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業(yè)焱[廣西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 南寧 530023]
⊙金軍華[南陽理工學(xué)院文法學(xué)院, 河南 南陽 473066]
高禖祭祀與野合之風(fēng)
——試論《桑中》一詩的主題
⊙金業(yè)焱[廣西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 南寧 530023]
⊙金軍華[南陽理工學(xué)院文法學(xué)院, 河南 南陽 473066]
關(guān)于《詩經(jīng)·鄘風(fēng)·桑中》的主題,學(xué)術(shù)界歧見紛呈。其中要以《小序》提出、《毛詩正義》申論的刺世說和近代學(xué)者提出的愛情詩歌的說法最有影響,但是無論哪種說法似乎都無法解釋該詩歌的某些疑義。筆者從“桑中”“上宮”等詞的訓(xùn)釋入手,試圖對此詩的主題做一新的詮釋,認(rèn)為該詩乃是原始高禖祭祀儀式與野合之風(fēng)的遺存。
《桑中》 主題 新解
通過上面的考察,此詩中男女“期”“要”的地點已基本清晰,即在舊商都桑林之中的神祠上宮,此處瀕臨淇水。
二
但是問題在于,緣何詩中男主人公勞作的地點、對象以至其思慕的女子均不斷變換,然而他們期會的地點卻被固定下來?緣何男主人公會同時思慕三個不同的女子,且全為長女??緣何古代學(xué)者多以此詩為刺世之作,但其敘事又是如此的明快自然而絕無羞恥之感?顯見,將該詩的主題視為刺世抑或簡單地理解為愛情之作,似乎無法冰釋上述疑慮。因此,要考察清楚上述諸多疑慮,我們還必須弄清楚“桑林”“上宮”背后的深層意蘊。
從文獻的記載來看,“桑林”首先乃是商的祭祀祈雨之地(該詩產(chǎn)生的地域是舊商都“沫”,即牧野,商亡后即衛(wèi)都,已如上所證實)。《呂氏春秋·順民篇》云:“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于桑林?!逼洹渡鞔笃芬嘣疲骸傲⒊蓽笥谒危苑钌A?。”《左傳·昭公十六年》有類似的記載:“有事于桑林,斬其木,不雨?!薄堵肥酚嘤洝犯纱嘀苯又赋觯骸吧A终?,社也。”顯見,桑林也即桑社,有著重要的祭祀功能,重大的祈雨儀式和社祭活動都在桑林中舉行。同時,桑林亦是古代先民男女聚會,“聲色生”、“屬而觀”之地:
《漢書·地理志》云:“衛(wèi)地有桑間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合,聲色生焉,故俗稱鄭衛(wèi)之音。”《墨子·明鬼》說的更是明確:“燕之有祖澤,當(dāng)齊之社稷,宋之桑林,楚之云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對此,陳夢家解釋說:“屬者合也,謂男女之交合也?!?
由此可見,宋、衛(wèi)作為商之后裔,皆保留了商的桑林社祭特點,桑林乃宋、衛(wèi)祭祀的場所,也是男女野合之地。同時,需要補充闡述的是桑林作為男女交合之場所也有其必然的因素,正如何新先生解釋的那樣:“桑社是生殖神的象征,桑林亦為社木,是生命神樹扶桑木的替代,是男性陽具的象征,因此桑林也成為上古時代先民自由性交的場所。”?此詩既然發(fā)生在舊商之都牧野,難怪男女會期會于桑林之中。
另外,上宮作為神祠,作為桑林中舉行祀神儀式的具體地點,“要于上宮”又是順乎自然之事。至此,我們明白了男女期會于桑林上宮的必然,然而,仍值得思考的是,男主人公思慕的女子緣何不斷變換,并且又都是長女身份呢?眾多研究者都從民歌的協(xié)韻層面考慮,?我以為僅從該層面考慮尚顯不足。好在《墨子·明鬼》向我們透露了一條信息:“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男女到他們交合的桑林之中觀什么呢,是什么能引發(fā)他們?nèi)绱藵夂竦呐d致呢?我們或許可以借此找到一些答案。
《禮記·月令》記載說:“仲春之月……是月也,玄鳥至,以太牢祀于郊。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授以弓矢于高前。”陳炳良說:“不管天子所御的是他的后妃或女祭司或圣妓,總之,一個實際的或象征的性愛行為就在神前舉行。同時,授弓矢這儀式也象征男女交媾?!?《周禮·地官·媒氏》亦曰“:以仲春之月,會合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p>
顯見,春祭野合是一種雜交,男女相屬而觀,可以隨意與不同的人進行野合,一男可交多女,女子反之亦然。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祖妣》說:“溱有之詩詠溱有之游春士女:女曰觀乎,士曰既且。觀者歡也。委言之也。且者祖也,言己與他女歡御也(御應(yīng)作娛)。又,‘出其東門’之‘匪我思且’,且亦是祖。而求歡之女與既祖之士,終復(fù)謔浪相將誓無相忘。觀此可知士之所祖者非一女,而女之所歡者非只一士?!?
