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瑩
泡澡堂
對牛肉丸來說,世界上似乎再也沒有什么事能比泡澡堂更讓人向往了。
可以說,牛肉丸就是伴著各種各樣關(guān)于澡堂的傳說長大的。它的爺爺老牛肉丸、舅舅牛筋丸,還有什么魚丸嬸嬸、貢丸小阿姨,從小就和它說了很多關(guān)于澡堂子的神乎其神的事兒。在牛肉丸看來,澡堂子不但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還是最神秘的地方。因?yàn)閾?jù)說,已有數(shù)億只丸子在“普魯斯特問卷”中表示,愿意在澡堂中死去。
“那究竟會是怎樣溫暖與快樂的場景呢?”每次,當(dāng)牛肉丸托著自己的大頭,透過冰柜白蒙蒙的霧氣向外張望時(shí),它都會情不自禁這樣想。牛肉丸沒想到,在自己出生480小時(shí)生日這天,期待已久的謎底終于揭開了。
它先是感覺到了包裝袋的震動,接著有一陣熱氣涌了進(jìn)來,牛肉丸覺得有些緊張了,它努力擺正坐姿,好讓自己看起來更挺拔威武些。咚隆隆,它覺得自己被突然滾到了明晃晃的世界中,周圍不再是白蒙蒙的霧氣和昏昏欲睡的兄弟姐妹們,大家都醒了,興奮地看著外面的世界。
牛肉丸努了努身子,朝著斜上方瞄了一眼。啊,那是多么雄偉的一座寶塔啊!塔上方還不斷冒著滾滾的白煙。這,難道就是夢寐以求的澡堂嗎?
不知道是白煙的關(guān)系,還是室溫較高的原因,牛肉丸覺得自己出了好多汗,身上汗津津的,而且眼睛似乎也濕潤了。
似乎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股熱氣在突突地推著牛肉丸往上沖,也在推著它原地打滾。它興致勃勃地任由那股力量推著自己,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一會兒前滾翻,一會兒后滾翻……它覺得自己身體不再發(fā)冷了,它覺得自己渾身暖暖的,柔柔的,仿佛是一只什么小動物,在身體的最最里面,有一顆熱乎乎的心。它覺得自己是有生命的!
牛肉丸沉浸在這種前所未有的奇妙體驗(yàn)中,它覺得自己要醉了,化了……它只是閉著眼盡情享受著這一刻,享受從腳底深處傳來的每一團(tuán)能量,享受澡堂水的溫暖,享受和兄弟姐妹們相互簇?fù)砟Σ恋拿恳粋€(gè)瞬間,享受空氣中好聞的味道——它知道,那味道中也有它的一份。
淡白粥
有好幾次,淡白粥覺得自己很沒有信心。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當(dāng)它被包著保鮮膜放在冰箱里,或者蓋著鐵皮鍋蓋晾在有穿堂風(fēng)的粥店廚房,或者,只是敞開著肚子被人隨意棄置在桌上,它總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沒有榨菜,沒有鮮炸小黃魚,沒有紅醬煨烤麩,沒有清炒毛豆子,甚至,沒有窩蛋火鴨、皮蛋瘦肉、花生魚皮……它的生命是不是就是沒有意義的?
“我的爺爺、爺爺?shù)臓敔敗敔數(shù)臓敔數(shù)臓敔?,也是這樣,在其他食物的陰影下生存下來的嗎?難道這就是我們的生存價(jià)值嗎?”淡白粥生長在全國連鎖的粥店大王里,清湯寡水的特性造就了它憂郁的性格。
那天,一如往常,它被穿著碎花小襖的服務(wù)員端出門,上桌,一溜直排著的還有它豐富多彩的搭檔們。淡白粥抬了抬眼,桌邊坐著一位小姑娘,臉色比它還蒼白。
“來,吃塊醬鴨,你現(xiàn)在要補(bǔ)充營養(yǎng)……不要吃啊?那么芹菜好伐……烤麩蠻好的呀……”身邊的大人們不斷往小姑娘碗里夾著菜。淡白粥看在眼里,不做聲。
小姑娘面無表情地對著那些精致小菜,她只是慢慢地把淡白粥拉到自己面前,用勺子攪了攪。白粥甜美的清香霎時(shí)彌漫開來,緩緩而成的白煙猶如國畫中環(huán)山的云海,襯托著青花瓷的小碗,顯得分外青蔥蒼翠。小姑娘抿嘴笑了笑,舀了一小勺,輕輕送入口中。
淡白粥覺得自己被一種光輝點(diǎn)亮了。第一次,在沒有其他食物的環(huán)境中,它能夠盡情釋放自己的美味。乍一嘗似乎是苦的,含久了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微甜。那是日常生活中小快樂帶來的寧靜與溫馨,經(jīng)歷之后的坦然與平靜。淡白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它突然覺得,了解自己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小姑娘很開心,往嘴里又送了一口,本來蒼白的臉頰似乎有了生氣。
淡白粥驕傲地站著,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gè)寬大的舞臺,自己被聚光燈照著站在舞臺的最前面,而昔日的搭檔們仿佛都隱在身后漸漸淡出了。從未有過的平靜占據(jù)著它的心,似乎,過去的焦慮與憂郁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原來,我并不是沒有價(jià)值的,我也可以安慰別人的心,只是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钡字嗨闪艘豢跉?,盡情享受著這份小滿足,仿佛自己也嘗到了生活的甜蜜與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