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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展

2010-09-10 07:22楊植峰
當(dāng)代 2010年1期
關(guān)鍵詞:畫展

楊植峰 1962年生,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曾任中國新聞社記者。1989年1月赴澳洲,目前是澳洲某公司董事。作品出版有長篇小說《梨香記》及中短篇小說《出走》、《派活》、《面試》等。

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文藝記者,收到的請柬數(shù)量一日多過一日,有的是請看演出,有的是請看展覽,桌面快堆不下了。一日,正逐件過濾收發(fā)室送來的郵件,目光突然被一個名字鎖定了。我把那張請柬重讀了一遍,見上面印著:若風(fēng)?八七新潮回顧展。畫展的地點,是在多倫路的某個展覽館。

我摘下眼鏡,拿絨布慢慢擦著,發(fā)現(xiàn)手指在微顫。二十年來,她一直身在大洋彼岸,人事早就阻隔,以為徹底忘懷了。拿起請柬再看,與若風(fēng)之間的點點滴滴,又漸次清晰起來,好像不是二十年前的事,分明就在昨日。

截稿前的編輯室,一切都在動,只我一人在犯愣。那屏幕擺起的戰(zhàn)陣成片地閃,周邊的人似乎全在飄來飄去,聲音褪成嗡嗡的一片。去,還是不去,讓我踟躕了好久。這么坐著,一杯剛泡好的熱茶,一口沒喝,就已經(jīng)涼了。當(dāng)二十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推到面前,而且那么的鮮活淋漓,你才真切體驗到時間之快。

那時,我還在北京的《四方晚報》工作,干的也是文藝記者,單身,無牽無掛,喜歡被人抓差。往往是一個電話來,我就到了某個展覽。一圈看完后,總要被人“聊備薄酌”請一頓,或收到一個塑料袋,里頭裝滿禮品。感謝的形式千變?nèi)f化,目的只有一個,讓我在報上發(fā)一條消息或特寫。

那天一早接到朋友小吳的電話,讓我九點半在一家展覽廳門口等他。到了一看,見門前拉起一幅抽象風(fēng)格的大型海報,上面綠字大書“若風(fēng)畫展”。一輛輕型鈴木卡車停在一邊,裝滿飲料罐和食品箱。小吳見我來了,笑容滿面地說:“這幾天拍片挺忙,昨天下午才接到若風(fēng)電話,讓我?guī)椭堄浾?我自然先想到了你?!毙莻€子瘦小,膚色細(xì)白,在一家電視臺打燈光。他身份極普通,神通卻驚人,各種關(guān)系密如蛛網(wǎng),是重要的新聞交換站。他帶我進(jìn)門時,守門人往我們手里各塞一個塑料袋,里面是一聽可口可樂和兩只大磨坊花式面包??磥硇峭侨耸?親自動手又抓過一份塞到我手里,說:“晚飯一起解決吧?!?/p>

進(jìn)了門,他遞給我一本小冊子說:“材料都在里頭了?!毙宰佑靡磺Э算~版紙彩色印刷,里頭中英文對照,列有展品目錄、畫家的照片和介紹。這才知道,若風(fēng)是個女畫家,和我相仿的年齡。對青年畫家私自舉辦的前衛(wèi)畫展,我見多后,興趣已寥落了,這次卻生出了好奇心來。她年紀(jì)輕輕,也沒有成名,卻顯出了財大氣粗的樣子,竟然為開幕式動用卡車分發(fā)食品,印制精美的小冊子,還租用了高級展廳。這在我接觸過的新晉藝術(shù)家里,是頗為少見的。這家展廳我常來,知道日租不少于四百元。辦個七天的畫展,租金就得開銷三千多元。而當(dāng)時我的月薪,也不過七十元而已。跟她相比,其他沒冒頭的畫家要寒酸多了,只敢在暑期租用中學(xué)的破禮堂或電影院的側(cè)廳來辦畫展。

粗粗瞥一眼展廳,估計作品在五六十幅,全是油畫,風(fēng)格挺陌生。因為顧著跟小吳說話,也不及細(xì)看。正說間,小吳背后閃出一個人來,在他手臂上重拍一下,又轉(zhuǎn)臉望我。她兩眼細(xì)長,微陷,大嘴,穿靛青背帶工裝褲,里頭套件琵琶黃的半高領(lǐng)粗毛衣,一根長辮子盤在腦后。唯一點綴,是一對晃來晃去的黑色水晶耳墜,幽幽閃光。小吳露出喜色,介紹說:“若風(fēng),我面子大吧,給你帶來了《四方晚報》的記者,華維西?!庇謱ξ艺f:“這位是若風(fēng),芭蕾舞團(tuán)的舞美設(shè)計。這些畫全是她的?!睘殪乓裢◤V大,他又隨隨便便道:“華維西是名記者,輕易不動筆的。不過,給你發(fā)篇特寫是沒問題的?!?/p>

