書》,寫過這部書的“訓旨”,還著作過《漢舊儀》,是光武帝朝的議郎。[7]2575-2576有關《尚書》的文章收在《后漢文》中,但正名為《詔令古文官書序》。[14]623但收文中不見上述內容。這段話真正出處為我們前面所引的孔安國《尚書序》,他才可能談到“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這和衛(wèi)宏毫不相干。我覺得這里引文用衛(wèi)宏的名字太草率了,作為當紅知名學者,不應有這樣低級失誤。衛(wèi)宏的《詔令古文官書序》應為下列諸句:“秦既焚書,患苦天下不從所更改。而諸生到者拜為郎,前后七百人。乃密令種瓜于驪山坑谷中溫處。瓜實成,詔博士諸生說之,人人不同。乃令就視,為伏機。諸生賢儒皆至焉,方相難不決。因發(fā)機從上填之以土,皆壓之。終乃無聲”。[14]623這段史料是繼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那段焚書“坑諸生”四百六十余人記載后的又一次坑儒史實的新發(fā)現(xiàn)資料,不少當代史家都已開始使用以證明“坑儒”的確實。如林劍鳴先生《秦史稿》專門有一長達近六百字的附錄注解,認為這一記載和《史記·秦始皇本紀》說坑儒四百六十人史實同樣重要,加上馬端臨《文獻通考·學??肌芬欢慰偨Y性的記載:“始皇使御史案問諸生,轉相告引,至殺四百六十余人。又令冬種瓜驪山,實生,命博士諸生就視。為伏機,殺七百余人。二世時,又以陳勝起,召博士諸生議,坐以非所宜言者,又殺數(shù)十人”,可認為“以上兩條資料雖晚出,亦可為旁證,故附于此”。[20]411上引可以看出史學家對此驪山溫谷坑儒事件是很重視的,因為這是一次坑“博士諸生”最明顯確載的一次“坑儒”事件,沒有任何可以解釋為“坑方士”的可能性。但這條史料,被《坑儒”應為“坑術士”》的作者認為:“衛(wèi)宏說出現(xiàn)得很晚,而且衛(wèi)宏又沒有交代史料來源,因此,衛(wèi)宏說極不可信。所以,衛(wèi)宏提出的‘坑儒’說最好不用,在此新說基礎上產(chǎn)生的‘焚書坑儒’也最好不用”。就這樣輕率地否定了這條史料,為了證明他的“坑術士”的結論。其實衛(wèi)宏所說的“坑儒”新資料,長期為古代史家所認真嚴肅地看待,在《史記》、《漢書》甚至《后漢書》后人注釋中都沿襲引用這條史料?!妒酚洝と辶至袀鳌纷⒔庖迫祟亷煿诺摹稘h書注》補充了這一珍貴史料,同時還談到至唐朝時在西安附近的新豐縣“溫湯之處”尚有當年坑七百儒士的“愍儒鄉(xiāng)”遺址:“溫湯西南三里有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相傳以為秦坑儒處也”。[8]3116-3117班固的《漢書·儒林傳》注疏還特別強調一句:“此則愍儒之地,其不謬矣”,[9]3117即絕對正確的意思。《后漢書》則用此條坑儒新史料作為陳蕃列傳的注釋。陳蕃為東漢太學生中著名的硬漢,官至太尉,從不屈服于宦官的暴政,最后被宦黨陷害。他曾上書極反宦官專權,在上疏中以當時朝政與秦坑儒暴政匹比:“杜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坑儒,何以為異”?[7]2166值得注意的是,在《后漢書》此處,在注釋中也同樣引用了衛(wèi)宏《詔定古文官書序》的這段話,可見古人對這一驪山溫湯坑儒七百人事件的一貫重視。前輩古代學者一直認為這是秦始皇坑儒暴政又一條有力證據(jù)。正由于如此,清朝學者嚴可均才把衛(wèi)宏這一可靠史料收進《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作為后人的史實依據(jù)。而一些學者所說此條史實記載“極不可信”是有欠深思熟慮的。
上面我們肯定了“焚書坑儒”是歷史前人的正宗詞匯,絕不能用“坑術士”來隨便替代,這是由許多歷史事實所決定的。但是,還應當解釋清楚,司馬遷這樣一位古代的權威史家,在著名史著《史記·儒林列傳》里,他還為什么要用“焚《詩》、《書》,坑術士”這樣一個不精確的詞呢?這里有當時的社會歷史原因。在戰(zhàn)國秦漢時候,實際上人們對“儒”和“術士”還不像后人那樣區(qū)別得十分明顯,有許多記載中這二者常常是混用的。有不少古代史家和古文字家甚至把二者定為一意。如著名東漢詞語學家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就這樣釋詞“儒”字,他在《說文》中說:“儒,柔也,術士之稱”。明顯把儒生術士等同起來。這是有充足的歷史根源的,前輩徐中舒、胡適、顧頡剛先生對此有過專門的考證。徐仲舒曾寫過一篇《甲骨文中所見的儒》專文,考出甲骨文“儒”字為禽形,“整個字象以水沖洗沐浴濡身之形”,這些人是專門從事古代祭祀典儀的,必須周身純凈,所以孔子在《禮記·儒行》中有“儒有澡身而浴德”的記載。胡適先生在《說儒》一文中指出:“儒是殷民族的教士”,又說:“儒是一種古宗教的教師”。這都是根據(jù)商朝甲骨文“儒”字形象所得出的結論。后來,春秋時候,儒家形成一個大學派后,在儒家著作中,仍有類似這一類的說法,如《周禮·大宰》:“儒,以道教民”,《周禮·天官》:“儒,以道得民”等等,都有濃帶宗教的意義。當然這時候的所謂“道”,更多的應是儒家六藝以整個文化道德作為教育內容的含意了。[15]34-36從上可見,用“術士”來代替“儒”、解釋“儒”,“術士”和“儒”并用,是有歷史依據(jù)的,在秦漢時候,學者們有共通的看法,尤其在秦漢之際、秦末漢初,方士術士又因戰(zhàn)亂形勢而再次形成一股強大的社會潮流情況下,司馬遷把儒生寫成“術士”,并不能算錯,而且他在用此詞之后,還補寫了許多“魯諸儒持孔氏之禮器往歸陳王”、“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為臣者”、“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等,[8]3116-3117來說明他所說的“術士”和“諸儒”實為一個文化流派,以免人們錯誤理解。尤其到戰(zhàn)國秦漢之際以后,士的范圍和稱呼更為豐富和雜亂。春秋后期出現(xiàn)了“方士”的名詞,司馬遷認為東周靈王所任用的一個名叫萇弘的是為“方士的始祖”,他在《史記·封禪書》中說:“是時萇弘以方事周靈王,諸侯莫朝周,周力少,萇弘乃明鬼神事,設射鯉首……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萇弘”。周靈王是公元前564年至前545年在位的東周國王,所謂“射鯉首”是用一種迷信的方式懲罰那些不向周朝貢的諸侯。萇弘可以說歷史上第一個“方士”。