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斌先
一
沮喪情緒比鐘聲還響,咳咳嚓嚓,有手有腳,慢慢游蕩,最后就浸染全身,化成呆傻表情。天狗看著那座木質(zhì)老鐘,還有永不停歇的鐘擺,想,時間真快,說到秋天就到秋天啦。是的,又到秋天啦,秋天確實讓人憂傷,棉花摘了,花生收了,小麥、油菜也種上了,黃豆還在地里,零零散散成了秋天的心思。秋天標志性的莊稼都收割完了,不知道還做些啥?仿佛一切都等著那點黃豆似的。
天狗很多晚上就看著鐘擺想著心事。寒露都過啦,按說什么都該有個結(jié)論啦,那點黃豆不收真就爛在田地里了。但是心思就像風,一陣來,又一陣去,內(nèi)心就像窩著一團火,嘴角有了燎泡,心里也長了燎泡似的,刺刺啦啦地疼。
村里地越來越少,那些清澈的溝塘,還有灌溉的溝渠,都被開礦侵占了,種地得從幾里遠的小林溝引水,莊稼越來越難種啦。村委會主任貓叔說,大家命好,攤上這等福分,富裕是多少代人都期盼的事情,眼下大家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說來也是的,一個瀕臨淮河的水泛地方,過去不是旱災(zāi)就是水澇,不知道多少代人掙扎在貧窮的日子里,因為開礦,看來苦日子就要到頭啦。貓叔說,這是祖祖輩輩用苦難修來的福分,大家伙還有嘛意見?
按說沒什么意見啦,真是修來的福分,誰能想到這十旱九澇的一大塊沖積地,下面竟然有礦?然而最初的喜悅和期盼隨著一家家選礦廠入住而紛紛凋零,一架架礦井豎起來后,地上多了很多青褐色巖石,最后青褐色巖石把溝塘水渠填平,修通了通往國道、高速的路,路邊多了一些樓房,多了些川流不息的人群。
看到錢就在眼前,大家胃口被吊起來啦。雖說國家允許開礦,但是那是自己田地下面的東西,不能白白被礦主掏走。貓叔說,土地是國家的,礦石也是國家的,沒有什么東西屬于私人的。貓叔對政策一直一知半解,他怎么說,村民們不當回事,天狗更加不當回事,天狗說,切,都是國家的?國家的就是大家的。最后天狗找一些在家的村民合計,上訪到市里,說,礦石是從田地下掏走的,不能收入都歸礦主,得把上面莊稼人侍候好了,再提國家。再說,在你們眼里那是國家礦石,在礦主眼里那是黃金,可在俺們老百姓眼里,那是莊稼人的心肺,你掏了老百姓的心肺,不給足夠的好處,怎么說的過去?
按理說,天狗他們確實屬于胡攪蠻纏,礦主按照政策所有補償都補償?shù)轿涣?,但是村民見不得礦主從他們田地下面掏錢,眼淺,就無事找事,市里也沒有辦法,跟礦主交涉,礦主很為難,說,哪有這樣的?發(fā)展環(huán)境這么差,怎么發(fā)展?市長說,老百姓的事情比天大,他們說的確實沒有道理,但是就這么鬧下去,你就別想開礦,別想發(fā)展。礦主嘆息,說當下的農(nóng)民不叫農(nóng)民,叫大爺,誰也惹不起。天狗等人知道后,罵礦主為富不仁,不把村民當人,天狗說,大爺不敢當,只要你們把村民事情當個事情,你們就是天了。
說真實的話,天狗他們也不知道要鬧什么,就是氣不順,想鬧事,最后找到幾條理由,就是礦石從他們田地下面掏走的,每畝地每年得補助一千元流失費,還有每畝地得安排一個工人,最好下井。更為主要的因為建設(shè)礦井,溝塘河渠都填平了,得為種莊稼的村民重新修建河塘堰壩等。礦主搖頭,哪有什么流失費之說,簡直就是吃青皮。吃青皮在當?shù)鼐褪侵赋远憷玻憬o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天狗說,是的,可以叫做吃青皮,你們自己看著辦,否則礦石別想從村里拉走。
至于安排當?shù)卮迕裣戮?,礦主堅決不答應(yīng),礦上不傻,假如出了人命,當?shù)厝穗y說話,不是錢可以了事的。礦上用的工人,都是從外地招來的,白天不大看得到他們,都在井下,來到地上,都是頭伸著往前跑,找洗澡的地方,基本屬于一閃即逝。
村里呼啦啦多了一萬多工人,卻看不出多少人影。變化的是,村部旁邊一會兒多了一家賓館,一會兒冒出一個休閑會館、一座飆歌城、洗發(fā)按摩中心什么的,選礦廠內(nèi)也是突然冒起幾十層高的樓房,也不知道干嘛用的。也就一年多時間,村部成了集鎮(zhèn),成了繁華的鬧市。飆歌城的歌聲不算什么,村里突然走動起穿著性感的小姐,把人心都弄亂啦。大家說小姐不是沖著土城村民而來,是沖著那些礦下工人,錢把礦工們撐壞了,不能偷雞摸狗,不能惹是生非,要吃要喝要拉要睡還要發(fā)泄情緒,休閑娛樂項目雨后春筍般長出來,也引來無數(shù)鳳凰,花引蝶飛。
用天狗的話說,因為開礦,村里早變得滿目瘡痍。尤其離村部較遠的人,錯失了發(fā)財?shù)臋C會,基礎(chǔ)設(shè)施開發(fā)沒有承包到工程,村部三產(chǎn)開發(fā)也沒有分到一杯羹,不是被外地老板承攬去生意,就是被當?shù)赜蓄^有臉的人包了買賣,很多人心理失衡,找貓叔鬧事,貓叔不是幾年前的貓叔,早變得財大氣粗,說,大家伙的事情,他做不了主,他能做主的就是讓大家安心生產(chǎn),遲早那么點地都會被征用,大家不能看到別人發(fā)財就眼紅,只有充分發(fā)展,大家才能致富。村民們說,狗屁致富,民風早壞了,你狗日的也早壞了,不把事情處理好,就鬧它個天翻地覆。
村鄉(xiāng)市領(lǐng)導(dǎo)提到礦區(qū)的農(nóng)民就搖頭,這哪叫農(nóng)民,簡直就是惡霸。礦主們說,發(fā)展需要環(huán)境,教育農(nóng)民成了當下主要課題,不能我們天天找各級政府吧?市長也感到事情棘手,一方面政策層面的事情企業(yè)家早做到位了,征地、探礦權(quán)、開礦權(quán)都是合法渠道合法程序得到的,安置當?shù)剞r(nóng)民也盡心盡力了,另一方面農(nóng)民提出無理訴求,不解決聲稱繼續(xù)上訪,不鬧出名堂誓不罷休,市長找鄉(xiāng)里書記,找到貓叔,貓叔跟市長拍胸脯說,有他,村民就鬧不上天。市長說,關(guān)鍵要引導(dǎo)農(nóng)民認識發(fā)展問題,同時想方設(shè)法解決農(nóng)民提出的問題。
貓叔在市長面前講大話,真到村民面前,也不像過去說話那么靈驗啦,可以說是狗屁不算啦。沒開礦前,他跟大家一樣,說話開口就笑,噓寒問暖的,開礦不開礦的,貓嬸辦個賓館,兒媳婦開個飆歌城,礦上不少基礎(chǔ)設(shè)施工程被幾個村干部包了,貓叔眼中便瞧不起村民,時不時說,村里這些刁民,就是天天鬧騰,也上不了臺面去。
村民說,貓叔早變了,不是過去的貓叔了,不能聽貓叔白瞎扯了。
貓叔叫陳天貴,算天狗的遠門二叔,因為樣子乖順眼睛尖,大家都叫他貓主任,過去大家死活在一起,叫他貓叔貓哥的,他都是喜滋滋的,現(xiàn)在再那么叫他,他就不高興,他喜歡說,就是村兩委換屆,他不當村干部也算企業(yè)家啦,再叫貓那個啥的,聽起來不是味道呢。
天狗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貓叔這副德性,開礦讓貓叔變了個人,也變成大家的對頭。
天狗過去沒有出去打工,大家讓他出去,他不走,他說舍不得家里,大家知道天狗說的家里指的是誰,就是天狗越看越喜歡的老婆翠翠。大家打工確實寄回來不少錢,也讓人眼饞過,但是天狗沒有后悔過。天狗有自己的手藝,天狗從小熱愛文藝活動,還是中學(xué)時候的文藝委員呢,畢業(yè)回家天天練習(xí)吹拉彈唱,夜夜坐在月亮地里拉二胡,最后還吹上嗩吶了。天狗嗩吶吹的才叫一個好,學(xué)貓像貓,學(xué)狗像狗,最后大家紅白喜事就找天狗樂呵樂呵去,天狗剛開始不收錢,看到《馬大帥》電視劇后,天狗也收錢了,一場喪期三四百、四五百元不等,一場喜期,也就五六百元的,天狗很享受這一切,大家也享受天狗鬧出的生活樂趣。時間久了,天狗想,光這么樂呵不行,得想法子富裕起來。天狗屬于聰明人,琢磨幾宿,就琢磨出個“接親嗩吶”,所謂接親嗩吶,就是紅白喜事,重要客人到家,嗩吶班迎接到幾百米外,圍著客人吹送,喜期吹的都是喜慶的調(diào)調(diào),喪期吹的都是苦曲。喪期一般客人不給錢,如果是喜期,被迎接的客人就會賞賜些錢。他跟人宣傳,嗩吶班接你,說明你的身份和地位,起碼是有頭有臉的人,既是東家的重要客人,也是大家看重的人。哪有人不識敬重的呢?于是時間久了,約定也就俗成了,被嗩吶班接送,算是東家給客人最大面子,被接的客人大多掏個三十五十的,真遇到有錢的或者大方的,也有一次給二百三百的,一位打工成了老板回家喝喜酒的阿田,當天狗迎上去后,吹的全是歌頌曲,意思阿田是全村的驕傲,把那個阿田高興的,一把拿出一萬元,說嗩吶班的好好喝酒,自己一輩子沒有見過這等風景。
