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愛華

賈元春的真實命運

□ 夏愛華

《紅樓夢》中，對賈元春的描寫并不是太多。她第一次出場，是元宵節(jié)省親。聲勢浩大，風(fēng)光無比。而她的離世，卻草草幾筆帶過。說起去世的原因，簡直是輕描淡寫。

而實際上，賈元春對賈氏家族來說，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她的榮與辱，生與死，直接影響著家族事業(yè)的興衰，決定著家族命脈的存亡。而她自己，本不愿以選秀身份進入深宮，她知道那是一個何等兇險的去處。但她深明大義，為了整個家族，甘愿犧牲自己。在這一點上來說，賈元春是奉獻型人物，無私無畏，有膽有識。不止容貌美麗，更兼睿智聰慧，同時還具備獨闖“虎穴”的非凡勇氣。

賈元春之所以那么至關(guān)重要，是基于她的貴妃身份。但她的出場次數(shù)非常少。八十回書中，或明或暗只提到過十二處。除了第十八回回家省親直接露面較為詳細外，其余都是通過間接描寫，別人說話或一筆帶過等方式出現(xiàn)。但從這些看似細小的蜘絲馬跡，也能夠比較準(zhǔn)確地推斷出她的人生軌跡。

但對于她的離世，因為是高鄂續(xù)寫，所以多年來多有爭論，探軼極多。若按一百二十回本第九十五回所寫，她應(yīng)該是因病而亡的?！霸笆拧敝百Z政告訴王夫人：“因娘娘忽得暴病，現(xiàn)在太監(jiān)在外立等，他說太醫(yī)院已經(jīng)奏明痰厥，不能醫(yī)治?！睍械慕忉屖恰霸鹤赃x了鳳藻宮后，圣眷隆重，身體發(fā)福，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居勞乏，時發(fā)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宮，偶沾寒氣，勾起舊病。不料此回甚屬利害，竟至痰氣壅塞，四肢厥冷”。賈政和賈母王夫人都“遵旨進宮”，親人們守護著元妃，直到“元妃目不能顧，漸漸臉色改變”。可以說這是一種正常死亡，死者臨終前把該見的“爹娘”都見到了，沒有必要死后再借助鬼魂去向他們訴說臨終遺囑。這跟曹雪芹為賈元春寫的判詞是不相符合的。生命的堅韌，再加上宮中醫(yī)療條件的完備，一個小小的偶感風(fēng)寒，就奪去元妃的生命，太不可思議了。我們不僅要問，那御醫(yī)都是干什么吃的？試想一下，若沒有妙手回春的真本事，豈能在皇宮里混得下去？

其實，賈元春的真實命運，前八十回里，曹雪芹交代得很清楚。她被歸入太虛幻境中的“薄命司”，寓意境遇凄慘。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釵正冊”里有一幅象征元春命運的畫。畫上有一張弓，弓上掛著香櫞。而暗示元春結(jié)局的《恨無?！废汕鷥?nèi)容是：“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p>

弓乃“宮闈”之“宮”的諧音。香櫞諧“元春”的元字，是柑的一種，外表有耀眼的黃色光澤，聞著很香，可供玩賞，但其果肉苦澀。宮中香櫞乃元春宮庭生活的寫照。她獲得的尊貴地位閃耀著奪目的光彩，她享受的富貴使醉心名利的人頭暈?zāi)垦！Ｔ涸跉w省之日向賈母、王夫人含淚傾訴：“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又說：“當(dāng)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據(jù)此可知，元春的貴妃生活充滿辛酸，她的顯赫聲勢下掩蓋的是一顆憂郁凄寂的心。她獲得至高榮耀，同時卻失去了自由。在兇險的宮廷爭斗中，她不僅要善于防守，更要主動出擊。只有她知道，那里不止有無上的榮華與尊貴，更多的是幽居的寂寞，以及生存的艱辛。遠不及田園人家，平淡生活來得快樂。

從第二句來看，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懷孕了。榴花，是孕育之意?？上В⒆由形闯鍪?，她就死了。

元妃省親的時候點了四出戲，也在暗示她的命運。第一出叫做《豪宴》，是一個折子戲，選自《一捧雪傳奇》?！耙慌跹笔且粋€古玩的名稱，就是一個玉器，像白雪一樣白的玉器，拿在手里像一捧雪一樣，非常珍貴。第二出叫《乞巧》，第三出叫《仙緣》，第四出叫《離魂》。這四出戲暗示賈家落敗是從幾件珍貴古玩開始的。一個是石呆子的幾把扇子。因為賈赦喜歡，硬是搶了來。一個是賈鏈怎么也找不到的臘油凍佛手。元妃點的四出戲，其實是元妃一生的寫照。先是順利入宮，隨后脫穎而出，榮升貴妃。之后突然離世，魂入九霄。

