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全介
(浙江海洋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舟山 316000)
文獻學是研究文獻及其整理工作的學科,是指導人們讀書治學的學科。文獻學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學科進行學習和研究?,F(xiàn)在,國內高等院校共有三類文獻學專業(yè),“古典文獻學”隸屬中國語言文學學科,“歷史文獻學”隸屬歷史學學科,“文獻學”隸屬圖書館、情報與文獻學學科,其中前兩個專業(yè)在許多高校都設有博士點和碩士點,其任務是培養(yǎng)從事文獻整理和研究的專門人才。同時,文獻學又可以作為文科專業(yè)的基礎學科,傳授古籍目錄、版本、校勘、辨?zhèn)?、輯佚、注釋等知識,是了解和研究中國傳統(tǒng)學術必備的常識。目前,國內大部分高校面向本科階段都已經或準備開設文獻學課程,本文即以此課程的教學作為研究對象,就教于方家。
文獻學作為文科專業(yè)的基礎課程,設在中文系時叫做古典文獻學或古代文獻學,設在歷史系時叫做歷史文獻學。這兩門課程的授課對象不同,教學要點各有側重,但是在教學內容的主體上是相同的,都要考察古代文獻的產生與發(fā)展,探明古文獻的存佚,研究古文獻的分類,揭示前人整理與研究古文獻的方法,如版本、校勘、辨?zhèn)?、輯佚、標點、注釋、翻譯、編制書目和索引等。[1]這兩門課在各個高校的開課方式不盡相同,有的大學將其定為必修的基礎課程,有的大學將其設為選修課。
當文獻學作為選修課時,它們常常與圖書館等單位開出的文獻檢索課并列,學生被要求從中二選一。這種做法體現(xiàn)了對培養(yǎng)學生收集處理信息、獲取新知識能力的重視,但是在這類教學計劃之下,部分文科專業(yè)的學生在選了文獻檢索課程之后,就不必選修歷史文獻學或古典文獻學。事實上,在很多高校雖然文獻學課程列于教學計劃,但是真正開班講課的情況并不多。與文獻學的冷落相比,文獻檢索課選修率卻是很高,以致部分高校將其設為全校必修的通識類課程,文科的學生有文獻檢索的學分,就不必考慮選修文獻學。很多學生甚至認為文獻學就是文獻檢索,是一門工具性的課程。這是一種誤解。文獻檢索課在教學內容上與文獻學大相徑庭,它涉及信息檢索的基本理論、信息資源的分布及信息檢索和利用的技能,[2]基本上不涉及文獻學的主干知識。文獻檢索課程集中體現(xiàn)了圖書館學本科教育 “日益強調應用性與工具性的內容”這一特色。[3]
文獻學作為文科專業(yè)的必修課程,在它的教學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不少問題,教學效果不佳。很多學生缺乏學習文獻學的主動性,為學分而學習。首先,文科專業(yè)的學生覺得文獻學課程難學。文獻學教學過程中要介紹文獻的載體與類型,要講解文獻的目錄、版本和校勘,還要講解文獻的辨?zhèn)?、輯佚及出土文獻的整理等知識。這些內容是剛剛升入大學的本科生從未接觸過的,在他們的知識結構體系中基本上是一個空白,學習起來障礙較大,容易產生畏難心理。最近,時永樂先生從學術環(huán)境與條件、高校系科劃分、教育制度與學術評價體制、文獻學本身艱深難學四個方面分析了為什么新中國成立以后文獻學功底普遍欠缺的問題。[4]他的分析主要針對古典文獻學和歷史文獻學的專業(yè)領域,沒有討論專業(yè)之外的情況,但是文中提到的第四點卻可以借來分析當前文獻學教學的現(xiàn)狀。文獻學知識本身的自成體系以及它在縱向深度、橫向跨度方面的特點,都讓今天的本科生產生難以企及的感覺。