這樣,在這首原始野合之風(fēng)追憶詩歌中,男子的心中留下的不是對某一女子的深深思念,這樣,詩中出現(xiàn)孟姜、孟弋、孟庸等長女,且敘事明快大膽而無羞恥之心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綜合來看,我們可以對此詩的主題意旨做如下闡述:在古代仲春之月,每年舉行盛大的社祭儀式,奔者不禁,即在“一個短時期內(nèi)重新恢復(fù)舊時的自由性交關(guān)系,并容許男女自由交配?!?此時男女皆集會在桑林之地,要于上宮之祠,熙熙攘攘,觀社祭高的交媾儀式,繼而意志淫淫,春心萌動,進行野合。男主人日夜思慕此時,那時他和心儀的女子期于桑林之地,要于上宮之祠,又在淇水分別。此情此景,歷歷如在眼前。是以他無論身處何地,做何
⑨ 雷國珍、汪太理、劉強倫譯:《后漢書全譯》,貴州人民出
勞作,始終想念著那些美麗的姑娘。
① 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上)[Z].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190-191.
② (清)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M].北京:中華書局,1986:160.
③ (清)崔述.讀風(fēng)偶識(卷一)[M].叢書集成新編[Z]第56冊.新文豐出版有限公司,1985.
④ 如楊任之云:“這是一篇男女青年聚會在桑林之社,到淇水拔楔的愛情詩。”藍菊蓀云:“這是描寫一對青年男女幽期密約的詩篇。”高亨云:“這是一首民歌,勞動人民(男子們)的集體口頭創(chuàng)作,歌唱他們的戀愛生活。并不是真有這樣的一男三女或三對男女戀愛的故事?!背炭∮ⅲ骸斑@是一首勞動者抒寫他和想象中的情人幽期密約的詩”等等。
⑤⑨ (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8:178.
⑥ (清)王先謙.詩三家義疏[M].中華書局,1987:232.
⑦ (清)陳奐.詩毛氏傳疏[M](影印本).北京:中國書店,1984.
⑧ 參見郭沫若《郭沫若全集》第一卷《甲骨文字研究·釋祖妣》;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86頁;藍菊蓀《詩經(jīng)國風(fēng)今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71頁;高亨《詩經(jīng)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69頁;袁梅《詩經(jīng)譯注》,齊魯書社1980年版,第182頁。
⑩? 郭沫若.郭沫若全集(第一卷)[M].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2:62.
? 詩中提到的女子有三人,即孟姜、孟弋、孟庸,朱熹說:“言孟,故知長女。下孟弋、孟庸,以孟類之,蓋亦列國之長女?!眳⒁姟妒?jīng)注疏·毛詩正義》第192頁.
? 何新.諸神的起源[M].三聯(lián)書店,1986:135.
