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瑩菁
《刺猬的優(yōu)雅》,一顆舌尖的多味橄欖。含在嘴中,從舔舐到輕咬,味道一波波漾起,沒等人細細品透便一閃而過。每一句話都有滋味可又像車窗外的景致,沒等你流連便又涌出新的驚喜。
影片《刺猬的優(yōu)雅》將孩子與死亡整合起來,以一種深刻卻不過于殘酷的方式呈現(xiàn)。
影片里,孩子們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一用錄像刻錄下了自我的視角,將世界冠以己之名;又試圖結束此生,為自己定了末路的期限,以這種方式將自己的生命完全納入自己的主宰。是兒童片,卻以稚拙的方式剖析人性,這真是巧妙的手法與切入。再殘忍再離經(jīng)叛道的觀點,在其中也必將因孩子的無辜而變得寬厚親和。因無辜而被寬容,與因美麗而顯無辜相似,兩個無法證明真假的命題,卻在冥冥之中生效已久。
在《刺猬的優(yōu)雅》中,出現(xiàn)了種種關于生死的意象。那個孩子的目光清澈又犀利,固執(zhí)而洞悉。她違逆著姐姐的意思用攝影機記錄她的生活,點評說:生活對她來說就是一場戰(zhàn)爭。原來野心的氣味竟有那么濃烈,卻只有孩子,才看得清。她不顧禮貌和來訪的客人爭論,堅持說圍棋源于中國。然后她窺破天機般低訴,國際象棋只有你死我活,而圍棋,只有活下去才會贏,并且要讓對方也活下去。生死,只是好好布局的結果。她不被人理解,又因是孩子而被人諒解。她在夜間一人孤獨地仰看天花板,神游般對自己說:追逐星辰,莫似金魚在缸中了卻殘生。
死亡,在這里有一種虔誠的頹美。她在深夜爬起,在魚缸中投入藥物檢測藥性,那條橙紅的金魚,宛然間,身體如落葉,飄零的一段弧,如婉轉柳眉。上浮,影子與身,此刻重疊。原來陪你一生的,就只有你自己的影子而已。她完美詮釋著死亡的輕易與不痛苦,和生命的脆弱無常,卻不曾料到她自以為是的信念被一次戛然而止的死亡和一次奇跡般的微小的重生質疑。她問,如果不能擺脫痛苦,為什么要死亡?
下半句會是什么呢?活著,就還有擺脫痛苦的希望,哪怕渺茫?
假想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被擊潰,原來窺破生死,還遙遙無期。死亡讓人方寸大亂,心像蜷縮成一團的小貓咪。影片中若有若無強調(diào)著貓的個性,超然獨立之美、慵懶閑適之態(tài),不依賴不停靠,無助只留于心底,就連死亡,也因孤獨有著自己的完整。
整部影片最后的注腳:重要的不是死,而是在死的那一刻,我們在干什么。
她正準備去愛。在我們還擁有時間去愛的時候,千萬別以“為時尚早”作為遲疑的借口。
刺猬,性喜孤獨,內(nèi)心細致。如那個眾人眼里典型的門房代表,庸俗鄙陋脾氣暴躁身材肥胖目不識丁,卻擁有一間鎖著大門的書屋,專屬于自己的秘密。渾身是刺,一座如假包換的堡壘。內(nèi)心卻如刺猬般細致,優(yōu)雅得無以復加。
每個人都是刺猬,只不過多半不那么優(yōu)雅。
她的優(yōu)雅來自于她用刺守護的內(nèi)心園地。腹有詩書氣自華,就是這樣一種優(yōu)雅。遺世而獨立,就是這樣一種優(yōu)雅。為自己再創(chuàng)世界,就是這樣一種優(yōu)雅。自顧自的優(yōu)雅,把自己蜷縮,變?yōu)橐粋€完整而優(yōu)雅的圓;把自己的一切,好好守護在里面。身為微末的生命的一員,在外界她沒有資格被人好好端詳,甚至連名字都鮮為人知!她的優(yōu)雅不被人識別。只有追尋氣味和印記,用心靈觸角探尋的人,才能發(fā)現(xiàn)。
用世俗做外殼,以優(yōu)雅為內(nèi)核。為了尊嚴。也許只有一份優(yōu)雅才能與另一份優(yōu)雅相互識別,這一刻,它們心意相通。它們久別重逢。
這部影片中還保藏著另一種懷舊的優(yōu)雅:那部年久失修的柵欄電梯在貴族式的居民樓里上上下下,而那個總走錯樓層并總因此斥罵門房的輕微癡呆的貴族老太太,抱著盆花坐在掉了漆的木椅里。孩子的母親對她形容說,門房是一座歷史的圣殿,而小野先生將家中布置得極具設計感,馬桶竟會在坐下的一剎那播放貝多芬的樂章。影片處處強調(diào)著面對生活的“不草率”,這是種較為奢侈的優(yōu)雅——活在當下,卻不肯放手從前。
優(yōu)雅仿佛總來自于固執(zhí)的堅守。對自我,抑或對過往。優(yōu)雅應如大提琴,奏出的樂章沉沉低訴,不似小提琴般歇斯底里。這才是獨屬于優(yōu)雅的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