若風(fēng)向我伸過手來時,我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突然笑了。那時我年輕,為裝出成熟,總是不笑,好顯出冷峻。我笑開后,又嫌自己傻,臉有些紅。若風(fēng)說:“謝謝你光臨?!笨此樕?并沒有裝出的熱情,只是眼光里帶點探究。只一眼,我就看出她比我成熟得多,這種成熟,是男人們在她身上造就的,刻在眼神里,掩飾不住,而她也并不掩飾。我感到她的手瘦削有力,傳遞出體內(nèi)一股力量,似乎能驅(qū)使我。同她匆匆一握后,我的態(tài)度便有些防范起來,沒有接小吳的話。

小吳見我不吭聲,放心不下。他知道這種畫展除非特別轟動,或背景過硬,報道一般是可發(fā)可不發(fā)的,一切全在我。因此把我拉到一旁,音調(diào)降低了八度說:“若風(fēng)準(zhǔn)備把畫都賣掉,你幫她吹吹,到時會給你抽成的?!边@種事,我原本是老吃老做的。否則,單靠那時一點薪水,要上館子,要添行頭,要在女孩面前耍派,哪里夠。但我對若風(fēng)的錢全然沒有興趣,因為興趣全在她這個人上面了。

小吳是個大忙人,有事先走一步。我一轉(zhuǎn)身,見只這么一會兒的工夫,若風(fēng)已經(jīng)被一群人圍住了,心里便有些失落,也吃不準(zhǔn)自己到底是想回避她,還是趨近她。悵悵地,便把注意力轉(zhuǎn)到她的畫作。原以為,當(dāng)我從一幅畫走到另一幅時,定會被慣常的女性情調(diào)淹沒。事實卻相反,第一幅作品就讓我頭皮發(fā)緊:畫的是一個陰霾滿天的黃昏,三對男女赤身裸體,在一條水黑如墨的小河邊情緒低沉地跳舞。最靠前的男人側(cè)過臉,用驚恐的目光窺視對岸。色彩的節(jié)奏,讓人看了,由不得想要尖聲嚎叫。雖然還有生硬的地方,卻透出李賀式的詭異,著色驚人。表面的靜止,掩蓋著突兀粗野的情緒。幾十幅作品看下來,這情緒漸漸積成了濃霧,將我團(tuán)團(tuán)裹住。我仿佛聽到了騷動的交響曲,那么陌生,卻又耳熟能詳,把內(nèi)心深處某種塵封土埋的情感點亮了。

她的色彩和線條有太多的能量,讓我的每塊肌肉,都受了壓迫。我看得心累,踱進(jìn)休息廳,靠在沙發(fā)上冥想。那些畫串了起來,強(qiáng)行占據(jù)我腦里的空間,攪動我,操縱我,即使閉上眼,圖形色彩全在,上面疊印著若風(fēng)的眸子,斷續(xù)地閃爍。從業(yè)后,看了三年的畫展,也曾見過幾個天才。見了若風(fēng)的畫,才知道什么是真天才。

我正一陣?yán)?一陣熱,突然肩頭挨了重重一掌,張開眼,見到一張熟悉的臉,原來是同行邱覺飛。他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道:“做什么白日夢呢?”

我坐直了,怔怔望著他。邱覺飛是一家通訊社的文教記者,有一張英俊面孔,脖子粗壯頎長,軀干柔軟協(xié)調(diào),架在兩條鶴腿上。在我看,他的所有工作,就是馬不停蹄出席名目繁多的開幕式和招待會,聚精會神地吃喝,在撤退前,盡可能多地席卷桌上的水果、香煙、飲料和點心,然后拎著幾欲脹裂的手提包趕回單位,發(fā)一條二百字以下的消息。假如為他出一本新聞作品集的話,標(biāo)題同正文內(nèi)容所占的篇幅大概不會相去太多。偶爾看到他的通稿超過四百字,我就會忍不住撥個電話過去,祝賀他的鴻篇巨制,不過這樣的機(jī)會少而又少。他倒是很自豪,說自己是字字珠璣。這便是他的出眾之處:妙語連珠,永無窮盡的時候。采訪時與他一道是享受,可以聽他在咀嚼的間歇,用尖銳刻薄的語言對思維所及的一切進(jìn)行才華橫溢的砍伐。我終于回過神了,問他:“今天收獲多嗎?”

“收獲?你指的包里還是這里?”他指指自己的腦袋。

“都指吧?!?/p>

“收獲是個空泛的概念?!彼麌@口氣說,“當(dāng)然我承認(rèn)這位小妞懂得怎么畫,我把那些畫從頭到底看了一遍,這是前所未有的?!?/p>

“打算寫嗎?”