[21]280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子還曾向萇弘請教過音樂方面的問題,《禮記·樂記》有載:“(孔)丘之聞諸萇弘”,可見方士的出現(xiàn)約與儒家成派同時。到戰(zhàn)國時,“士”當中又出現(xiàn)“游說之士”和“博士”。游說之士或簡稱“游士”是戰(zhàn)國時期各國爭霸政局混亂各家都收攬爭取人物的產(chǎn)物?!坝握f之士”最典型的代表是戰(zhàn)國中后期齊宣王收攏“稷下學派”的史例,據(jù)《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記載:“(齊)宣王喜文學游說之士,……齊稷下學士復盛,且數(shù)百千人”。[8]1895齊宣王在位為公元前319年至前301年,已經(jīng)是戰(zhàn)國后期,稷下在當時齊國都城臨淄城禝門,又名棘門,[22]序言在今山東臨淄北。稷下學派是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知識士人集團,儒家第二號知名人物孟子曾到那里游過學,漢人桓寬的《監(jiān)鐵論·論儒篇》介紹過:“齊宣王褒儒尊學,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博士”之稱也開始出現(xiàn)于戰(zhàn)國后期,清末民初大家王國維曾寫過一篇《漢魏博士考》,列舉了戰(zhàn)國末魯國博士公儀休、宋國博士衛(wèi)平、魏國博士賈祛等,還提到衛(wèi)平與
孟子同時,即公元前4世紀時人,[23]162-163錢穆先生也考證,其實在齊宣王稷下學宮時也已有博士,前提淳于髡就在《說苑·尊賢》中被稱為“博士”,這也是公元前4世紀時事。[24]65到秦朝時,博士形成為一種官制。《史記·秦始皇本紀》和《封禪書》里就有許多博士參加朝廷議政的記載。據(jù)載,秦王朝共有博士七十人,大都“誦法孔子”,職掌“通古今和《詩》《書》百家語”,既有正宗儒家,也神仙家和術數(shù)家。[15]34-36他們多次參與秦始皇和秦二世時的朝政活動,隨秦始皇出行封禪,《史記》中有很多有關記載?!肚厥蓟时炯o》最明顯的一處是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 213年》:“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這是指博士們在酒宴中為秦始皇祝壽。就在這次壽宴上,發(fā)生了以博士淳于越和周青臣、李斯等關于郡縣制和分封制的大辯論,引起了秦始皇對儒生博士們的大不滿,從而形成李斯建議實施的焚書令,儒家以《詩》《書》為主的文化受到極大摧殘。[8]258在《史記·封禪書》中,對博士的敘述更多,如始皇即帝位第三年(公元前219年,即秦始皇二十八年),就有:“(始皇)東巡郡縣,祠騶峰山,頌秦功業(yè)。于是征從齊魯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于泰山下”。目的是議論封禪,但沒有受到博士儒生們的同意,認為太傷害大自然,“惡傷山之土石草木”,由此受到秦始皇的不滿,“由此絀儒生”,七年后終于有“焚書坑儒”之殘暴措施。此段史實也記在《秦始皇本紀》里,但成為:“(始皇)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峰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只提“儒生”,不再談及博士。上引《封禪書》還記:“始皇之上泰山,中阪遇暴風雨,休于大樹下。諸儒生既絀,不得與用于封事之禮,聞始皇遇風雨,則譏之”,[8]1371這里可見秦始皇與博士儒生們的關系越來越緊張的趨勢。從這些記載可以看出,在秦朝共有博士七十人,其中儒家之生應占絕大多數(shù),不然不會用“博士儒生”并列,而且歷史上明指這些博士出自齊魯,這是儒家之鄉(xiāng)。當代學者對秦始皇時博士七十人作過具體分析,考出這七十人中見于《史記》、《漢書》有名姓者共十二人,其中淳于越、伏勝、叔孫通、羊子、李克、圈公六人明顯為儒家人物,另有黃疵、盧敖各為名家和神仙家,其余四人不知學派。可見在博士中儒家占大多數(shù),一半以上。這些可以面對秦始皇共論朝政的儒家博士,從史料記載看已經(jīng)成為秦始皇專制政治的對立面,從《史記·封禪書》所述的儒生博士們“譏”始皇,和始皇“絀之”,可以看出他們關系之緊張,這才會有《秦始皇本紀》后來所記焚書令中“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專門針對儒家學術和人士的禁條。從這里推斷,第二年坑殺的四百六十余“諸生”,也主要應為儒生,這正符合扶蘇所言的“諸生皆誦法孔子”的說法。綜上所述,無論是“士”中的哪一類,至少如上所說的春秋戰(zhàn)國以來出現(xiàn)的“方士”、“游說之士氣“博士”,應當都是和儒家人士有密切的思想政治關聯(lián)的。他們都屬于具有一定知識基礎的人士,他們所學的知識應與當時普及社會的儒家教育有關,這一點本文下面將詳加分析。
我們再分析一下,春秋戰(zhàn)國秦漢之際儒家和方士究竟有怎樣的關系?這一點已有不少學者做過專門研究,顧頡剛先生專著有《秦漢方士與儒生》一文,周予同先生更撰文說:秦漢的“五經(jīng)”“沒有一家不混同于方士”,漢經(jīng)中的“齊學”,“干脆說一句,就是‘方士’學”。[21]280當代學術界認為,應當特別注意戰(zhàn)國秦漢尤其是秦漢之際,“儒者和方士的交混”狀況,方士相信陰陽五行、封禪求仙,而儒家本身也“信天命,禮上帝,改正朔服色推祥瑞炎異”,“究天人之際”,其實,這是“儒家最根本的學問”[21]280之一。這二者有許多相通之處。其實,儒家自始祖孔子開始,就有“天人合一”思想,他晚年專門研究的《易經(jīng)》就是探討這方面的專著?!妒酚洝た鬃邮兰摇酚性疲骸翱鬃油矶病兑住?,序《彖》、《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8]1937這個“晚”,史家考證是在孔子五十歲之時,彖、系、象等都屬于據(jù)說是周文王創(chuàng)始的陰陽八卦之學,孔子晚年都作過專門研究,而且特別“喜”好,以至看易學之書簡,至于“韋編三絕”即書簡的編繩三次折斷的程度。從此《易》經(jīng)也成為儒學的“六藝”之一,而且比《詩》、《書》、《禮》還要在前,成了第一位的儒家學問。孔子儒家的《易》學一直代代相傳,據(jù)《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孔子傳《易》于瞿,瞿又傳給楚人馯臂子弘,弘再傳江東人矯子庸疵,疵又傳燕人周子家豎,再傳光子乘羽,羽傳齊人田子莊何……由戰(zhàn)國至于秦漢近十代,漢武帝元朔年間《易》的嫡系傳人楊何成為朝廷中大夫大官,這已是公元前2世紀中期的事。[8]2211加上孔子這些徒子徒孫的眾多弟子,到秦漢之際,無疑儒家《易》學在知識界和普通民間成為一門大學問,形成大學派。而《易》學淵源與伏羲八卦、周文王演繹的陰陽五行卜筮之學本有極為密切關系,因而戰(zhàn)國秦漢尤其是動亂的秦末漢初,社會上專搞陰陽五行的“方士”、“術士”同時也是儒家門徒,這是很自然之事。
