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輝
正要睡午覺,少校王保國的堂弟王保民打來電話,慢騰騰地說:二哥,我在石家莊出差快半月了,事情也辦完了,今天晚上順路來天津看一看你,也看望看望嫂子和侄子,兩三年沒見面了,挺掛念的。堂弟王保民慢騰騰的好脾氣在別人看來很有涵養(yǎng),他總是一副水漫到床沿也不慌不忙的樣子。
看望看望!?少校王保國,心頭一熱,一種被親友關懷的溫暖從心底浮了上來。心想,虧他還惦記著我們一家。少校說:歡迎歡迎,到底是兄弟情深,剛好國慶節(jié)放假,我們都在家,平時忙著干工作,還抽不出時間陪你呢,這次陪你在天津好好轉(zhuǎn)幾天。
堂弟王保民說:天津我來過,不想多轉(zhuǎn)了,麻煩你給我買一張明天下午從天津去上海的臥鋪票,趁這次出差機會我要到上海去散散心,長這么大還沒去過大上海呢。
聽他這么一說,王保國心里突然產(chǎn)生一絲涼意,看來他看望看望我們是借口,麻煩我?guī)退I張臥鋪票去上海散散心是真。王保國就說:小弟呀,你怎么不早兩天打電話,明天是九月三十號,國慶節(jié)放長假大家都外出旅游,車票肯定緊張。
堂弟王保民不溫不火地說:你們家就在車站跟前,弄張票還不是小意思,就麻煩你了,二哥!要是車票太緊張,買一張后天的十月一日的票也行,我就在你們家多住一晚上,實在沒有車票,你到時候把我送上車就行,我上去想辦法補票。你也別太累了,注意身體要緊,二哥。
王保國聽著堂弟王保民一口一個“二哥”地氣著他,每個“二哥”都像打出的一個閃雷,也像捆住人手腳的繩索。心想,我家在車站跟前怎么了,火車站又不是我家開的,黃金周的車票緊俏得像護照,還說弄張臥鋪票是小意思。王保國從老家入伍到部隊已經(jīng)十幾年了干到了少校,在老家來說,已經(jīng)是大官了。部隊工作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王保國從來都沒有產(chǎn)生過去上海散散心的閑情逸致。雖說堂弟王保民叫了王保國好幾個二哥,真心也罷,假意也好,看在叫二哥的份上,王保國還是表現(xiàn)出愉快的樣子說:好吧,我盡可能給你買上明后天去上海的臥鋪票。
堂弟說:謝謝了晚上見。
王保國說:晚上見。
按說老家來人,熱情接待是人之常情,可王保國打心里煩這個堂弟。王保國剛軍校畢業(yè)那年,分到部隊代理指導員,這個堂弟就打電話說:我對象的弟弟想當兵,親弟弟呢!對象看我的本事呢,你給幫幫忙撐撐面子。二哥你都當官了,這對你來說是很簡單的事。王保國知道他對象的那個弟弟是社會小混混,派出所都掛上了號,如果把他弄到部隊,從大里說是有損革命隊伍的純潔,往小里說是給自己添堵。事情沒辦,后來堂弟就瞇著眼睛慢條斯理地笑著說:你只管自己好過,不給親友辦事。我在對象面前一點面子都沒有了。仿佛他的面子都讓王保國給丟盡了,王保國百口莫辯。實際上王保國也辦不了這事。又過了兩年,王保國調(diào)到部隊政治機關當了一名宣傳干事,堂弟又說:咱們村的劉海娃在部隊機關當參謀。已經(jīng)把他家的三四個親戚弄到部隊當兵了,還有兩個考上軍校提了干呢!這次你一定要把我舅舅的兒子弄到部隊當兵。親舅舅呢!舅舅對我有恩,舅舅求到我這個外甥了,我得知恩圖報。王保國盡量用不急不躁的語氣給他講道理:你看這部隊又不是咱們家的,我也不管接兵的事,你提出的這事哥真的辦不了。你說這次在家鄉(xiāng)接兵的是解放軍,我是武警,跨著兵種呢!鐵路警察管長不管寬,我指揮不了解放軍,你就別為難哥了。堂弟王保民慢騰騰地笑著說:哥,看你就那么大點本事!現(xiàn)在當官的誰不是為自己辦事,就你傻。隨即“啪”的一聲就把電話掛了。王保國想,堂弟一定是恨他了。恨就恨吧!他的語氣令王保國反感,王保國不習慣聽他這些不著調(diào)兒的命令。
這次分明是買火車票,卻說是來看望看望王保國全家。心里再不愉快,也要做出高興的樣子來,畢竟弄一張臥鋪票。比把他的那些個混混表弟們弄到部隊當兵要容易得多。
王保國當即去了火車站。
火車站人山人海,售票大廳有警察把門,從窗戶看進去,里邊人頭攥動,從門窗里散發(fā)出濃烈的熱烘烘的汗腥味。從售票大廳的門口分出三排隊伍,藤蔓一樣向廣場延伸出去,枝枝權權,曲折婉蜒。王保國擠向售票廳的窗口,趴在他人身上向大廳里看,電子信息牌上顯示的幾乎全部是“無票”的紅字。王保國真的犯難了。
王保國急得大聲喊了起來——誰有去上海的車票退——誰有——
人們用怪異的目光看他——這時候誰會有票退給你?
