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湯達曾說:“愛情之于我始終是至關(guān)重要的,甚至可說是我唯一的大事?!痹谶@個意義上可以說,他的一生就是由不斷地陷入愛情而又失去愛情的一連串的事件構(gòu)成的?!翱墒?,”司湯達又說,“這些女人大多數(shù)并沒有給我以愛的榮幸。不過,她們確實充實了我的生命:而在她們之后,就產(chǎn)生了我的作品。”
《論愛情》就是這樣一部司湯達在追求愛情失敗之后而成就的關(guān)于愛情的書。
1818年春天,和前任情人感情破裂后,經(jīng)受了一年多孤獨痛苦的司湯達,在米蘭結(jié)識了26歲的美蒂爾德伯爵夫人。這位夫人是意大利古老而又富有的維斯孔蒂尼家族的后裔,16歲時,帶著15萬里拉的嫁資,嫁給了一個年長其20歲的曾在法國服役的波蘭將軍揚·頓波夫斯基伯爵?;楹螅芸炀桶l(fā)現(xiàn)這位伯爵兼將軍不僅粗俗不堪,而且還冷酷,毫無信義。在這樣的丈夫身邊容忍了幾年之后,她終于勇敢地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米蘭,躲避到了瑞士的伯爾尼。在伯爾尼期間,流亡在那里的意大利著名愛國詩人烏戈·弗斯可洛熱烈地向她求愛,米蘭的上流社會因此指責(zé)她離家出走并非是為了躲避她的粗俗丈夫,而是為了和這位著名詩人同居。其實,她之所以會受到這樣的指責(zé),并非因為她被認為做了某個男人的情婦——這在米蘭是極為平常的——而是因為她離開了家庭和丈夫,破壞了社會所維護的合法婚姻。這倒和列夫·托爾斯泰根據(jù)俄國社會現(xiàn)實所刻畫的安娜·卡列尼娜的處境相似了。
可是,美蒂爾德并不是像安娜那樣的視愛情為全部生活的小女子。她沒有接受詩人的愛,只是非常敬佩這位詩人為了愛國的政治信仰而流亡國外,忍受著極端貧困的痛苦。她用自己的財力盡量地幫助他,并且自己也投身于爭取意大利民族解放的事業(yè)中。后來,她和丈夫達成了分居契約,帶著孩子回到米蘭,她的寓所就成為燒炭黨人秘密聚會的場所,她本人也成為米蘭反抗運動的核心人物之一。
美蒂爾德身材修長,一頭美麗的黑發(fā),精致的鷹鉤鼻,神態(tài)莊重而高傲,有時露出憂郁的微笑。司湯達立刻被這個典型的倫巴第美人所傾倒,或者說,就像他自己后來在《論愛情》中所提出的愛情理論,在他對美蒂爾德的外部視覺和心理感受上,產(chǎn)生了“結(jié)晶”——在他的想象中夸大了她的優(yōu)點與美,并且不幸的是,同時也在心理上降低了他自己。這個曾跟隨拿破侖馳騁戰(zhàn)場的老戰(zhàn)士如今在意大利美人面前竟變得膽小如鼠。他唯恐說出錯誤的話,做出錯誤的舉動,因此而羞怯、沉默和窘迫,又因害怕沉默而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在與美蒂爾德相識5個月后,司湯達終于忍耐不住,向她傾吐了他的感情,并向她發(fā)誓說,他以一個男子漢的榮譽保證,他要用最無私的感情來愛她,并準(zhǔn)備為了她而犧牲自己的生命。
美蒂爾德是個有相當(dāng)社會地位的女人,她怎么能把自己和這個“年長她10歲,既無社會地位又無名望和金錢,且短腿、矮胖、大腹便便,像個胖店主的丑陋的浪子”結(jié)合在一起呢?她憤怒而冷酷地命令他,不準(zhǔn)再對她談什么愛情,并且請他馬上離開。
司湯達不能忍受再也見不到心中愛人的痛苦,他寫信給美蒂爾德,請求她的原諒,并希望繼續(xù)得到她的接見。信中寫道:“我渴望見到你。我將獻出我的余生,僅僅為了能有片刻的時間和你在一起,談一些與我完全無關(guān)的事情。”這種屈尊的懇求喚起了她的憐憫心,美蒂爾德允許他每隔兩個星期來看她一次,但通常是在有別人在場的時候。