據(jù)史籍記載,秦漢之時有許多號稱“方術”之家的名人,也同時是學儒家經(jīng)典出身。下面舉幾個實例,最明顯的是秦漢之際那位聞名天下的著名方術士司馬季主,他被司馬遷記載于《史記·日者列傳》,按司馬遷的解釋,所謂“日者”,是“以卜筮決于天命”之人,是典型的陰陽方術士?!度照吡袀鳌芬爸T先生曰”一段說明,談到這位方術大家曾是“楚大夫”,后“游學長安,通《易經(jīng)》,術黃帝、老子,博聞遠見”??梢娝侨寮摇兑捉?jīng)》和黃老之術兼通之人,而以儒家的《易經(jīng)》為先。[8]3215,3221《史記》載他是秦末漢初“方辯天地之道,日月之運,陰陽吉兇之本”的大師,還曾和著名儒生學者賈誼、宋忠辯論,談起“天地之終始,日月辰之紀,差次仁義之際,列吉兇之符”,頭頭是道,知識淵博,可以“語數(shù)千言,莫不順理”。此人可算是孔子《易》經(jīng)教出的杰出代表。秦末漢初和兩漢之時,這種兼通儒學尤其《易》學的大學者很多,就以《漢書·儒林傳》所載為例,所載約有二十二名儒學名家,至少有十名精通《易學》,而且這些人大部在漢初文景至武帝時人,如景帝時的丁寬,“讀《易》經(jīng)敏”,昭宣帝時的施讎,“從田王孫受《易》”,武帝時的楊何,漢初的田何,宣帝時的京房、梁丘賀等,另還有稍晚的費直、高相,或以“治《易》為郎……長于卦筮”,或“治《易》……專說陰陽災異”。還有名儒韓嬰,為漢文帝時人,他是燕人,“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唯韓氏自傳之”。[8]3215,3221由上可見,到秦漢之際,儒家的《易》,已成為一門大學問,影響到整個社會,尤其是戰(zhàn)亂之世的政治走向,不少帝王都想用陰陽五行卜筮、“日月星辰之紀”、“吉兇之符”來保護自己的江山,因而自戰(zhàn)國之末秦漢,出現(xiàn)三次君王追求長壽求不死仙藥和用封禪來穩(wěn)固帝位的熱潮,這就是史上經(jīng)常稱述的齊威、宣王、燕昭王,秦始皇,漢武帝三次派方術士入海尋仙、大搞封禪祭典的政治迷信活動。這時方士、術士無疑成為活動的重要配角,但應當指出這幾次重大陰陽迷信活動,儒家的“易”學也是起了重要作用的。秦始皇之所以祭“祠騶驛山”、上泰山封禪,都要“征從齊魯之儒生博士七十人”,征求他們的意見,就是因為這些儒生都懂得儒家的《易》經(jīng),深通祭祀求仙長生之術。這是從孔子的《易》學天人博大的道理傳下來的。所以也難怪在秦漢之時,寫史作文之學者,往往把“術士”、“方術之士”、“諸生”、“博士”幾個不同概念的名詞混用,這是由當時的歷史條件造成的。司馬遷用“焚《詩》、《書》,坑術士”,在當時看來并不算錯,不過是當時士人學術者一種混同的說法。
大約到東漢時候,“方術士”才真正成為一種特殊的稱呼,它代表著一種社會中特殊的階層,所以史家范曄書寫《后漢書》時,專列了《方術列傳》一個獨立的專傳,以與《儒林列傳》相對,專稱社會上那些“卜筮者”、“陰陽推步之學”的方術占卜之士。[7]2703值得注意的是,所寫的這些專門的陰陽五行以及醫(yī)藥機械之士,從史書記載看,他們依舊是儒家的一支,這些學者方士一律都飽讀儒學五經(jīng),他們最基礎文化知識依然來自儒家教育,只不過又有一種專門的屬于方術的技術和職業(yè),我們且看《后漢書·方術列傳》?!斗叫g列傳》開頭就寫著:“仲尼稱《易》有君子之道四焉,曰‘卜筮者尚其占’。占也者,先王所以定禍福,決嫌疑,幽贊于神明,遂知來物者也”。[7]2703這段前言實際表示了所謂“方術”,也是儒家一支,來源于孔子仲尼之《易》?!斗叫g列傳》還引了西漢武帝和東漢光武帝時兩段談到方術之士和其他儒家之士,紛起而赴朝廷的盛況,一段說:“漢自武帝頗好方術,天下懷協(xié)道藝之士,莫不負策抵掌,順風而屆焉”,又一段述;“及光武尤信讖言,士之赴趣是時宜者,皆騁馳穿鑿,爭談之也”。[7]2703在這列傳中,范曄列舉了許多方術家勤讀《易》經(jīng)和儒家其他各經(jīng)的史實:如東漢方術家楊由:“少習《易》,并七政,元氣,風云占候”。李郃:“父頡,以儒學稱,官至博士。襲父業(yè),游太學,通《五經(jīng)》”。廖扶:“習《韓詩》、《歐陽尚書》,教授常數(shù)百人”,樊英:“少受業(yè)三輔,習《京氏易》,兼明《五經(jīng)》,又善風角、星算、河洛七緯……”。還有公孫穆:“長習《韓詩》、《公羊春秋》,尤銳思《河洛》推步之術”。韓說:“博通《五經(jīng)》,尤善圖緯之學”。連東漢末年著名醫(yī)學大師華佗都同時也是一位儒學經(jīng)典起家出身的專家:曾“游學徐土,兼通數(shù)經(jīng)。曉養(yǎng)性之術……”。[7]2703上述這些兩漢的實例,都鮮明表示,儒家和方術家并不矛盾,那些著名的方術士、方術家包括神仙家、風水專家、醫(yī)學家同時也熟讀儒家書籍,至少這是他們自小啟蒙的基礎知識,尤其是從《易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中了解人和大自然的辯證關系和做人的道理。由這些后代的史料,我們也可以溯前反證出秦始皇時的“方士”、“諸生”、“文學方術士”甚至“博士”,也都是儒生和方生、術士混同的知識團體。他們在秦漢之際秦末漢初,都可混稱為“儒”。最早用“焚書坑儒”一詞孔安國用“坑儒”來譴責秦始皇這一殘殺士人知識分子的暴行,是絕對正確的,這是從大的范圍來形容所有的知識群體。比孔安國稍后的司馬遷,在《史記》中用“坑術士”一詞,是從知識分子儒士中的一個支派來表達,從當時講也沒有錯。目前當代史學、經(jīng)學界專家已有不少認識到那時候儒家學派和陰陽五行方術家的許多“混同。”
