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文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5）

一部具有時代氣息的新宗譜
——旺川曹氏家族社會簡述

陳學文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5）

古代徽州是一個移民社會，績溪旺川曹氏為唐末從山東遷徙而來的望族，歷經(jīng)千余年，子孫繁衍生息于斯，培育了一批俊杰之士，《旺川曹氏宗譜》記錄了千年的演變。

曹氏；宗譜；家訓

《旺川曹氏宗譜》是2007年編印的安徽徽州（今黃山市）地區(qū)績溪縣新族譜。它具有濃郁的徽文化特色，反映了皖南宗族社會的演進歷程，很有學術價值。

宗族是中國數(shù)千年來的社會結構，具有血緣的強固性，維系著同一姓氏的血緣親密關系。族者，聚也、屬也、家也。漢班固曰：“族者，何也？湊也，聚也，謂恩愛相流湊也。生相親愛，死相哀通，有會聚之道，故謂之族?！雹僮谧逶趫F結族眾，共同戰(zhàn)勝自然災害，互助互濟，創(chuàng)造家園，融洽感情，安定生活等方面，曾起過不少作用。但是在長期封建社會里，統(tǒng)治階級利用宗族，強化統(tǒng)治，曾起過一定的負面作用。

徽州是中國家族社會較典型的地區(qū)。中國自4世紀至15世紀間曾有過三次大規(guī)模的氏族大遷徙?；罩菥奂四线w的北方氏族鮑余方等32個氏族，曹氏亦為南遷的新安名族之一，唐末從山東遷徙而來?！笆甲嫔匈t公，唐末時由青川益都縣仁陟鄉(xiāng)洱水里，避地家于休寧縣宣仁巷，始為休寧人?！薄疤瀑易跁r曰全晸，任江西招討使，遣子七伯巖將曰翊，八伯承節(jié)曰翔，同誅巢于歙黃墩。翊陣亡，翔痛之，廬墓建祠，遂家焉。”[1]曹氏遷入徽州后，分布于歙縣葉酉、雄村、佳源、岑川，休寧曹村、南街，婺源謝坑，祁門曹村諸地。與《旺川曹氏宗譜》所記相符。旺川始遷祖大九公仲經(jīng)，于宋景德二年（1005）從婺源遷來，至今已歷39世，子孫千萬，分布國內(nèi)外各地，為一支枝繁葉茂的新安望族也。

旺川曹氏族眾有志賡續(xù)譜牒，經(jīng)二年努力修纂了洋洋大觀的厚達1300余頁、裝幀精美的《旺川曹氏宗譜》（續(xù)編），我有幸得以閱讀，獲益良多。我因研究徽學、徽商，留意于徽州的歷史文獻，讀過一些方志、宗譜、文集、契約文書等，多次到徽州實地考察。后又因偶然機緣對曹誠英與胡適一段情緣發(fā)生興趣，經(jīng)考證寫了幾篇有關曹誠英的文章刊發(fā)于臺灣《傳記文學》，②對曹誠英寄予莫大同情。因上述關系，當我收到曹天玷同志贈送的《旺川曹氏宗譜》，就很高興地閱讀起來，現(xiàn)將一些體識敘述于次。

體例齊整 開拓創(chuàng)新

《旺川曹氏宗譜》（續(xù)編）（下簡稱“續(xù)編”）設有《奠基編》、《耀祖編》、《世系篇》、《文苑編》、《雜記篇》，這樣能縱橫經(jīng)緯了旺川曹氏世系的演進?！兜旎帯酚浭隽送ú苁系馁s衍，先有3篇概述曹氏從遷徙到定居的歷程；匯輯了15篇舊序，使后人得知祖輩創(chuàng)業(yè)之艱辛與宗譜三次編修的經(jīng)過。始遷祖大九公仲經(jīng)自宗景德乙巳（1005）年從婺源汪口遷來，紹興已巳（1149）六世祖改地名為旺川，迄今已千年有余。這些舊序很有歷史價值，特別是朱熹和胡適這二序。胡適的序文保存在《胡適文存》卷四中，③對族譜編修的基本觀點，仍有可取之處。（待后再撰專文）

