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1948年12月,局勢日漸明朗,即便是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都已明了,蔣介石守不住長江以北了。不過,兩黨“隔江而治”的傳言,依然蠱惑眾人。北平城下,危城之內(nèi),每一個人都被推到十字路口,必須抉擇走與留。無疑,這個決定,將成為他們?nèi)松闹卮筠D(zhuǎn)折:選擇一種社會制度乃至一種生活方式。
陳寅恪的助理浦江清在日記里寫道:“那時候,左右分明,中間人最難立足。”對那些只知學(xué)問不問政治的“局外人”、“中間派”而言,何去何從,最是難題。當(dāng)時,清華老師們見面,互相打聽“走不走”,錢偉長還特地組織了一個中年教授會議,專門討論去留問題。
除個人抉擇外,在國共的大對弈中,教授爭奪戰(zhàn)也成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試金石。蔣家正在為敗逃做準(zhǔn)備,他們不光要帶走故宮的古董字畫、國庫的金條珠寶,還需要一些知識分子來支撐門面,他們列出一份“搶救”名單,準(zhǔn)備把大知識分子一網(wǎng)打盡。
12月上旬,南京政府派青年部部長陳雪屏到北平。梅貽琦請他吃飯,約了些清華大學(xué)教授作陪。飯局的目的,大家都已心照不宣。在吃飯中間,陳雪屏果然宣布,南京派了一架專機,來接諸位先生去南京,如果愿意去,就可以同他一起出發(fā)。“在座的人都相顧無言,不置可否。”
天將破曉,有些人非走不可,有些人歡欣鼓舞,每個人都必須抓住歷史大勢。
那時候,清華大學(xué)的民主墻上出現(xiàn)了挽留梅校長的大字報,語氣懇切地稱“南京政府將倒,不應(yīng)使名流殉葬”。同學(xué)們排著長隊到梅貽琦的住宅前,齊聲呼喚挽留梅校長的口號。私底下,地下黨還派崔月犁登門拜訪,誠意挽留。歷史學(xué)家吳晗到解放區(qū)后,又特地從延安給梅貽琦發(fā)來電報,祝賀他60壽辰,并勸他留下來。不過,梅貽琦早已做了出走的準(zhǔn)備。11月28日,梅貽琦夫人攜長女搭乘親戚的飛機離開北平,飛抵廣州,不久又去了香港。
一天晚上,校務(wù)會在梅家開例會。散會后,別人都走了,梅貽琦把清華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院長馮友蘭留下,對他說:“我是屬牛的,有一點牛性,就是不能改。以后我們就各奔前程了?!瘪T友蘭知道,這是最后的告別了。馮友蘭覺得,梅貽琦非走不可,是有政治上的“難處”。
馮友蘭沒有走,于危難之時接掌教授會,毅然地肩負(fù)起“護?!钡闹厝?,把一個完整的清華大學(xué)交給了新政權(quán)。他說,“我之所以在解放時沒有走,主要是由于對國民黨反動派的失望?!辈衿渌说溃骸安还苣囊粋€黨執(zhí)政,只要能把中國搞好都擁護。”
浦江清也沒有走,他想的是,“學(xué)校是一個團體,假如多數(shù)人不離開,可保安全,并且可避免損失和遭受破壞?!?br/> 哲學(xué)家金岳霖的理由,則像他的性格一般率性,他自言“共產(chǎn)黨畢竟是同胞,不是洋人侵略,還是可以接受的”。
陳寅恪隨胡適被“搶救”到南京后,終究也沒有走,他覺得自己與政治是絕緣的,只要避開戰(zhàn)火即可。他再三地說:“我不愿逃到臺灣去,依附美國?!改钢?,不可棄也!’”
1948年12月21日,第二批被“搶救”的學(xué)人由梅貽琦率領(lǐng),到達南京。梅貽琦一下飛機就抱怨“市內(nèi)新機場跑道太軟,只能載重三千磅”,似為不能多載幾人而惋惜,其實,清華大學(xué)除外文系主任外,沒人愿意隨行。
被列入“搶救”名單的人,大多不愿跟國民黨走。有一天,蔣介石派了5架飛機到機場,卻應(yīng)者寥寥,反而是家在南方的講師助教趕上了這次難得的機會——回家探親。無奈,飛機上還剩了不少空位,連北京大學(xué)教授袁同禮的老媽子也跟著來了。后來任臺灣大學(xué)校長的傅斯年到機場接人,本以為會有許多“忠于黨國”的教授下來,等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飛機上都是不相干的人。蔣介石懊惱不已,不得不停止了“搶救”這出悲喜劇。最終, 除了梅貽琦等幾人離校外,清華大學(xué)269位教師留校等待解放。
留下的教授們,草擬了一份《對時局的宣言》,在此宣言上簽名的清華大學(xué)教授有張奚若、曹靖華、李廣田、費孝通、錢偉長、張岱年等37人。后來,在一次有許多教授參加的招待會上,周恩來幽默地對劉仁說:“你把教授都留下來了,一個也不肯留給蔣介石,難怪有人說你的名字是‘留人’(諧音)呀!”
?。ㄕ宰骷页霭嫔纭豆廨x歲月:我們的新中國記憶》 編者:北京日報紀(jì)事采寫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