賈元春的悲慘命運還體現(xiàn)在元宵節(jié)的燈謎大會上。這個燈謎是她自己寫的：“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p>

這首詩意思淺近，很好理解。元春榮升貴妃，舉國皆知。家族榮耀，氣勢恢宏。但也不過是個爆竹而已。巨響之后，便已化灰。

賈元春的人生很坎坷。很小就被送入宮中，選為女史，負(fù)責(zé)照料乾隆的生活。那時乾隆尚未登基，但對她已有了很深的感情。乾隆登基后，元春因為賢孝兩全，被封為貴妃。這時候，她懷孕了。她多么渴望能生個皇子，來保住自己的錦繡前程。但在宮中，還有一位娘娘，即在鳳姐夢中與她搶奪錦緞的貴妃，正是因為元春懷孕，所以決定痛下殺手。宮廷爭寵，冷酷無情。這位貴妃絕對不能容忍元春生下皇子，因為這個皇子有可能以后會成為太子。所以一定要趕在元春生子之前除掉她。

現(xiàn)在我們來看賈元春的判詞：“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xiāng)，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這里涉及到她的死因。她不是生病死的。從判詞來看，她應(yīng)該是在一次隨皇帝出巡的驛館行宮之內(nèi)，被別人用絹或綾之類的東西一點點縊死的。死的過程非常痛苦。她的“芳魂”是蕩悠悠地一點一點地歸于消失，非常悲慘。判詞告訴我們，她死在荒郊野外。她離世的地方，不但離她的祖籍金陵很遠，而且離她平時所居住的鳳藻宮也很遠，當(dāng)然離她父母所住的榮國府也非常遙遠，是一個路遠山高的地方。她在芳魂蕩悠悠的時候，向她的父母托夢。她說“兒命已入黃泉”。這句話更確定她死亡了。她說“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疤靷悺本褪撬蚋改讣罢麄€賈氏家族的一聲呼喚。告訴他們，我命休矣。你們要想好對策，收縮陣線，好好過日子。可惜她的話誰也沒聽到，家庭內(nèi)部的貪欲日盛，腐化成風(fēng)。最終導(dǎo)致整個賈氏家庭從此敗落，再無轉(zhuǎn)機。

這里要提一個人，就是常來勒索錢財?shù)南奶O(jiān)，他叫夏守忠。這個名字，無巧不巧，正好與“下手中”或“下手重”諧音。我們知道，在《紅樓夢》中，人物名字往往隱含著極其重要的隱喻，寓意此人的個性，所作所為或命運。

我們知道，后宮爭斗是非常殘酷的。機會稍縱即逝，堪稱千載難逢。所以，有機會除掉對手，那一定要干。

綜所推論，我們基本上可以知道元春的死因了。她是死于與“另一位娘娘”的后宮紛爭中。而夏太監(jiān)就是這“另一位娘娘”的心腹手下與得力助手。趁著元春隨皇帝出外，外戚幫助遙不可及、孤立無援的時候，夏守忠，或者叫“下手重”，用一條白綾之類的東西結(jié)束了元春的生命。下手很重，元春一命嗚呼。

元春之死乃是榮國府從榮耀走向衰敗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元春死后，賈府被抄，人各星散，再也沒有振興起來。至于高鄂后續(xù)的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明顯是違背曹雪芹原意的，不足為信。

曹雪芹非常欣賞賈元春的人物原型，曾借寶玉之口，用長篇歌行的方式，大加贊賞賈元春活得精彩，死得悲壯。曹雪芹因為對這位“姐姐”充滿著愛戴的感情，更悲憤作為女流的元春全力維護著賈府的利益，直至付出了生命。賈府卻因為賈珍、賈赦等人的不肖，導(dǎo)致最終的敗落，令人無比憤慨。因此在此詩中出現(xiàn)了“何事文武立朝綱，不及閨中林四娘”這樣憤怒的質(zhì)問。贊賞林四娘是一個“不系明珠系寶刀”的巾幗英雄，對“姽婳將軍林四娘”，敬仰有加?！拔覟樗哪镩L嘆息，歌成馀意尚彷徨！”

賈元春，因生于正月初一，所以名元春。后應(yīng)選入宮，加封賢德妃。但因際遇多變，人生無常。年僅31歲便離開人世。且離世時，腹中尚有未出生的胎兒。這，就是賈元春的真實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