《耀祖編》列有誥命、歷代科第名錄、民國十四年以前高小以上學歷者、歷代仕官名錄、先賢行實、當代有資歷及具有大學學歷人士一覽表、歷代旺川人部分著作目錄，這一編用大量數(shù)據(jù)、人物行狀事跡、著作目錄，展示了旺川曹氏英杰雋才的業(yè)績，令人信服曹氏確是人才濟濟、于世多有貢獻的宗族，表彰了這些光宗耀祖的人物，為后人樹立了榜樣，激勵曹氏為國為民多作貢獻。自宋以來就有進士7名，舉人21名，到了近現(xiàn)代又出了一大批精英。如天文學家曹謨、礦冶專家曹誠克、農(nóng)學教授曹誠英、文史專家臺灣東吳大學教授曹昇之、機械工程專家曹強、經(jīng)濟管理高級官員曹天玷、藝術家曹誠淵、軸承專家曹誠梓、路橋專家曹天賜、數(shù)學家曹助我、光學工藝專家曹天寧、物理學家曹天守、化工專家曹立宇、美國麻省理工大學終身教授曹建樹、江西省衛(wèi)生廳副廳長曹麒、海軍后勤部衛(wèi)生部副部長曹誠意大校、港澳企業(yè)家曹立安，還有為革命犧牲的曹有光烈士，而具有大學學歷者383人，有個人專著28人計100余部（篇），這么一個村落竟能涌現(xiàn)出一大批雋秀，真是令人欽佩。

《世系篇》是全書的重點，宗譜者以紀源流、序昭穆、尊祖敬宗為本，所以世系排列是最重要的內(nèi)容。“續(xù)編”采用列表形式表述，1-4章簡列舊表，以示承接；5章起分節(jié)列各支派世系，有的支派下補有人物簡歷。男女同等，女出嫁何地何氏、生兒育女亦有記錄，這與舊譜大有不同，改變了重男輕女的慣例。只是可惜有的支派僅有表而無簡歷。

《文苑編》編集了題詞、楹聯(lián)、隨筆、旺川祠堂、廳宇、書屋、石橋、道路、水碓、路亭、牌坊示意圖、旺川人歷代部分詩詞選，其中最有價值的是 “示意圖”，鳥暇式介紹了旺川的文化。

《雜記編》編纂了《旺川大事記》，這是過去族譜體例中不具備的?！袄m(xù)編”根據(jù)實際需要，編集了公元1005—2006年1000年的大事記，使人一目瞭然旺川的歷史。這是將志書的體例運用到宗譜中，是大膽的嘗試，也是一大創(chuàng)造。我是贊賞這一開拓性的創(chuàng)舉的，這也是“續(xù)編”的一大特色，值得推廣。

著錄豐富 圖文并茂

“續(xù)編”輯錄了歷代譜牒的資料，敘述了曹氏千年文化傳承。旺川曹氏曾有三次修譜，萬歷四十七年（1619）、康熙六年（1667）、民國十四年（1925），“續(xù)編”在前三譜基礎上有所吸收、有所發(fā)展。保存舊譜基本重要資料，對后人很有參考價值。

我在想著這么一個大村莊，僅靠有限土地（2000多畝）資源如何養(yǎng)活眾多的族眾呢？估計是還有副業(yè)和工商業(yè)來支撐。現(xiàn)在“續(xù)編”的記錄見證了我的設想，果然如此，有不少人從事于商業(yè)。明代弘治間曹顯應就是一位大糧商，先開了“萬年米行”，其子承父業(yè)，將糧店開到徽州諸縣，還開到皖浙諸地。其人“守信重義，人本崇文”；“設肆郡城，樂善好施，常助其膏火，后果顯達?！边@位曹氏徽商，重義疏財，興建“萬年橋”，捐資辦學。曹耆瑞在武漢開了師竹友梅館裝裱文具店2家、瑞馨泰紙店5家，培養(yǎng)了曹誠克、曹誠英，還慷慨捐資2000銀元辦了萃升高小。當代徽商曹立安曹浣兄妹創(chuàng)辦天虹制衣公司，事業(yè)有成，多次捐資數(shù)百萬辦學。這些都是研究徽商的好材料。

