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海的細(xì)膩，海的含蓄，海的博大，海的洶涌，海的溫柔，海的波瀾不興，海的驚濤拍岸，海的回腸蕩氣，海的潮起潮落，海的豐厚與復(fù)雜，即是人生。
　　
　　一
　　
　　一位久居澳大利亞的華人感慨地對我說：澳大利亞人與海的關(guān)系，我們?nèi)A人是無法理解的。我們與海打交道，不過是游游泳、劃劃船、打打魚。澳洲人是將海當(dāng)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對待的。澳洲人的粗獷、豪爽、執(zhí)著、浪漫、開放、大度、勇于冒險這樣一些可貴的性格特征與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對此，一個中國內(nèi)陸人的理解畢竟有限。在澳大利亞的黃金海岸市，實地感受海、靜觀面對海的人，我有了屬于自己的感受。
　　黃金海岸市坐落在維多利亞省的西南方向，呈長條形，由數(shù)十個美麗的沙灘組成，綿延42公里，是一座海濱旅游度假式城市。這里地處亞熱帶，終年陽光普照，首尾相連的海灘形成了一條金黃色的玉帶，景色優(yōu)美壯觀。
　　到黃金海岸市的那個時辰，原本是陽光燦爛的，但這里的氣候，說變就變，幾分鐘后眼前就一片霧雨迷蒙。正午時分恍如黃昏，整個城市沉浸在一片煙雨之中。車窗外宛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然而，這個城市留給我們最初的強烈印象，不是迷茫的街景，而是船。平生從未見過這么多船。街心花園擺滿了船，路兩邊充斥著船，排成長龍的汽車上拉著船，一望無際滿街的船，似乎可以放船的地方都堆著船。這里正在舉辦澳大利亞一年一度的劃船錦標(biāo)賽。這些參賽者都是自費或單獨、或結(jié)伴，從幾百里甚至幾千里之外趕來參賽的。
　　
　　二
　　
　　“這么惡劣的天氣，還能夠比賽？”到了賓館，顧不得休息，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我們直奔比賽現(xiàn)場。這時天氣驟變，狂風(fēng)大作，站在觀看比賽的看臺上，那是怎樣的一幅場面啊，天空大塊大塊的烏云幾乎壓到海面上，它們相互擠兌著、蠕動著、撕扯著、翻滾著。風(fēng)打著張狂的唿哨，不時掠過，幾乎要將臨時搭建的看臺頂棚掀翻。風(fēng)裹著雨、雨攜著風(fēng)，肆無忌憚的撲向鉛灰色的海面。海面上浪借風(fēng)勢，風(fēng)助浪威，浪，扭曲的、痛苦的、張揚的、憤怒的、無所顧忌的、耀武揚威的、威風(fēng)凜凜窮兇極惡的不住氣的撲向海邊。風(fēng)雨中的海邊，則是另外一番景象，大小一樣的船一字排開，不是一只兩只、三只五只，也不是三五十只……而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船。面對風(fēng)的肆虐、雨的無情、浪的瘋狂，它們似一支整裝待發(fā)、龐大威武艦隊。沙灘上的人們則顯得若無其事，他們聚精會神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地做著賽前的各項準(zhǔn)備工作。風(fēng)雨中，高音喇叭里比賽的組織者在喋喋不休著。
　　第一組參賽的船隊要出發(fā)了，參賽者迅速的各就各位。“砰”的隨著一聲槍響，一顆信號彈劃破了烏云密布的天空。數(shù)百個壯漢如離弦的箭，撲向各自的船，他們十多個人一組，奮力將船推向海里?？衽暮ＸM能容船的進入。船一接觸海就被一個接一個的呼嘯著的小山似的巨浪掀到了一邊。
　　“這樣惡劣的天氣，怎么可以出海，太危險了！”我的確有些擔(dān)心。不服輸?shù)膲褲h們，在一次次幾乎被打翻的船上，揚著頭，鼓著肌肉，暴露著青筋，齊心協(xié)力不屈不撓奮力的舞動著手中的漿，迎著翻騰的小山似的浪沖上去。
　　船沖上去了，浪又無情地推了回來，人的堅強與海的憤怒在波峰浪谷間反復(fù)較量著。遠(yuǎn)遠(yuǎn)地看去，船沖上去了、終于沖上去了，可又被不羈的浪打了回來。船，尋找著海的破綻，浪的間隙，堅忍不跋、蓄勢又發(fā)，……海面上響著無所畏懼的號子。不屈的人與狂怒的海就這樣僵持著，幾十條船就這樣與海與浪你來我往僵持著，海咆哮著、浪洶涌著，船撞擊著……終于，海浪支撐不住了，不屈的船沖破了海的第一道防線，攻破了她的第二道波峰，進入了她的波濤澎湃的懷抱。
