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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女絕弦

2011-05-14 09:47橘文泠
飛魔幻B 2011年5期
關(guān)鍵詞:瓊花乘風(fēng)

橘文泠

(一)

事出必有因。

這是師父明空子常說的一句話,但此時此刻,玄鈞想不出這個妖物為何能這么毫無畏懼,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化作人形的女子看上去很美,發(fā)挽烏云,指排削玉,肌膚白皙得如同上等骨瓷一般。但這迷惑不了他,他知道這些妖物的真正面目——沒有一個不是污穢丑陋的。

“你膽子不小?!痹鹿庀?,他手中的洞玄劍泛著清冷的光,“明知我要?dú)⒛氵€敢出來?”

女子笑了笑,輕按額頭,金色的畫符隨之顯現(xiàn),稍縱即沒。

但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他的師門,白云觀所授的道符。

近日江南諸州發(fā)生了多起命案,死者均為全身精血枯竭而死,玄鈞正是依據(jù)一個案發(fā)現(xiàn)場殘留的妖氣一路追蹤到揚(yáng)州來,然而一入城妖氣就消失了,三天后重又出現(xiàn)——正是自眼前女子身上而來。

可她已受過道符,不需要做食人精血加強(qiáng)修為這種造孽的事。

“為答謝貴觀授符之恩,妾身特意在此等候道長。”那女子道了一個福,款款起身,嫣然而笑,“我知道道長要找的人在哪里。”

生平第一次,玄鈞決定同一個妖物合作。

她為自己取了一個凡人的名字,叫蘇錦衣。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吟誦著李義山的詩句,她解下背著的琴囊打開讓他看,“這就是妾身的本體。”

一張瑟,制形古樸,琴身烏黑——昔年皰犧作瑟,原為五十弦。后黃帝使素女鼓瑟,聞音哀不自勝,乃破為二十五弦。那張素女所奏的瑟被一劈為二,一半最終與黃帝合葬于橋陵,一半由素女帶走,她帶著它周游天下九州,日久天長,那瑟就有了靈氣,年深成妖,幻化人形。

正是蘇錦衣。

“道長要找的,是葬于橋陵的半瑟所化的女形?!碧K錦衣說出那妖物的來歷——昔年素女辭別黃帝時,曾做玲瓏心置于留下的半瑟之內(nèi),使之得女身,化成與她相同的樣貌,以慰日后帝王思念之情。卻沒想到了今日此妖竟逃出橋陵,為禍人間。

“她就在這里,我能感覺得到。”蘇錦衣說。

她們,本為一體。

三天后,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揚(yáng)州城外的小路上,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匆匆忙忙地趕路,忽然前方的路中間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乞丐嚇得猛地站住,下一刻只見黑影揮出銀光數(shù)點(diǎn)直取他的咽喉。

千鈞一發(fā)之際,乞丐伸手一抄,將那幾點(diǎn)銀光都抓進(jìn)了手里——原來是幾根絲弦。

“綺音,收手吧?!狈ㄐg(shù)消退,蘇錦衣恢復(fù)了本來面目。而那黑影也摘下了風(fēng)帽,露出端麗的面容:“錦衣,原來是你?!?/p>

玄鈞見她現(xiàn)身,立刻從藏匿的地方躍出點(diǎn)落蘇錦衣身邊,而綺音身后也多了一個鬼魅般的身影。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從他身上感覺不到妖氣——這讓玄鈞想到一個可能。

“太遲了,錦衣。”話音未落,綺音就以迅捷無比的速度向他們撲來,被蘇錦衣抓在手里的絲弦也猛地抽回,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后,再次襲來。

他搖了搖頭,拂塵揮出,數(shù)道符紙激射而出。綺音大驚,絲弦立刻回撤,弦與符在半空中相觸,瞬間燃燒殆盡。

她退回了那男子身邊:“乘風(fēng),助我!”似乎想聯(lián)手攻來。

瞬息之間,變故陡生!