其次,新時代的大學生習慣了計算機和網絡帶來的便捷,學習上的惰性逐日滋長,扎圖書館手查資料越來越不時興,翻大部頭工具書、踏踏實實鉆研經典文獻者也越來越少,學生不但對類書、政書、叢書的辨析感到漠然,部分同學甚至對四角號碼等古籍文獻常用的檢索方法也聞所未聞。文獻學課堂上,教師講到的那些古籍文獻盡管近在眼前,但是對于大多數(shù)學生而言卻感到遠在天邊,非常陌生。文獻學是實踐性非常強的學問,很多知識都來自感性的經驗,但是由于學生疏于接近典籍,所以有些同學甚至覺得文獻學很抽象。另外,社會就業(yè)競爭激烈,就業(yè)壓力與年俱增,職業(yè)素質、職業(yè)前景成為當代大學生的首要關注點,與文獻學知識的積累相比,學生對于各種證書和獎勵看得更重,實用主義成為主導。這種現(xiàn)實的職業(yè)化價值取向影響了學生的學習興趣,學生學習文獻學的積極性日漸降低。
文獻學對于文科的學生而言,不僅僅是文獻檢索技能的學習,應用性和工具性并不能概括它的全部價值。在高等院校為文科的學生開設這樣一門課程,不僅為學生提供一種獲得知識的手段與方法,而且對于當今大學生知識體系的建構也有著別的課程難以替代的重要的作用。[5]清代學者王鳴盛說:“目錄之學,學中第一緊要事,必從此問,方能得其門而入?!保?]章學誠認為目錄學可以幫助學者“即類求書,因書究學”。[7]目錄學不僅關乎如何查書,而且在讀書治學方面具有指導作用。版本學涉及文獻文本的考察和鑒別,讀書治學應選擇版本,依據(jù)善本。本科階段的學生未必有機會參與到重要版本的鑒定,但是具備版本學的知識和技能,了解版本源流系統(tǒng)的考證,還是頗有益處。校勘是指改正文獻在形成和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的字句篇章上的錯誤,以期恢復文本的正確面貌。??钡囊饬x十分重大,它是治學求真的先決條件,雖然很多基本的古籍業(yè)經專家學者整理出版,有單行的整理本可供查閱,但是具備??钡闹R和方法,能正確認識古書中訛奪衍倒諸問題,能夠獨立校正一些錯誤,仍然不無裨益。古書的情況十分復雜,除文本訛誤之外,還存在大量偽書,偽書不是完全沒有價值,但是首先要搞清楚偽書的真正作者和產生的準確年代,將其還原到它們真實的年代,回歸到真正的主人。不懂辨?zhèn)?,在學習和研究中或者真?zhèn)文妫p信受騙,誤用偽書,混淆是非,或者疑古過度,視真為偽,將孩子連水一齊倒掉。目錄、版本、校勘、辨?zhèn)蔚戎R,在古典文獻學和歷史文獻學課程中都是講授的重點,這些知識連同輯佚、注釋等內容,對于學生的知識體系的建構和完善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孫欽善先生曾經這樣評定文獻學在學術研究中的地位:“古文獻學不僅與古文獻整理、研究有關,而且與全部古代學科即傳統(tǒng)所說的‘國學’,包括古代文、史、哲、經濟、法律、科技等的研究有關,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古代學科的研究必須以相關的古文獻為主要材料依據(jù),而凡是涉及古文獻,就存在準確利用的問題。如前所述,古文獻的準確利用涉及古文獻的全面搜集、科學甄辨和正確理解,要解決這些問題,必須依靠古文獻學?!保?]吳鋼先生在充分分析了信息技術對文獻學教學的沖擊之后,這樣認為:“古代文獻學是文史哲等需要閱讀古籍的人文社會學科的基礎知識領域,只有具備了良好的古代文獻學知識,才能順利開展學習研究工作,所以在此類專業(yè)中將古代文獻學設立為專業(yè)基礎課是十分有必要的。”[9]當吳先生將文獻學與大學語文并列時,他所謂的“專業(yè)基礎課”乃是必修課程之一。