天狗生意出奇地好,最后成立了天狗紅白喜事藝術(shù)團,買了笙簫管樂,武裝了電子琴,又弄幾個敲鑼打鼓的,效仿馬大帥的做法,請幾個哭姐唱娘嬸,一時間天狗藝術(shù)團弄得風生水起,請?zhí)旃匪囆g(shù)團成了當?shù)剞k紅白喜事不可缺少的程序,天狗也因此成了方圓幾十里的名人。
但是天狗不能容忍開礦這等大事好事,他居然沒有喝上一口湯。怪就怪在他家住得離礦區(qū)遠些,據(jù)說還需要年巴礦井才能打到天狗的村民組,但是天狗等不得,他不相信貓叔發(fā)財都是正路,他要讓貓叔知道,礦主發(fā)財全村人都要沾光,他說,自己弄個嗩吶班還帶幾個人發(fā)財呢,開那么大礦,辦那么多服務(wù)業(yè),怎么就想不到當?shù)厝耍?/p>
村主任貓叔本來就不喜歡天狗,說天狗不是正經(jīng)坯子,紅白喜事由他鬧騰,把風氣鬧壞了,尤其弄幾個半老徐娘扭屁股唱歌,蒙白布哭天,那算什么?天狗說,礙著誰啦?你貓叔不喜歡,你家有喜事就不要找俺。真到了貓叔娶兒媳婦,貓叔看不起天狗那么鬧,沒有請?zhí)旃?,但是一個喜期下來,缺了笙簫管樂,缺了嗚哩哇啦的嗩吶,大家再也提不起神,喜酒喝罷,怎么都感到缺少點什么,都說貓叔家喜期辦得是全村最沒有味道的一次,鬧的兒媳婦幾天不搭理貓叔,貓叔也后悔不該跟天狗斗氣,掃了大家的興致,惹得兒媳婦不高興。等到老娘死那會,貓叔打頭陣喊天狗,那次天狗要證明他是多么威風,使勁吹那些苦曲,讓哭姐可勁唱苦調(diào),把全村老少都惹哭了,大家打心眼感到走了的不是貓叔的娘,是全村的大善人,是最不該離開大家的人。
天狗帶頭鬧事貓叔沒有想到,這事情本來就與他沒有多大的干系,但是他要挑頭說事,貓叔不能懼怕天狗。
天狗也不懼怕貓叔,從法律層面說不到貓叔什么,天狗為此就把那點沒有收成的黃豆留著,天狗需要那些黃豆說事,但是都過寒露了,天狗還是沒有找到說事的茬口,他感到沮喪,感到時間過得真快,眼看都要貓冬了,再不挑起理,前幾次的鬧騰就算白費勁啦。
天狗天天看著座鐘發(fā)呆,惹得翠翠不滿,說,一個老大的人,你天天看鐘干啥,莫不是腦子真出了毛病?天狗不搭理翠翠,天狗對翠翠也不滿意了,幾次看到翠翠對礦主點頭哈腰,還跟一個礦工說話,天狗感到翠翠心思不在他身上了,自從開個礦,什么都變了,人心變了,夫妻感情也要造反啦。他想不明白,最后就把罪過歸攏在開礦上,都說世世代代修來的福分,開礦了,大家就要富裕啦,奶奶的,真的開了礦,不是大家富裕啦,是那些不該富裕的人富裕啦。
很多人還是看守幾畝地,眼睜睜看著別人從自己田地下面掏走礦石,掏走他們的心肺,還沒有辦法說理,早憤憤不平了。天狗對自己吹嗩吶弄那么點錢,也看不上啦,現(xiàn)在大家說錢都是十萬二十萬的,連貓叔張口閉口百兒八十萬的全不當回事,村干部都坐上小車,有幾家靠近井口的村民也買了小車,而被村里稱之為聰明人的天狗,卻依然故我,當然還有更多的人依然故我,天狗就開始沮喪起來,天狗想,奶奶的,自己也是方圓幾十里的名人,怎么遇到機會卻擦身而過,成了廢人,簡直白瞎活啦。于是沮喪情緒一天重于一天,像是警鐘,敲得他夜不安寢,差點把破座鐘砸了,
翠翠說,一個大老爺們,跟鐘鬧什么氣。
天狗說,你說跟誰鬧氣?跟天鬧氣,它能聽俺的嗎?
翠翠不說話,天狗沮喪情緒日甚一日,最后想,開一個礦,把日子弄的,天陰還有個晴,俺這情緒沒有個頭,俺不找貓叔找誰?
二
天狗叫陳昌雨,但是天狗不喜歡自己的大名,怎么聽都不是味道,什么陳昌雨?昌字是輩分,老陳家這幾代的輩分是天昌仁慈地豐賢良,天字輩算是高輩分啦,昌字輩的輩分也不算矮,叫昌也就罷了,非要跟個雨名?父親說,天狗出生時候,天出奇旱,就叫昌雨啦。天狗聽到后不滿意,奶奶的,那為什么不叫昌天、昌地,父親說,狗日的,天字地字是你能叫的?天字頭是你老子輩的,地字頭是你重孫輩的,你能叫?天狗說,那就叫昌國、昌家也比昌雨好。父親不跟天狗理論,有天納涼,遇到月全食,大家慌忙說,天狗吃月亮了。天狗連月亮都能吃,天狗何等厲害。于是陳昌雨就說,從此俺的名字就叫天狗啦。因為名字好記,所以他那么稱謂自己,時間久了,大家就叫他天狗了,直到畢業(yè)回家,大家都叫他天狗,忘記了陳昌雨。
黃豆還沒有收割,因為在傍子地上,又沒有怎么施肥,加上夏季受了一次干旱,結(jié)果豆莢沒結(jié)幾個,連黃豆秧子也沒長幾棵。天狗琢磨來琢磨去,想到這一切可能與開礦有關(guān),不開礦就不會填平溝渠,黃豆就不會受旱,雖說他內(nèi)心不那么認為,但是這次他就要那么說,他拍上幾幅照片,然后找到在晚報當記者的表妹,讓她呼吁開礦污染了環(huán)境,地里長不出莊稼,長出的黃豆就是這個樣子的。
表妹是個認真記者,她知道開礦肯定影響周遭環(huán)境,沒有想到影響如此之大,于是她寫出《富了礦主,利了國家,但是農(nóng)民利益誰來承擔》的專門報道,大報小報轉(zhuǎn)發(fā),引起市里高度重視,市里派出專門的調(diào)查組,查來查去,感覺不是礦區(qū)污染的原因,同是田挨田的黃豆,別的田塊長得都還好,就天狗幾分地長成那樣。
調(diào)查組回去匯報,說是管理問題,與污染無關(guān),市里又在媒體發(fā)辟謠文章。但是影響出來了,大家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省里有關(guān)部門要求市里,在進行鐵礦開發(fā)的同時一定注意環(huán)境保護,確保農(nóng)民的利益。
市里找到礦主,請他們在生產(chǎn)的同時,要注意照顧農(nóng)民利益,礦主一臉委屈,但是跟誰說去,有網(wǎng)絡(luò)先鋒人士稱要繼續(xù)炒作此事,礦主想息事寧人,拿出三千元賠償款了事,天狗沒有想到事情進展如此順利,發(fā)動全村老少都起來吃青皮,要那個什么流失費,不給就鬧下去,一時間土城有些風雨蒼黃。
反正已到秋天,村民的事情都已經(jīng)做完了,沒事閑著也是閑著,大家鬧騰出動靜,能弄點錢就弄點錢,弄不到錢,也落個熱鬧。
貓叔對天狗帶頭鬧事十分反感,但是又抓不到天狗的短處,干急無汗。
市里看到這種勢頭發(fā)展下去不是個事情,就安排專門的綜合整治領(lǐng)導(dǎo)組,入戶談心,最后就把矛頭對準了天狗。
天狗沒有想到公安局會找他談話,找天狗談話的是個局長,人稱魯局長,魯局長嗓門大,但是說起話來憨憨的,給人厚實的感覺,魯局長說,天狗,你合理上訪可以,無理上訪就是聚眾鬧事,就是破壞安定的生產(chǎn)生活局面。
天狗怕魯局長,不是怕魯局長這個人,是怕公安局,都說公安局好進不好出,進到公安局他心就打鼓。好在魯局長說話很柔和,魯局長說,礦主們發(fā)財啦,大家難受,能理解。還有眼面前幾個人富裕啦,心里不服氣,也能夠理解。但是提出什么每畝補助一千元流失費就是不妥,還說吃青皮,屬于無理取鬧嘛。不能因為這些原因破壞生產(chǎn)生活秩序,你說是不是呢?
天狗一直不說話,把天狗問急了,天狗說,你想想不開礦,能把溝塘水渠填平嗎?能跑到幾里路遠的小林溝弄水嗎?生產(chǎn)成本加大了誰來負擔?更為主要的,從俺們田地下掏錢,不要當?shù)厝讼戮?,能說得過去?古人還有肥水不流外人田之說呢,怎么到了俺們這里,肥水外流,當?shù)卣畢s不給老百姓說話了呢?