整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仍然沒有一點希望。
快吃晚飯了,王保國正想回去。這時走來一個胖矮的中年男人,用胳膊碰了一下王保國,一對小豆豆眼詭秘地四下望了望,說:要哪一天的票?
盡管如此,王保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說:明天后天去上海的都行,你有嗎?
小豆豆眼說:很難呀,要加錢才可能搞到。
王保國問:一張去上海的臥鋪加多少?
豆豆眼說:一百五。
王保國說:你殺人呀?加這么多。
豆豆眼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不搭他的茬兒,像一條滑溜的泥鰍,一竄就不見了。
這時過來了一個警察,說:那些人都是票販子,別買他們的票,當心買了假票。
王保國說:你們怎么不抓?
警察表現(xiàn)出不耐煩的樣子,淡淡地說:忙不過來。大家都不買他們的票就是幫警察的忙了。
王保國突然握住警察的手,說:麻煩您幫我弄張臥鋪票吧,我有急事去上海,我是軍人,是少校,請相信我,真的!說著掏出了警官證。為了一張火車票,王保國被堂弟逼得第一次濫用軍人的證件了。
警察看也不看,推開王保國的手,說:我只管車站治安,不管車票的事,實在幫不了你,真的!
王保國說:您想想辦法幫幫我吧,您的辦法肯定比我多。
警察笑著說:我也不認識賣票的。管不了人家,也幫不了你。我要管得太多,一天下來非累個半死不可。請您諒解。
王保國只好說了聲謝謝。真是鐵路警察管長不管寬。
王保國突然想起了幾個朋友,打電話讓他們幫忙想辦法,都說太遲了,高峰的時刻,根本弄不到票。
王保國在心里狠狠地罵道:車票呀車票,你他媽的怎么就這么俏呢!心想,下輩子一定找個車站售票員做老婆。
正在王保國無可奈何亂轉(zhuǎn)悠的時候,豆豆眼又出現(xiàn)了,說:黃金周的票很難搞到的,錢再多沒有票也是枉然呀!看你穿著軍褲,是軍官吧!
王保國輕蔑而氣憤地看了他一眼。豆豆眼的下巴上堆著厚厚的脂肪。頭像是直接墩在肩膀上,沒有脖子的過渡。王保國討厭脂肪,再不想看他。豆豆眼一點也不氣餒,目光賊不溜秋轉(zhuǎn)動著,說:我給你搞一張,就加一百五。
王保國驚詫而憤怒地攥緊了拳頭,真想罵他幾句??戳丝此闹芎趬簤旱娜巳?,求票的緊迫感使他努力平靜下來,不輕不重地說:真夠心黑的。一張票加一百五?
你看看這兩天的行情,加二百想要的人也有,能搞到臥鋪票就算不錯了。
豆豆眼看王保國在猶豫,又像泥鰍一般要滑入人群,王保國咬咬牙說:一百五就一百五吧,把票給我。
王保國渾身冒氣地從豆豆眼的手里拿過一張臥鋪票,一看,票價近三百元。從口袋里掏出錢來,數(shù)出四百五十元,豆豆眼一把抓過錢攥著,瞬間就消失在人群里
了。豆豆眼的動作迅速、準確而老練,容不得你緩上一口氣。
王保國攥著這張車票,穿過嘈雜的人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纯幢恚呀?jīng)是晚上八點。車站的夜晚昏沉、粘稠、沉悶,像壓抑的夢,王保國心里卻刮過一陣春風。
回到家,王保國想堂弟應該到家了。就邊開門邊興奮地說:車票緊張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搞到一張。老婆在門口冷笑著說:給你打了無數(shù)電話,怎么不接?
