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守義(1682~1753),又作守利、守和、詩義,字利和,乃山西省臨汾人氏。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樊守義的《身見錄》是一部至關(guān)重要的著作。
1707年25歲的樊守義隨在華的耶穌會士艾若瑟(Provana)赴羅馬見教皇。他們二人從澳門出發(fā),經(jīng)由巴西、葡萄牙、西班牙到達羅馬。樊守義在歐洲待了數(shù)年,加入了耶穌會,并且還進入羅馬神學(xué)院學(xué)習神學(xué),畢業(yè)后晉升為司鐸,取教名類思。1720年樊守義和艾若瑟回中國。
1721年,根據(jù)自己的出國見聞,樊守義寫了《身見錄》一書。方豪盛贊此書“實國人所撰第一部歐洲游記,至為可貴”。實際上,樊守義的《身見錄》不但是中國人的第一部歐洲游記,而且還是中國人的第一部美洲游記。樊守義描繪了當時巴西首府巴以亞(Bahia)的情況。巴以亞是美洲古老的城市之一,是巴西東北部的一個港口城市,現(xiàn)稱薩爾瓦多(salvador)。巴以亞城始建于1549年,1763年之前為巴西首府。樊守義說:巴以亞“府之前乃平水灣,有大船百余艘,更有極高大而甚堅厚者為戰(zhàn)船,上置大炮。此地富厚,地氣清爽,天時無寒。產(chǎn)巴爾撒木香刀傷油鼻煙桂皮白糖長米糧畜牛羊,而金若銀多,且易取波爾都爾國。此處有地靠海邊,府內(nèi)建立天主堂、圣人堂、修道會院,咸極崇固”。樊守義的描述是真實正確的。薩爾瓦多物產(chǎn)豐富。瀕臨大西洋,終年氣候炎熱,分為上下兩城。巴西是一個宗教大國,居民信仰天主教、伊斯蘭教、佛教、非洲坎東來萊教等。在這些宗教當中。天主教的信徒最多。因而,巴西的城市既有哥特式的天主教堂,又有清真寺和佛教寺廟。薩爾瓦多也不例外,它的教堂是巴西最多的,有70多個。樊守義還描繪了薩爾瓦多的文化教育狀況和政府管理:“置大學(xué)中學(xué),各方俊秀,多會于此。人品聰穎清和,總理其間者若巡撫然,而以下文武共襄其事?!形菀凰鯇?,其間多藏珍重。上層為書庫,莊書五六十架,不啻數(shù)十萬卷。”一向被中國人視為蠻夷的美洲人竟然有這么高的文化水平。中國人如果看了《身見錄》,其驚詫之情不難想象。
在《身見錄》中,樊守義也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歐洲各地的風俗景物。葡萄牙國王誕辰之日,“國王上立,旁群臣仰上鞠躬,凡三躬,近王前,親王手,或問答,或退班”。里斯本“壯麗可觀,允稱富國,無物不備。地多泉穴,其房俱_一四層不一,而公侯王府,更極崇美”。西班牙“人皆安分,不炫富貴。愛清雅,唯喜亭囿,大率如是”。熱那亞“多城郭,人情與前各國無異,惟喜出外謀為。王公大族,門樓峻大,金銀珍寶,容人覘玩,在西洋郡稱是國為冠也。所蓋之精,宮室之美,人才之盛,世家之富,難以盡述。城外則近海,有大小洋船百余,建塔于??冢恳褂幸詿粽者h客船”。比薩“猶有古時宮殿寶塔遺址,周城水繞”。羅馬“多苑囿,有大書庫,庫列大廚,無論其所藏經(jīng)書之多,即書柜書箱,總難屈指。開辟迄今,天下萬國史籍,無不全備?!彴钬浳?,靡不悉具。鄰邦英俊,群集城內(nèi)。……城內(nèi)多養(yǎng)濟院,有兵役養(yǎng)濟院。過客養(yǎng)濟院,窮民及痼病養(yǎng)濟院,皆受益焉。富貴家蠲助,延內(nèi)外醫(yī)生,藥室各有專司,其病人之床,潔凈可愛,大約千問,器皿全具而且潔凈也。又有孤子院,衣食俱備”。那不勒斯“都城土地,華美富厚,人性和樂。城外臨海,各國船集。有山出火煙,城內(nèi)宮殿,有遺址并有圣跡”。波羅尼亞“地極豐豐,人民富庶,公侯世家繁眾,城池宮室極華,而府內(nèi)人民聰俊好學(xué)”。都靈“土產(chǎn)豐厚,人性堅強有勇,好交往,又好學(xué),又多公侯世家,臣民俱忠。誠內(nèi)宮室房屋,均平一體,貧富相等,乙式高大,即窮人亦與大富相同耳”。