魯局長說,村民灌溉問題是個事情,那不叫流失費,叫影響灌溉補償,但是每畝每年要求一千元補償確實高了,有些不恰當吧?
天狗在魯局長說話中漸漸明晰出思路來,為什么要一千元?因為要到幾里路外搬水,每畝地開支增大幾百元呢。所謂搬水就是指找到水源,先用抽水機用長長的皮管子把水抽到另外一處塘里,再從那口塘里用同樣的方法把水一步步搬到田里。沒有開礦的時候,因為土城地勢較高,也就是一次性抽水即可,開礦后,土地指標受限制,幾個溝塘水渠都被填平了,所以村民需要到更遠的地方抽水,無形之中加大了生產(chǎn)成本。天狗想到這,沮喪的情緒有些好轉(zhuǎn),他知道,這是一項合理要求,不怕政府不答應(yīng)。
魯局長聽到天狗這么說,感到村民不全是無理要求,也有合理的一部分,但是魯局長什么都不說,先是遞根煙給天狗,然后說,你說的事情我反映下,但是你要記住,有問題可以逐級反映,不能動不動聚眾上訪,影響礦區(qū)生產(chǎn),否則早晚要犯錯誤呢。
天狗沒有想到魯局長這么好,有些感動,連忙道謝后就走出公安局的大門。
天狗上午到公安局,下午就回來了,本來翠翠準備發(fā)動大家到公安局要人呢,沒有想到天狗自己回來啦。
翠翠說,天狗走后,貓叔到處說,凡是上訪的最后都沒有好下場,天狗不是能嗎?被公安局逮去了。大家提無理要求,就是明里跟政府對抗,跟發(fā)展過不去。貓叔還說,大勢所趨,開發(fā)鐵礦是各級政府的頭等大事,毛主席說蚍蜉撼大樹、螳螂擋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狗不能提貓叔,其實很多想法都是貓叔給逼出來的,他看不慣貓叔的咄咄逼人,貓叔因為開礦發(fā)了,說話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都是眼面前幾個人,干嘛那么張狂?
天狗再次找到貓叔,天狗把搬水之事陳列出來,貓叔說,農(nóng)民種地,你不會讓政府把水送到你的田里吧?
天狗說,不開礦就沒有政府的事情,就是政府把水送到田里也是應(yīng)該的,政府是誰的政府?
貓叔是聰明人,知道說搬水是他的軟肋,于是轉(zhuǎn)換話題,夸天狗,說天狗是最能干的侄兒,是老陳家的能人。天狗知道貓叔忽悠他,說,去去去,誰不知道貓叔才是最不動聲色的人。貓叔知道斗嘴不是天狗的對手,笑嘻嘻說,狗日的,就顯擺你啦,還有貓叔活著呢?
天狗說,貓叔活著就輪不到俺顯擺,這也是事實,但是貓叔不能啥事都想著自己。
貓叔說,啥事想到的都是大家,心里裝著的也是大家。
天狗說,那貓叔弄那些家業(yè)掙得錢怎么不帶大家花?
貓叔說,不能什么事情都跟政府較勁吧?自古跟衙門作對的有幾個好?
天狗說,不是跟政府作對,是跟你作對。
貓叔恨得牙癢癢,但是還是很有涵養(yǎng)的笑著說,俺是你二叔,就是遠點,也是胳膊內(nèi)人。
天狗說,是的,你是俺二叔,但是你早變得不像二叔了。
貓叔訕訕地笑,然后搖頭說,天狗,貓叔算是服了你。
這次天狗發(fā)動了所有村民,開礦得到好處的村民還參加了呢,聽說每畝每年能弄到搬水補償費,大家都想伸手,天狗拿出他的看家本事,把天狗藝術(shù)團的成員都叫上,居然打上橫幅,上寫:礦區(qū)農(nóng)民要生活。然后敲鑼打鼓,吹著當?shù)孛窀韪木幊傻聂[曲:
山歌不唱忘了根
蘆柴不砍長成林
金簪不帶上紅銹
民心不補長青藤
鬧到市政府大門,這么唱著,你想想多大陣勢,恰好那天趕上省政府在市里召開一個座談會,動靜大了,引起參加座談會的副省長關(guān)注,副省長問市里領(lǐng)導(dǎo)什么事情?市里領(lǐng)導(dǎo)也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面面相覷,副省長說,有些小事,處理不好,就是大事,座談會停止召開,我跟你們一起,親自接待這些上訪的農(nóng)民,我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副省長親自接待,天狗始料未及,他感到害怕,知道把事情弄大了,但是他想,多大的官能把群眾咋的,當官的怕官,農(nóng)民怕他個球。
于是會議室改成接待室,選出幾個代表跟副省長、市委書記、市長一起座談。
天狗說了搬水的理由,副省長一聽,說,這個問題確實是個問題,群眾說的有道理,大家算下賬,看看加大了多少成本,今年按實際增大的成本給予補償,水利冬修的時候,再重新規(guī)劃布點溝渠。
市長補充說,過問了多次,但是大家沒有說到這些情況,市政府馬上落實。
代表七嘴八舌算了賬,算來算去每畝也就增加三四百元的成本,還是往大里算的。
副省長把手一揮說,好啦,就按每畝地三百元算,大家看來可以接受的。
天狗本來不想答應(yīng),但是副省長揮手的姿勢讓他看出了氣勢,不敢跟副省長斤斤計較,得聽他的,于是天狗說,副省長說啦,就是有些虧本也不說什么了。
副省長對市里領(lǐng)導(dǎo)說,群眾還是通情達理的,你看看大家不是蠻好說話嘛。
市里領(lǐng)導(dǎo)點頭稱是,副省長很開心,說,還有什么事情?
天狗說,礦上不招收當?shù)剞r(nóng)民當?shù)V工。
副省長說,為什么呢?
天狗說,怕死人,當?shù)厝穗y纏。
副省長說,怎么會有這樣的理由?安全生產(chǎn)抓得這么緊,哪兒死人都不行。市里過問下怎么回事。
市委書記說,好的。
副省長精瘦精瘦的,但是說話的聲音卻很洪亮,天狗感到副省長很親切,座談會結(jié)束,副省長說,就這么定了,大家細心點,做好基礎(chǔ)工作,尤其注意水渠重新規(guī)劃修建問題,發(fā)展不能傷害群眾利益。副省長說完這些走過來跟天狗握手,天狗哪里得到過這么大禮遇,激動地對副省長說,領(lǐng)導(dǎo)這么體貼農(nóng)民,俺們感動呢。副省長也很感動,扭頭對市里領(lǐng)導(dǎo)說,你看看,群眾多么講情講義,他們唱的好呀,民心不補長青藤,群眾對我們工作提要求,我們不能不講究工作方法呀。
市長滿臉通紅,市委書記說,土城本來沒有什么事情,不知道最近怎么啦,老是上訪不斷,上次綜合整治還是有效果的,我看再派專門的綜合整治領(lǐng)導(dǎo)組,徹底解決礦區(qū)農(nóng)民生產(chǎn)生活問題。
副省長還是沒有放開天狗的手,說,市里有這個態(tài)度很好,然后副省長轉(zhuǎn)臉面對天狗,和藹地說,你叫陳昌雨是吧?
天狗開始發(fā)愣,他早不習(xí)慣人們喊他大名了,當他反應(yīng)過來后馬上說,是的。
副省長說,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天狗被這么拉著手,不知道怎么說,心里說,不滿意的可多啦,譬如,大家都是農(nóng)民,怎么貓叔富裕啦,俺們還是原來的樣子?譬如礦主從俺們田地下掏錢,他們富啦,俺們沒有富呢?都讓俺們?yōu)榘l(fā)展讓路,那么誰給俺們讓路?還有搞鐵礦開發(fā),民風早亂了,土城不是過去的土城了,小姐滿地走,村里大姑娘小媳婦早蠢蠢欲動了,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但是話到嘴邊說出的卻是感謝之詞,倒是其他人說,富了的是少數(shù),大家沒有富,開礦還把民風弄亂了,小姐到處走,誰不動心?
在座的人聽到那人那么說,都撲哧笑了,看到幾個領(lǐng)導(dǎo)沒有笑,大家就屏住笑,然后聽領(lǐng)導(dǎo)怎么說。
副省長放開天狗的手,臉色凝重,市委書記、市長表情嚴肅,空氣中仿佛凝結(jié)起來很多緊張的情緒,最后副省長開口說話,說,這位農(nóng)民兄弟問得好呀,為什么呀?我們也在找答案。但是反過來想想,假如不開發(fā)呢?大家是不是富裕啦?說完這些,副省長扭頭看著市委書記、市長說,至于發(fā)展帶來的挑戰(zhàn),社會風氣的沉淪,我看市里要在綜合整治中一并解決,城市化進程中,我們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我們都需要加油呀。
市委書記、市長頻頻點頭,然后副省長問,大家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大家都說沒有了。
座談會結(jié)束了,天狗等一行人旗開得勝,天狗十分興奮,沒有想到得到副省長接待,還那么長時間拉著他的手,喊他陳昌雨,那種從來沒有體會到的溫暖溢滿了心頭,整個上午,他都處于洋洋得意之中。
回到村里,大家都在傳送天狗的威風,天狗真正成了名副其實的名人,遠近的都知道天狗能為大家辦事,鑼鼓一敲,天大的事情他輕而易舉就能擺平了。
天狗的驕傲從那時候開始了,他看翠翠咋都有些不順眼了,剛開始是從翠翠跟礦主點頭哈腰開始,以后看到翠翠跟礦工說話,更加不滿意。他對翠翠說,奶奶的,心癢癢了吧?是不是被那些有錢男人勾走了魂?