“啊——”慘叫聲劃破了夜空,那名為乘風(fēng)的男子,他的右手硬生生洞穿了綺音的胸口,那顆水晶一般的玲瓏心被他緊緊抓在手里。

“綺音!”蘇錦衣大驚失色,可待她沖上去,那乘風(fēng)已經(jīng)抽出了手,帶著玲瓏心逃走了。

那種速度不是凡人能具有的——玄鈞看著他逃走的方向,益發(fā)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綺音——”蘇錦衣抱起她,“你怎么這么傻!為了一個凡人,值得嗎?!”

他看到綺音笑了:“錦衣……你可知我在橋陵時……有……有多羨慕你,”她忽然向他看來,但很快又轉(zhuǎn)過目光,“將我……將我葬在甘泉山,我……就是在那里……遇見了……”她沒能吐出最后一個字,手已垂下了。

蘇錦衣低下了頭,埋首在她頸間許久。

“你在哭?”他上前去,看見她腮邊掛著晶瑩的水珠,忍不住抹下嘗了嘗,咸得發(fā)苦,“妖物也有眼淚?”

(二)

他一直認(rèn)為,妖物是不會哭的。它們或能化成人形,但終究無法體會人的情感。

蘇錦衣帶著綺音的遺體到了揚(yáng)州城外的甘泉山下,他隨行于側(cè)?!熬_音已死,道長為何還不離開?”蘇錦衣問他。

“首惡未除?!眲偛潘吹们宄?,那個乘風(fēng)雖然是凡人,但無論壽數(shù)還是力量,都已超越了凡人的極限。顯然是綺音以某種逆天的法術(shù)延續(xù)了他的生命,而這種法術(shù)通常是要以其他人的生命為代價的。

真正吸食了那些受害者精血是乘風(fēng),今后他為了延續(xù)生命,一定還會殺更多的人。

蘇錦衣沒有再問,他也默然著,跟隨她進(jìn)入山腳下的山神廟,看她將綺音放在了祭臺上。

她發(fā)誓要奪回玲瓏心,與綺音一起入葬。

“這樣的話,或許多年后綺音還可重生?!彼砸环N特別的目光注視著綺音,玄鈞記得多年前曾有人告訴他這種目光是為溫柔。

蘇錦衣是個很特別的妖物,她具有一些其他妖物沒有的東西。

“剛才,你為什么哭?”

外面?zhèn)鱽黼[隱的雷聲,這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雷聲對他而言似乎比許多東西更為特別。

“我與她一體雙生,她落到這樣的地步我很難過?!?/p>

蘇錦衣的眼中依然有淚水,他看著祭臺上的綺音,沉默片刻后說起了這次除妖的開端:“我的師弟就是死在她手里,我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連一滴血都沒留下?!?/p>

就是在那個現(xiàn)場他感覺到了綺音的妖氣。

蘇錦衣吃驚地掩口:“死者已矣,道長還請節(jié)哀。”

“節(jié)哀?”他面無表情地重復(fù)了她的話,“貧道并不難過……我不懂什么叫難過。”

蘇錦衣怔怔地看著他。

“聽師尊說,我天生七情斷絕,不知喜怒哀樂為何物。”

七情者:喜、怒、哀、懼、愛、惡、欲。

他平靜地說著,仿佛這只是件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蘇錦衣,卻露出了那種被人們稱為傷心欲絕的表情。

他因此而疑惑。

這一夜,雷聲隆隆,大雨傾盆,徹夜方休。

半個月后,七月十五盂蘭盆節(jié)。陰司之門大開,魂魄暫回人世。

這是一年中的大節(jié),當(dāng)夜,明月高懸,紅藥橋的漢玉欄桿旁聚滿了人,都在看順?biāo)鴣淼幕簟R故袩狒[至極,各種雜耍彩戲,人山人海。

蘇錦衣?lián)沃蝗~小舟,青竹竿左右輕晃,撥開撞向船頭的花燈。小舟慢行,玄鈞默默地看著岸上數(shù)里繁華——這對他而言是個新鮮的經(jīng)驗(yàn),早年修道于終南山,相伴者浮云飛鳥,后來下山除妖行腳,也總是離群索居。

第一次,離塵世這么近。

而蘇錦衣已是第三次來揚(yáng)州居住,每次都?xì)v數(shù)載,她以歌女的身份出入于此地秦樓楚館之間,可說是大隱于市。因?yàn)槊婷膊粫淖?,她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得太久,而這次她與綺音不約而同身在揚(yáng)州。

