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瑛
1994年,我曾經說過一句話:“中國文學駝著電影走出去”。因為那時候有莫言,有劉恒,有余華,那時候一抓一個準。那時候也是他們的全盛時期,中國的文學厚積薄發(fā)。你像我見莫言就完全是傳奇性,我那時候是在《老井》劇組體驗生活,待了幾個月以后,從山西直接跑到北京來,進了莫言的軍醫(yī)學生宿舍,不知道他在哪個房間,他們中間有人告訴我,你一叫他就出來了,我就莫言莫言喊,他就露了一個頭,胖胖的,據(jù)莫言后來反復說,說他第一眼看見我,一個最好的印象就是我像他們村的生產隊員。那個時候跟他談了有五分鐘時間,他就打算給我了。他不僅給我了,而且他說我五個中篇你隨便挑,那個時候你看基礎多好。
《山楂樹之戀》的劇本我是在沒有任何小說背景的情況下看的。所以我看到最后,老三躺在病床上,靜秋跟老三告別,說她是靜秋,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突然有心動的感覺,內心感覺好像哭了。不知道被什么觸動,就是一個瞬間。我突然心很酸。為什么后來堅持拍這個《山楂樹之戀》,就是我喜歡我自己心動的感覺。當時張偉平說了一句話,他說這部電影,就是為了成全我,要放他肯定不拍,他說這個毫無商業(yè)性的東西,又小,非常個人化的,只有插隊的人才有的情懷等等。但我一意孤行了。但我今天看《山楂樹之戀》這個小說,它有它本身的缺陷。因為大家都可以拿《活著》來舉例子,一個作品不深刻,基本上這個作品已經死了一半。也許你會問我,既然我知道什么是深刻,也體會過那種深刻,為什么要選這個?可能我覺得這就像拐到一個角落去只是竊竊私語地講了一個愛情故事。因為我拍過《活著》,我不要再拍一次《活著》,我倒喜歡《山楂樹之戀》原小說的角度,就是它把時代推得淡一點,它把人抽出來一點,只講愛情,我恰巧認為它跟《活著》構成不一樣的風格。我就是珍惜我那份心動。我想把那個心動給觀眾。我聽說這個片子讓不少觀眾感動落淚,但也有被罵的聲音,比如老三得了白血病的結尾。其實我也不喜歡,這個是老套得厲害的一個結尾,但是沒辦法,當時他需要一個人死,需要讓短暫的愛情成為永恒,希望一個殘缺美,這個都沒問題,但是這個招,是個老招。但當時的我覺得要面向大眾,因為山楂迷也是一個很大的人群,坦率地說,這樣的情況下,我就覺得不要違背他們的喜愛,我就按照原作拍就完了。其實以前我改編別的小說的時候,我甚至可以根本不用在意原作者是怎么想的,但是面對一幫通俗小說的讀者,我有顧慮,因為他是人民,我們那個時候,原作者你愛怎么改怎么改,莫言也是,我不管不管都不管了,那些作家人都非常好,還沒一個像艾米這樣的。這是不是一個很荒唐的事情?我這次是最靠攏原作的,這個作者從來沒買過賬,我其實是向民意妥協(xié)了。
現(xiàn)在經常有影迷沖到我面前語重心長地問我為什么不找個好小說改,其實是這個時代使然?,F(xiàn)在稍有點好的東西,都被電視劇搶走了。人家作家也要買房買車,作家已經被電視劇預約了,甚至他的很多構思,人家電視劇都把錢預付了,都看到了“錢”景。沒有一個作家說他的作品寫出來以后,還專門給張藝謀留著。而且讓作家跟我們這些導演來滾劇本,滾半年滾一年可能還沒滾成,連時間都不愿意搭!我們確實需要好作品,我們需要有好的文學,我認為文學的繁榮、文學的堅挺、文學作品的層出不窮是最好的保障。今天中國的文學已經沒有好劇本了,沒有辦法。不過這樣說,好像我怪人家似的,我自己又沒本事寫。
《山楂樹之戀》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