“為什么要寫?”他奇怪地問,好像我問他要不要做變性手術(shù)。“當(dāng)然你可以寫,你有自己的版面,而且你對藝術(shù)和美有他媽該死的熱情,這是種真正的熱情,就像公狗對母狗的熱情一樣真實,這瞞不了我?!?/p>

我朝他露齒而笑,但愿看上去不像公狗。我說:“你知道若風(fēng)是什么人嗎?她的畫真的很特別,可我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

邱覺飛左邊嘴角吊起半公分,譏諷的云霧從臉上升騰而起。他兩眼對著展廳的方向說:“對于這些無名小卒來說——當(dāng)然也包括你我——所謂‘情況是毫無意義的。也許她同這個或那個男人睡覺,也許她臉色蒼白夜以繼日涂滿一張張畫布可以遮滿半個天空。總之,這些都是可以忘記的,而我們面對的只是一個準(zhǔn)備跳進(jìn)藝術(shù)泥沼中試試運(yùn)氣的人在向社會無力地投擲她眼里的色彩和線條……”

他把一連串曲折的長句擲向我的臉,吐字越來越快,逐漸變成一臺老式縫紉機(jī)的單調(diào)節(jié)奏。我打斷他道:“行了,你也沒知道多少。她可不是什么‘準(zhǔn)備跳進(jìn)藝術(shù)的人,她已經(jīng)是個大家了。她也不是在‘無力投擲線條色彩,她太有力了?!蔽页切┊嫇]手,“你再仔細(xì)看看,你看看那力度,力度。真不像是個女人畫的?!?/p>

邱覺飛對我“咦”了一聲道:“怎么回事,那么認(rèn)真干嗎,沒愛上她吧?誰說我對她一無所知,她搞的幾臺布景我全看過,她搞的男人我全熟。你要想加入的話我可以介紹,反正她在床上大量耗時費(fèi)日,男人走馬燈一樣出入她的生活,多一個你不多。再說,你本來就要為她馳騁筆墨的,就算蒙受一下露澤,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穆?。?/p>

我說:“邱覺飛,你不要信口雌黃。”

見了我的臉色,他一時噤了聲。我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勉強(qiáng)一笑,但難受仍寫在臉上。我不是恨他瞎說,我是恨他說出了事實。當(dāng)了三年文藝記者,我明白什么是文藝界。

邱覺飛見我無事,才一笑道:“藝術(shù)是共享的,藝術(shù)家也是,千萬別存有反動封建帝王的獨霸思想了。看看吧,多少人等著分享她啊?!?/p>

他指指我身后。我扭過頭,見展廳開始擁擠起來。熟人們握手談笑打招呼,似乎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大多注意力不在畫上。若風(fēng)已被另一撥人簇?fù)淼揭环蟪叽绲淖髌非?其中一個是美術(shù)學(xué)院的副教授,推個平頭,穿褪色藍(lán)布中山裝,常常應(yīng)邀舉辦美術(shù)通俗講座。我在念國際新聞第二學(xué)士時,聽他講過魯邦斯和巴洛克,滿口盡人皆知的常識不說,大多還是拾人牙慧。還有一個年輕人,一頭稀疏油膩的長發(fā),好像是北影廠的美工師。他們臉帶微笑,指點品評,一副圈內(nèi)人如魚得水的自若神態(tài)。若風(fēng)的兩手交叉放在前面,悠然而立,樣子似在傾聽。

我魂不守舍的樣子,大概讓邱覺飛忍無可忍了。他拍拍我肩頭,嘆口氣道:“等你清醒了,咱們再聊吧,我先走一步?!币娢业膬蓚€塑料袋遠(yuǎn)遠(yuǎn)躺在椅子的另一頭,又問:“你這兩袋東西不要的話,我拿去送我侄子吧。”我點點頭,見他提著三個塑料袋,往大門方向去了。

我隔開人群觀察若風(fēng),看得久了,可能觸到了她哪根神經(jīng),眼光也朝這邊慢慢滑了過來,一和我對上,突然露出粲然一笑,我驚訝之下,不自覺回了一笑。

她松開交叉在身前的雙臂,離開那伙人,朝我走來。待她到了面前,我又緊張了。為了掩飾,就換上一副嚴(yán)肅面孔道:“我粗粗看過一圈了,等我仔細(xì)看過后,我們找個時間談?wù)劙?”

“那好啊。要是你有空的話,也許今晚就一起吃飯,邊吃邊談?”