真是個令人疑惑的巧合。

“道長,就是那里?!彼谒剂浚K錦衣忽然指著前方一片黑暗之地說,那是運(yùn)河支流邊的亂葬崗,支流在此正好是一個彎道,無數(shù)盞花燈停滯在此。

他騰身躍起,點(diǎn)落累累墳冢之間。洞玄劍出鞘入地,念動口訣燒下符紙,陰冷的風(fēng)霎時間平地而起,吹滅了河中所有的花燈,只留一縷青煙裊裊,在半空隱約化成了人形。

那就是亡者的魂魄,他們寄托在親人所制的花燈上,本該就此漂去幽冥之地,但此刻風(fēng)起,他們只能不由自主地向洞玄劍所在的地方飄來。

這是一個誘乘風(fēng)出現(xiàn)的陷阱——

乘風(fēng)雖奪去玲瓏心卻無法立刻收為己用,作為凡人之軀,他需要大量的陰氣將玲瓏心的力量降到最低,才能將之吞下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否則吞入的過程中他整個人就會被焚毀。而大量的陰氣,來于魂魄聚斂之地。

子夜時分,夜闌人靜,一聲清嘯在東南面響起。

乘風(fēng)出現(xiàn)了。

玄鈞看見那個黑影以迅捷無比的速度向這里而來,快得甚至看不清身形,一旁埋伏的蘇錦衣神色凜然,周身戒備。

他緊緊握住了洞玄劍。

忽然黑影猛地停下,隨后掉頭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莫非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休走!”蘇錦衣不顧一切地從匿身處躍出,一拂廣袖,絲弦向黑影疾射而去。

他也猛地拔出洞玄劍追上,劍一離地,眾多魂魄頓時失去了附體之處,呼嘯著四散飛離。

追出數(shù)里后,他們終于攔截下了黑影,蘇錦衣的絲弦揮去,竟徑直穿過了黑影的中心!“中計了!”他回頭看見亂葬崗處所有魂魄又開始聚集,醒悟到這是乘風(fēng)調(diào)虎離山之計。

(三)

當(dāng)他們趕回時,只見乘風(fēng)立于方才洞玄劍入地之處,他手中的玲瓏心正熠熠生輝,魂魄不斷被吸入其中,它的光芒也在漸漸減弱。

蘇錦衣即刻直取他的咽喉,卻被他一側(cè)身避過了。她飛身而上想要靠到近前,但乘風(fēng)的速度比她快得多,總是輕而易舉地避開她的攻擊。

玄鈞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忽然猛地擲出洞玄劍,金刃破風(fēng),乘風(fēng)一矮身避過,動作卻就此一滯,轉(zhuǎn)瞬間蘇錦衣的絲弦已至,死死纏住他手腕。

手捻道訣,洞玄劍即刻飛回,劍一入手他立刻上前:“你已入魔,往生去吧!”

乘風(fēng)長嘯一聲,竟硬生生斷去被纏住的左臂,狂呼著向他撲來。

他面無表情地仗劍捻訣,看準(zhǔn)時機(jī)一劍刺去,利刃破開血肉的聲音清晰無比,洞玄劍自后背透出,刺穿了乘風(fēng)的身體。

受此重傷乘風(fēng)依然不退,狂嘯著逼近:“拿命來!”五指成鉤向他抓來。“小心!”蘇錦衣忽然從旁將他推開,肩頭受了乘風(fēng)一抓,竟被扯下一條臂膀!

他向后一翻,點(diǎn)落的同時念動咒訣,洞玄劍飛回手中,乘風(fēng)胸口的傷處透出了金色的光,他的身體從那里開始化為塵土。

凄厲的叫聲中乘風(fēng)的身形漸漸消失,旋風(fēng)卷著微塵刮得人睜不開眼睛,他最后看到的是乘風(fēng)臉上的笑容。

那么滿足,仿佛了無遺憾。

很……奇怪。

風(fēng)止,塵定。地上只剩下那顆流光溢彩的玲瓏心。

他捧起玲瓏心,走到蘇錦衣面前:“給你。”

她傷得不輕,被乘風(fēng)扯下的手臂也隨之化了塵,她按著傷處,抬頭看了看他,伸手來接——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另一手按上她的額頭,金色的道符隨之顯現(xiàn)。

“這是我?guī)熥鹚诘姆闩c白云觀關(guān)系匪淺……”他盯著她的眼睛,“方才你舍身救我,為什么?”

