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可
左邊是黑暗,右邊是光明,像奶油一樣夾在夜與晨之間的,就是黎明。
開門放狗出去撒尿時,也不知是幾點?;疑娘L一吹,便沒了睡意,不覺得高興,也不覺得悲傷;既不困倦,又不激動。黑已近乎透明,那潛伏的光亮漸漸迫近,四處暗流涌動,風吹得窗前銅錢草點頭哈腰,石榴樹的紅發(fā)蓄著將至的精神,此時也并不聲張。
我好像坐在屋頂上,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看到幾年前的我埋首低頭,在黑窗前勾出的剪影。秒針“咔咔”地走著,驚訝于那么清晰地看見一個我,不是白紙和一盞臺燈,而是一張緊鎖眉頭的臉。當我把目光移向瘋子一樣生長的金銀花叢時,那個以前的我站在高高的畫架前,穿著花花綠綠的“工作服”奮力涂抹,神采飛揚,中間有無數(shù)個我在躊躇和彷徨,似乎在為先邁出左腳還是右腳而煩惱。天還是蒙蒙亮,狗又軟又長的毛和暖濕的鼻息噴在腿上,我聽到了金魚拍水游動的聲音。
也許有無數(shù)小仙子在空氣中點了小小的燈,柿子樹和瘦紫荊裊亭的身子被剔出來了,然后是頗有意趣的幼株無花果,“戴”著兩盞小花的櫻桃樹,就像巨獸一點點顯形,它們在走出黑暗。
我此刻站在雞鳴寺的路上,望著雨一樣摔下來的花瓣,驚落了青磚石階邊的蝶,粉翅飄飛,由生入死,又由死復生,顯現(xiàn)著一個美的樂章。想起那位一心向往在孤獨峰上看黎明的友人,那位在石湖旁翻《瓦爾登湖》的同儕。黑夜溫順地漸漸褪去,以一層虛云遮著臉。我站在暗與明、夜與晨的交點上,什么也沒有想。
黎明是變化的緩沖地帶,它給人時間——屬于自己的,屬于生命的,回想與思索的時間。它一點也不急,又一點也不遲鈍,是激烈的暗流。它為人生留出一點空白和余地,不讓人總像螞蟻一樣疲于奔命卻不知所終。
天亮了,世界好像聽見了一個響亮的號角一般,狗開始跳起來煩人,八哥開始大聲亂叫,廚房的門被推開了,樓上的人打開水龍頭……生命開始了。我關(guān)上門,準備進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