翠翠是本分人,對人客氣那是土城人的稟賦,因為跟礦主客氣點,跟礦工說句話,在天狗這里都成了事情,翠翠感到天狗變了,有些蠻不講理。
天狗說,俺就不講理咋了?俺活著一天就不能看見你對其他男人動心。
翠翠說,俺對誰動心啦,孩子都大學(xué)畢業(yè)了,俺對誰動過心?再說,跟你大半輩子啦,你還不知道俺的為人?
天狗說,那是過去,現(xiàn)在田地下都能長鐵了,還有什么不能?
翠翠說,你胡攪蠻纏,不講道理。
天狗說,俺講的都是道理,大家都說俺不講理,俺的理怎么在省長那兒是理了?在貓叔那兒就不是理了?在你這兒為什么也不是理啦?那是因為你們不懂道理。
翠翠氣得流淚,天狗也生氣,天狗生氣沒有來由,但是他需要生氣,不生氣,他心中很多無名狀的火氣無法散發(fā)。翠翠不知道天狗怎么啦,弄個天狗藝術(shù)團,就是不種莊稼日子都夠過啦,還有什么氣生?有錢了,日子反而不能過啦。
天狗不那么想,天狗想,貓叔過去跟俺們一樣的,現(xiàn)在貓叔一夜暴富,憑啥?
天狗弄出名堂后,貓叔村委會主任差點丟了,市鄉(xiāng)狠狠訓(xùn)了他一頓,好在貓叔在村民面前耍牌,跟上級領(lǐng)導(dǎo)態(tài)度端正,又給鄉(xiāng)里送了大禮,才被留用,以觀后效。鄉(xiāng)里說,尤其看他能不能做好天狗的工作,否則還要罷免他的村主任。從此,貓叔見到天狗簡直就是見到大人物般笑臉早開了。
剛開始天狗有些享受貓叔的供奉,最后感覺貓叔的笑都是虛情假意的笑,是陽奉陰違,不定背后怎么罵他無賴流氓呢。在貓叔請喝酒的酒席桌上,天狗說,貓叔,你也不用假惺惺待俺,你這么待俺,俺想,沒有一個真好。
貓叔怕就怕天狗這樣的人,怎么個真好?貓叔知道自己確實有些虛假,但是心里不快活,還要裝出笑臉,誰是誰的大爺?何況他本來就比天狗高一輩分呢。現(xiàn)在倒好,晚輩跟長輩叫板了,這叫什么世道,而他天狗天天喊著世道亂了。貓叔說,天狗呀,俺什么時候?qū)δ悴徽胬玻阊巯率堑V區(qū)的刺猬頭,鄉(xiāng)里怕你,礦主怕你,俺怕你,還有誰不怕你呢?你說還有誰對你不真呢?
天狗說,真不是講出來的,是做出來的,你想想,你一年總掙個百十萬吧?俺呢,嘴吹腫了,也就弄個吃煙錢,你想想俺比你笨嗎?
貓叔說,你比誰笨?你最聰明。
天狗說,你看看,俺說你不真心吧,你看看多會兒你跟俺真心過?
貓叔說,你就直說,叫俺怎么個真心吧?
天狗說,你看看村部那點地都被人占了,你家弄了兩個服務(wù)業(yè)起來,好事能讓你占完了?
貓叔說,那是自己花錢買的地,有合法手續(xù)。
天狗說,知道,都有合法手續(xù),那為什么俺們在村部那兒蓋不上呢?那些工程俺們怎么就承攬不來呢?礦主為啥喜歡你?因為你當村委會主任,可以為他們做事,讓俺們裝孫子裝啞巴,容易嗎?你想想,兔急了都咬人,何況是人,你富裕啦,感到理所當然,哪有那么多理所當然呀?
貓叔最怕天狗跟他這么說話,貓叔說,吃菜,不能扯遠啦。
天狗說,感謝貓叔請俺,貓叔的酒俺喝不醉,俺想,貓叔不會只給酒喝吧?
貓叔感到天狗得寸進尺,但是貓叔又不敢得罪天狗,他知道天狗說出也能做出的,沒有的影子事情,他都掰扯上了,村部建房事情,真被他嚷嚷出去,很多人不分青紅皂白,發(fā)起難來不好收場,貓叔感到氣喘吁吁,想找機會跟翠翠說,跟天狗是說不清楚明白理。
天狗說,你不要推三推四的,點到為止就行了,至于俺想說什么,貓叔不要俺點明了吧?
貓叔確實不知道天狗想弄啥,但是貓叔知道不是好事,他起身接個電話,然后對天狗說,俺還有事情,你自己慢慢喝,煙酒只管拿,反正貓叔樂意讓天狗侄兒吃青皮。
天狗說,走啊?這才是開始。
貓叔一下子愣怔在那兒,他不知道什么叫這才是開始。
三
天狗有個盤算,一定要跟綜合整治領(lǐng)導(dǎo)組的人說清楚,貓叔村部的賓館和飆歌城是怎么建設(shè)起來的,幾千平方米的房子,眨眼就起來了。地怎么來的?錢怎么來的?綜合整治領(lǐng)導(dǎo)組的組長是市政法委副書記,姓秦,秦書記聽到天狗的反映,讓成員單位農(nóng)委的一位負責人找貓叔了解情況,貓叔很委屈,貓叔說,兒子打工掙到了錢,兒媳婦在街上做生意,又貸點款,還有親戚幫忙,就建起來了。
農(nóng)委負責人看起來像個老實人,他一筆一筆幫助貓叔算賬,然后問到地基情況,最后說,不是領(lǐng)導(dǎo)組為難你,天狗瞄上你,不好不過問。
貓叔知道天狗早瞄上他了,貓叔內(nèi)心的火騰地就起來啦,但是目前綜合整治領(lǐng)導(dǎo)組在,不能跟天狗徹底掰了,要不,早找天狗說理去了。
跟農(nóng)委負責人談過話后,貓叔就找翠翠,翠翠好說話,貓叔知道天狗還是在意翠翠的。
深秋了,翠翠在家收拾菜地,貓叔好容易找到翠翠,翠翠還是那么年輕,都四十多歲啦,不顯老,難怪天狗稀罕她。
貓叔說,翠翠,天狗能上天啦,你看看一個村讓他鬧的,先是拿黃豆說事,又拿水鬧事,他都鬧贏了,還不收心。你想想,上級能由他這么鬧嗎?開礦是必然,發(fā)展是潮流,他天狗能阻擋得了?現(xiàn)在又拿俺說事,他怎么就那么多事?俺不就是找到點商機,發(fā)點小財,別人都沒有說什么,就他天狗氣不過,反映到工作組那兒啦,你想想有什么事情,俺爺們自己不能商量,非要找外人?
翠翠對天狗也不滿意,鬧什么鬧,但是翠翠對貓叔一夜發(fā)家也有自己看法,可一夜發(fā)家的人多了去啦,怪誰怨誰?貓叔不是當村干部嗎?過去讓你天狗干,你死活不干,現(xiàn)在看人家找到發(fā)家機會又嫉妒,真是難說話的男人。心里有氣倒罷了,把氣撒在俺身上,說俺跟張說話跟李說話的,俺是個活口,能不說話嗎?跟礦工說話也是錯了。自己天天跟唱姐哭嬸混在一起,怎么不說啦?這是翠翠心里話,但是這些話翠翠不想跟貓叔說,翠翠說,貓叔,天狗是順毛驢,你多說好的給他聽,他不會一根筋的。
貓叔說,自從他見到副省長后,土城村容不下他了,現(xiàn)在他是爺俺是晚輩了,過去說什么還聽得進去,現(xiàn)在說什么都當耳旁風,俺是誰呀?怎么說也是他的叔叔呀?胳膊肘向外,還是老陳家人嗎?
翠翠說,二叔這么說,也是個理,俺說說天狗,聽不聽得進去俺也不知道,但是二叔的話,他還是聽的。
那是傍晚,土城的傍晚還蠻有味道的,太陽照在還沒有完全枯黃的樹上,照在小白菜、蒜苗蔥苗上,煞是好看。貓叔看著翠翠收拾的菜地,有些發(fā)呆,想過去大家真就這么生活也蠻好,誰知道有了礦,真的把人心鬧亂了。
貓叔知道自己的短處,那是礦主給他的好處,礦主是內(nèi)蒙古的漢子,為人實在,說話真實,礦主在全國不是一個礦兩個礦,據(jù)說有三四個礦,怎么跟當?shù)馗愫藐P(guān)系,礦主懂。礦主見到貓叔就說,那些基礎(chǔ)設(shè)施由幾個村干部做,礦主建議貓叔趁大家都沒有緩過神來,在選礦廠旁邊建設(shè)一些房子搞三產(chǎn)。貓叔是聰明人,礦主那么點撥能不明白?貓叔馬上讓兒子找到城里一家建筑公司,說能承攬到工程,利潤五五分成,結(jié)果貓叔沒有出面,因為建設(shè)礦上的廠房圍墻道路什么的,貓叔就發(fā)了,然后就在村部附近以住宅名義建設(shè)了十來間門面房,從此貓叔就搖身一變,成了腰纏萬貫的人了。其他幾個村干部沒有貓叔那么快,但是也都撈到好處了,等全村人都醒悟過來,人家都長成大樹了,大家也只有嫉妒的份了。
貓叔仔細想想,天狗也拿不出什么把柄,至于怎么有錢蓋房子,自己兒子在外打工,媳婦在鄉(xiāng)上一直做生意,怎么就沒有錢蓋房子啦?地是住宅地手續(xù)弄的,村里誰家沒有幾分住宅地呢?他天狗要說啥?