“是為……”她避開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來,“玄鈞,你果真已不認(rèn)得我了?”

她看起來,那么傷心。

雖是妖物之身,但蘇錦衣還是需要修養(yǎng),他帶著她回到她在揚(yáng)州城的居處——瓊花觀。

“道長……清水來了?!迸c她同住的小妖阿玉小心翼翼地捧著水過來。

她很怕自己,玄鈞感覺到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讓她放下:“出去吧?!?/p>

只剩兩人獨(dú)處,蘇錦衣微笑著看向他:“你還是和以前一樣?!?/p>

他負(fù)她在回來的途中,她在他耳邊說了很多過去的事。那時他還在終南山,修道未成,終日在山巔靜坐悟道。而她初成人形,正是最好奇的時候,闖入終南山只為看看群妖口中龍?zhí)痘⒀ㄒ话愕陌自朴^是怎樣的。

“你說若被你師尊看見我定灰飛煙滅不得超生,要我要么快走,要么找個地方躲起來?!碧K錦衣回憶著往事,面帶微笑,“即便對我們這些妖物你都很溫柔?!?/p>

溫柔,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一個妖物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后來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彼行┆q豫地說,“你領(lǐng)我游玩終南山,與我論道,待我很好。”

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蘇錦衣說的這些,他全無印象。

“可有一天你未在約定之地出現(xiàn),我往白云觀找你,尊師說你決意閉關(guān)修行,念在我與你相交一場,就贈我道符作為別禮?!彼瓷先ヮH為黯然,“畢竟你我道不同,你不愿再見我我也可體諒。但不辭而別實(shí)在太過……玄鈞,可知這些年,我一直都很掛念你?!?/p>

他微微俯身,湊近了看她,只見她的眼眶紅了,似乎又要哭。他以布巾蘸了清水敷上她的傷口:“我不明白?!?/p>

冰冷的言語,這一刻,蘇錦衣臉上的哀傷都似乎凝結(jié)了,她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

他不明白她為何要掛念自己這么長的時間,也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傷心。七情斷絕,他根本無法體會她的想法。只能靜靜地坐著,任她伏在自己懷中盡情流淚。

(四)

到了冬季的時候,蘇錦衣的傷終于痊愈了。而他也已在瓊花觀逗留了四月有余,自他下山以來,從未在一個地方停留如此長的時間。

今年冬天揚(yáng)州特別冷,連降數(shù)場大雪,冬至這天他起來到庭中一看,觀中那株“維揚(yáng)獨(dú)一品”的瓊花上結(jié)滿了冰凌。

“此花是仙人以美玉為種所栽,獨(dú)此一株,天下無雙?!碧K錦衣不知何時來到身后,他回過頭去,看見她臉上有些遺憾的笑容,“可惜四月才到花期,你看不到了?!?/p>

“為什么看不到?我可以等花開了再走?!?/p>

“真的?”她一臉驚喜。

正想點(diǎn)頭,忽然感到一股強(qiáng)大的氣勁襲來,他身形飄忽,瞬息上前抱起蘇錦衣退開,只聽一聲巨響,那股氣勁將方才她站的地方轟出了一個深坑,飛沙走石,煙塵漫天。

“逆徒!竟與妖物為伍!簡直不知羞恥!”洪亮蒼老的聲音響起,煙沙初定,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老者須發(fā)皆白,怒目赍張。

“師尊?!边@是他的師父明空子,“您老怎么下山了?”

“道長——”蘇錦衣似乎有話要說。

“妖孽收聲!不然貧道即刻叫你魂飛魄散!”明空子怒吼,拂塵直指蘇錦衣。

她不敢說話了。

明空子再回過頭來罵他:“枉費(fèi)為師對你一番教導(dǎo),你竟然又和這妖女混在一起!她究竟哪里好?你就這么喜歡她?!”

