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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邊的鄉(xiāng)土中漫游

2011-08-20 03:03巴音博羅
作品 2011年11期
關(guān)鍵詞:大舅

□巴音博羅

母親總說:“我背了一輩子大飯鍋,我走到哪兒就會背到哪兒?!北筹堝伿且痪渫猎挘鉃闊鹱鲲?、伺候我們爺仨。斗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母親說這話時,微微揚(yáng)著花白的頭,笑瞇瞇望著我們,竟用了一個既生動又形象的“背”字,真是讓擺了多年漢字的我唏噓和感嘆。

我注意到許多鄉(xiāng)民的臉,尤其是老年鄉(xiāng)民的臉,他們那黎黑的、刀刻般深深皺紋的面孔總是逐漸與腳下那片土地愈來愈相像,并逐漸疊印在一起。

落日時分最是鄉(xiāng)村中的凝神狀態(tài)。站在滿是牛屎、羊糞蛋以及零星灑落些苞米桿兒的村街邊,猛然望見一輪又大又圓的落日銅盆樣卡在遠(yuǎn)方黑黢黢的山梁上。那莊嚴(yán)、肅穆、壯闊而又萬分悲凄的景象總讓我陡然驚畏并悄悄放慢腳步,仿若看到先祖離世,棺柩突現(xiàn)。這時,連周邊的屋舍,牛圈,谷倉,柴垛和千年老槐都沉默不語若有所感。

而落日則從容不迫,緩緩隱沒。

受苦的人是甘愿受苦的。受苦的人在田里勞作,臉上總是一副落寞的、隱忍的、寬容善待一切的平和與寧靜。

祖祖輩輩,他們?nèi)家粋€姿勢地重復(fù)做著一件事情。烈日寒風(fēng),酷暑嚴(yán)冬,他們彎著腰,垂著頭,在脊梁上曬鹽,在黑土里種汗。他們是土地的代言人。是土地上永世無法解放的奴隸。亦是土地獻(xiàn)貢給城里人的另一種莊稼。

這些一代代老去,又一代代降生的苦人,是甘愿受苦的。

記得小時候,快開春時剩在偏廈里的灰不溜秋的土豆種子全都生出嫩青的芽兒。我總是問母親:“為什么生了芽的土豆不能再吃?!蹦赣H總是回答:“有毒?!薄澳恰瓰槭裁瓷康耐炼褂卸灸兀俊蔽矣肿分賳?。母親這時便呆怔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

長大后我自然知曉了土豆生芽為什么有毒的道理。在自然界中,一切事物都是遵循一種規(guī)則和法理存在著的,人也是。如果一個母親為了保護(hù)她的孩子犯了罪過,那罪過也是悲憫的罪過,可以寬恕的罪過。

在老槐樹下吃晚飯的人有福了。能把小孩腦袋大的粗瓷海碗捧在手里的人有福了。他們一律蹲在地上,面色散淡,神情安逸,仿佛不是在吃飯,而是與飯食談心交心。

能把一大碗五谷雜糧統(tǒng)統(tǒng)吃下肚腹的人有福了!無論苞米高粱,還是黃豆綠豆;無論自家園中的菜蔬,還是一兩捧咸鹽粒,能把一大海碗糧食一干二凈吃下并且把肚皮飽脹得高高鼓起來的人們有福了。吃飯自古而今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除了婚喪嫁娶,除了災(zāi)患禍端,除了生老病死,除了無后為大……能飽食一頓并把月亮大的空碗平安舉回家的人有福了。碗是盛飯的家伙,碗也是上天恩賜的寶物。碗,何其大也,列祖列宗就在那青花碗沿上。

而那些傍晚的暮靄中,蹲在老槐樹下吃飯的鄉(xiāng)親,多像一句句口口相傳的古諺。

這個晌午,我在村口遇見一輛拉著苞米捆緩慢行走的牛車。趕車的老頭一定是睡著了。他斜仰在柔軟的苞米桿上享受著秋天溫暖而充沛的陽光。牛車吱吱吜吜一直向東,駕車的老頭神態(tài)安祥不緊不慢。我低低吁了一聲,那牛車卻并沒停下,車上車下的人和牲口也絲毫未受打擾,他們像是早已聽從了上蒼的指引,像是早已接受了神的旨意,從而意志堅(jiān)定胸懷坦蕩。