若風(fēng)站得離我很近,逼得我仰著臉看她。我不知道該不該站起身,或請她坐下。我知道她在掂量我,而我的稚嫩,就算再故作老練,也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但我偏還要掙扎,覺得應(yīng)該回絕,由我來定時間??稍捯怀隹趨s說:“我……我有空?!蔽野l(fā)現(xiàn)自己的口吃又要發(fā)作了,連忙緘口不說,心里涌起一陣痛苦——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我很是張皇,因為我的口吃治愈已久,意識到又要復(fù)發(fā),給我重重的一擊。見我不吭聲,若風(fēng)又說:“那么一言為定。六點我在新橋門口等你?!闭f完,她俯下身來,把手輕輕在我胳膊上一放,然后轉(zhuǎn)身翩然而去。我的緊張,一定是一覽無余的。我的目光緊隨她步子的節(jié)奏,一路跟著,忘了要移開。

晚上的碰頭,我本想遲一點到,結(jié)果還是早了。坐著把一份《四方晚報》翻完,若風(fēng)才匆匆趕來。

“不瞞你說,我想把這些畫全賣了。”若風(fēng)還沒坐定,便對我說。原以為她會問我對畫的看法,沒想她并不關(guān)心。她脫去棉軍大衣,搭在椅背上,里頭還是白天的工裝褲和毛衣。屁股一挨椅子,她就從胸前的大兜里掏出一包藍(lán)盒子的大前門香煙,放到桌上。隔開桌子,我嗅到她身上的淡淡煙味。在展廳里呆了一天,身邊每個男人都噴云吐霧,她自己也抽,自然就煙熏火燎了。她叼支煙剛要點上,又猶豫一下,問我:“要緊嗎?”我不置可否揮揮手。她道:“看得出你不抽煙,不過我真的累壞了,就抽一支,你討厭嗎?”她微微一笑,疲倦里帶著調(diào)皮。想起上午在畫展時,她那回眸一笑,多新鮮清香,現(xiàn)在的表情,又糅進(jìn)不少滄桑??v然知道是下意識的賣弄風(fēng)情,心底也不禁暗暗悸動。

“我也抽一支吧,陪你?!蔽疑斐鍪秩?自己也沒料到。她現(xiàn)出點驚奇,從盒里抖出一支,道:“別學(xué)壞了。”我說:“壞是天生的,學(xué)也學(xué)不會,所以我媽從不擔(dān)心我?!彼⒉挥X得這話機(jī)智,只是出于客氣,笑一笑,替我把煙點上。她噴了一口煙,我也噴了一口,兩股煙匯到了一起。煙的味道,不如我想象的難忍,但它打破了我對自己的界定,讓我游離起來。因為還早,餐廳里顧客屈指可數(shù)。放的音樂,是剛來過北京的威猛樂隊。我看她,她也看我,只有裊裊青煙,把我們隔開。但她的眼神并不專注于我,只把我當(dāng)塊透明玻璃,眼光遠(yuǎn)遠(yuǎn)落到后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猜她是不會把我當(dāng)回事的,但我的思緒卻繞不開她,她怎么畫得出那些情緒突兀的古怪作品?

我隨便點了一道湯,一道色拉,主菜是三文魚排配土豆條,沒要甜食。若風(fēng)的主菜是牛排配烤土豆。“我餓了。”她說,“一天沒顧上吃。”我說:“你今天是馬不停蹄吧?”若風(fēng)點點頭,似乎稍一開口,就會讓最后一點力氣從朱唇間逃之夭夭。她又深吸了兩口煙,便雙手托腮,目光更空洞了,顯出實實在在的疲乏。我們各懷心事,不聲不響,隔了良久她突然說:“不止是今天,其實我已經(jīng)忙了三個月了?!?/p>

“是為了畫展嗎?”

“沒錯,”她突然來了精神要傾吐,“要租個展廳得一趟趟跑,找熟人,托關(guān)系,還得為租金磨破嘴皮反復(fù)談。為了印廣告單、小冊子和請柬,又得和一家家小印刷廠打交道,互相比較,想法兒壓低價錢。那些‘企業(yè)家真的教會我好多東西?!闭f著,見服務(wù)員走過,伸手叫住說:“給我們加一瓶紅酒,剛才忘點了。”

“你還挺像個社會活動家的?!蔽矣芍缘?。若風(fēng)以為我有弦外之音,把我專注地端詳起來,道:“我知道有些傳說?!边@提醒了我,邱覺飛說過了,她生活里的男人多得走馬燈似的。說這話時,她那雙微陷的眼是坦然的,我的耳后反倒是起了一陣熱,喃喃辯護(hù)道:“我……不是那意思?!?/p>

若風(fēng)沒糾纏這話題,繼續(xù)說:“另外,我?guī)缀跆焯斓贸榭盏綀F(tuán)里的布景加工廠,自己做畫框。”

“你是說這些畫框全是你一手做的?”