怒喝連珠炮一般,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他揉了揉耳朵,平靜地說:“師尊,徒兒七情斷絕,是不可能喜歡任何人或者任何妖的?!?/p>

明空子的臉頓時氣得像個茄子一樣,但是又無從反駁,只好要求他立刻回終南山。

他想了想就答應(yīng)了,出家人身無長物,立即就動身,蘇錦衣看上去很不舍,但有明空子瞪著,什么話也不敢再說。

他們走時天又下起了雪,蘇錦衣打著傘在瓊花觀的門口目送他們離去。他回頭的時候看見她,一路上就忍不住一再地回頭,每一次,她都依舊站在那里。

直到去得遠(yuǎn)了,再也看不見。

三個月后他們回到終南山,一入白云觀,明空子就勒令他閉門思過。

“師兄啊,你別擔(dān)心,師尊最近脾氣不好……過兩天他氣消了,你向他賠個不是也就是了。”靜室內(nèi),前來送飯的師弟如此好言安慰。

他臉上始終沒有一點(diǎn)表情。

等到師弟離開已是月上柳梢之時,山中生活向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快整個白云觀就陷入了一片寂靜。

看著明月高懸于空,他一下子躍出窗外。

山高天寒,前兩天山中也才下過一場大雪,厚厚的積雪踩上去嘎吱作響,回首望,雪地上孤伶伶的一行腳印。

老君殿前,玄鈞閉目捻訣,開天眼,一道氣勁毀去所有用于示警的金鈴。緩步走進(jìn)大殿,只見老君像前供著一只潔白的玉瓶。

師尊說過這里是白云觀的禁地,但直覺告訴他,這里面所隱藏的秘密和他有關(guān)。

上前取下玉瓶上的封條,一縷青煙逸出,鉆入他的眉心——

記憶排山倒海般涌來。

先是蘇錦衣的臉,不似他見慣的淡含愁容,而是明媚的,歡樂的,也更年少些。他們同游終南山,演武論道,就像她告訴他的那樣。

但她撒了謊,他們非為好友,他見過塵世男女間有這樣的感情,應(yīng)喚作相戀。

然后是明空子的震怒,他被囚于白云觀內(nèi),明空子要打散蘇錦衣的魂魄,燒了她的本體,讓她不得超生。

“師尊!錯全在我!求師尊饒她一命!”那時,他跪在明空子面前苦苦哀求,終于討得了蘇錦衣保命。

代價是他將受七殺之刑。

山巔登仙臺上風(fēng)起云涌,明空子做法引下天雷,一道又一道劈在他身上,喜、怒、哀、懼、愛、惡、欲——

當(dāng)他醒來時七情已絕,他變成了如今的玄鈞。

“逆徒!”明空子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堵在大門口的師尊和一干師兄師弟,除了明空子的暴怒之外,人人都用驚詫的目光看著他。

“師尊,”他拱手施禮,“我要下山,請師尊恩準(zhǔn)?!?/p>

“休想!”明空子一見他手中開封的玉瓶,更是七竅生煙,“罰你百年不準(zhǔn)踏出白云觀一步!”

“師尊,”他掃視了一下眾人,“我要下山,誰能阻我?”

白云觀開山四百余年,他擁有最好的資質(zhì),絕佳的道骨,任何修煉都比旁人事半功倍。如今已沒有人能勝他,明空子也不行。

這大概就是當(dāng)年明空子立意要他斷絕七情的原因,不摒棄這些凡俗的情感,是學(xué)道修仙的大忌。

師尊沒有錯,但也沒有對。

他慢慢向前走去,眾人終究是讓開了一條路。

“你敢踏出此門,就永遠(yuǎn)別再回來!”明空子怒吼道。

他毫不猶豫地,跨過了高高的門檻。

(五)