1819年春天,美蒂爾德離開米蘭去看望遠在沃爾泰拉的神學(xué)院的兩個兒子。司湯達得知后,匆匆地坐上馬車追蹤而去。美蒂爾德在神學(xué)院附近散步時,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司湯達。晚上,她派人給他送來一張紙條,指責(zé)他在她散步的公園里跟蹤她。在司湯達寫信為自己辯解后,美蒂爾德寫給他一封徹底決裂的信:“先生,我不希望再從你那里收到任何其他的信,并且我再也不會給你寫信了?!?br/> 癡情的司湯達仍不死心。1819年冬天的一個深夜,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寫出他對美蒂爾德的愛情故事,并將其送給她看,或許能以此打動她的心??墒菍懥?2頁以后,他又放棄了這一打算,怕這樣的故事會冒犯美蒂爾德,反而起到相反的效果。經(jīng)過了反復(fù)考慮,他決定寫一部關(guān)于愛情心理學(xué)的書,對被人們稱作“愛情”的“疾病”進行分析。
根據(jù)司湯達的分析,愛情分為4種:激情之愛,情趣之愛,肉體之愛和虛榮之愛:而愛情產(chǎn)生的過程則有7個步驟:愛慕、希望的開始、期望、愛情的開始、第一次結(jié)晶、懷疑或妒忌、第二次結(jié)晶。
“結(jié)晶”一詞被司湯達在《論愛情》中首先應(yīng)用干愛情心理學(xué)。司湯達將其定義為:
“在薩爾茨堡鹽礦有人把一根在冬天掉了葉子的樹枝丟在廢礦井深處,兩三個月以后再把它取出來看時,樹枝上已布滿亮晶晶的結(jié)晶體:最細的枝椏——并不比山雀的爪子粗——裹滿了無數(shù)閃耀著的、燦爛奪目的鉆石,再也認不出那根枝椏的本來面目了。
那種我稱之為結(jié)晶的情況,則是一種精神作用,它能從眼前見到的無論什么事物中,發(fā)現(xiàn)所愛的人以前所不具備的優(yōu)點?!?br/> 在《論愛情》第六章“薩爾茨堡的樹枝”中,司湯達對“結(jié)晶”現(xiàn)象又說道:“正是由于想象,你才會確信在你所愛的女子身上有著怎樣的至善盡美?!?br/> 不難看出,這里所謂的“結(jié)晶”,其實就是我們常說的出于想象的虛假的幻覺。那么,司湯達是否認為,他自己對美蒂爾德的神魂顛倒的愛也是建立在虛假的幻覺上呢?
司湯達曾在沃爾泰拉神學(xué)院院長邀請他參加的一個小規(guī)模聚會上,看到美蒂爾德非常親昵地依傍在一個英俊的意大利貴族出身的年輕人的身旁。當(dāng)時他傷心地想到:“貞節(jié)的女人與別的女人_樣,都是騙人的?!?br/> 既然如此,他應(yīng)該就此認識到,他對美蒂爾德的迷戀,也是建立在至少某種程度上的虛假的幻覺上的??墒?,非但不如此,他還仍然迷戀下去,甚至到1821年夏季坐馬車離開米蘭去瑞士時,走到荒蕪的山路上,他竟然希望掉到懸崖下摔死;夜晚,他在筆記本上畫了一把小手槍——他想,既然我不能忘記她,又無望得到她,我為什么不用手槍打碎自己的頭顱呢?
由此可見,司湯達陷進虛假的幻覺中有多么深。
他這個愛情心理學(xué)家,自稱《論愛情》是對愛情做了科學(xué)的分析,并且還假托化名把自己追求美蒂爾德的經(jīng)歷寫了進去,可是,他卻對自己的戀情沒有客觀的認識。他崇尚意大利式的激情之愛,這種愛不講功利,不計得失,不忌任何規(guī)范,不顧一切后果。他說:“只有由真正激情支配的結(jié)合,才是唯一永遠合法的結(jié)合。”可是,他并未認識到,所謂激情之愛也并不是抽象的和無條件的,如果美蒂爾德沒有美麗的肉體,高雅的風(fēng)度和言談,貴族的身份等,司湯達還能對其產(chǎn)生激情之愛嗎?雖然他在《論愛情》第十七章“愛情勝過美貌”中談到丑女也是可愛的:“一個男人遇到一個女人,對她的丑感到吃驚;如果她并無奢求,表情自然大方,就會使他忘了她容貌上的缺點,他會覺得她很可愛,并且會想象他是能愛上她的;8天以后他就產(chǎn)生了期望,又過了8天,他遭到拒絕而使期望落空,再過8天,他就發(fā)瘋似的愛上了她?!笨墒?,他本人_生追求過十多個女人,其中卻無一是丑女。當(dāng)然,他說的不錯,丑女的確也可能被男人愛,但不是他這樣的男人,因為早在青年時期他就懷著驕傲的心說過,他認為他配得上兩件事:擁有豐厚的收入和愛漂亮的女人。而作為美蒂爾德,對司湯達這個既無社會地位又無名望和金錢,短腿矮胖大腹便便的丑陋男子難以產(chǎn)生激情之愛不也是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