王保國掏出手機一看,果然有十多個未接電話。王保國說火車站嘈雜得要命,沒聽見。
老婆的眉毛像霜打的柳葉,說:晚上做了一桌菜等你堂弟來,一就怕招待不周得罪了你老家的人。忙了半天,等了半天,人家來電話說今晚不來了,明天上午來。耍人呢!
王保國為了一張臥鋪票累了一下午,不想與她爭執(zhí),更不想讓她知道他多掏了一百五十元錢的事。他想維護家里的安定團結。自己給自己輕笑了一下,就鉆到衛(wèi)生間沖洗了起來。
第二天,王保國睡到了七點半,老婆叫他起床,他說累死了反正車票到手了急著起床干什么?
老婆說:你堂弟不是上午要來嗎。你這樣睡覺,覺得好看嗎?
想想老婆的話也對,堂弟來了我這樣睡著是不好看,就起床了。洗漱完畢,坐在陽臺上看著花盆里的米蘭,細碎的花像一粒粒金黃色的小米,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味。王保國拿出手機想給堂弟打個電話,想想發(fā)短信比打長途便宜,便給堂弟發(fā)個短信,說今天下午去上海的車票買好了,保證耽誤不了他去上海散心,叫他放心。
沒兩分鐘,堂弟的電話打過來了一哥呀,石家莊這邊的人熱情得很,我給他們安裝調(diào)試機器技術也不賴,他們很感激,不讓我走,非得請我晚上吃一頓飯,我實在推辭不了啦,如果硬走掉;就得罪了熱情的客戶,麻煩你把今天傍晚的火車票換成明天的,我坐明天傍晚的車去上海。
王保國氣得血往頭上涌,真想把手機摔了。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努力平靜地說:你可真是日理萬機,比國家總理都忙。人家客氣一下你就當真了,我晚上請你一頓行不行?你不知道讓人是個理,鍋里沒下米這話嗎?明天的票弄不上了。國慶節(jié)這天的臥鋪車票你別指望!
堂弟在電話里聽出王保國有脾氣了,便謙虛地說:不忙不忙,這是工作,客戶是不能得罪的,沒辦法。車票如果真的弄不到,我明天到了再說。
堂弟今天來不了,王保國就得在下午六點發(fā)車之前把車票退掉,當然最好是賣掉。想想車票如此緊俏,賣出手應該是很容易的事,于是王保國下午四點打的去了火車站。心想兩個小時足夠賣出一張車票。
車站的人像稠密的螞蟻,人們的體溫仿佛把車站的溫度也拉升了許多,到處散發(fā)著熱烘烘的汗腥味。說來也怪,買車票時王保國大聲喊叫著誰有票退,一點都不難為情,也完全不顧及什么體面??傻搅送塑嚻睍r,卻口澀得像咬了一口青柿子,怎么也張不了口喊一聲誰要車票。還有,王保國買的是高出票面一百五十元的高價票,如果向別人索要這一百五十元,與丑惡卑鄙的票販子有什么兩樣?但,如果不要,又覺得虧得慌。一百五呢!
王保國終于鼓起勇氣喊了一聲;誰要去上海的車票?立即有幾個人圍了上來。問:有沒有去沈陽的?有沒有去哈爾濱的?兩個學生模樣的小伙子見是三百元的臥鋪,說太貴,問有沒有硬座。仿佛王保國是賣車票的人。他們不知道這張票王保國多加了一百五十元高價。還有人說:會不會是假的,車票這么緊張,還有臥鋪喊叫著賣?王保國努力說明這票是真的,可越說明越覺得自己像賣假車票的販子。王保國不知道自己心虛什么。
一個戴眼鏡的干部模樣的人說:給我吧。王保國一見有了買主,就把票給了他,等著他掏錢。男人看了一下票說:不過我到南京下車,票價得少上五十元。王保國見這人像個公務員,就壓住吵架的欲望,說:你去買到南京的車票吧,免得虧損五十元,我這是到上海的。就三百。王保國覺得這世界上的人怎么都如此精明,唯恐自己上當吃虧。你坐到南京下車,南京到上海這段距離讓我白掏錢?何況我還是多掏了一百五買韻高價票。一股無名之火躥上心頭,說:不賣了,不賣了。王保國從男人手中抓過車票,肚子里的氣郁悶得像候車室的空氣。
王保國正自己氣自己呢,豆豆眼擠到了跟前,說:有票嗎?上海的車票加二十元給我。很明顯,他沒有認出王保國,他根本不知道這張票是昨天傍晚從他手中高價買來的。豆豆眼只認錢,只認票,不認人。他嘴里說著,手已經(jīng)上來,好像要從王保國手里搶票一般。王保國把車票攥死在手中,豆豆眼掏出錢來就要往他手里塞,說再加十元。王保國壓住心底的憤怒對他說:你加一百五我就賣給你!