文獻學的內容對于剛剛升入大學的本科生而言實屬新生事物,但是對此要有正確的認識。文獻學的知識和方法都來自豐富的感性經驗,并不是一門抽象艱深的學問。各類文獻的存亡與特點都有其具體而現(xiàn)實的原因,文獻學上各種現(xiàn)象、變化都有其特定的社會歷史背景,每一次文獻學史上的新變化都反映了當時文獻狀況的總體變化和要求。學生在學習這門功課時,要加強實踐操作,要養(yǎng)成跑圖書館的習慣,對于那些大型的古籍文獻要經常翻閱熟悉,它們并不是天外來物,它們一直存在。這些閱世悠久、內容廣博精深的文獻不僅存在于我們的身邊,而且直到今天仍然大有價值,許多問題離開它們就無法解決。文科知識的學習與研究僅僅依靠網絡是不夠的,要獲取正確的知識少不了與它們接觸。浮躁的心理不僅學不好文獻學,而且未必有利于解決就業(yè)問題。就業(yè)是一個社會問題,學生在高校首先要學好知識,學到真正有用的本領,做到藏器待時。孫欽善先生認為文獻學專業(yè)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具有基本功扎實、學風謹嚴、知識面廣、動手能力強、適應能力強等特點。[10]其實又何止是專業(yè)領域,實踐證明文獻學的學習提高了本科學生的綜合能力,拓展了他們的適應面,使他們在日后工作中有優(yōu)良的表現(xiàn),使得他們更容易獲得社會和用人單位的好評,這無疑有益于就業(yè)。
前面從高校課程設置、課堂教學的角度分析了文獻學教學的現(xiàn)狀,也站在學生的角度分析了文獻學學習的意義,那么如何改進文獻學作為文科基礎課程的教學呢?盡管提高一門課程的教學效果需要多方的努力合作,但是教學主體發(fā)揮的作用顯得尤為重要。在這個方面學界已有相關的研究,比如有的論文討論了文獻學教學過程中教師采用“一言堂”模式的弊端;[11]有的論文探討了教學方法的變通問題,主張豐富教學方法的選擇范圍;[12]有的論文則對教師的組織教學提出了更為具體的建議,主張教學的引導性,主張多設置啟發(fā)性的問題,主張進行開放式的教學等;[13]另外,時永樂先生說“文獻學根底薄的先生培養(yǎng)學生,猶如近親結婚,其后代只能是一代不如一代”,他實際上是在探討教師專業(yè)素養(yǎng)對教學質量的影響。[14]教學方法、教學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是教學實施的問題,在影響教學質量的諸多因素當中,屬于容易調整的因素,教師素養(yǎng)并非一朝一日可以提高,屬于難以變動的因素。本文對于這兩種因素不再討論,文獻學觀念的轉變和教學策略的調整是下面要著力分析的內容。
教學策略的變革建立在觀念轉變的基礎上,只有教師在文獻學觀念上有了轉變,他才會自覺地采用新的教學策略,進而改進文獻學的教學現(xiàn)狀。前面提到文獻學是文科專業(yè)的基礎學科,是治學門徑,這種說法常常被用來定位文獻學知識的價值,實際上它也是許多教師心目中對文獻學所持的基本認識和基本觀念。這個觀念由來已久,并且基本上反映了事實,但是今天的教學不應停留于此。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指導治學與研究的信息資源滔滔汩汩,各種手冊、導論、指南、書目與索引觸手可及,學術會議、專家指導、網絡咨詢、中西比較等對于學生而言都已變得稀松平常。在圖書出版行業(yè)如此繁榮的時代,許多典籍都已整理出版,學生基本上不大可能去接觸真正的版本鑒別和辯偽整理。在這種情形之下,要求學生對文獻學這個門徑還存有古人的那種敬意是不現(xiàn)實的,因此對于文獻學知識的定位需要調整,否則難以改變學生對文獻學的疏離和隔膜。實際上,文獻學固然是基礎,文獻學從來也是學術研究的主體。今天文學、歷史、中國哲學研究的主要內容其實就落在文獻學的領域,文獻學的研究甚至還代表了學術研究的前沿。比如說,文學研究固然要探討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和審美價值,探討作者的文學思想和創(chuàng)作理論,但是相當多的研究集中在作品的真?zhèn)?、結集、流傳上面,這些就是文獻學的內容。又比如史學研究固然要歸納歷史發(fā)展的線索、探尋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但是很多研究與典籍的內容、形式、流傳與分類相關,這些內容就是文獻學的研究。文獻學是基礎,是門徑,但是文獻學本身就是學問,就是研究,就是前沿。教師的觀念要及時轉變,并且用它去引導學生,使其改變對文獻學課程的印象,提高學習的積極性。