“畫畫的都自己做框,沒人替你做。我是團(tuán)里的舞美設(shè)計,用材料都不要錢,已經(jīng)占便宜了?!?/p>

我的目光移向若風(fēng)那雙蒼白的手??赡苁菫榱碎_幕式,那雙手特地修過,涂著肉色珠光指甲油,正安靜地貼在她的腮上,只是看上去,和她的整體風(fēng)格不太協(xié)調(diào)。她見了我的目光,把沒夾香煙的右手伸給我說:“你摸摸看?!?/p>

她虎口周圍有層硬繭,這是不是那種能夠扼住命運(yùn)脖子的手呢?我的手指無意中在她的手心劃了一下,逗得她撲哧一笑縮回手說:“我怕癢?!?/p>

我微微發(fā)窘,覺得細(xì)膩如鱗的水波在身體深處一泛而過,茫然中再沒說什么。想起今晚的正事還沒談,才開口說:“談?wù)勀愕漠嫲伞!?/p>

若風(fēng)捻熄了煙,身子坐直,有些費(fèi)勁地問:“怎么談?”我說:“比方說,你對繪畫的感覺之類,或?qū)δ阕约旱娘L(fēng)格做些描述?!?/p>

她蹙起眉,沉吟了一陣才說:“我沒感覺。我畫畫的時候,腦子里一片空白,從來沒有事先想過要畫什么,只有一種沖動,想拿起筆,往畫布上涂顏色。有時一看窗外黑了,才知道已經(jīng)畫了一整天,可感覺好像才過去幾分鐘?!闭f起作畫的感覺,若風(fēng)仿佛有些透不過氣來,音量并沒有放大,卻好像用力在抑制什么,胸脯起伏,鼻尖冒出一層細(xì)汗?!拔覍L畫理論一點沒感覺,”她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畫的。有時候,過了幾個月,等畫畫時的情緒過去了,連我自己都不認(rèn)識自己的畫了?!?/p>

我一下語塞。認(rèn)識那么多畫家,從沒聽人這么談過自己的畫。沒有講“主義”、“風(fēng)格”、“主題”,也不講“色彩”、“構(gòu)圖”、“流派”,也不講“時期”、“轉(zhuǎn)型”,倒是新鮮。我搜腸刮肚,才說:“也許紐曼說得不錯,藝術(shù)家看美學(xué)正如鳥看鳥類學(xué)一樣莫名其妙。你大概就是那只鳥吧?!?/p>

若風(fēng)莞爾,道:“如果鳥懂得色彩和透視的話,那我就是鳥?!?/p>

我說:“藝術(shù)家都想做一只鳥,自由翱翔,實際卻很難逃出俗世,總要討好市場,還要聽命統(tǒng)治階層??晌衣犗聛?你對外界是完全不管不顧的,只是順著自己的情緒去畫,是這樣嗎?”

她點頭。

“那么,你這種情緒,有什么規(guī)律嗎?”

“有?!彼煌铝艘粋€字,卻不繼續(xù),見我執(zhí)著在等,才把臉湊近我,壓低嗓子說:“跟我的生理周期有關(guān)?!?/p>

我朝后一讓,臉騰地紅了。她的回答實在是我的意料所未及??伤f開了,便控制不住:“我總是在月經(jīng)來前一個星期特別想畫,要是不讓我畫,我就會歇斯底里,砸東西?!蔽也桓抑币曀?手也沒處放,只好將一把叉子不停地翻動。她說完了,捂住嘴咯咯笑個不停,末了說:“這是我的秘密,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我板著臉不合適,笑也不合適,只好故作輕松說:“我就照你說的寫嗎?”

她說:“隨便你,只要能上你們報紙就行?!?/p>

我很高興逮住個換話題的機(jī)會,忙說:“若風(fēng),我坐在畫展里,就想好怎么寫了。不過,等我的稿子出來后,部主住那里還容易蒙混過關(guān),但值班副總編不好糊弄,你的畫展屬于敏感題材,領(lǐng)導(dǎo)總要慎重處理的。因為黨的十三大要召開,報社每個人的嗅覺神經(jīng)都亢奮起來了?!?/p>

菜上來后,若風(fēng)三下五除二消滅了色拉,又低頭割起了盤里牛排。她把一塊肉送進(jìn)嘴里嚼著,聲音含糊道:“真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我已經(jīng)記不清吃了多久的方便面了,想起來就天旋地轉(zhuǎn)?!闭f著,一仰脖,把半杯酒一口干了。她這么認(rèn)真地吃了許久,才嘆口氣說:“賣畫也是不得已,因為我要籌錢去紐約。北京雖然城市很大,可藝術(shù)的天地太小,我不能再耗下去了??晌疫M(jìn)了一個怪圈,不辦畫展賣不了畫,一辦畫展,光籌備就用去近一萬元,租這個展廳又得用去幾千塊。我的所有積蓄都搭了進(jìn)去,還有幾千塊是朋友資助的,得趕緊賣了畫還他們。所以才想起讓你幫我宣傳一下?!彼D了頓說,“小吳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會好好謝你的?”