翠翠見貓叔想心思,就說,天狗讓二叔鬧心啦,等天狗“做期”(指辦紅白喜事)回來,俺就跟他說,貓叔看他來啦。
貓叔拔根小蒜苗,在水里涮涮,然后就放在嘴里邊吃邊說,水渠布點問題馬上就開始啦,靠近你家田塊附近可以布條渠,跟天狗說,貓叔能照顧到的都會想到,不要由著性子想怎么就怎么的。
想想搬水翠翠就頭疼,聽到貓叔這么說,翠翠有些感動了,說感謝貓叔照顧,實際天狗自己也不知道鬧騰啥,他就是心里窩氣,真把天狗的氣理順了也就不會鬧騰啦。
貓叔說,那是,俺知道他的狗脾氣,今后他欺負你啥的,跟貓叔說,還真反了他了。
翠翠說,不跟二叔說,跟誰說?他最后還得聽二叔的。
貓叔很受用翠翠的話,貓叔知道翠翠話好說,但是天狗能不能聽翠翠的難說。
翠翠做活回家,正在做飯,天狗做期就回來了,天狗說,這場喜期不賴,分到一千多元,喜東家在礦上當管理人員,礦主也喝喜酒啦,接礦主的時候,一次給了兩千元紅包呢。
翠翠說,你還說開礦不好,你看看,不開礦人們出手哪有那么大方的?現(xiàn)在大家有錢了,做期啥的也都舍得花錢了,你不是也得到好處了嗎?
天狗說,奶奶的,這是什么好處,是哭來喊來的,人家貓叔那才叫好處,不動聲色一夜暴富,那才叫過癮。
翠翠說,貓叔找你來啦,貓叔說,讓你不要鬧騰了,冬修布水渠的時候,靠近俺家地塊布。得饒人處且饒人,貓叔也被你鬧怕了,早低了頭,你還想怎么的?
天狗說,他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就是心里有火,有氣,不撒氣不行。
翠翠說,你說的事情上級都答應(yīng)做了,你在土城也威風了,見好就收,不要咄咄逼人,歷朝歷代都是槍打出頭鳥,你思量是不是這個理?上級能讓你這么鬧騰?最終找一個茬把你辦了,你怎么辦?
天狗沒有想這么多,但是貓叔來看他,說明他跟上級反映的問題有了效果,于是他準備找貓叔說說他一直想說的話。
有些想法本來就不明晰,但是今天做期,打鑼的黑孩說,天狗叔真有本事,連省長那么大的官都待見呢。黑孩買了個老婆是四川的,最后沒有生活門路,兩口子一起到上海打工,老婆因為年輕漂亮,打工的時候跟一個建筑老板跑了。黑孩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回到老家,夏季里下雨,三間破瓦房倒了,現(xiàn)在寄居在姐姐家里。天狗因為可憐黑孩境遇,就把他招到藝術(shù)團敲鑼,黑孩沒有藝術(shù)細胞,把個鑼敲得顛三倒四的,藝術(shù)團的人有意見,天狗說,奶奶的,有啥子意見,人家缺錢,活不如死,你們天天享福,眼里容不得窮人啦?村里人都說天狗刺猬頭,但是蠻講情義。天狗聽到議論,想,切,天狗可能是天底下最講情義的人。
黑孩說,天狗叔,全村都有房子住,你看看俺住得嘛呀,既然省長都對天狗叔高看一眼,你看看能不能讓上面給俺蓋幾間房子?
天狗當時沒有說什么,安慰黑孩說,等機會,看看能不能吃到礦上的青皮,當知道貓叔找他后,那些想法才開始明晰。
電話預(yù)約好地點,是村部的亮亮農(nóng)家土菜館,還是貓叔請客,貓叔今天不傻,刻意請來賓館的服務(wù)員,實際有可能是小姐,丫頭長得可人,聽口音不是當?shù)厝?,貓叔說,侄兒天天帶幾個唱姐哭嬸的,可能沒有胃口,今個二叔給你找個能說會道的,連礦上老總都說她可人呢。不是二叔用得著侄兒,二叔能這么待見你?
天狗說,貓叔,你不會這么待見侄兒吧?
丫頭聽到天狗這么說,不愿意啦,看著天狗的樣子,有些不高興,嗲聲嗲氣跟貓叔說,有必要陪他喝酒?
貓叔說,人家是省長的座上賓,別小瞧人家。
天狗看丫頭不待見自己,就沒有好臉色,剛想發(fā)火,丫頭就乖巧起來,說實在話,酒開始后,氣氛就出奇地好了起來,天狗一動筷子,丫頭就把菜遞到天狗的嘴里,丫頭說,叔吃菜,就喜歡叔叔說話的豪爽氣。
天狗見過不少世面,但是沒有見過這么可人的丫頭,天狗不知不覺進入佳境,這時候貓叔開口說話啦,貓叔說,天狗,二叔算是給足你的面子啦,該照顧你的,都照顧啦,你也該見好就收啦。
天狗剛開始還有些警覺,現(xiàn)在警覺就喪失了,他說,貓叔,你富裕啦,多少人眼紅,你再不做做善事,吃虧是早晚的事情,你不會弄個丫頭就把俺嘴堵上吧?
貓叔沒有想到天狗這么無恥,這么貪婪,他拿不準天狗究竟要干什么。
天狗看看丫頭,用手拍拍丫頭的頭,說,丫頭也是貓叔的人,你想想貓叔為什么富?你為什么聽貓叔的?怎么看俺就砢磣人?還不是因為貓叔有錢。說著話轉(zhuǎn)頭看貓叔,嘿嘿笑著說,貓叔知道俺想什么嘛?下午你看翠翠啦,你說的話翠翠都說啦,貓叔的心意俺領(lǐng)啦。但是貓叔想過沒有,俺又不是要飯花子,一元兩元的就打發(fā)了,俺既然能找到貓叔的缺口,就不會輕易撒手。過去都是村干部吃老百姓的青皮,現(xiàn)在俺就要吃村干部貓叔你的青皮,俺想啦,就裝回無賴,弄貓叔幾個錢花也不是不可以的。
貓叔聽天狗那么說,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但是貓叔不能發(fā)作,貓叔確實不想把事情鬧大,鄉(xiāng)里千叮嚀萬囑咐,讓貓叔妥善處理跟天狗的關(guān)系,不然天狗鬧起來不知道什么結(jié)果,貓叔忍氣吞聲說,怎么個吃法?
天狗喝上一小口酒,然后嘻嘻一笑說,貓叔錢留給子女也是留,給你侄兒天狗花也是花,你看著辦,給侄兒一些錢,算是入股錢,也不算過分。說完又是嘻嘻一笑說,說好聽點呢,就算賞賜天狗的。貓叔在別人身上一年也沒有少花,假如侄兒鬧騰,貓叔就要救火,救火費也要個十萬八萬的,雖說那錢村里出,但是你想想鬧騰長了,你還能當主任?不當主任了,礦主還稀罕貓叔?貓叔給個十萬八萬的,天狗從此與貓叔相安無事,不擋貓叔發(fā)財之路。假如貓叔感到虧大了,可以不做,那么魚死網(wǎng)也破,天狗想啦,大不了坐回牢,也要看看貓叔有多大能耐。
貓叔算是遇到真正對手啦,他沒有想到天狗變成這么個人了。但是貓叔不好發(fā)作,貓叔知道很多事情需要緩緩勁,不能馬上答應(yīng),也不能馬上回避,更不能馬虎了事。貓叔快速盤算假如十萬元能讓天狗安頓下來,這個錢由哪些人出,不能他貓叔一個出,礦上得出,幾個村干部都得分擔,花錢買平安不失為良策,但是貓叔心中突然就窩上氣,問,憑什么?
天狗也在問,憑什么?天狗說,憑什么你貓叔就能突然發(fā)財?現(xiàn)在一人發(fā)財大家分擔,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俺天狗明里說吃青皮,暗里說,貓叔也是破財消災(zāi),不要把錢看重了。過去貓叔沒有錢在村里說一不二,現(xiàn)在有了錢大家為什么不聽你的啦?你知道水可載舟也可覆舟,兩委換屆就要開始啦,你掂量掂量就是鄉(xiāng)里把你作為候選人,還能不能選上主任?
表面嘻嘻哈哈的話,實際重如炮彈,貓叔知道天狗話的分量,想想是這么個理,但是貓叔內(nèi)心不平靜,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付天狗。
天狗又摸摸丫頭的頭,丫頭還是那么懂事,不停地給天狗斟酒,夾菜,天狗很享受,可是貓叔卻不享受,他在心里罵,怎么攤上這么個村民,簡直就是潑皮無賴。
天狗瞇縫著眼想,不管你貓叔怎么看天狗,天狗這條路就要走到底了,貓叔看著天狗發(fā)愣,天狗就突然張開眼,花瓣似地笑了,說,貓叔,賬是不是算好了?