去時白雪皚皚,歸時春暖花開。再入維揚(yáng)地界時暮春已過,四月了。

他到瓊花觀的時候正是清晨,暖風(fēng)拂面,有樂音自觀內(nèi)傳出,叮咚作響,三兩稀聲不成曲調(diào),卻是滿含幽情。

他推門進(jìn)去,看見蘇錦衣正在鼓瑟,她聞聲抬頭,隨后吃驚地一下子站起來。

“貧道來赴瓊花之約?!彼麚]過拂塵,淡然而言。

一旁,那天下無雙的瓊花正值盛開,朵朵花大如拳,似白玉雕成極盡妍態(tài)。只是在他看來,似乎并不比蘇錦衣臉上含淚綻開的笑容更好看。

她撲進(jìn)他懷里,抵在他胸口訴說思念之情。

他則告訴她在白云觀發(fā)生的事,讓她知道他已恢復(fù)了之前的記憶。

“那……你還喜歡我嗎?”她聽罷,小心翼翼地問。

他怔住了,想應(yīng)該說喜歡,但事實(shí)上他不清楚自己在看到她時心里那種陌生的感覺是什么。

他不能信口說出自己都不確定的事,所以他什么都沒有說。

“我只是在開玩笑?!背良旁趦扇碎g延續(xù)了片刻后,蘇錦衣斂了失望的表情,笑著說,“你來了我就很高興。”說著她就歡歡喜喜地進(jìn)去為他沏新炒的香茶,留下他在庭中獨(dú)對瓊花,想雖然記憶不再是殘缺不全,但失去的感情又要如何找回來?

這天夜里,他在打坐時隱約聽見小妖阿玉的哭聲,天明后他問蘇錦衣是怎么回事,她說是阿玉做了個噩夢,嚇的。

等見了阿玉,小妖倒是一切如常。

幾天后蘇錦衣說想去甘泉山下祭拜綺音,他陪同前往。一路上細(xì)雨綿綿,他和蘇錦衣合打一把傘,她比之前要沉默,不過嘴角含笑,似乎心情很好。他看在眼里,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執(zhí)傘亦步亦趨地走在她身邊,有個念頭——希望這條路,永無盡頭才好。

到了甘泉山下,卻見曾經(jīng)停殮綺音的那座山神廟已經(jīng)塌了。

綺音就葬在廟旁。

蘇錦衣驚呼著奔去查看,他四下環(huán)顧,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甘泉山下的地形有了不同尋常的異動,溪水走向改變,天地間靈氣聚集的規(guī)律亦隨之變化。有股強(qiáng)大的力量,正以山神廟為中心向外涌出!

“錦衣!”他大叫了一聲——

就在同時,天地瞬息昏暗,沙石俱下,山崩地裂。

山神廟下的地面塌陷了,土石飛速旋轉(zhuǎn)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樹木,山巖都被卷入其中。旋渦的中心,綺音就在那里,她手握玲瓏心,正冷冷地看著他們。

“錦衣!”一塊巨石屹立于旋渦中,他點(diǎn)落其上,剛好抓住了被卷下來的蘇錦衣。

綺音一聲尖叫,凄厲恐怖。他一手捻訣,洞玄劍出鞘向她飛去,卻在半途被飛起的巨石擊落!他忽然發(fā)現(xiàn),整個旋渦竟是一個巨大的法陣,水火不侵,風(fēng)雷難撼!

“玄鈞,放手。”只聽蘇錦衣說。

“不——”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似乎已經(jīng)入魔的綺音,心念一動,“她的目標(biāo)就是你!她來揚(yáng)州就是為了找你!”

之前他就覺得天下之廣,綺音與她同時出現(xiàn)在揚(yáng)州實(shí)在太巧了。而事實(shí)是,這世上本就沒什么巧合。

綺音是為尋她而來……她究竟找蘇錦衣做什么?

“我知道?!焙鋈惶K錦衣笑了,“她一心求死,所以來找我,而我……”她手上加力,在強(qiáng)勁的朔風(fēng)中勉力湊近了他一點(diǎn),“我不能讓你這么下去,我定要還你一個自在?!?/p>

話音未落她忽然全身一震,竟自斷一臂!