豆豆眼的眼睛突然睜大說:你殺人呀?比票販子還黑!
哈哈,王保國冷笑了一聲,心想,這賊子也能說出這等話來。
王保國打開了豆豆眼那只圍繞在他手邊抓票的手,把票塞到了還在看熱鬧的戴眼鏡的公務員模樣的男人手中,說:你不是要到南京嗎?給你票,二百五就二百五。男人取出錢塞到了王保國手中,拿過票轉(zhuǎn)身就走了。王保國看得出他眼鏡下面有得了便宜后的意外驚喜,也有坐獲漁利的歡欣和興奮。
一張四百五十元從豆豆眼手中買來的車票,當著豆豆眼的面王保國賣給了別人,而且只賣了二百五十元,王保國不知是什么力量鼓舞著他心甘情愿地去吃虧。
豆豆眼驚得嘴里像撐了個鴨蛋,搖著頭嘟囔著:二百五賣了,二百五,真是個二百五……
賣掉了車票,王保國沒有一絲一毫為堂弟再弄一張明天車票的興趣了。堂弟要來就來,不來也罷。本來和老婆說好了,今年的黃金周出門去轉(zhuǎn)一轉(zhuǎn),也不出遠門,找個附近的類似生態(tài)游的地方住上幾天。老婆是一個中學的語文老師,連續(xù)帶了三年高中,從高一到高三,推著磨兒轉(zhuǎn),累得要死,今年又輪換到了高一,好不容易有了喘氣的機會。去年的黃金周,本來也計劃出去游一游,可是老家的親戚來了三個,說是一輩子沒有出過遠門,好不容易鼓足了勁兒來一趟大城市見見世面。于是,王保國每天陪著他們?nèi)コ鞘械拇笮〗值烙^光,中午吃館子,晚上一家陪著進飯店,開銷大得心里發(fā)慌。親戚們也說外面吃飯?zhí)F,晚上到家里自己做。但菜呀肉呀買回家來,總不能讓親戚動手,還得表現(xiàn)出一個高姿態(tài)來,還得哼著曲子做飯。老婆還要給她的高三學生惡補功課。王保國只好天天做飯,做完飯又喝酒陪客,累得要趴下了。黃金周變得沒有一絲兒成色了。
突然,王保國想起來了剛才賣給公務員的車票是天津直達上海的Z字頭車票,中途沒有停站。公務員明明說他是到南京下車,這不是耽誤人家的事么?這該怎么辦呢?王保國焦急地在火車站尋找了起來,直到滿頭大汗也不見那人的蹤影。倒是幾次碰見了豆豆眼。王保國問豆豆眼:看沒看見剛才買我車票的戴眼鏡的男人?豆豆眼說:還有票嗎?加錢給我。王保國說,那張車票是直達上海的,那人是到南京的,如果上了車,會耽誤人家事情的。豆豆眼說,也許他到南京是假,到上海是真,只是為了讓你減少五十元而玩了個詭計,你還當真了。嘴里還嘟囔著說。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傻瓜。王保國在心里罵著豆豆眼。只有你這票販子才有那樣的詭計,直
是小人之心。
找不見那個買票的男人,王保國覺得自己像騙了人一樣心里不安??纯幢?,已經(jīng)五點多了,去上海的車次該是進站的時候了,王保國又—想,反正黃金周里沒有大事,堂弟明天才來家里,還不如到車上找那男人,給人家說明一下。以免他在南京下不了車而耽誤了大事。
到了進站口,工作人員不讓進,說是有站臺票才讓進,而現(xiàn)在為了防止無票人員上車,根本就不出售站臺票。王保國說我的戰(zhàn)友去南京開會,買的票是直達上海的,我得給他說明白,否則下不了車會耽誤大事。直到他拿出警官證來證明,工作人員才很不情愿地放行了。
離開車時間還有五六分鐘。王保國終于擠上了13號車廂,記得清清楚楚是10號上鋪。
看到10號上鋪上沒有人,王保國想,他還沒有上車,再等一小會兒。列車員喊著讓送親友的人下車時,那個男人才急匆匆地上車了。王保國趕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你到南京下車,這車是直達上海的,別耽誤了你的事。那男人急著把行李往10號上鋪上放,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說:誰說我到南京下車。我買的是上海的票。
王保國氣得快要爆炸了!我花四百五買的票,二百五給了你,票價還三百呢。王保國突然感覺被欺騙被侮辱了,覺得這男人空長著一個公務員的外殼,正要為少給的五十元錢和他講理,一個年輕姑娘卻氣咻咻地對那男人說,10號上鋪是我的,你怎么把你的東西都往上放呢?