四
天狗沮喪的情緒比貓叔更甚,那種情緒始終蔓延,這是天狗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按說有什么好沮喪的,日子越來越紅火。但是他始終有一種挫敗感,那種感覺就像勒在他脖子上面的繩索,讓他透不過氣,而這種挫敗感就是從村里開礦開始的。先是想找礦上說事,提出的事情都解決了,礦上也象征性地在當?shù)卣衅噶诵┫戮と?,天狗因為藝術(shù)團不愿意下井。但是天狗還是想找貓叔的茬,直到最后才想到訛詐貓叔。貓叔不找翠翠,黑孩不提要求,他也想不到訛詐貓叔,貓叔既然找到翠翠,說明貓叔發(fā)財之路不干凈。貓叔最終就范,不是貓叔真的服氣,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一旦貓叔緩過神,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天狗不缺什么錢,他看武俠小說看多了,突然想到劫富濟貧,幫助黑孩蓋房,也是天大的好事,不是自己怎么待見黑孩,貓叔那么富,看不到別人掙扎,他心硬了,也怪不得別人心硬。
他準備對別人不說訛詐貓叔的錢,說是自己替黑孩蓋房,看著黑孩可憐,讓村里人都知道天狗不但講理,還是柔腸俠骨之人。
但是即便如此天狗還是沮喪,你想想,假如自己富裕啦,還需要訛詐貓叔?自己也就是這點能耐了,開發(fā)鐵礦居然讓自己成了局外人,還要通過這么些手段才能得到一杯羹,真是鬧心。
天狗回到家就悶悶不樂,想,奶奶的,誰知道貓叔得到多大好處,否則他能輕易就范?
貓叔送走了天狗,就在心里罵上了,貓叔確實不想就范,但是貓叔也是緩兵之計,貓叔知道自己假如不答應(yīng),天狗還是要反映情況,鬧長了,整治組棄卒保車不是沒有可能的。為了穩(wěn)定大局,肯定拿俺開刀,到時候說什么都晚了。但是十萬元錢,不是小數(shù)字,從哪兒弄?自己一年也就掙個幾十萬的,看來這事情還得集體研究下,不能吃啞巴虧,最好集體出,集體不出大家均攤,為了穩(wěn)定,何必自己兜底?
村支書是老實人,基本貓叔怎么說,他怎么做,土城是老陳家天下,他一個姓田的外姓人不能多說話,老陳家怎么鬧都是可以的,他不能,他接上火,老陳家就會一致對外,過去有過教訓(xùn)。村文書是個滑頭,年齡不大,什么都懂,知道天狗鬧事矛頭不指向他,但是他不能帶頭反對,否則貓叔把底兜了,自己那些好處也會曝光。如何平息天狗鬧騰成了大家的難心事,不平息,天狗鬧騰上級不愿意,平息的話,需要十萬元,幾個村干部每家都要拿兩三萬,錢往里進容易,往外拿好比割心,再說憑什么就要給天狗十萬?簡直欺負人了。
貓叔說,大家想不開,俺也想不開,但是你看看眼下弄的,天狗不消停,大家別想消停。
村支書說,天狗提啦,不給不行,但是給多也不行,俺們一年才弄多少?依俺看,還得找礦主,為他們開礦起的事,他們也得出血。
貓叔說,十萬呀,礦主愿意出?
文書說,礦主不出就說村民還要堵他們的路,不怕他們不聽。
大家推舉村支書出來說話,田支書確實是厚道人,只好出來找礦主,礦主聽到后就發(fā)火,說這是什么環(huán)境?在中國找不到這么樣子的。
田支書由著礦主發(fā)火,最后還是那句話,不給錢村民堵路。
礦主說一定跟市里反映這些情況,為了土城群眾礦上出了多少冤枉錢。
田支書說,不冤枉,你想想,你少一些周折都有啦。反正地下掏出來的都是錢,多賺少賺都一樣。
礦主說,你們幾個村干部沒有少得好處吧?你們連自己村民都管不了,礦上還不如直接找天狗呢。
田支書說,礦上不是一件事情吧,天狗能把礦上事情都辦完?
礦主撓撓頭,又撓撓頭,然后猛地睜大眼睛看著不溫不火的田支書說,我算認死慫啦,遇到你們這些人。
田支書說,光說不行,還得簽個合同,官憑公章私憑字,俺拿錢不是為自己。
礦主說,你們給辦公室簽吧,都是哪兒對哪兒呀!
田支書一下要來治安費十萬,貓叔把錢給天狗的時候,手都是抖的,想狗日的天狗,你得到天大好處了,憑啥?就憑會鬧事嗎?
天狗看到貓叔不愉快,誰愉快呢?天狗也不愉快,各算各的賬,都做到心照不宣,但是心中的結(jié)算是糾纏住了。
天狗的事情算是擺平啦。
幾個村干部沒有自己掏腰包,田支書跟文書長舒一口氣,田支書說,天狗安頓好了,也能安心過幾天日子啦。文書說,貓叔也安心啦。文書說貓叔安心,他知道天狗矛頭對著貓叔。貓叔臉色鐵青,對著文書吼,你奶奶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都是什么玩意兒。
貓叔從給天狗錢那會兒心就蹙在了一塊,一刻也沒有舒展過,不能讓天狗這么輕易得到那么多錢,他早在盤算如何整治天狗了。
天狗不鬧騰啦,村里也就安靜了,村民仍有怨氣,沒有挑頭的,也都吞了,加上天狗不說話,大家認為一切都是命呢,誰該發(fā)財誰不該發(fā)財都是天定的。
整治組終于撤走了,回去寫他們的總結(jié)去了,說通過整治,取得什么良好效果等等。
天狗得到十萬元,還說不簽字,貓叔也答應(yīng)了,貓叔什么都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怎么辦?但是貓叔內(nèi)心沒有答應(yīng),他想找機會整治天狗。
這一切天狗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天狗拿了十萬元,都給了黑孩,翠翠不愿意,翠翠說你動那么多心思弄來的,給他蓋什么房?他又不是你的老上人。天狗也心疼,不想把錢拿出去替黑孩蓋房,但是自己把錢暗吞了,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安生了,強打精神勸說翠翠,他不是俺的老上人,但是他是需要幫助的人,這錢來路不明俺不能貪占,真是花了小心斷腿缺胳膊的。翠翠還是想不明白,天狗就說,讓礦弄的,連你心上也蒙上了油。
不出十一月,黑孩的房子就蓋起來了,兩間兩層樓房拔地而起,黑孩到處說天狗是好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天狗很享受到處傳送他的美名。
村里人琢磨不透天狗為什么幫助黑孩蓋房,有猜測是不是天狗過去與四川女人有一腿,黑孩的哪個兒子是天狗的?有說,天狗肯定吃到什么昧心食,否則不會這么大方的。說什么的都有,別人怎么想,那是別人的事情,但是翠翠難受,說這個世上做不得好人,天狗說,只要黑孩有房子住,俺們要什么虛名?
天狗給黑孩蓋房子的事情貓叔知道了,貓叔沒有想到天狗會這么做,難道天狗腦子真的有了毛???但是貓叔不會因為天狗做了善事就原諒天狗,他要讓天狗知道,很多事情是需要代價的。
貓叔跟天狗和好如初,貓叔天天請?zhí)旃烦燥?,然后就讓那個丫頭陪,時間長了,天狗知道那丫頭是河北保定人,姓韓,叫韓得芬,藝名叫芬芬,奶奶的,還有什么藝名?貓叔跟芬芬說,把天狗拿下,可以給她一萬元。假如能讓他老婆逮到,可以給兩萬,假如讓他們家散了,就給三萬。
芬芬知道這個容易,吃飯敬酒的時候,芬芬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她不能讓天狗感到自己不是正經(jīng)人。天狗感到芬芬變了,芬芬說,跟貓叔打工,不是貓嬸就是嫂子,哪敢放肆?自己本來就是正經(jīng)人,可是打工在外,哪有那么多容易事?就學(xué)會喝酒什么的,但是自己從來不失姑娘本分,不做出格事。
天狗確實沒有見過多少女人,就是唱姐哭嬸的,人家對他動心,他想到翠翠的好處從沒有越軌半步。但是芬芬跟所有女人不同,她的溫柔就像月光下的水,像秋天的蘿卜,還有她的笑也是水靈靈的,聽到笑聲仿佛就看到了一處朦朧的沙灘,還有一灣水,讓人不能不循聲而去。天狗有些著迷,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很多事情發(fā)生不是自己想不想的事情,天狗本來就喜歡漂亮的女人,芬芬怎么看都比翠翠漂亮。
問題不在于天狗怎么想,關(guān)鍵芬芬怎么做,芬芬總會恰到好處地把捏分寸,始終把一根癢癢草撓在天狗的癢癢處,讓天狗欲罷不能。
貓叔見風使舵,看到火候處,就悄悄離去,芬芬說,最喜歡聽天狗吹嗩吶。天狗就喜歡人家贊美這個,于是搖頭晃腦唱起一些民間小調(diào):哥種西瓜在田園,妹種苦瓜在園邊,瓜藤有意纏一塊,哥妹收瓜先嘗先,日子有苦也有甜。芬芬聽的也是搖頭晃腦,最后兩個人的頭就挨在了一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天狗本來就是個俗人,那經(jīng)得住芬芬誘惑,很快就迷戀上芬芬。
這時候芬芬開始收網(wǎng)了,天狗把心給了芬芬,卻難見芬芬一面,天狗就鬧心,回家跟翠翠吵架,說翠翠就是一個縮骨精,越看越丑,村里早有風聲,說天狗跟貓叔家的服務(wù)員芬芬弄在了一起。翠翠哪能甘心,天狗這么說她,能輕易完事,兩口子從此生分起來。
活該要出事,就在兩口子生分的時候,芬芬找到天狗,芬芬說,不想在貓叔那兒當服務(wù)員,想到藝術(shù)團當唱姐,天狗早昏了頭,聽到芬芬這么說,高興還來不及,結(jié)果那天翠翠在菜園地里,兩個人在床上滾來滾去的時候,翠翠就進了門。
翠翠哇地大哭起來,然后就往貓叔家跑,最后栽倒在貓叔面前的時候,才說出一句話,天狗不是人!