而我的吆喝不過像那桿閑置無用的鞭子,丟在深深的車轍里了。

鄉(xiāng)村的聳立的墓碑是完全可以忽略不看的。因?yàn)樗勒咴缫训玫搅藲w依土地的幸福。即便是殯葬制度改革,許多偏遠(yuǎn)山區(qū)的農(nóng)民依然可以土葬(只要孝子孝孫們偷著給某些部門點(diǎn)錢)。這和清明時節(jié)墳頭上刺目的紅紙花不同,許多鄉(xiāng)村的墓地古木參天,氣氛安祥,墳堆按輩分排列整齊,仿若族人們尊崇一生的規(guī)距。

好多次,我一個人靜靜坐在四月的山坡上,不遠(yuǎn)處就是一戶人家的墳苧地,一個年老的略微有些佝僂的老婦牽著一個渾身灰土的小孩,慢慢前來上墳,我聽見她哭墳的聲音高亢嘹亮,和著早春的明媚的陽光,傳得極遠(yuǎn)極遠(yuǎn)。

我在這種似唱非唱的歌哭中緩緩閉了眼,猜測著一個窮苦鄉(xiāng)下女人的一生。時光似乎早已停滯不前,歲月因此出現(xiàn)了一點(diǎn)小小的波折,而那個擺供哭訴的老女人卻忽地噤了聲,復(fù)又牽著呆在近旁玩耍的少年一步步挨下山坡。

她那牽著小孩的姿式就像牽著古老的鄉(xiāng)村道德,像牽著一只病弱的山羊。雨后的山路尚有些泥濘,但對面山谷里燎荒的青煙卻裊裊升至無邊的虛空中去了。

寂靜如灰色云翳一樣橫貫大地,將早已麻木的痛苦和罪孽留在了那個臟兮兮、拖著鼻涕的孩子的腮上。

一位道士急匆匆橫穿過村街回家喂牛。我認(rèn)出他叫徐老五,就住在三棵大楊樹的村西。他有妻子也有兒女,有老父也有老母,還有岳丈、岳母、叔叔、舅舅、兄弟、妹妹。他白天在后山上的三清觀掙香火,晚間回家侍候老婆,一部豎排牘的印制粗劣的《道德經(jīng)》,仿佛他的一小塊土地,日出日落,他在里面耕耘播種,鋤草間苗,也時常會揀出土坷和石塊兒……

日子就這樣一年年枯榮著,青草連著荒草,煙火熏黑了屋梁與灶臺,熏黑了泥胎做就的先賢和圣哲,燕子銜來春泥在房檐上做了窩,雛兒喳喳叫著,漆黑的羽衣仿若經(jīng)卷上新添的一行文字。

……二十年后,一位道士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道袍里的手機(jī)正播放某位港臺歌星的樂曲,他是徐老五的兒子,名叫徐大寶,他年青的臉龐仿佛三清觀新刷的油彩,而燕子遺下的空巢,早已荒蕪多年了。

柴垛是鄉(xiāng)村的另一個象征,尤其是經(jīng)年的舊柴垛:朽敗,陰暗,暗含一種濃郁的霉味。平日里雞們愿到腐爛成泥的柴垛下?lián)芾x子吃,狐貍或蛇也愿把家安居到這龐然大物般的窩巢里,而盤桓在夜晚的那些夢幻般的冤魂和傳說,亦總是與漠漠聳立的柴草垛有關(guān)。

鄰居程家大嬸就犯了一種邪病(其實(shí)這也是鄉(xiāng)村中常見的一種怪?。?,她自稱名叫黃小花,家住某道林深草密的山谷里,她犯病時又瘋又跳,仿若鬼魂附體,一會兒要生吃雞蛋,一會兒又大碗喝酒,一會兒又脫得赤條條跳起詭異的舞蹈,引得好多村人圍觀起哄。而她老實(shí)巴交的丈夫程老根則抱頭蹲在墻角,恨不得將頭拱到褲襠里。

