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現(xiàn)鋒

“老板，你快去看看!張山的手被機器擠了!”

剛從工地上回來的王老板屁股還沒有坐穩(wěn)，就有工人慌慌張張地鉆進工棚來告訴他這個消息。

“不會吧?張山開卷揚機的水平我還不清楚?你們不是在編瞎話吧，他閉上眼開都不會有事的!”王老板一百個不相信，但他還是帶著滿腦子的狐疑快步繞過一堆堆的建材，來到剛才還“隆隆”作響現(xiàn)在已啞了聲的卷揚機前，幾名工人正手忙腳亂地幫張山用擦汗的毛巾包扎著手部，他一邊讓身邊的人趕緊打120，一邊關(guān)心地問張山，到底咋回事?怎么會擠成這樣?你先堅持住，我們馬上去醫(yī)院。在等救護車的間隙，王老板才了解到，原來張山一不小心，手就被飛速纏繞的鋼絲繩給絞了進去，幸虧旁邊有一個小伙子眼疾手快拉了電閘，要不整個胳臂就完了……王老板指揮工人把張山抬進救護車，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一向老練的張山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大的失誤呢?

大大的問號像個無形的鉤子，把張山在工地上的一幕幕拖出來放在王老板的面前……

工地上，張山見了誰總會奉上一副和氣像，尤其在王老板面前，張山靦腆得更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除了“嘿嘿”笑，一句話也沒有。王老板有時會掏出兜里的“精渠”散給大家一人抽一支，別人在這時都會順理成章地接住并隨口說上一句“謝謝老板”之類的客套話，惟有張山總是顯得受寵若驚，“嘿嘿”一笑后也不點著，小心翼翼地夾在耳朵里，就又忙著去操持自己那機器去了。沒有東西上下時，張山會低著頭用破布把卷揚機擦得干干凈凈。他沒有與大家在一起瞎侃的習慣，大家也習慣了他的習慣，平時各忙各的。王老板有時和工人們在一起噴閑話時，還聽說張山從不輕易接別人遞來的煙(老板例外)，也不咋給別人敬煙，自己只吸三元錢買來的“散花”。

張山腿腳不大好使，但彎刀對住瓢切菜，坐那里不用走動開卷揚機，正好——這是張山到工地找活的那天，從工棚門口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十來秒的時間里，閱人無數(shù)的王老板在心里就給他做的“定位”。張山也沒辜負王老板的期望，這個“老建筑”自從進入工地那天起，就把一臺卷揚機開得像在手心里轉(zhuǎn)似的，快慢有序，穩(wěn)當?shù)们〉胶锰?。張山脾氣也好，遇上有些小青年兒出言不遜催他快點嫌他慢了時，他也一笑了之，像個聾子似的該咋開咋開，嚴格按照安全操作規(guī)程辦事。因此，張山是大家公認的好把式，他開卷揚機就跟開保險柜差不離——安全著呢!

這一回算是個例外?

事情過去的第三天，當王老板還在為制定更加嚴格的安全制度而煞費苦心時。一個人輕輕地推門搖搖晃晃走了進來。王老板定睛細看，不覺大吃一驚：因為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做完外科手術(shù)，手上纏滿了紗布還吊著繃帶的張山。

“哎，老張……你……你這傷不會好得這么快吧?你不在醫(yī)院好好養(yǎng)傷，這么快就出來啦?”他沖張山劈頭就問。

“不是……老板……我這手也沒什么大事?！睆埳郊t著臉吞吞吐吐地說，“長恁大俺還沒在醫(yī)院里待過一天……俺在這一時半會兒也干不成活，想回家好好養(yǎng)養(yǎng)。都怪我，這次給你出了個大岔子……”

王老板知道，鄉(xiāng)下人就這犟脾氣，既然主意已定，八頭牛也拉不回?？粗鴱埳侥悄樱趵习逡矝]再說什么，他頓了一下，刷刷地寫了一張條子，交給張山。張山看后一愣，嘴角似乎動了一下，但終于沒說話，拿著紙條出去了……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大半年。

這天，王老板在工地上突然接到工人遞過來的一封掛號信和一張匯款單，他大為不解，打開來看時，信上寫道：

“……我是張山，你忘了沒?我的傷現(xiàn)在已完全好了，雖然截去了兩根指頭，但生活上也沒啥大礙。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告訴你那天事故的真相，要不我會在心里成天都覺著堵得慌……”

“事故發(fā)生的前兩天，我接到了兒子的電話。我的兒子從小就很聽話，學習一直也很好，他去年都大學畢業(yè)了，我卻因為長年在外，從小到大就沒有管過他。我對不起他。他找了半年工作后，終于要進入一家不錯的單位上班了，但不知為啥卻急需再用一筆錢……我就這么一個兒子。我想在他會掙錢的時候再幫他這一把，也算完成了我這個當?shù)娜蝿?wù)……”

“我當時想了好多辦法，也不能很快就湊夠這筆錢?？煲箽鈺r我才想出那個拙法子，我想等解了這個急再還上，就是回去歇倆月也沒事，畢竟我的任務(wù)完成啦……后來，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點錢我?guī)Щ厝ズ?，我的兒子用它體面地上了班，現(xiàn)在還有了不錯的收入?？粗鴥鹤佑辛顺鱿?，我感到咋著都值，要不是你當初給的那筆醫(yī)療費，我真還不知道咋作難……做人得憑良心，我把兒子交給我攢起來的工資，向親戚又借了些，加在一起湊夠那8000塊錢，今天寄給你，你可別嫌棄……”

捧著信和匯款單，王老板的手久久沒有放下……

選自《精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