　　海在磨礪著人，人在沖撞著海，人似乎感動了海、進而征服了海，終于，堅強的人被博大的海接受了。船艱難的但卻是自如地在波峰浪谷中起伏著、游弋著、前進著，海與人達成了一種新的默契與和諧。人似乎成為海的有機的一部分，一副絕妙的海人合一圖。
　　
　　三
　　
　　數(shù)十艘船向著遠(yuǎn)處的目標(biāo)昂首前進，最先到達目標(biāo)的，掉轉(zhuǎn)頭迅速地向岸邊疾馳。人們向迎接英雄似的，迎接最先凱旋的船只?！坝⑿郏∮⑿?！”岸邊成千上萬的人們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壓倒了風(fēng)聲、壓倒了雨聲、壓倒了海浪的呼嘯聲。是的，他們的確是英雄，他們的英雄不僅在于他們克服了常人幾乎無法克服的困難，更在于他們在與困難搏斗的過程中，所顯示出的百折不撓、一往無前的意志品質(zhì)。旁邊的一位澳洲老人懷抱自己大約三四歲的孫子，盡管他們被雨淋得透濕，老人卻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興奮地對我說：“我看重的不光是英雄們戰(zhàn)勝困難回來了，更看重他們戰(zhàn)勝困難所體現(xiàn)的精神，這是我們澳洲人所特有的精神。我盡管已無法參加比賽了，但我每年都要不遠(yuǎn)千里來觀看比賽?！?br/>　　老人的話是生動的，也許，它可以作為澳洲人與海的關(guān)系的理性注腳。它是淺顯地，又是深邃的。
　　比賽還在緊張地進行著，天晴了，雨住了，風(fēng)輕了，浪小了，西天高掛著一道迷人的彩虹。我松了一口氣：“這下可以放心的比賽了?！闭l知旁邊的澳洲朋友很不以為然：“沒有風(fēng)險、沒有挑戰(zhàn)性，就沒有必要比賽了，這對我們澳洲人還有什么意思？！”
　　入夜，黃金海岸的各式酒館飯店，燈火輝煌，人滿為患，街頭彌漫著笙歌笑語。友人介紹，今晚酒店的生意有可能作通宵。來自各地的參賽選手都要慶賀他們今天的比賽。不管是成功者還是落伍者，成功者慶賀成功，落伍者慶賀勇敢、慶賀參與。
　　這就是澳洲人。
　　
　　四
　　
　　驚心動魄的海，威武不屈的人，感受這人與海的搏斗所洋溢的難以言表的精神，我的內(nèi)心深處，掀起了陣陣波瀾。澳洲作為人類率先進入現(xiàn)代文明的發(fā)達國家之一，他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化的舒適生活，但是，舒適的生活并沒有泯滅他們面對自然、征服自然的勇敢、頑強與強悍。這種看似原始的運動，也恰恰體現(xiàn)了這個民族所追求的一種攻無不克、無堅不摧的精神。我想這種精神也是澳大利亞經(jīng)濟昌盛、民族強盛的一個重要原因。澳洲人對這種精神的弘揚與珍視，使我們再次看到了這個民族的希望。
　　這種精神，作為人類文明所共有的精神財富，恰恰也是我們所應(yīng)汲取和借鑒的（當(dāng)然，也是我們民族已有的，只不過表現(xiàn)形式不一樣）。特別是當(dāng)中國正在啟動自己的現(xiàn)代化航船的關(guān)鍵時刻，這種精神就顯得尤為重要。
　　記得一位科普作家在一篇科普小說中表達過這樣的意思：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進程，現(xiàn)代人與傳統(tǒng)人相比，除了大腦進化以外，其他功能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退化。這話似乎講得有些聳人聽聞，但卻不無道理。對人而言，猴子掰包谷式的“前進”畢竟是一種缺憾。聯(lián)想到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一些“新新人類”，在現(xiàn)代生活的“滋潤”下，在父母無微不至的呵護中，精神疲軟、能力退化。我很擔(dān)心他們將人類本來所具有的勤勞、勇敢、剛毅、頑強不知不覺中丟失。也許，這是九斤老太式的杞人憂天。
　　
　　湖
　　