我笑了起來,道:“若風(fēng),你誤解了,我才不要你謝我。我只是把最壞情況先說在前面,讓你有個心理準(zhǔn)備。你的畫是實實在在的新聞,不是軟廣告,我比你更想發(fā)表這篇稿子,決不會無動于衷,坐視它被人槍斃的?!鄙砸煌nD后,我又說:“其實。你真的很有天才,我過去從來沒見到過,太珍稀了,千萬別埋沒了?!?/p>

我的贊美可能來得太突然,太激烈,讓若風(fēng)一時有些愕然。她遲疑半晌才問:“你真這么覺得?”

“我一看到你的畫,每根汗毛都豎起來了。你的畫很直接,能作用到觀眾皮膚上的觸覺神經(jīng),很可怕。你的畫是生理性的,有種很原始的,沒有被污染的天才?!蔽蚁肫鹚f的生理周期,不禁又有些臉熱。

她一邊割牛排,一邊翻起眼睛望住我,動作慢了下來。她好像剛剛注意到我,不再漫不經(jīng)心了。因為看得專注,沒留意手上,刀一滑,切在盤子上,發(fā)出當(dāng)?shù)囊宦?汁濺到手指。她干脆放下刀叉,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著,目光卻牢牢停在我臉上。我被她看得發(fā)毛,問:“我……我說錯什么了?”

“為什么你老說我有天才?沒人說我是天才?!?/p>

“我不信。你周圍那些人沒說過?”我舉出那教授和北影廠美工的名字。

“沒有,他們只說我這里像馬蒂斯,那里像杜尚,那里又像巴爾丟斯?!?/p>

“胡說八道?!蔽覒崙嵳f,“全是瞎扯,他們根本不懂什么是天才。你誰也不像,你就是你自己?!?/p>

她突然露出一絲羞怯來,拿起餐巾,把手指擦干凈了,伸手到頭頂上一弄,腦袋左右一晃,盤在頭頂?shù)哪歉L辮,嘩啦滑了下來。發(fā)式一改,她好像成了另一個人,引得我盯她看了起來。一留意,發(fā)現(xiàn)她本來有些憔悴的臉,被酒和熱氣熏出一層淺紅來,顯出了水靈。她故意把臉左右晃動說:“不許看,看多就舊了?!蔽覀兾恍?氣氛為之一變。她不談畫了,話鋒一轉(zhuǎn),問起我的籍貫。

我的淵源有些復(fù)雜,父母一個是北方的,一個是南方的,卻都在上海的一家海軍醫(yī)院工作。我出生在上海,在部隊大院長大,上海話并不靈光,算不上是地道上海人??即髮W(xué)時,為了脫離父母,我報的是北京的人民大學(xué)新聞系,畢業(yè)后留在北京。那時以為,我會一輩子不離北京了。

聽我說了自己的簡歷,她突然問:“談女朋友了嗎?”

“談過?!蔽艺f,不知為何,臉又紅了。她又問:“那就是說,眼下沒有了?”我勉強(qiáng)點點頭。她年齡跟我相仿,卻老三老四問我這種問題,好像她是報社里那些老大姐。我回答后,越想越覺得不平,便反問道:“你談男朋友了嗎?”她撲哧一笑道:“你怎么問這樣的問題?”我奇道:“為什么你可以問,我就不能問?”她道:“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闭f著,臉便沉了下來,自管自地出神。過了許久又說:“好像談過很多,又好像從來沒談過?!?/p>

我在心里推敲她的話,決定不追問下去。她端起杯子,把半杯酒晃來晃去,又舉到眼前,閉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隔杯望著我,笑嘻嘻露出白牙說:“在酒中看世界有種特殊效果,這是一種新的構(gòu)思?!彼畔戮票?突然把眸子朝我一斜,問:“你真喜歡我的畫?”我說:“我從不恭維別人的,這是第一次?!彼f:“這我信?!卑肷斡值?“既然你說喜歡,那我送你一幅畫,你要不要?”

我見她的臉被酒精熏得緋紅,以為在信口開河,便胡亂應(yīng)道:“要啊,哪一幅?”她道:“你沒見過,還在我的畫室里,剛完成,沒來得及趕上展覽。那是我最滿意的作品?!蔽疫@才聽出她是認(rèn)真的。雖然她帶著笑意,我卻突然嗅到她身上的孤單,連帶著自己心里也悵然若失起來。我說:“你的畫是要拿來賣的,我不能要?!?/p>