貓叔很冷靜,知道原委,所以他說,天狗本來就不是人。
翠翠說,他跟芬芬。
貓叔說,早晚會出事,沒有想到這么快。
翠翠說,貓叔呀,俺命怎么這么苦呀,開個礦惹來這么多禍端,連天狗也變心了呢。
貓叔說,天狗不安分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說著話,天狗就追來了,天狗說,貓叔救俺,俺跟芬芬什么都沒有做呢。
貓叔冷冷笑著說,你到處嚷嚷民風壞了,怎么壞的,你說?你守著翠翠還不滿足,多大的歲數(shù)啦,還不安分?
翠翠這時候開始尋死覓活起來,天狗拉著拽著,貓嬸也跟著勸導(dǎo),一時間弄得很多人圍觀。
天狗恨不能鉆地縫。
大家七嘴八舌說,哪有這么不要臉的,芬芬都能給他當閨女啦,怎么能下得了手?有的說,哎呀,滿村都是小姐,遲早還有丟人事情呢。有的說,天狗本來就花心,這下合他胃口啦。說著,就有人喊,天狗,你說跟芬芬在一起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比翠翠水靈?
天狗內(nèi)心轟地燃起漫天大火,沒有辦法撲滅下去,急火攻心,他當場昏厥過去。等他蘇醒過來,聽到別人還在說,裝吧,丑事壓得抬不起頭做不起人了。天狗喘息著,稍稍冷靜一會,還是感到羞不可當,怎么找到安慰的理由好在眾人面前找個借口,他開始思考事情原委,想著想著,發(fā)現(xiàn)這里面肯定有貓膩,因為每次見到芬芬都是貓叔安排的,每到關(guān)鍵時刻,貓叔就走了出去。還有到目前為止,他跟芬芬并沒有做成什么,就是在床上滾了那么久,仿佛專等翠翠回來似的,他也沒有得手。這一切為什么?他要找到芬芬,要問問芬芬為什么??煞曳也恢琅艿侥睦锶チ?,剛剛還在后面,眨眼工夫沒了人影。
他用滿是疑問的目光盯住貓叔,可貓叔目光堅定,滿眼譴責之意,天狗想,按說貓叔不會誘導(dǎo)芬芬跟俺的,自己怎么就昏了頭?
更為主要的是翠翠冷了心,雖說不尋死覓活,放話出來堅決要離婚。
多大的歲數(shù)啦,弄出這等花事,還有啥臉面見人?
天狗不知道怎么收場,不知道今后怎么活。就在這時候,黑孩走到天狗面前,黑孩說,天狗叔,別人懷疑你,俺不懷疑。誰沒有做過錯事?貓叔沒有嗎?田支書沒有嗎?礦老板天天帶幾個女的都沒有人管,到了天狗叔這里就是事了呢?那么年輕的丫頭,誰不動心?
這些話救了天狗,大家想想也是的,不就是男女之事嘛,過去說起來丟人,現(xiàn)在村里都有小姐,貓叔家還養(yǎng)著小姐呢,他貓叔能不沾腥?挑出來是事,掖著藏著還有事?
想到這,有幾個婦女勸導(dǎo)翠翠想開些,男人做次糊涂事也是可以原諒的。
翠翠說,死也不原諒天狗,自從他見過省長到家后,早變了,容不下俺啦。
貓叔說,天狗在土城還容得下誰?
貓叔那么說,大家感到不是味道,想想天狗除了跟貓叔過不去,跟誰不仁義?于是大家說,貓叔,這話輪不到你說,天狗就是做了錯事,也是你弄的,芬芬是你家的服務(wù)員,你為了安頓天狗,接吃接喝的還帶上芬芬,能不出這等丑事?
這話提醒了天狗,天狗再看貓叔的時候,貓叔的眼光有些游離,但是貓叔的話卻很堅定,說,問他天狗自己,芬芬天天在俺家,怎么都沒有事情,跟他天狗吃幾頓飯就出事情啦?
翠翠這時候才知道埋怨貓嬸,說你找的什么服務(wù)員,怎么能那么不要臉呢?居然跑到俺家,這叫什么世道呀?
貓嬸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然后說,現(xiàn)在時興這個,不找服務(wù)員誰在你家住店呢?
翠翠不知道怎么好,天狗發(fā)火啦,他虛張聲勢,想彌補自己內(nèi)心的怯弱,于是他嚷嚷道,貓叔,你居然讓芬芬引誘俺,讓俺丟人,俺跟你沒完。
貓叔說,俺給你擔回臉,都怪俺可行?但是你說俺讓芬芬引誘你,真是虧了天大的良心,俺暫時給你當回遮羞布,你自己回家照照鏡子,看看到底還是不是人?
天狗還說什么,借勢翻身跑了,大家哄地散了,只有黑孩還在勸翠翠。
五
事情沒有按照貓叔設(shè)定的方向走,大家對男女關(guān)系習(xí)以為常,才一年多光景,大家接受程度如此之高出乎貓叔的預(yù)料,本來想借助這些把天狗弄臭,但是天狗焉巴幾天后,又出去做期了,看來真想把天狗弄臭,男女之事不好使了。
想想還要給芬芬兩萬元,貓叔感到虧大了,于是跟芬芬討價還價,說只能給一萬,原因芬芬并沒有陪天狗睡覺,沒有假戲真唱,讓翠翠逮個正著。
芬芬不愿意啦,說好的價格,又鬧出那么大動靜,天狗的臉是臉,她芬芬的臉就不是臉啦?就是臉面錢也不值二萬,再說,本來就是害人之事,還有保密的錢呢,內(nèi)心屈辱呢?
貓叔說,你本來就是小姐,什么屈辱不屈辱的。
這話惹著芬芬了,芬芬說,錢不要了,沒有見過這么不講誠信的人。但是芬芬說,她要爆料,把貓叔的安排全說將出去。
貓叔還是商量能不能少些錢,最后給了一萬二算把芬芬安頓好了。
但是芬芬拿了錢后就收拾東西走了,芬芬去哪兒,貓叔不知道。問芬芬,芬芬說,哪兒不能活人?
芬芬打電話,來個車把她接走了,貓嬸有意見,說哪兒找到這么好的丫頭,都是心勁拿的,你看看鬧成嘛樣子了。
貓叔也生氣,但是怎么辦?不讓芬芬走,還得多給八千元,有那些錢,可以付服務(wù)員半年工資了,想到這后悔不該出餿主意去害天狗,天狗丟人他丟錢,圖啥?
但是這么折騰天狗一次,他內(nèi)心還是舒坦點,畢竟天狗再也不那么囂張了,每次見到自己也是灰溜溜的,貓叔暗暗高興,想,你天狗不是能嗎?怎么就進了俺的套?
天狗正在做期,貓叔去喝喜酒,天狗就沒有精神頭,吹的嗩吶也是蔫皮耷拉的,沒有活潑勁,常吹的《新娘賽觀音》也沒有了俏皮勁:新娘打扮一身新,好像竹園嫩竹筍,糯米牙齒櫻桃嘴,兩眼好比過天星,十足標志真可人。過去,天狗吹,唱姐唱,敲鑼打鼓的和,當唱姐唱到新娘打扮一身新,大家和,一身新,每句大家都和最后“三個字”,既生動活潑,又詼諧俏皮,但是唱姐因為天狗的事情鬧情緒,唱的軟塌塌的,大家和的也沒有精神氣,結(jié)果喜東家就不開心,天狗臉上掛霜,唱姐弄情緒,氣氛不太好。好在黑孩知道天狗磨不開面子,就使勁敲鑼,哐哩個哐,鑼聲震天,把場面支撐住,以防炸場。
貓叔看出天狗難堪的勁頭,故意說,天狗,怎么聽不到過去嗩吶的味道啦?大家玩笑說,是不是因為芬芬走了,心就蔫巴啦?
天狗知道貓叔看他笑話,貓叔那么說,喝喜酒的都拿天狗開心,天狗不知道怎么應(yīng)付場面,委屈都裝進自己的肚子里。
做期回到家里,天狗的心就緊繃繃的,他不知道該恨誰,翠翠臉色也很難看,自從那次事情發(fā)生后,翠翠一直不搭理天狗,翠翠想,就是沒有做那事,說明天狗也動了歪心,一個男人那么想了,還有什么值得珍惜的。說千道萬,翠翠還是回家了,這是天狗沒有想到的,從此天天跟翠翠賠小心,但是翠翠還是不搭理天狗,故意當著天狗的面,跟礦工說話。
天狗看翠翠那個樣子,再也找不回過去的感覺,就主動做起家務(wù),做期回來,看翠翠沒有做飯,就打開了煤氣罐,洗起馬鈴薯,他想炒個肉絲,然后再炒個雞蛋,陪翠翠喝兩杯。他想讓翠翠感到,自己是多么愛惜她的。
翠翠見天狗做飯并沒有領(lǐng)情,就跑到外面去遛馬路。
活該要發(fā)生點什么事情,翠翠走到馬路上,就趕上山東的一個五大三粗的礦工也在馬路上走,那人就是經(jīng)常跟翠翠說話的那位,他們一起說些秋天就要結(jié)束啦,天真的涼了之類的客套話,當翠翠問那人有沒有吃飯的時候,天狗正好出來找翠翠,看到翠翠那么下賤,天狗就來氣,翠翠也許故意氣天狗,還讓那人有空到家坐坐,天狗就義憤填膺了。
等翠翠回到家里,天狗本來準備好好收拾翠翠的,但是翠翠沒有懼怕,翠翠說,你能跟芬芬上床,俺就能跟那人說話。
天狗那個苦呀,只有自己知道,十月盡頭了,天真的涼了,風也有勁道了,刮在臉上冷颼颼的了,天狗忍耐很久啦,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突然剝光了上衣,然后說,翠翠,你再這么折磨俺,俺就死給你看。天狗說罷就兜頭向下倒水,那是冰冷的水,天狗嗷嗷叫著,聲音尖利,像要脹破房間似的??赡鼙锴昧?,聲音像受盡委屈后掙脫而出,翠翠一下子被嚇倒了,慌忙奪天狗手里的水瓢,天狗丟下水瓢,就掌起自己臉,天狗說,俺不是人,俺沒有顏面做人啦,干脆讓俺得病死了算了。
翠翠這才哭出聲來,翠翠拿掉天狗的手說,狗日的天狗,你真的不是人,你讓俺怎么做人?往后孩子怎么做人?