　　夜宿西湖。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時大時小，時輕時重。天放亮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戶。淡淡的霧靄，裊裊的飄搖著。一股帶著濕氣的清新?lián)涿娑鴣?，抬眼望去，水天一色、煙雨迷蒙，透過婀娜柳絲的縫隙，曉霧中，幾只烏篷船，時快時慢、時隱時現(xiàn)，在水面上“悠”著。
　　
　　撐起傘，雨中沿湖漫步，品著湖邊一波又一波拍岸的涌；看著曾經(jīng)繁茂而今凋零的荷；瞅著柳絲上隨著微風(fēng)搖曳著的詩意的水珠，聽著湖邊樹叢中鳥的喧鬧；打量著一撥撥傘下匆匆而過的男女……西湖的雨晨并不寂寞。
　　雨中的西湖有詩。悠長的、散淡的、迷離的、凄美的、昂然的、激越的、不緊不慢的、不溫不火的、淡淡的憂傷、濃濃的閑適……她會依照不同人的心境，不同人的需求，給你不同的“詩”。美需要發(fā)現(xiàn)的眼睛、需要認(rèn)知的情懷、需要感受的心靈。
　　西湖的美是多姿多彩的，晴有晴的美，陰有陰的美。西湖的景是有靈性的，西湖的美是含蓄的。然而，西湖的美不僅限于此。
　　我很驚奇，在這樣一個有限的范圍里，“云集”“交織”了那么多人文景觀。西湖是一本奇妙的“讀圖時代”的書。一經(jīng)接觸，就讓你走進了歷史。她幫著你看“圖”解“文”。
　　出杭州賓館沿湖西行百多米，武義士墓、蘇小小墓、秋瑾墓、西泠印社、中國篆刻博物館、浙江博物館、平湖秋月、斷橋殘雪……關(guān)于吳昌碩的、黃賓虹的、啟功的……“壯志饑餐胡虜肉”的岳飛、 “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的秋瑾……
　　環(huán)顧西湖，由此生發(fā)開來，你可如數(shù)家珍：斷橋殘雪的許仙、白娘子，長橋送別的梁祝；修建白堤蘇堤的白居易、蘇東坡，“欲把西湖比西子”的歐陽修、“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于謙、“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龔自珍；紅頂商人胡雪巖、特立獨行的章太炎、毛澤東“別了”的司徒雷登；“俯首甘為孺子?！钡聂斞浮檎胬矶鴳?zhàn)的馬寅初、還有遺臭萬年的秦檜……氣勢恢弘的、氣宇軒昂的、柔美凄切的、哀婉綿長的、風(fēng)流倜儻的、千夫所指的，真實的、傳說的、古代的、近代的、現(xiàn)代的、政治的、經(jīng)濟的、文學(xué)藝術(shù)的、宗教神話的，金戈壯士、民族脊梁、碩儒大師、紅塵女子……
　　山水一旦附加了人文價值，就會有點石成金的妙用。西湖，讓我們心儀的不僅是自然。一草一木總關(guān)“情”，一樓一臺總關(guān)“事”，似乎她的每一個角落，都藏有故事，每一座院落都藏有人生。她的周邊“濃縮”了多少中國經(jīng)典，濃縮了太多的“人”與“文”。這種“自然”與“人文”交融，使西湖的美，多了一層層耐人尋味的意蘊。這西湖山水就給了你“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慨嘆。
　　景是支撐，文是魂。西湖是有文化的。她的文化不是急功近利的，不是為利而造的、為名而編的、為“功”而建的。她的文化，來自多少代西湖人堅持不懈地文化創(chuàng)造、文化發(fā)掘、文化梳理、文化積累、文化傳承。這種文化有根、有緣、有境、有界。她是豐富的、豐滿的、豐厚的；她是儒雅的、經(jīng)典的、脫俗的，又是大眾的、草根的。她是博大的、多元的、包容的。她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她源于西湖又“關(guān)照”著西湖。她屬于英雄，也屬于百姓。這種文化，是源遠(yuǎn)流長的，“水”到“渠”成的，天衣無縫的。
　　我很驚奇，雨中的西湖竟然“云集”了那么多人，目睹一把把彩傘下那一雙雙“貪婪”的眼睛，你也會頓生一種“游西湖”的渴望。一頂頂“傘”樂此不疲地“走”著。西湖的邊恍如鑲上了一個巨大的流動的彩色項鏈。“我”在看景，我溶入了景，我也成了景中之景。
　　傘在“流動”著，“景”在流動著，人在流動著，文在流動著、思想也在流動著。西湖留給你的絕不僅僅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