“不!”眼睜睜看著她墜入旋渦,他緊緊握著的那只手也瞬間化為塵土。

綺音接住了蘇錦衣,瞬間平靜下來,用力抱緊了蘇錦衣。

陣中朔風(fēng)靜,沙石定,飛速的旋轉(zhuǎn)也即刻停止了。

他怔怔地看著旋渦的中心。

綺音與蘇錦衣,青色的光籠罩了她們的身影。當(dāng)光芒退去時,她們都不見了,原地出現(xiàn)了一張瑟。

五十弦,皰犧所作,只出現(xiàn)在傳說與詩人的想象里,世上獨(dú)一無二的瑟。

忽然間樂聲悠揚(yáng),絲弦撥動,天地間回蕩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美妙聲音,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正在彈奏。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就像古人說的那樣,或許這世上所有美妙絕倫的彈奏,都是因?yàn)槟莻€放在心上的人。

當(dāng)樂音停止,他躍到那張瑟前,只輕輕碰了一下它便土崩瓦解了。一陣風(fēng)吹來,那堆塵土頓時被吹散,他伸手去抓,卻什么也沒抓到。

“錦衣——!” 他又一次喊這名字。

可蒼穹之下,黃土之上,再無回應(yīng)。

日落時分,他獨(dú)自一人回到了瓊花觀。

正在門前痛哭的小妖阿玉看見他就飛撲過來:“錦衣呢?錦衣她呢?”

“死了,灰飛煙滅?!彼戳丝此鲁鲞@句話。

阿玉愣了愣,隨后睜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大叫:“你怎么不哭?你不傷心嗎?!她死了你不難過嗎?!”

抓住小妖的頸后將她從身上拽了下來,“我不難過。”他平靜地說。

阿玉眨了眨眼,驚惶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忽然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邊哭邊喊:“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是這樣?!”

他就知道,這一切都是有預(yù)謀的——

厭倦了殺生續(xù)命,乘風(fēng)決定放棄綺音用邪術(shù)為他延續(xù)的身軀。綺音也決意與他同死,但她身負(fù)玲瓏心不生不滅,唯一的辦法就是與蘇錦衣重歸一體化為古瑟,當(dāng)本體消亡,她才能真正死去。

她與乘風(fēng)就是為此來到揚(yáng)州,一開始,本想在盂蘭盆節(jié)當(dāng)夜由乘風(fēng)將蘇錦衣誘去法陣,卻不想由于他的出手,乘風(fēng)早亡,計劃失敗。

而蘇錦衣一開始就看穿了綺音一心求死,在乘風(fēng)死后,她帶著玲瓏心來到山神廟,與綺音達(dá)成了一樁交易。

她給她時間完成法陣,她也答應(yīng)會與她重歸一體,條件是必須奏響最后一曲。

五十弦,其音動人,可感七情。

她要重新感動他的七情。

“不論你還愛不愛他,她總不能讓你這樣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既有幸生而為人,就應(yīng)該有人的感情?!卑⒂癯橐鴮⑻K錦衣的原話復(fù)述給他聽。

蘇錦衣是在受了道符很久之后才知道,原來她的性命是以他身受七殺之刑換來的??蛇@么多年來她都蒙在鼓里,一心怨恨他的薄情。

這次,該換她為他做些事。

我定要還你一個自在——他想起她最后的話語。

那張憂傷的臉,異樣清晰。

(六)

第二天玄鈞離開了瓊花觀。

他回到原來的軌道,繼續(xù)著云游四方斬妖除魔的生活,只不過之后每年四月他都會回到揚(yáng)州,來赴那個瓊花之約,哪怕那個與他相約的人已經(jīng)不在。

每次阿玉見到他都會發(fā)怒,又哭又罵連揪帶打,他也不在意,反正他還是七情斷絕的玄鈞,不喜、不怒、無愛、無恨。

然而他記得蘇錦衣,茫茫人海,蕓蕓眾生,能讓他記在心里時時不忘的只有一個蘇錦衣。而通常與她的影子一起浮現(xiàn)的,還有那些他也不明了,所以沒有說出口,以至于她一直都不知道的感覺。他也想過:或許并不是五十弦的天籟之音沒能喚回他的感情,而是他的所有喜怒哀懼愛惡欲都已經(jīng)隨著這個名字的逝去一同埋葬。

花燈數(shù)里,軟紅十丈,再沒有人船頭執(zhí)竿;春雨如酒,細(xì)柳如煙,傘下只剩煢影孤單。

世間這條路,他注定要獨(dú)行。

直到皓首蒼髯,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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