前面我們已經(jīng)引用了前輩學者顧頡剛先生的《秦漢的方士和儒生》和周予同先生“西漢五經(jīng)家,沒有一家不混同于方士”“西漢經(jīng)學……干脆說一句,就是‘方士學’”之類的評論,也指出了孔子儒家的《易學》實為陰陽方士學之祖,至少是主源之一。當代學者說:“信天命、祀上帝、改正朔服色、推祥瑞靈災異,是儒學最重要的工作”。還說:“儒家以繼承先王之道為己任,通過祀神以求福壽,也是儒家題中應有之義”。[21]280這些都是和孔子《易》學有極大關聯(lián)的。有的學者甚至認為:“陰陽觀念是《易傳》的核心觀念,是貫穿天道、地道、人道的總規(guī)律”。《易傳》是孔子儒家后人根據(jù)《易經(jīng)》寫成的書,解釋自然規(guī)律和社會規(guī)律。[15]34-36而儒家與陰陽五行方士學的交融,在秦漢之際的秦始皇和漢武帝時期最為突出,幾乎成為一種潮流。所以在秦始皇時代,重用方士術士,同時也重用博士儒生,這是因為他們在思想意識上有許多共通之處,秦始皇出行尤其是海上求仙和封禪泰山,身邊竟有七十儒生博士隨同,正說明了這一點,他們在這時候既是政治顧問博士,也是尋仙方精通封禪儀式的方術士之流。如果這樣綜合性地理解,我們就可以不必分清孔安國的“焚書坑儒”和司馬遷的“焚《詩》《書》,坑術士”誰是誰非,因為在當時這二者在人們的意識中是一致的。方術士是儒者諸生中的一個部分群體,而儒生則是社會上更大范圍的知識之士。王力先生的《古漢語字典》把“儒”釋為“學者”,引用了古文《周禮·天官·冢宰》“儒以道得民”,還引用孔子《論語·雍也》說:“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25]50這兩段的意思是所謂“儒”、儒者、儒生,是以知識道理說服人、得人心的學者、學術之士,凡有知識的人士都可以稱為儒。他還教育學生門徒;要做有道德的君子讀書人,不要做沒有道德的知識人。這一釋詞,可以作為我們重要的參考。
最后,我想談一談儒家學派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重要發(fā)展。從若干史實看,到秦漢之際,儒家學派、儒生群體實際上已發(fā)展成為在社會政治經(jīng)濟生活中和百姓各階層中知識人士的主流,儒者、諸生已經(jīng)就成為知識士人的標志,大家共同的稱呼。所以“坑儒”,可以看成為就是坑殺士人知識分子,而不是簡單的原來意義的“儒家”。所以,新的 21世紀初編成的《漢語成語大詞典》這樣解釋“焚書坑儒”說:“指秦始皇暴虐地燒毀許多書籍,活埋一批知識分子之事……后用以指對文化和知識分子的摧殘”。這樣解釋,我是十分贊成的。的確,自秦末漢初孔安國等始用“焚書坑儒”一詞以后,東漢以后各代用者越來越多,后來終于成為一句民間規(guī)范的成語。最明顯的是東漢著名政治家陳蕃用秦始皇此例嚴厲抨擊東漢中后期皇帝和宦官之流鎮(zhèn)壓太學生的言論:“以忠忤旨,橫加考案,或禁錮閉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坑儒,何以為異”?[7]2166后來唐朝人賈至也在《旌儒廟頌》中,引此成語抨擊暴政:“觀夫坑儒焚書之意,乃欲蓋先王之能事”。假如我們把這一千古形成的成語,竄改為“坑術士”,那就意義大大的不同了。賈至在這篇名文里,全面肯定了儒家的道德觀,和秦始皇暴政加以對比:“儒以恭儉為宗,秦則疲弊生人,極力宮室:儒以道德柔遠,秦則竭耗中國,勞師四夷;儒以宥過議賢,秦則刻法峭刑,賊虐諫輔;儒以述先好古,秦則師心徇智,燔棄墳典。夫如是,則秦不得不滅,儒不得不坑,事使然也”![26]3739他的意思是,儒家思想和秦始皇政策是絕對對立的,因而始皇坑儒和秦之滅亡,都是歷史的必然。假如人們都仔細回味賈至這一精辟分析,肯定不會再用,“坑術士”來代替“坑儒”了。這是歷代古人對“焚書坑儒”總的經(jīng)典解釋。從公元前212年秦始皇焚書坑儒到漢武帝元光、元朔年間(公元前134年至公元前124年)任用董仲舒、公孫弘“獨尊儒術”,共約經(jīng)歷了秦末漢初的約九十年時間,為什么慘遭殘殺橫受打擊的儒家,又會成為我國社會的主流思想呢?我們以前總是過分抬高漢武帝的政府作用,其實這應當是儒家諸生學者們世世代代孜孜不倦艱苦努力,堅持在廣大群眾中普及宣傳教育孔子儒家思想學問的宏大結果。從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丘孔仲尼開始,就殫精積慮向士大夫和廣大百姓宣傳普及學派的各種知識,我們可以在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中生動地看到孔子老先生,在六十高壽以后,猶自一國一國一地一地在各國游學,宣傳他的政見,普及儒家學派的知識,“明年,孔子自陳遷于蔡……”、“明年,孔子自蔡如葉”、又“去葉,返于蔡”、“楚昭王興師迎孔子”、又“自楚反于衛(wèi)……”,幾乎年年月月不息。在這期間,他邊作為教育家政治家教育門徒、為各國諸侯謀政,還邊學習新知識,如30歲前他曾去周,“問禮”老子,60歲左右還向著名音樂家?guī)熛遄印皩W鼓琴氣”?!巴砟辍遍_始“喜《易》”,著述了《易》學的《說卦》、《系》、《象》等專著?!白粉E三代之禮”,著《尚書》、《禮記》,編選《詩經(jīng)》,終使儒家“六經(jīng)”大全。他一輩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然后他的弟子門徒,個個學他的致力教育文化的孜孜不倦精神,排盡種種困難,使儒家文化一代一代傳下去,到司馬遷時,傳到十余代。司馬遷對孔子儒家這種不屈不撓的傳播文化精神十分敬佩,在《史記·孔子世家》里大大頌揚:“孔子布衣,傳十余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8]1905-1947當代的前輩學者顧頡剛則用下面的話贊頌孔子:“孔子是一個有才干的人,有宗旨的人,有熱誠的人,所以人望所歸,大家希望他成為一個圣人,好施行他的教化來救濟天下”。又說:“自從孔子沒后,他的弟子再收弟子,蔚成一種極大的勢力,號為儒家”。[27]當代學者趙吉惠等的《中國儒學史》更這樣稱贊孔子和他的門徒:“孔子沒有把儒學拘泥于個人講學的課堂,而是通過周游列國,使儒家學術走向社會。他所到之處,既了解當?shù)孛袂?,民俗和地方文化,同時又向各諸侯國播撒儒學的種子”。孔子死后,出現(xiàn)了他眾多弟子在各諸侯國成為教育大師的局面,“出現(xiàn)儒家與社會結合,與國家政治結合,與其他各種文化相互融合、滲透的形勢,從而發(fā)展了儒學,也豐富了中國文化”。[15]76-77到孔子之孫子思的門人的弟子孟子時,(公元前372年一前289年),儒家學派的勢力更是越來越大,儒學傳播民間也越來越廣,史載孟子出外講學,常?!昂筌嚁?shù)十乘,從者數(shù)百人”。[28]145這已是戰(zhàn)國后期,儒學成為“顯學”,儒家人物有的成為“王者之師”。儒學不斷擴大自己陣地,而且不斷融合其他各家學說。前輩學者熊十力先生曾有過一本《原儒》的專著,甚至認為戰(zhàn)國諸子百家實都是儒家支派:“儒學……自春秋戰(zhàn)國久為華夏學術思想界之正統(tǒng),諸子百家靡不為其枝流余裔”,指出墨、道、名、農(nóng)、法等“五家其源皆出于儒”。