天狗抱住翠翠,失聲痛哭,無限傷痛都在心里,他不知道怎么折磨自己,才能減輕翠翠的傷痛和他的傷心。
第二天天狗就病了,發(fā)起高燒,天狗知道感冒了,翠翠也知道,給天狗弄三九感冒靈喝,天狗喝了,正發(fā)汗的時候,翠翠就看見芬芬往他家里來了。
可能是小晌午吧,太陽斜斜地照進門欄,翠翠看到芬芬,氣就不打一處來,你想想,事情發(fā)生了,她走人了,現(xiàn)在卻突然又找來了,難道真有感情了?翠翠無意中拿起菜刀,她想跟芬芬拼命,但是芬芬剛走進門檻,翠翠看見芬芬臉有些浮腫,像是多少天都沒有睡好的樣子。
芬芬并沒有說找天狗,說找翠翠。
翠翠心中有氣,就沒有好聲氣地說,你還有臉來?
芬芬說,不找你不行,我天天夜里睡不著。雖說我不是什么正派人,但是我也不是壞人,是我害了天狗和你,我感到虧了良心。
芬芬把貓叔跟她設(shè)計圈套坑害天狗的來龍去脈全說了,翠翠恍然大悟,明白過來后,翠翠說,天殺的貓叔,他是二叔呀,他怎么能那么做?
天狗這時候忽地躍起,他再次嗷嗷大叫,但是這次叫聲跟那會兒不同,沒有了悲愴,換成了喜悅,他大聲說,俺說什么你都不信,這下你信了吧?
翠翠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叫什么?貓叔設(shè)計,你就中計,說明什么?
天狗這才想到恨貓叔,想,貓叔發(fā)狠心對待俺,俺不能就這么束手就擒。
六
天狗無來由地吹起嗩吶,嗩吶聲高亢激越。
那是深秋的夜晚,嗩吶聲像天狗的心情,既有悲憤,也有輕松,天狗把氣運在丹田,然后盡情吐出,嗩吶聲在沉寂之后突然爆發(fā)無限張力,沖撞而出,傳送很遠。
黑孩聽到嗩吶聲首先來的,然后做期的所有成員都來了,那是無聲的召喚,大家都到齊后,天狗說,貓叔不是老陳家的長輩,他居然設(shè)計害俺。
芬芬把來由一說,大家說,走,找他狗日的貓叔去。
一路吹著嗩吶,敲鑼打鼓,笙簫管樂齊奏,大家一起往貓叔家走去。
貓叔不知道天狗這伙人發(fā)什么瘋,當他看到芬芬后,什么都明白了,難堪可能是最要命的事情,就像昨天天狗的難堪一樣,這回臨到貓叔獨自承受,為了找塊遮羞布,他只好罵芬芬不講誠信。
芬芬說,我想啦,這件事情不說清楚,我一輩子都不能安生。
天狗說,貓叔,俺就是吃你青皮,弄你十萬元,你也不能那么害俺。
那十萬元本來天狗不想說,但是事情怎么發(fā)生的,需要因由,他從頭說起,黑孩驚訝地張大了嘴,但是天狗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股腦說出事情真相,大家來不及掂量其中的味道,只好對貓叔發(fā)難,貓叔不知道說什么好,咿咿呀呀說不出一句話來。
天狗說,大家給俺吹,給俺唱,貓叔做事欠思量,坑害親人像頭狼,平生不吃昧心食,何懼村民來上訪。簡直就是鬧劇,吹呀唱的,把全村老少都引來了,翠翠一把鼻子一把眼淚訴說貓叔設(shè)計的原委,大家都說貓叔不是人,貓叔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玩火卻把自己燒傷了,他還能解釋什么。
鬧劇過后,貓叔感到羞愧難當,他只好找來田支書,他知道以天狗的性格,怎么能善罷甘休,天狗肯定還要站出來說事,剛剛平靜的土城可能不會再平靜。
田支書感到很為難,平素天狗就不買他的賬,他能把天狗勸好?
但是勉為其難,說起來也不是貓叔一個人的事情。
田支書說,天狗,你貓叔確實被錢蒙住了心,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但是事情都有個因由,還不是因為你上訪給鬧的,你該扳平的都扳平了,因為這件事情,再鬧騰就結(jié)下仇了,怎么說,貓叔是老陳家長輩,大家都有做錯事的時候,過去那么和諧,還不是因為大家信任貓叔,開礦不開礦的,鬧得大家彼此生分,不說別人笑話,自己都感到過不去吧?
天狗說,事情非要往明里說嗎?開礦是好事,但是,你們村干部不能看見好處就忘記了村民,都像你們這么做事,還能領(lǐng)導(dǎo)誰?誰會聽?
田支書說,有道理,可是說來說去,還是錢的事情,俺看等冬修結(jié)束,就好好找群眾代表梳理下,大家都把意見說出來,村里也好改正不足。
天狗聽不進田支書的話,也不會相信他們。
天狗準備繼續(xù)鬧騰。
這會輪到貓叔沮喪了,貓叔做夢都沒有想到芬芬會幡然醒悟,她怎么可以那么做呢?同時也后悔干嘛跟她計較那八千元錢,你看看自己以后還怎么做人。更為要命的是,這次徹底傷著天狗了,他能消停?
貓叔不知道怎么辦了,只好托鄉(xiāng)里干部說情。
鄉(xiāng)里來的是政法委員,個子不高,嘴挺會說,找到天狗,先夸天狗有憐憫之心,看到黑孩困難,想那么個辦法,解決困難群眾的生活疾苦,不像鄉(xiāng)村干部都被眼前利益沖昏了頭。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貓叔知道錯了,打算給你寫個檢討書,張貼在村部門口,貓叔能這么做,也是仁慈義盡啦,得饒人處且饒人,否則大家以后還怎么相處?畢竟那是你的二叔。
天狗氣一時半會消停不下去,但是想想鄉(xiāng)里干部的話,還是有些道理,于是他說,本來也沒有什么,你想想,開發(fā)個礦,大家就不會做人啦。俺看見貓叔張牙舞爪的,不知道咋了,天天不開心,就想找貓叔說些事情,俺說的事情都是明里白里的,一清二楚,他呢?使陰招,他像村主任,像俺的二叔?
政法委員說,是的,貓叔認識到錯誤啦,否則他能寫檢討書?
翠翠打斷了天狗的話,說,就按領(lǐng)導(dǎo)話辦,貓叔寫個檢查,算是有個交代啦,要不俺們不講做人,孩子往后怎么做人呢,你說是不是?
說著話,進入到初冬時節(jié),水渠規(guī)劃布點都做好了,大家一起施工。貓叔兌現(xiàn)承諾在天狗的田塊附近布上水渠,貓叔的檢討書張貼在村部的村務(wù)公開欄里,檢討書就像奇聞,天天有人駐足觀看,擱在別人早羞愧死啦,貓叔多年基層工作,練就了過硬的心理素質(zhì),用貓叔的話說,人到彎腰處不能不彎腰,還能咋辦?做了糊涂事,就要有個態(tài)度,也是從此給大家做個反面教材,今后少做糊涂事。貓叔很認真地說,大家感到貓叔還是有氣量的人,放在心胸狹窄的人身上,恐難扛得住。貓叔沒有辦法,想,沒臉做人,總得活著不是,而且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天狗再次洋洋得意,又有了新的威風,他邊開挖水渠,邊哼著小調(diào),雖說隆冬,但是天狗感覺不到丁點冷意,他脫了上衣,穿著羊毛衫揮鍬甩土的時候,哼唱聲突然停了,他一下想起什么來了,他想,溝塘水渠都被開礦填平了,那些土地算是被征用了。那么重新開挖溝塘水渠,占了地,屬于村民多出的了,并沒有誰來賠償。天狗越想越不對勁,突然就高聲喊了起來,說,狗日的,俺們上當啦,挖溝塘水渠屬于多出的田,誰給補助?不會就這么白占吧?
大家還沒有明白怎么回事,貓叔在心里罵了起來,狗日的天狗,全村誰又能想到這么一層呢?就是俺也沒有想到呢。
天狗還在吆喝,群眾都明白過來的時候,把活停了下來。天狗說,還愣著干嗎?難道就俺們好騙嗎?
大家一窩蜂跟著天狗要上市里,貓叔搖頭嘆息,想,往后的日子更加難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