男人說,明明是我的,把你的票掏出來看一看。姑娘立即掏出一張票來,那男人看了看,又掏出自己的票,突然一把抓住了王保國,說:這票是你賣給我的,你得讓列車員檢驗了真?zhèn)尾拍茏?,否則,你得賠我的損失。
王保國怎么也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麻煩事,大聲說,放開我,車快開了。
王保國越是說那男人抓得越緊。男人說,反正我是去上海,你下得了車下不了車與我沒有關系,你得賠我的損失。
眼看著車關門了,王保國下不去了,那男人還抓著他的肩膀不放手。王保國使勁一把把那男人推倒在乘客身上,向車門急奔過去,可是,列車已經(jīng)啟動,外面的景物已經(jīng)向后移動了。王保國長長嘆息一聲,軟軟地順著車廂蹲了下去。那男人已經(jīng)把票交給了乘務員,并把乘務員叫了過來。乘務員說:你賣給他的車票是假的,你跟我來一下。王保國憋足了氣大叫了一聲——他媽的,我靠!列車員回頭狠剜了他一眼,說,注意文明。
王保國跟著列車員擠到了辦公席,等候在那里的兩個乘警打量著他。公務男人指著王保國說:就是他。乘警開門見山地說:你賣給他的票是假的。
王保國什么也不想說,已經(jīng)沒有一絲力氣與他們辯解了,只掏出了警官證放在了乘警面前。
兩個乘警拿起來看了看,說:你要證明什么?
王保國把如何在豆豆眼那里用高價替堂弟買票,堂弟又不來了。又如何低價把票賣給這個男人的事說了—遍。這些事讓他心里難受得想嘔吐。
最后王保國說:我把票賣給了他。他說是在南京下車,因車票是直達上海的,我怕耽誤了他的事,找上車來給他說明情況。誰知這男人剛才說他就是到上海的,害得我也下不了車,跟著你們到上海。要是我知道票是假的,我還能找上車來讓他抓住?
王保國已經(jīng)沒有什么辯解的了,事情明擺著,處理吧。
乘警說:不管怎么說,你賣給他的這張票是假的,他還得補票,這個損失還得你來補上。
王保國二話沒說,掏出了男人買票時給他的二百五十元,扔給了那男人,這錢已經(jīng)被他的汗水浸濕了。男人拿著錢對著車燈看真假,看了半天,要他換個不濕的。王保國真想大罵一聲:去你媽的,但沒有,他憤怒地大吼道:這就是你給我的錢!
王保國忽然覺得自己身上沒有多少錢了,到了上海連返回的錢也沒有了。
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王保國想給乘警說明情況,到達上海后讓他免費坐當天的車再返回天津。但,他已經(jīng)沒有一點力氣了,也因為他還心存著那么一點警官的自尊。他寧愿在上海用警官證辦個銀行帳號,給老婆打電話,讓她給他打款??斓煤?也省心。
那男人走了。乘警又笑著看了王保國幾眼,說:你呀,真……
傻字他沒有說出來,但王保國看出了他的口型,也聽出了他發(fā)音的聲母,他要說的就是這個字。
乘警說:看在同行的份上,你就在我們的車廂待著吧。省了查票時你補票了。
王保國只能笑著謝謝他們了。因為他身上的確沒有買票的錢。心里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是老婆打來的。
她說:晚飯早做好了,你到哪里去了?
王保國說:我在去上海的列車上。
老婆驚詫地大叫著說:沒個正經(jīng)樣子,別開玩笑了,快回家吃飯吧。
王保國說:沒有開玩笑。我真的在去上海的列車上。
老婆說:我明白了,你一定和你堂弟在一起,你們商量好了一起去上海散心是不是?
王保國覺得有一肚子苦水,卻連倒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說:明天堂弟從石家莊到天津,你在家里替我接待吧,反正你也休息。
老婆說:你們兄弟倆都不是好東西,合伙把我當傻瓜。我明天也去上海散散心。
王保國嘴角咧出一絲笑,說:來吧,真來了我在上海接你,多帶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