[29]133-154從公元前 5世紀的春秋后期儒學興起,到戰(zhàn)國后期公元前4世紀至前3世紀,孔子的儒家學派,已發(fā)展成為社會不可缺少的與廣大士人平民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知識群體。戰(zhàn)國后期的儒家自己、其他學派的代表人物,對儒家思潮的重要社會、政治意義都有精辟的分析:生活在戰(zhàn)國末期儒家學派宗師荀子(生卒年公元前313年至前238年),在他的《儒效》篇文章說:“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詩、書、禮、樂之歸是矣……天下之道畢是矣。鄉(xiāng)是者臧,倍是者亡……自古及今,未嘗有也”。后人注解此段難解的古文,認為文中所有的“是”,皆是指儒,說明荀子時也即戰(zhàn)國末期儒家的影響已經(jīng)無往而不在,儒家是公認的“天下之道”和“百王之道”,是當時各種學問詩、書、禮、樂的淵源。所以,所有向(鄉(xiāng))儒的都會發(fā)達(臧),背(倍)儒的都要自行滅亡。[30]6當時號稱老莊學派道家的代表人物莊子(生卒年公元前369—前280年)在《天下》篇中也稱贊儒家在戰(zhàn)國后期已成為“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的大學問,“其在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都能明之……其數(shù)散于天下而設于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31]855即是說,當時儒家詩書禮樂已不僅是“縉紳”之士的學問,而已成為“百家之學”都稱道的“散于天下”之道。大約形成于戰(zhàn)國思孟之徒的孔子《禮記·中庸》篇,更有一段極度頌揚儒家學術思想的精彩文字,描寫“至圣”的儒家學術的光輝:“溥溥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悅。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從,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32]38上面所述,都可明顯看到,到戰(zhàn)國后期秦統(tǒng)一前,儒家在各國社會已發(fā)展到一種何等崇高的地位。一本《中國教育通史》曾這樣介紹在當時,儒家代表人物荀子荀卿在齊國稷下學派中的地位:“稷下學宮,廣攬各國不同學派的學者,有儒、道、法、陰陽、五行等流派的代表人物,最多時曾達數(shù)百千人……荀子曾在這個偌大的百家爭鳴講堂和學校中心,講學論說,不僅在學者中‘最為老師’,而且受到齊國君主的尊寵”,曾被授予“列大夫”的宅第,三次任學宮祭酒。[33]366可見,儒家思想在戰(zhàn)國末期的學術地位和民間影響。荀子卒于公元前 238年,這時秦始皇已在秦國登基稱王(公元前246年)。離秦統(tǒng)一六國建立秦王朝的公元前221年也只有16年左右。荀子,可以說是戰(zhàn)國末期儒家的杰出典型代表:他的學識威望,代表了儒家的廣博和民間影響廣闊傳播;他融各家于一儒,尤其對法家的交融,又代表著戰(zhàn)國儒家的新貢獻。公元前 221年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使儒家的發(fā)展進入一個新時期。秦朝的以法立國治國,對儒家人物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而秦始皇的集權專制,又使一向在民間廣泛自由慣了的儒家人士產(chǎn)生極端反感情緒。這些矛盾終于導致了歷史上有名的“焚書坑儒”事件,這應當說是具有深遠而廣博的歷史背景的。秦王朝一開始并不是完全排斥儒家思想和儒家人物的,從秦朝最著名的政治家宰相李斯本人來說,他也曾經(jīng)是戰(zhàn)國儒家荀子的得意門生,史稱他“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才告別教師由楚入秦,以后由對秦王政諫止“逐客令”而受到秦王重視,成為“門廷車騎以車數(shù)”的王室重臣。就在此時,李斯還想到恩師荀子教導:不可因富貴而驕橫奢侈,用荀子“物禁大盛”的話來激勵克制自己。[8]2539-2553除李斯外,秦始皇周圍在焚書坑儒前依然任用了一批儒家學派人物,和其他一些學派人士,共稱“博士”,用以隨時參政議政,作為隨從參謀。據(jù)史載,這些人共有七十余人,當代史家分析,這七十余高級政治參謀中,約有十分之七八為儒家人士。[15]244秦王政統(tǒng)一六國、建立新王朝的公元前 221年之后,從《史記·始皇本紀》記載看,也還有四次大規(guī)模地召集博士儒生,和朝臣共同參議國政:第一次在始皇二十六年,也即秦王朝建立元年,史稱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和廷尉李斯“三公”,是和博士們一起共“議”秦始皇稱為“皇帝”名號的[8]236。第二次在秦始皇稱帝三年也即公元前 219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峰山”,要為秦朝統(tǒng)一天下功勞“刻石頌秦德”,并“議封禪”大事,始皇曾專找了“魯諸儒生”共議,結果由儒生們刻寫了《泰石刻石》。[8]242第三次也在公元前 219年,始皇從東向南,巡游江蘇彭城、湖南衡山、湘江各地,身邊仍帶著一批博士儒生顧問,在湘山祠突遇大風,不得渡,他生氣地問博士們湘山祠供祀何神?懂歷史的博士告訴他此為安葬古代圣賢堯女舜妻之地,始皇竟然勃然大怒,命三千刑徒盡砍樹木毀滅這一古代圣賢遺址。[8]248第四次即公元前213年當秦始皇稱帝第九年(始皇三十四年)李斯和秦始皇下“焚書令”的一次歷史大事。事件的引起是關于采用周朝的諸侯分封制還是郡縣制的政治制度大討論。這是一次隆重的朝政大集會,由“始皇置酒咸陽宮,博生七十人前為壽”。先由一位仆射官吏周青臣提出應由諸侯制向郡縣制的改革,但立有一位儒生博士淳于越激烈反對,他認為周室之所以長久就因為有子弟家族諸侯的輔弼,今廢此制無法“相救”,這位博士還認為:“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主張保留古代政治文化傳統(tǒng)。始皇下令在朝廷議,于是引出一段李斯焚書、禁止以儒家《詩》《書》議論朝政的民間舊習并“以吏為師”的禁令。