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治娜(壯族)
霓裳緣
◆韋治娜(壯族)
父親和母親又開始地毯式地搜尋時,我和妹妹悄悄地忙碌——28年前的某個日子,這一幕幾乎每天都上演。直到地上幾段不起眼的毛線讓母親恍然大悟,她趴到我和妹妹的床底下,終于搜出了父親惟一的毛衣??吹礁赣H的毛衣變成了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許多個毛線團,母親氣得含著淚提著棍子到處找我和妹妹“這是我結(jié)婚前織給你爸爸的……”;父親捂著被劃傷的腮幫說“家里的筷子少了那么多,我的刮胡刀也忽然鈍了,原來是這兩個丫頭在刮毛線針……”。后來,母親把線繞成線圈,用滾燙開水把線燙直,晾干后像幫我姐妹倆編辮子一樣地把碎線拼接起來,最終又讓父親重新穿上這件毛衣,只是毛衣變薄變短了許多。
再后來,我和妹妹先后入學(xué),長大,工作,成家,當(dāng)媽。到如今,母親已去世多年。當(dāng)年以父母為中心的家庭已衍生出好幾個家庭。父親身體硬朗,后媽對他的感情很深。用心仔細地看,每個家庭里的每個親人的毛衣不管是機織的還是手織的都那么多,沒誰會對一件毛衣如當(dāng)年父母對那件“惟一”般深刻。隨著物質(zhì)條件的改變我們正悄悄缺失著一種感情……
時過境遷的,還有我姐妹倆對編織毛衣的狂熱。
記得剛談戀愛的那幾年,我每天拼命地編呀,織呀,生產(chǎn)了許多件所謂“溫暖”牌的毛衣給男友。他換來換去地穿,我傻傻地以為他很喜歡。等到結(jié)婚,男友身份變成了老公,他如釋重負地說街上賣的那種機織的毛衣比我織的穿起來更舒服。那時母親還在,我也各織了一件給父母。母親穿著上一趟街回來就脫下了,不知后來把它放哪里了;父親穿著,提著他的兩籠畫眉鳥出去玩了,回來后,也脫下壓在柜子底;第二年我無意翻到,只見毛衣已被蟲蛀出無數(shù)傷感的小洞。女兒三歲時我花一年的時間織了件黑色的細線毛衣,并且繡上粉紅色的花朵?;顫姷呐畠捍┲軄硖?,毛衣和人都漂亮得令我心醉。待女兒一頭汗水地跑到我面前連連說熱時,我?guī)退撓旅拢灰娒略谒啄鄣男〔弊由嫌∠铝艘蝗θΦ暮谏?,我?dāng)即把毛衣扔入了垃圾桶。從那以后,我織毛衣就如同做人一樣,越來越低調(diào)了。
至于妹妹,記得她工作不這么累的那幾年,我們家的人都穿她織的毛衣,連我的婆婆都穿過。現(xiàn)在,妹妹每天天亮下鄉(xiāng),天黑回家,沒有午休沒有周末。一年四季沒怎么見她披秀美的長發(fā)、蹬精致的高跟鞋、穿彰顯身段的裙子。經(jīng)常性的風(fēng)吹日曬雨淋,使她看起來比我更年長。妹妹已經(jīng)四年沒摸過毛衣針了,她女兒的毛衣連同我女兒的基本都是我們的嫂子織給。嫂子是嫁給我哥后才學(xué)織的毛衣,現(xiàn)在,她是我們家織得最好的。
唉,想想往事,再看看現(xiàn)在我和妹妹最終都沒成為編織能手,我就覺得眼眶澀澀的,覺得很對不起父親當(dāng)年的那件“惟一”。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停止對編織毛衣的熱忱。只是,我躲在家里,不停地編來拆去,織來改去,年頭忙到年尾,今年亂到來年,都是在編織同一件,卻總是編織不出合意的毛衣。難怪男人都說女人永遠缺少那件最合意的衣服。郁悶、糾結(jié)之余,我會遙問母親:是不是有的東西,即便幼時不懈地追求,直到老去的那一天,仍然不會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