旺川有書屋文會12所，水碓16所，石橋15座，路亭16座，石牌坊9座，宗祠廳堂30余所。水碓是利用天然溪泉水為動力推動石碓以舂米，既為族眾生活所需，又為加工糧食販銷各地。這些歷史文化遺產(chǎn)有些將會自然消失，“續(xù)編”輯有實物圖片，頗具文物價值。

“續(xù)編”印刷精美，附有許多插圖、照片，如牌坊木構件、里井、路亭、街巷、宗祠、山川圖、祖象等，這些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彌足珍貴。

據(jù)明萬歷間旺川曹應星的 《應星日記》記載：“共計四千四百四十五丁?！睋?jù)此推算旺川人口將達近2萬人，如今旺川曹氏亦近3000人。人口資料是很重要的。梁啟超指出：“族姓之譜，……此實重要史料之一，例如欲考族制組織法，欲考各時代各地方婚姻、平均年齡、平均壽數(shù)，欲考父母兩系遺傳，欲考男女產(chǎn)生比例，欲考出生率與死亡率比較，等等無數(shù)問題，恐除族譜家譜外，更無他途可以得資料，我國鄉(xiāng)鄉(xiāng)家家皆有譜，實可謂史界瑰寶?！盵2]如果有人細細統(tǒng)計旺川曹氏宗譜的人口資料，定可以搜集到近現(xiàn)代人口增長、婚姻等重要數(shù)據(jù)，對人口學、社會學、優(yōu)生學都很有意義，還可作出“實不朽之盛業(yè)也?！保菏险Z）可惜“續(xù)編”缺乏人口、土地等統(tǒng)計資料的輯編。

尋根覓祖 敬宗節(jié)孝

族譜的功能之一可以尋根覓祖，找到自己世系的脈絡，長期離鄉(xiāng)旅居于外，但仍懷葉落歸根的血緣情結，緬懷列宗列祖創(chuàng)業(yè)之艱辛。旺川曹氏分布于國內(nèi)外的恐怕也不是少數(shù)，他們都是很思念血濃于水的族親，如曹天寵于2000年以81歲高齡攜兒孫回鄉(xiāng)訪親。

宗族具有強固的凝聚力，族譜有很強的教化功能。同宗同族，親密無間，互助互濟，在“續(xù)編”中處處充溢著宗族的親情，體現(xiàn)著節(jié)孝為先，對祖宗尊敬，對長輩盡孝道。

族規(guī)族訓 恪守自勵

凡宗譜都有族規(guī)族約族訓族德的規(guī)訂，對族產(chǎn)管理也有明確的條例。

徽州是聚族而居的宗族社會，很少有外姓攙入。據(jù)趙吉士記：“新安各族，聚族而居，絕無一雜姓攙入者。其風最為近古，出入齒讓，姓各有宗祠統(tǒng)一，歲時伏臘，一姓村中千丁聚集，祭用朱文公家禮，彬彬合度。……千年之家，不動一抔；千丁之族，未嘗散處；千載譜系，絲毫不紊；主仆之嚴，數(shù)十世不散，而宵小不敢肆焉?！雹芡ú苁弦舱恰扒лd譜系”、絲毫不紊的宗族社會，很重禮數(shù)，約束子弟求善守德，必有一整套族規(guī)族約，可惜“續(xù)編”未詳列引載?，F(xiàn)存于“續(xù)編”中若干具有教誨內(nèi)容，仍應重視，體現(xiàn)了曹氏重教的祖訓。如：

家訓：前十則：一積陰德，二惇孝養(yǎng)，三重歸葬，四端蒙養(yǎng)，五尊師道，六慎嫁娶，七睦黨親，八勵名節(jié)，九崇樸儉，十黜異術。

后十則：一崇孝養(yǎng)以敦族，二序長幼以順族，三別內(nèi)外以閑族，四勤耕稼以裕族，五敦教訓以淑族，六講喪祭以厚族，七正婚姻以宜族，八恤患難以周族，九匡習尚以維族，十禁投納以寧族。