這一激烈主張得到始皇的認可,于是演出中國歷史上“焚書”毀滅傳統(tǒng)文化的一幕。[8]254而從此,便造成秦王朝統(tǒng)治與廣大儒生和知識士人不可調和的越來越激烈的矛盾和斗爭;這段史料寫“焚書”措施中有下列幾項內容:第一,反對儒生和天下知識分子“道古以害今”,絕對反對古代傳統(tǒng)文化。第二,嚴禁孔子以來的“私學”:“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認為諸子百家尤其儒家?guī)装倌陙硖岢南虬傩掌占拔幕欠恋K專制獨裁的統(tǒng)治的。第三,堅決主張除官府外,民間所藏一切《詩》、《書》、“百家語”,全部燒毀。而且嚴令地方官吏立即執(zhí)行,三十日內“不燒者”“黥為城旦”。第四,嚴禁民間“以古非今”議論朝政,“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是指偶而以儒家觀點談話者立即斬首,假如更進一步以此非議朝政更處于全族處死的嚴刑,連官吏知罪不舉者也要同罪。第五,以后學校一律廢止,如要學習知識,只許“以吏為師”。[8]254-255這些規(guī)定是一項嚴行愚民政策的獨裁專制法令,對傳統(tǒng)文化是一種毀滅的殘暴行為。而主要針對者無疑首當其沖的是包羅知識萬象的儒家、儒士、儒生。李斯、秦始皇的這一焚書令,可以說是秦王政摧毀儒家學派和儒家思想最綱領性的文獻。下一年(始皇三十五年,秦王朝建立第十年,公元前 212年)的“坑儒”事件,不過是“焚書”政策的繼續(xù)。但可以肯定,這“坑儒”,雖然起因緣于方士侯生、盧生尋不死藥不成而對暴君秦始皇發(fā)出怨言,咒罵他“天性剛愎自用”、“專任獄吏”、“上不聞過而日驕”,“貪于權勢”,因而不愿再為之取仙藥而逃亡,因而引起秦始皇的大怒,而終全國搜索,共坑殺四百六十余儒生。但從史籍中仍可看出,這次坑殺事件被殺者主要還是儒生。因為在史籍中侯生、盧生“相與謀”的話語中,鮮明有責怪秦始皇“專任獄吏”而對七十儒生博士“特備員弗用”之類不信任儒者的話:后來秦始皇下令坑儒的話語中,也明顯寫著他曾“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結果都不為所用,反而“奸利相告”,“誹謗我”、“妖言以亂黔首”,所以再一次決定嚴懲儒生。[8]258這段史籍后所載:“于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陽”。加上文后引用始皇長子扶蘇的“諸生皆誦法孔子”那句話,這所坑之四百六十人應肯定主要為儒者儒生無疑。因為經(jīng)過秦王朝建立后的十年,儒生們對秦統(tǒng)治已完全失望,他們的反秦意識也愈來愈明顯,所以他們聚眾議政,以古非今,利用私學“入則心非”“出則巷議”甚至“誹謗”君上,是很自然的結果。而從秦朝統(tǒng)治者一邊說,他們起先可能也曾想利用儒家博士這批士人知識分子,以助輔政,但通過幾次議政交鋒,對儒家“仁政”等政治主張,也越來越不滿,覺得完全與秦朝以法立國治國對立,因此對儒家人士日益疏遠,以致最后以殺戮焚書給以制裁。因此應當說,秦始皇“焚書坑儒”不是燒幾本書坑幾百人的問題,而是有深厚歷史社會根源和思想意識形態(tài)根本不同而較量的必然結果。前面提到有些學者認為“坑儒”和“坑術士”只僅僅是一個殺人的“人道主義”問題,坑的是“儒”究竟還是“術士”無關緊要,不必細分,這一觀點未免過于簡單,沒有把這一歷史嚴重事件放到秦朝末年的歷史大環(huán)境中來考慮,更沒有認真思考,儒家學術和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密切關系。這是秦始皇一大摧毀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罪行,包括他焚的儒家經(jīng)典百家書,包括他所坑殺四百六十乃至加上另外七百儒生計以千百上萬全國諸生知識分子,都是對中華文化的極大毀滅。但是,歷史證明,貌似強大的秦始皇是不可能就這樣輕易地毀滅豐厚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他的逆行倒施的“焚書坑儒”政策,雖在短期使中國文化受到巨大損失,古書大量被毀流失,儒生士人慘遭坑殺屠戮。但秦漢之際的士人百姓通力抵制,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有的仍在各地私相傳授,有的強加記憶古典文籍,有的想盡辦法甚至墻壁暗藏儒家經(jīng)典,把無比豐富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可以說是殫精竭慮、費盡心血、不怕犧牲自我地保存下來,到幾十年后,終致出現(xiàn)儒家重新興起、甚至“獨尊儒術”的局面。這是自秦末以來以致漢武帝時儒家人士們拼搏的豐碩成果。
下面的一些史籍資料,是反映從秦始皇“焚書坑儒”暴行以后,全國尤其是山東地區(qū)廣大被迫害儒生,為反抗秦王朝摧毀文化的暴行,而艱苦卓絕(我覺得可以用這一個沉重的詞匯)甚至不顧生命的斗爭,目的是保衛(wèi)中華傳統(tǒng)的文化,這不僅僅是儒家文化。一般有三個途徑:一、積極參加反秦的武裝斗爭。最典型的史例,是前面我們已經(jīng)提到過的孔子的第九代孫孔鮒,也就是孔甲。這在《史記·孔子世家》中有傳,寫道:“(孔)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死于陳下”。[8]1947《史記·儒林列傳》亦記載:“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陳涉之為王也,而魯諸儒持孔子之禮器往歸陳王。于是孔甲為陳涉博士,卒與涉俱死”。這里寫得很明確,孔鮒是為了報秦王朝焚書坑儒、殺害儒生之深仇大恨、保衛(wèi)中華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而參加起義獻身的。在《儒林列傳》中還鮮明寫著:當時“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業(yè),積怨而發(fā)憤于陳王也”![8]3116-3117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說明秦末廣大儒生第一反抗秦朝文化毀滅政策的行動,是參加農(nóng)民大起義,以自己的儒家知識幫助指導廣大民眾武裝斗爭,一本孔氏《大家族傳》載,孔鮒生卒于公元前264年至前208年,在世五十多年間,除最后參加起義外,最主要的事業(yè)還是聚徒講學,《孔子祖庭廣記》一書載,他“獨樂先王之道,講習不倦”,后來成為漢朝初年重臣的叔孫通,就曾是他的得意門生。