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葆
1956年,由北京承辦的《全國音樂周》結束不久,文化部又舉辦《全國專業(yè)團體音樂舞蹈匯演》。上海是我國最大的都市,當然要去參加。經過緊張的創(chuàng)作、排練、審查,一個由顧仲彝任團長、沙梅為副團長的上海音樂舞蹈代表團一行四十余人于11月中旬抵達北京。帶去的節(jié)目有劉明義的男聲獨唱,胡婉華的女聲獨唱,周皓的二胡獨奏《二泉映月》,項祖英的《懷鄉(xiāng)行》,李乙、郭明的《十八板》等;舞蹈有《花鼓燈》《男歡女喜》《劍舞》《走月亮》。
一個多月的演出、觀摩、交流、座談,日程排得很緊,直到過了1957年元旦后才宣告匯演結束,不少單位都打道回府,我們仍留著待命。
有一天得知我們的《劍舞》《男歡女喜》《走月亮》被選拔進中南海懷仁堂為毛主席及中央首長匯報演出。這任務很光榮,幾十個團體,幾百個節(jié)目,上海選中三個。兩個小時的晚會我們占了四分之一。以舒巧為首的《劍舞》,早已遠出國門,是優(yōu)秀的保留節(jié)目,《男歡女喜》與《走月亮》是為這次匯演最新創(chuàng)作的,第一次與觀眾見面。
說《走月亮》是舞蹈,其實沒有手舞足蹈,更沒有旋轉、托舉、翻跟斗。舞臺上只有一男一女兩位青年演員,身穿少數(shù)民族服裝,他倆手挽手、肩并肩在臺上走來走去,沒有布景,沒有道具,只有天幕上的一輪明月,說白了就是一對情侶在月光下散步,就這么簡單。全場切光,只有舞臺正中頂端一道耀眼的燈光,如同一尊大炮的炮筒筆直地照在演員的身上,他倆走到哪里,這燈光就跟到哪里,臺上留下兩個人影。沒有擁抱,沒有接吻,也沒有女的前面跑,男的后面追,追著了摟在一起滿地打滾那樣的“羅曼蒂克”。他倆步子越走越慢,身子越靠越緊,不需要說什么,言語的表白是多余的,甚至是蒼白的,千般的情,萬般的愛,盡在這緩慢的散步中。這愛情似月光一樣的純潔,他倆是幸福的,憧憬著更美好的未來。音樂是許青彥先生譜寫的。伴奏人員除了我濫竽充數(shù)外,多半是重量級演奏家。說音樂在伴奏散步,也可說散步在襯托音樂,相得益彰。整個節(jié)目若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的話那就是美,創(chuàng)意新穎的美。一對情侶走呀,走呀,走向遠處,步入朦朧的夜幕深處。大幕漸下,場燈亮起,掌聲雷鳴,我看到毛主席也在高興地鼓掌。
在日常生活中,陽光下轟轟烈烈固然需要,但月光下卿卿我我也同樣需要。這《走月亮》只有在寬松的政治氣候、和諧的社會環(huán)境下才能創(chuàng)作出來。這是“雙百”方針感召下的產品,它像一塊“試金石”,試一試這“雙百”方針是長期不變的政策還是口頭上說說的,這是文藝走向繁榮與蕭條的“分水嶺”。
但沒想到,僅幾個月,風云突變,說什么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有百分之三的“階級敵人”,他們反這反那,妄圖“復辟”資本主義,“毒草”不除,國無寧日。于是歌不唱了,舞不跳了,琴不拉了,都投入到有關生死的斗爭中去。沒多久,“敵人”揪出來了,一個個入了“另冊”,這比起創(chuàng)作排練一臺節(jié)目省力得多?!蹲咴铝痢放c那位年輕的編導在劫難逃,月亮從此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