顯承堂廳訓

孝：水必有源木必有根；孝思不匱朂我子孫。

第：讓梨推棗播厥簡編；愿為悌第紹彼前賢。

忠：盡已為忠厥誠厥悃；齊家治國此為大本。

信：久要不忘千金一諾；慎爾話言信使可覆。

禮：因時制宜化民成俗；傲慢足恭非禮取辱。

義：義為正路念茲在茲；虛靈不昧毋徇爾私。

廉：砥礪廉隅一塵不染；是訓是行所生無忝。

恥：行已有恥乃稱志士；敦品禔躬允從此始。

這些家訓廳訓正是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道德的要求，希望子弟嚴格恪守，以締造和諧的宗族社區(qū)，以培育子弟成長成才。就是在當今轉型社會時期，亦具有勵志培德的意義?！袄m(xù)編”中收錄曹雨《誓言》詩：“早向山河立誓詞，煙云突起獻身時。灑遍茶靈山上血，尤將書劍慰相思?！彼膬鹤硬荠i烈士正是遵循了父親的教誨：“江山不可拋一寸，勇士征衫紅十重?！睘閲柢|的曹氏好后代！這些豪言壯語都是回應旺川先祖的族訓。

上述諸言是我讀后的幾點體識，我雖讀過一些今之宗譜，但“續(xù)編”是較優(yōu)秀的一部。編修者在短短二年里能編出如此佳作實屬難得，為研究中國宗族社會和社會學史提供了珍貴資料。國有史、州縣有志、家有譜，構建了中國特有國家、社會的歷史。族譜也就成為重要的歷史資料，正如史學家顧頡剛所說，地方志和族譜是史學尚待開發(fā)的二大金礦，“蘊藏無盡有價值的史料?！敝皇怯捎凇袄m(xù)編”編修時間匆促，尚有不足之處，如舊有（民國以來）的族產(chǎn)、族規(guī)族約等輯錄不周，人口遷徙、人口土地資料及其統(tǒng)計匱乏，有些史實未經(jīng)核查互有抵捂，文字校對亦有差錯，這些僅是瑜中之瑕?？傊?，“續(xù)編”是一部佳譜。

注釋：

①班固《白虎通義》卷下《宗族》，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第156冊，56頁，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文按：有關徽州宗族社會研究，詳見拙著《近世中國的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中《明清徽州的宗族社會》，方志出版社，2005年。

②臺北《傳記文學》2001年5期，9期，2002年9期，共有拙文3篇。后收錄于拙著《徽商與徽學》，方志出版社，2003年。

③歐陽哲生《胡適文集》卷四，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按：原題為《一篇族譜的序》原載1919年12月10日《新生活》第17期。中華民國八年七月三十一日，同縣胡適敬序于北京?！袄m(xù)編”輯錄有四處誤脫。本應照樣原錄，不能改動。

④趙吉士《寄園寄所寄》卷十一《故老雜記》。

[1]（明）戴延明,程尚寬,等.新安名族志[Z].合肥:黃山書社，2004.

[2]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

責任編輯：高 煥

Abstract:The ancient Huizhou is an immigrant society in which Cao family in Wangchuan Village,Jixi Country emigrated from a noble family in Shandong Province.For thousands of years,its descents have lived and multiplied here,and cultivated a group of outstanding talents.The evolution process is recorded inA Genealogy for Cao Family in Wangchuan Village.

Key words:Cao family;genealogy;family rule

A New Genealogy with the Spirit of the Times——A brief introduction to Cao family in Wangchuan Village

Chen Xuewen
(Zhejia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Hangzhou310025,China)

K890

A

1672-447X（2011）02-0001-03

2010-01-20

陳學文（1934-），浙江溫州人，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原所長，研究員，日本大阪大學、丹麥哥本哈根大學客座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經(jīng)濟史、明清史、徽商與徽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