還有史籍稱秦末農(nóng)民起義重要領袖之一陳余,也曾是他的學術好友。[17]71-73說到陳余,在《史記》中亦有專傳,司馬遷說他也是一位“好儒術”,曾“數(shù)游趙苦陘”講學的儒家學者,曾參加秦末陳勝(涉)領導的農(nóng)民起義軍。[8]2571與陳余同傳的張耳,也曾為儒家一名士,秦滅魏時“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曾以千金和五百金“購求”他們,二人改變名姓逃亡,后皆參加陳勝起義部隊。同為儒生而參加反秦起義的,還有漢初名臣叔孫通,他本為秦二世的“待詔博士”,秦二世時再次以政見不一而案治一批“諸生”時,他險些遭難,“幾不脫于虎口”,后終于逃出秦地而投奔起義軍項梁、項羽,最后降漢成為開國功臣。[8]2720-2721叔孫通降漢時,史載曾“從儒生弟子百余人”,這些儒生看來在秦漢之際戰(zhàn)亂中是一直跟隨老師叔孫通的。上述都是兩千多年前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的極為零星稀見的資料,當年一定還有更多的儒生走了這條路,堅決反抗秦王朝摧滅文化的暴政。
第二個途徑是為保衛(wèi)中華古老傳統(tǒng)文化,用盡種種辦法、手段來保存儒家和百家經(jīng)典。我們從李斯、秦始皇焚書禁令中“臣請史官非秦紀皆燒之,非博士官司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等語可以看出,當時在秦王朝全國范圍內被焚毀了多少寶貴古書,這些書冊在當時全用竹木簡寫編而成,一旦燒去了很難恢復,可以想象那時毀滅了多少古籍文化。而這時卻涌現(xiàn)了一批儒生,他們想盡辦法暗藏保存了這些古簡古冊,使它們留傳后世。在秦王朝嚴刑酷法的禁書令下,這些做起來多么的艱難不易。但秦末的確有一批儒生這樣做了,精神多么可嘉,用“偉大”二字也不為過的。這些人中,史上最有名的算是伏生和孔子后代了。伏生名勝,在《史記·儒林列傳》有專傳,是儒家《尚書》專家,司馬遷記他:“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他當時已是一位“秦博士”,作為王朝官員而私自藏被禁焚之書,可謂勇敢行為。漢興
以后,他于壁藏取出原書,“教于齊魯之間”,終使《尚書》這部幾近滅絕的儒家經(jīng)典學問,又通行于市,伏生成為《尚書》大師。后來伏勝教出許多漢朝《尚書》名家,有濟南張生、歐陽生和倪寬等,倪寬又同時受業(yè)于孔子第十一代孫孔安國,成為今古文《尚書》同時有名的專家。[8]3124-3125孔子的后代孔鮒和孔安國是另幾位在秦焚書坑儒時壁藏珍貴古籍的勇者,今人著《大家族傳》詳經(jīng)考證以后,對孔鮒藏書有一段極為生動的描寫,說在秦焚書時,“子魚(孔鮒)與弟子襄將家中所珍藏的《家語》、《論語》、《尚書》、《孝經(jīng)》等書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盡數(shù)藏于祖堂舊壁之中”,藏之數(shù)十年,直到漢武帝時才取出。藏書和壁取過程,孔子的第十一代孫孔安國有一篇具體追述:“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天下學士,逃難解散。我先人(指孔鮒,為安國之祖父輩)用藏其家書于屋壁”,還說到西漢建立以后,“魯共王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房”,方“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jīng)》,皆科斗文字。王又升孔子堂,聞金石絲竹之音,乃不壞宅,悉以書還孔氏??贫窌鴱U已久,時人無能知者……”。[14]195-196從這段文字看,孔家當時秘密壁藏之書是大量的,包括夏商周和春秋戰(zhàn)國古書,儒家之書當然是最主要的,還用當時人已不能識得的古代篆文刻寫而成,這肯定是一批珍貴至極的古籍。后來由孔安國詳加整理識別注釋,終使《古文尚書》和《孝經(jīng)》成書。這里孔氏家族在秦末焚書坑儒后艱難的環(huán)境下,能如此殫盡心力,不畏強暴地保存?zhèn)鹘y(tǒng)中華文化的精神,是令后人深為敬佩的。除上述史上明記的秦末勇敢冒禁藏書家外,民間尚有許多明知秦朝重法“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要重治其罪的規(guī)定,仍敢于為后世文化之傳播留存的私藏書者?!稘h書·河間獻王德傳》有一段講漢景帝之子劉獻在民間廣大收古代藏書的佳行:“河間獻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從民得善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由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里,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故得書多,與漢朝等”。又說:“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jīng)傳說記,七十子徒所論……”。[9]2410這里孝景前二年應為公元前 155年,離秦焚書約六十年左右,從上述史載看,河間獻王劉德所搜民間暗藏的這些古籍數(shù)量極大,以至于和漢政府所藏書籍相等,可見雖經(jīng)過秦始皇“焚書坑儒”嚴令后,秦漢之際的儒生士人仍不顧重刑甚至生命安危,為竭力保存古文經(jīng)籍而奮不顧身,以致終至漢朝太平年間,這些險些遭大劫難的古代文化,終于面世于天下,這為漢武帝時代儒學教育的大發(fā)展,終成中國主流思想,打下了深厚基礎。除河間獻王德外,漢初文景時期還有許多王侯將相做了若干從民間廣搜古書的義舉,如《漢書·景十三王傳》所記“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在民間廣加羅集等等。這都說明,針對秦朝摧毀文化的暴政,秦末漢初廣大儒生、士人和民間百姓,做了許多保存古代文化的工作。到了漢武帝時,由于上下的努力,以儒學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終于得以重生發(fā)揚光大。正如《史記·儒林列傳》所說的:是時“天下之學士靡然鄉(xiāng)風矣”。[8]3118