? 如朱自清先生解釋說:“我以為這三個女子的名字,確實只是為了押韻的關(guān)系,但我相信這首歌所以要三迭,還是歌者情感的關(guān)系,……他心里有一個愛著的或思慕的女子,反復(fù)歌詠,以寫其懷。那三個名字,或者只有一個是真的,或者全不是真的——他用了三個理想的大家小姐的名字,許只是‘代表’他心目中的一個女子?!眳⒁娭熳郧濉吨袊柚{》第167頁。
? 陳炳良.神話、儀式、文學(xué)[M].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公司,1985:95-96.
?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7.
1959年,策蘭買了哲學(xué)家阿多諾頭年出版的《文學(xué)筆記》,并在其中的《海涅之創(chuàng)傷》(Heine the Wound)中劃滿了標(biāo)記。在這篇隨筆中,阿多諾滿懷沉痛地敘述了海涅作為一個猶太詩人在德國被排斥的屈辱命運,并在最后這樣說:“海涅的創(chuàng)傷只有在一個達成和解的社會里才有可能治愈?!?/p>
這有可能嗎?似乎策蘭愈到后來愈不相信這一點。海涅的命運也就是他的命運,“海涅之創(chuàng)傷”就內(nèi)在于他的身體。策蘭的偉大就在于他忠實于他的創(chuàng)傷,挖掘他的創(chuàng)傷,并最終以他的創(chuàng)傷飛翔——正如他在《帶著來自塔露薩的書》等詩篇中所展現(xiàn)的那樣。
1962年9月,策蘭在巴黎收到一本書——《塔露薩作品集》,塔露薩是莫斯科以南作家、藝術(shù)家們經(jīng)常去聚會的河邊小城,該作品集里收有茨維塔耶娃四十一首詩。在這之前,策蘭曾翻譯過曼德爾斯塔姆的詩,而茨維塔耶娃,對他來說不啻是又一個來自“同一星座”的詩人。他甚至感到茨維塔耶娃更具有挑戰(zhàn)性,因為她的詩更難翻譯。正是這種激發(fā),他很快寫出了這首八十行的長詩(策蘭的后期詩大都為結(jié)晶式的短詩)。它不僅是一次令人驚異的詩歌迸發(fā),在今天看來,它對我們還具有諸多啟示性意義。
策蘭之所以寫出這首詩并展開他的創(chuàng)傷之翅,當(dāng)然和他的全部生活有關(guān)系。1960年前后,詩人伊凡·哥爾的遺孀克萊爾對策蘭的“剽竊”指控達到一個高潮,縱然巴赫曼、恩岑斯貝爾格、瓦爾特·延斯、彼特·斯叢迪等著名詩人和批評家都曾為他做了有力的辯護,德國語言和文學(xué)學(xué)院、奧地利筆會都一致反駁這種指控,但是傷害已造成。策蘭感到自己不僅成了詆毀的對象,甚至也成了戰(zhàn)后德國死灰復(fù)燃的新反猶浪潮的犧牲品。(策蘭這樣認(rèn)為并非出自多疑,克萊爾在其“公開信”中就稱策蘭當(dāng)年到巴黎后怎樣給他們講其父母被殺害的“悲慘傳奇”,好像對猶太人的大屠殺是被編造出來的“傳奇”似的?。┰诔惺軅Φ耐瑫r,策蘭的反應(yīng)也日趨極端了?!叭藗兺絼诘卣?wù)撜x,直到巨大的戰(zhàn)列艦將一個淹死者的額頭撞碎為止?!边@是他在《逆光》中的一句話。作為大屠殺的幸存者,他早就對“正義”不抱什么指望。他感到的是德國人無力面對歷史。他不僅要面對他自己所遭受的傷害,他還不得不替“奧斯維辛”的死者再死一次。
正是這種經(jīng)歷,深化了策蘭后期的創(chuàng)作,也促使他不得不調(diào)整他與德語詩歌的關(guān)系。在讀到
作 者:金業(yè)焱,廣西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研究生;金軍華,南陽理工學(xué)院文法學(xué)院講師。
編 輯:古衛(wèi)紅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