“可我偏要送給你,”她說,“你要是不稀罕,就把它剪成碎片,扔到垃圾桶里去好了?!彼男θ葸€在,卻怎么看,都是郁郁不樂的。

這便是那天發(fā)生的事情,當(dāng)然,這還不是全部。若風(fēng)是個性格極端的人,她說到送我畫,非要當(dāng)晚就送到我手里??此菢幼?我要不從,她可能就發(fā)歇斯底里了,我只好隨她去了畫室,那是她在菜戶營租下的農(nóng)民房。我相信那天正是她生理周期最有創(chuàng)作沖動的日子。那一次,我成了她的畫布,而她的哭,她的笑,她的鬧,她的絮叨,她的呻吟,都成了她的顏料,作品則是一場活色生香的纏綿,在我肩膀和胸口留下了累累傷痕。最后,她經(jīng)不住連日勞累和激烈做愛,長發(fā)散亂在裸背上,終于昏睡過去。我則握著她送我的那卷油畫,悄悄掩門而去。那時已是凌晨兩點,天空飄著微雪,街上叫不到面的,我把畫藏在大衣里,一路走回了宿舍。

她再沒找過我,我也沒找她。我寫的那篇稿子,倒是沒有任何波折,就在《四方晚報》發(fā)表了。過后,我從小吳嘴里知道,她的畫賣了個精光。再過了幾個月,又聽小吳說,她去了紐約。此后,我就再沒有她的音信了。

而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居然又走進(jìn)了她的畫展。四周的畫,陌生又熟悉,讓我的感覺模糊起來,腦波在晃動,宛如棕櫚葉在天邊沙沙搖曳。我用眼光搜尋,見有個女士,被一堆人圍著,背對著我。這不是記憶中穿工裝褲和黃毛衣的年輕女子,她已經(jīng)換了一個人,一襲紫紅旗袍,成了貴婦。我不打算和她照面,但好奇心,終究還是把我一步一步朝她引去。我離她還有一段距離時,她無意中扭過頭來,視線在我臉上掠過,沒有一絲似曾相識的表示。我的變化那么大,怎么可能還認(rèn)得出。

我裝作若無其事,踱到一幅畫前,站著慢慢看,然后走到下一幅,再一幅一幅走下去,越看,越覺得心緒難平。我覺得我走的是一條時空隧道,那些色彩、圖形和線條,把我?guī)Щ氐蕉昵暗谋本?帶回那個軍大衣、面的和卡式錄音機(jī)的時代,那個青春流淌的時代。而最栩栩如生的,是和若風(fēng)一起時的一幕幕。我的思想飛離了身體,腳步慢了下來,最后就那么停在一幅畫前,任憑靈魂出竅。在我走過的四十五個春秋里,那只是短短的一天而已,可為什么它那么清晰,每個細(xì)節(jié),都沒有被時光磨損。

不知隔了多久,好像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輕輕的,我以為是幻覺。又叫了兩聲,我才清醒,發(fā)現(xiàn)聲音在我背后,便慢慢轉(zhuǎn)回身去。

那貴婦就站在那兒,微微笑著,神態(tài)里還殘存著二十年前的那種不羈,只是一張臉,曬成淺棕的顏色,又精心勾勒,平添了許多異域風(fēng)情。她的大辮子換成了齊肩的直發(fā),沉甸甸垂墜著,棕黑發(fā)亮。她沒有發(fā)胖,反而比原來清減了,顯然是注重飲食、常年鍛煉的結(jié)果。旗袍勾勒出她曲折有致的身材,裸露著雙臂。腳下踩著一雙高跟鞋,所以比記憶中,要高出一截。

我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后才微笑道:“你認(rèn)錯人了吧?我不是華維西?!?/p>

“我第一眼就認(rèn)出你了,”她說,上上下下打量我,“頭發(fā)少了,腰粗了,多了副眼鏡。不過,就算再變,隔兩條大街,我也能認(rèn)出來?!闭f著,跨前一步,張開雙臂。我一愣,明白她多出了美國習(xí)慣,便上去攬起她。她下巴擱在我的肩膀,擁得很緊,頭發(fā)堵住了我的鼻子,異香頓時沁滿我的肺,過去那股淡淡的煙味和蓖麻油的味道,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她把我推開,看看我,一笑,又重新抱住。最后,我輕輕取下她的胳膊。

我們相互對望,都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開始,兩個人幾乎同時說:“你過得怎么樣?”說完又都笑了。我說:“先說說你吧?!彼f:“我變化很大。”我說:“看出來了,你比原來漂亮了?!彼f:“原來我很丑嗎?怪不得你不追我?!蔽抑皇切?心里想,是啊,為什么不追她呢,為什么呢。二十年來,這個問題時不時會冒出來,卻沒有答案,是不是因為那天太美好了,怕只是一個幻影呢?嘴里卻問:“又畫了好多好多杰作了吧?”

她沒有馬上接話,笑容淡淡的,道:“你猜不著吧,我早就不畫了。”

“為什么?”