作為宗教人士,樊守義對圣跡很感興趣。在《身見錄》中,樊守義詳細記載了那不勒斯的主保圣人圣·亞努阿里烏斯(saint Januarius)顯圣之事:“挪波里國……有山出火煙,城內(nèi)宮殿,有遺址并有圣跡。一乃拿祿圣人之血,收藏堂中。此圣人去世多年,然每遇圣人瞻禮之日,堂中所存圣人本身之血,向系干泯,而誦圣經(jīng)之時,其血復(fù)化,流如新鮮,瞻禮畢,又變?yōu)楦伞薄?br/> 圣·亞努阿里烏斯是意大利人,貝尼文托的主教,公元305年為羅馬皇帝戴克里先迫害致死。死后他的血塊被藏在那不勒斯大教堂的一個瓶子里,“這已經(jīng)凝結(jié)的血每年有三次要恢復(fù)液態(tài)”,此被視為圣·亞努阿里烏斯顯圣?!帮@圣不靈被認為是災(zāi)難、地震、瘟疫或戰(zhàn)爭的預(yù)兆”。
與樊守義相識的意大利著名傳教士馬國賢帶領(lǐng)中國學(xué)生崇拜圣·亞努阿里烏斯之血時也曾經(jīng)歷了他顯圣之事。馬國賢和中國學(xué)生在教堂的圣壇面前跪下祈禱,教堂的牧師把藏血的瓶子讓他們觀看、撫摸、親吻??吹今R國賢等人非常虔誠,牧師就讓他們自己拿著瓶子翻看。當一個中國學(xué)生滿懷崇敬之情拿著瓶子看時,瓶底的血塊突然開始融化。到牧師誦唱贊美詩時,血塊全部變成了液體。馬國賢說圣·亞努阿里烏斯很贊賞中國學(xué)生不遠萬里前來朝圣,因而他“高興地用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安慰他們”。
1729年孟德斯鳩(Montesquieu)在那不勒斯也目睹了圣·亞努阿里烏斯顯圣之事。孟德斯鳩對血塊如何變?yōu)檠航o出了科學(xué)的解釋。他說是祭壇上和祭壇周圍的蠟燭所散發(fā)出的熱量導(dǎo)致了血塊的液化。孟德斯鳩“深信牧師和人民的信仰是虔誠的,牧師們不是騙子,但是他認為很可能牧師們自己已被蒙騙了”。
與有些游記中夾雜著道聽途說不同,樊守義是抱著客觀認真的態(tài)度撰寫《身見錄》的。樊守義自己在《身見錄》的序言中就說:“耳聞之而目有未睹者,我姑弗道?!蓖ㄟ^樊守義的《身見錄》,我們可以看到,當時歐洲的教育文化、經(jīng)濟狀況及社會保障等并不比中國差,有些方面甚至超過中國。歐洲人的強烈的海權(quán)意識在《身見錄》中也得到了反映?!渡硪婁洝窞槲覀兲峁┝艘环鶅?yōu)美的歐洲社會風情畫,它重點描繪了當時意大利政治分裂小國林立的現(xiàn)實,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有著極其珍貴的文獻價值。捷克學(xué)者約瑟夫·科爾馬什(Josef Kolmas)認為《身見錄》“是中國文史資料中第一篇出自中國作者之手的關(guān)于西方的文字資料”。同時,樊守義在談到國外的地名和物品名稱時,采用的是音譯,如稱美洲為“亞墨里加洲”、葡萄牙為“波爾多嘞爾”、意大利為“依大利亞”、橄欖為“阿里伐”等,這也為語言學(xué)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
在樊守義寫《身見錄》時,康熙已經(jīng)舉起了文字獄的大旗,因而,樊守義在《身見錄》中的用詞十分小心。樊守義稱羅馬教皇為“教王”,稱謁見教皇為“進見教化王”,把拜見康熙叫做“獲覲天顏,仰荷寵賚”。樊守義極力抬高康熙。樊守義的這種做法被意大利學(xué)者白佐良(Giuliano Bertuccioli)和馬西尼(Fedefico Masini)稱之為“小心翼翼,字斟句酌,不致碰到其同胞的敏感的神經(jīng)”。盡管樊守義在寫《身見錄》時非常謹慎,竭力避開文字獄的陷阱,但是,在清朝推行愚民政策,極力維護其統(tǒng)治的高壓環(huán)境下,《身見錄》沒有刊行,因而也就不可能得到流傳?!渡硪婁洝啡绻?,中國人就可以通過此書了解到國外的情況,可以清醒地認識中國在世界中的地位?!渡硪婁洝吩搴髞砭谷涣魅肓艘獯罄赜诹_馬國立圖書館,附在《名理探》之后。直到1937年,《身見錄》才由中國學(xué)者閻宗臨拍成照片帶回國內(nèi),這實在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大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