第三,秦末漢初,自公元前213、212年秦始皇焚書坑儒酷令實行以后,廣大地方尤其在儒學興起的東方齊魯?shù)貐^(qū),許多儒生依舊冒著生命危險,照樣私相傳授儒家文化,經(jīng)常舉行儒家的禮樂文化活動,把傳統(tǒng)文化堅持到底。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是公元前 202年,當楚漢戰(zhàn)爭劉邦已取得決定性勝利、誅滅項羽,劉邦大軍“舉兵圍魯”之時,司馬遷在《史記》中記曰:“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這使太史公不禁十分感慨地說:“豈非圣人之道化,好禮樂之國哉!故孔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齊魯之間于文學,自古以來,其天性也”。這幾句話十分有分量,指的是東方儒家之士,對孔子傳統(tǒng)文化是天生的愛好,對文化的傳播是任何殘暴手段都止不住的。公元前202年,離秦始皇焚書坑儒之暴舉的公元前213—前212年,已長達十年之久,魯?shù)匚娜霜q自“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他們每年是冒著生命危險堅持儒家文化的傳播的。所以司馬遷接著說:“故漢興,然后諸儒始得修其經(jīng)藝,講習大射鄉(xiāng)飲之禮”,才會有漢高祖時的叔孫通師徒們的“作漢禮儀”,以致漢武帝時的儒學大興,文化昌盛。他“喟然興嘆于學”,是有雄厚的群眾基礎的。[8]3117這是秦漢之際廣大儒生士人堅持傳播文化的結果。再談到漢初為高祖制定“朝儀”即上朝規(guī)矩的叔孫通,就更為難得了。他本為秦朝“待詔博士“,經(jīng)常跟隨秦二世左右,后來投奔項梁、頂羽,公元前205年歸降漢朝。司馬遷《史記·叔孫通傳》記載,投漢時,他曾率他的“儒生弟子百余人”,這些弟子皆當學生隨從“事先生(叔孫通)數(shù)歲”,那就是早在秦始皇焚書坑儒公元前213、前212年不久就追隨叔孫通學儒,應有六七年的時間。在焚書令明文規(guī)定“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令下三十日不燒(儒書),黥為城旦”的嚴令酷法下,叔孫通師徒竟敢在皇帝周圍暗地傳授儒家學問,而且收有百名弟子,這些弟子終于成材,后來有的幫叔通“采古禮”“共起朝儀”,[8]2720-2723成為儒家重臣,這在秦末漢初,也應該是勇敢的堅持真理之士。除此之外,秦朝末年,也還有許多在焚書坑儒嚴酷形勢下,堅持宣傳教授儒家學問的堅貞之士,他們有的暗地壁藏儒書,有的苦讀硬背,有的私下互相傳授,終于在極端艱難的大環(huán)境下,把儒家這門后來成為中華主流思想的學問堅持下來,傳至后代千百代人。有些事跡是令人感動的。《中國儒學史》曾介紹過一位漢帝時已九十余歲的高齡學者伏生口傳《尚書》的生動故事:“像《尚書》這樣重要的古籍,(漢)朝廷既見不到書,也找不出能夠講授這部書的人。雖然在朝廷的大臣中,也有個別學者如賈誼等人能通《尚書》,但他們都靠背誦記得其中的內容,偶爾在自己的文章中引用幾句,未必能作詳盡的講解。于是,朝廷‘欲求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朝(晁)錯往受之’”《史記·儒林列傳》)。伏生口授講解,晃錯用筆記下,帶回朝廷”。[15]285漢文帝在位公元前179年至前157年,是時伏生已九十余歲,估計在秦始皇時他正二三十年歲至四五十歲時,正當一個人的盛年。焚書坑儒之時,伏生三四十歲。看來自那時以后,他堅持苦讀和教授儒學四五十年,直到漢文、景之時,方能公開儒者大師的身份。這樣堅持保存?zhèn)鹘y(tǒng)文化的精神,也是令人敬仰的。漢初像伏生這樣堅持在焚書坑儒以后依然苦讀和傳授儒家文化的學者還有很多,從一本《中國歷史人名辭典》初步統(tǒng)計,秦末漢初這樣的儒家學者大師堅守傳統(tǒng)文化不棄的大學者計有:孔鮒(公元前264-前 208年)、申培(《詩經(jīng)》學者)、伏生(《尚書》學者)、叔孫通、轅固生(《詩經(jīng)》學者)、韓嬰(《詩經(jīng)》學者)、張蒼(歷傳專家)、主父偃(?~前126,《易》、《春秋》學者)等十余人。[19]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從秦始皇“焚書坑儒”,到漢武帝的“獨尊儒術”,儒家學說從此成為我國的正統(tǒng)主流思想,以至于21世紀中華孔子儒家思想,即將更成為世界重要思想潮流,實際是中華兩千多年來廣大百姓尤其是士人知識分子勤奮努力的結果。尤其在秦末漢初的幾十年間,在專制主義文化高壓政策之下,眾多儒生英勇奮斗、努力保護傳統(tǒng)文化,在極端艱困條件下仍使之光大發(fā)展。這是我國歷史上一段不應忘掉忽視的史實。漢武帝以后,“天下之學士靡然鄉(xiāng)風矣”,“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學之士矣”![8]3118-3120儒家傳統(tǒng)文化終于勃興發(fā)展,這和秦末漢初近兩代人的艱苦保護和創(chuàng)新文化之業(yè),是密不可分的。我們應當牢記秦始皇“焚書坑儒”對文化摧殘的慘痛教訓,更不應當忘記這之后幾十年間群儒的抗爭和保存祖國文化的巨大貢獻。這是本文寫作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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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05
A
1673-2030(2010)02-0051-16
2010-05-11
臧嶸(1935—),男,江蘇揚州人,歷史學家。人民教育出版社編審、課程教材研究所研究員。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社會科學專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中華書局《文史知識》編委。著有《歷史教材縱橫談》、《編外史談》、《中國歷史趣談》、《史海泛舟談古》、《東漢光武帝劉秀大傳》、《隋唐五代史論》、《中國全史·隋唐五代習俗史》(合著)、《中外文明的交融之路》(合著)、《歷史的啟示·生活篇》、《中國驛站與郵傳》(港、臺、大陸版)、《藝人與歌伎》、《天子腳下無品官——中國宦官史話》、《中國神話傳說故事》(英、法、阿拉伯文版)、《螻蛄談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