“畫不出來了。剛到紐約時,我還畫,可過了兩年,突然就沒感覺了,那種沖動沒有了,那種情緒再也不來了。我變得很平靜,畫一幅畫,就像在擠牙膏。我知道自己的藝術(shù)生命完了,就把所有的畫具全扔了,再也不碰畫了?!?/p>

我無言以對。她說:“這次畫展是我一生中的第二次。這兩年,八七新潮又時髦起來了,他們說,我那次畫展,是八七新潮的序幕,有時代意義,所以趁今年是八七新潮二十周年紀(jì)念,就召集全國的私人藏家,把那次展覽的作品集到一起,辦了這個回顧展。你知道是誰操辦這件事的嗎?”我是行內(nèi)人,對這件事自然一清二楚,說:“還不是小吳。”她點點頭道:“我也是他找回來的。這些年我們一直有聯(lián)系?!笨次夷瑹o語的樣子,她摩摩我手背道:“別難過,藝術(shù)是沒法強(qiáng)求的?!?/p>

我說:“除了這,你還有什么變化?”

“我嫁人了,嫁了個畫商,很有錢。他前面有兩次婚姻,有四個孩子,所以,我們沒有要孩子。再說,我的個性,也不適合有孩子。”

我想等她問我那幅畫,但她就是不提。便說:“你是不是有個問題要問我?”她說:“是啊,可以問嗎?”我點點頭道:“那幅畫,我一直珍藏到今天?!彼p輕咬住嘴唇,并沒有特別的表示。我說:“我把它從北京帶到上海,買了房子后,就掛在書房,正對著我的桌子,每天看著她?!?/p>

她說:“我也要看?!?/p>

“那你什么時候有空?”

“現(xiàn)在,現(xiàn)在就有空?!?/p>

我的房子在蘇州河畔的半島花園。若風(fēng)一進(jìn)屋,就看出我是一個人住的。書房是兩間臥室打通的,窗外便是蘇州河的彎道。我把她帶到那幅畫前。

做了二十年的文藝記者,我收羅的名家畫作,已經(jīng)不計其數(shù)。按市值計算,我也算是個不小的富翁了。但所謂的名家作品,能入我眼的,實在是少而又少。內(nèi)心深處,真正被我視為天才的,只有若風(fēng)一個。所以,其他名家,只配躺在我的柜子里增值,被高高祭起的,唯有若風(fēng)送我的那幅畫。

若風(fēng)站在自己的作品前,默默無語。畫的名字是《秋千》,一個裸體少女,坐在秋千上,蕩在半空。少女的一根粗辮子揚(yáng)起,右手抓在繩索上,左手的食指鉤起,咬在牙齒間,眼睛斜視著畫外,表情像沒睡醒。空氣富含水分,在光照之下,呈半透明。人形處理是略微變形的,陽光從身后射來,勾出輪廓光,臉部影影綽綽,色彩有些分解,五官的也稍微錯落,但那纖細(xì)微陷的眼,分明看得出是若風(fēng)本人。畫里的青春那么富饒,卻掩飾不住哀婉。這是若風(fēng)的自畫像,謳歌自己的青春,也為青春的短暫傷逝。這是她最私密的作品,卻在一時的情感泛濫中,將它送給了那個偶然觸發(fā)這種情感的陌生人。

我坐在窗臺上,玻璃外是河水,若風(fēng)的影子就疊印在河水上。我裝作看風(fēng)景,其實只留意她的淡影。她對著那幅畫,看了那么久,好像要永遠(yuǎn)地看下去。因為那不只是一幅畫,那是她的孩子。她不再要孩子,因為她已經(jīng)有過太多了。

她回過頭來,眼里飽含著淚水。我受她影響,眼前也模糊起來。一艘拖輪正開過,突突地響,由遠(yuǎn)而近,又由近而遠(yuǎn)。我們都沒有話,只是這么呆著。

還是我打破沉默,微笑道:“八七新潮時期的畫,這兩年都炒得很高了。這次他們借著你的回顧展再炒一把,你的畫,價錢已經(jīng)很嚇人了。這幅畫,我替你保管了二十年,今天就物歸原主。我們把它搬到畫展去吧,它是你的代表作?!?/p>

若風(fēng)只是搖頭,她還是不說話。她怕一開口,會控制不住情緒。我去廚房煮水,替她做了一杯陳皮普洱端去。她接過茶,喝了幾口才說:“你天天對著她,不覺得煩嗎?”

我說:“倒是不覺得,只是覺得好奇。我對她印象那么深,卻知道得那么少,只好天天編她的故事,永遠(yuǎn)編不完,所以還沒煩?!彼?“那說來聽聽。”我說:“都是虛構(gòu)的,不值一提,還不如聽聽真實版本呢。”

她的杯子空了,我替她續(xù)杯。她跟到廚房門口,倚著門框說:“就算這幅畫值整個世界,我也不會拿回去的。它要永遠(yuǎn)呆在這兒。”

我愣了半晌,最后說:“永遠(yuǎn)呆在這兒?那就慘了,我沒法拿它換錢了。”

責(zé)任編輯 謝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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