要改進文獻學教學的現(xiàn)狀,今天最好的教學策略就是將文獻學教學與國學教育結合起來。時永樂先生說文獻學是國學的基礎,其實文獻學就是國學,文獻學教學就是國學教育。劉玉才先生說:“古典文獻研究是中國古典學術的核心內容。如果認真審視古代學術史,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思想觀點的發(fā)揮、學術流派的形成,還是學術成果的表現(xiàn)方式,幾乎都是圍繞著重要經典而展開。從兩漢經學到魏晉玄學、宋明理學、清代考據(jù)學,無不以經典文獻作為依傍,或進行章句訓釋,或進行義理發(fā)揮,或進行史實考據(jù),先秦經典文本與后代闡釋作品共同構成學術文獻的主體。歷代學士文人,無論讀書治學,還是科舉考試,都以鉆研經典文獻為必由之路。近年學界用力頗多的經學史研究,主要是對儒家經典的文本與闡釋進行學術史研究,實際完全可以視作古典文獻學的組成部分。因此,如果就學術的旨趣而論,古典文獻學與國學的內涵最為切近?!保?5]因此,教師在教學過程中要有國學教育的概念。
舉個例子,章學誠對目錄功用八個字的概括,歷來被學者和教師給予高度評價,但是“辯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學術指導性,主要在于國學方面。我們只需問兩個問題就能明白其中的含義,中國古代目錄辯明的是什么學術呢?考察的又是何種源流呢?很明顯,無論是“四分法”、“六分法”系列的目錄學著作,還是其他分類方法的目錄,它們都要辯明經學、子學、史學(傳記)和文集的部類,都要考察各種學術變遷,并使其體現(xiàn)在部類的調整上面,要使后代的學人看到目錄就可以了解學術的盛衰和各個傳統(tǒng)學術門類的源頭、傳承與流變,這些都是國學的知識。經學種類的微調,經史之間的嬗變,經子之學的流變,子部的衰微和史學的壯大,這些都是國學研究的領域。
時下,國學教育方興未艾,從學校教育行政部門到教學對象都表現(xiàn)出了對國學的濃厚興趣,但是礙于師資、學科建設、課程體系、考核方式等現(xiàn)實條件,專門的國學課程又很難開設出來。在現(xiàn)行的教學制度和教學秩序之下,國學教育的最佳途徑往往是教學內容的融合和滲透,在此機遇下,文獻學應該是最具潛質最有活力的一門學科,其發(fā)展勁頭非常大。因此文獻學的教學應該朝這個方向調整。所以,教師在講授的時候,不應停留在行款、裝幀形式、版本特點的層次,不要僅僅講解辯偽與輯佚的方法,最好能去挖掘文獻學里面那些體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內容,比如避諱制度與傳統(tǒng)禮制文化變遷的關系,各地、各朝版本的特點與傳統(tǒng)學術文化、社會風氣的關系,古人的觀念、學風與作偽的關系,辯偽的發(fā)展與經學變化的關系,“四大古注”的出現(xiàn)與古人的著述觀念和學術精神的關系等。文獻學的教學如果能與國學教育做好有機結合,那么必將增加文獻學課程的學術含量,提高它的學術品格,注入人文精神,提升文化品格,最終也將改進教學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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