程家大嬸是被黃鼠狼附體了。有經(jīng)驗(yàn)的老人說,有些人身子骨弱,就會遭到侵害,好像被鬼魂驅(qū)使,只有用些邪法子才能破解。但程老根請來本村二大神兒跳了幾場,也未見效。程家的兒子便拎桿獵槍,四處尋找藏在暗處的靈邪之物。聽人說,病人犯瘋癥時,那黃鼠狼就在鄰近指揮呢。后來他在他家柴禾垛遇見一舞來跳去、長著火紅皮毛的黃鼠狼,就轟地放了一槍,青煙散處,早不見了那家伙蹤影,反倒在屋里撒潑的他母親勃然大怒起來:“小免崽子,你敢拿搶打老娘,今兒非跟你拼命不可!”說完狂抽自己嘴巴,直打得鼻孔噴血,昏倒在地……

十一

審視一把老鐮,像審視五千年的一部厚重的農(nóng)耕史。我不知道一個農(nóng)民一生會使壞多少把鐮刀,但那把愈磨愈瘦的鐮,即便在耕作機(jī)械化的今日,仍然是掛在鄉(xiāng)村大地上的冷冽而鋒利的月牙兒。

我曾把鐮形容為“一彎照耀我們的蒼蒼愁眉,聳在廣袤的田野里。”鐮的傳承,早已成為象征。鐮是南國北國所有農(nóng)具的符號,是手的延伸,也是“收割”這部輝煌樂章的最動人最美麗的一個音符。

除了犁,鐮更適于我們親近那古黃河一樣的麥浪。“用香噴噴的莊稼編結(jié)的神話,在一張張?zhí)故帉捄竦氖终粕?,開些美麗的繭花。”

少年時我曾經(jīng)擁有過一把非常透溜、鋒利的鐮。每天上山砍柴或下地割麥之前,我都會盡心盡力蹲在石磨前磨它。鐮在灑了清水的磨石上歡快地呻吟著,鋼刃漸漸變得雪亮。我瞇縫眼睛,老練地從鐮頭瞄過去,看著躺在鐮頭刃上寒氣凜凜的一根線的光芒,不覺心中一顫。

鐮刃上的線因割草、砍柴,收割玉米、大豆、高粱、水稻不斷扭歪,又不斷被我用磨石扶正扶直,直到鐮身漸漸凹下去。在漫無邊際的無盡頭的歲月里,鐮是被柴草和莊稼的肉身啃吃成殘缺的,如同月亮被千古愁緒打磨成一彎殘?jiān)?。那么鋼硬鋒利的鐮在大量砍伐中越來越薄,直到完全失去鋼刃變成廢鐵一塊,想想看,這是多么令人震撼的一件事?。?/p>

反之,一大塊上好的磨石也在鐮的長年累月的磨礪下漸漸凹下腰身,形同一個被榨干精血的佝僂的老人。磨石被鐮吃掉,鐮刀又被草和莊稼吃掉,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真理。

而鐮刃,不過是凝在鄉(xiāng)下人心頭上的一道寒光四射的白霜,能扎瞎凝望的一雙濁眼哩。

十二

羊是鄉(xiāng)村的一群又溫良又美麗的窮人,趕羊上山的羊倌像領(lǐng)著一群走村串戶的窮親戚?,F(xiàn)在,在五月陰沉沉的早上,它們和另一個窮親戚匯合了——小村背后荒涼的、只長著幾棵幼槐和核桃樹的矮山坡。

羊館叫吳志田。羊倌的臉黑得像羊糞蛋。他掏出一只臟兮兮的布口袋,又用學(xué)生寫過的舊算草本卷了一支紙煙,于是一縷淡淡的青煙便繚繞在他亂草似的腦袋周圍了。

山一波波伸向遙遠(yuǎn)的天際,寂靜中仿若另一群低頭啃青的牲畜。羊們香香地嚼著青草,偶爾咩咩地叫喚幾聲,那聲音也是應(yīng)和了野山雀子的叫聲和五月開得正繁盛的山梨花的。

羊倌的臉一動不動,羊倌的一雙黃豆眼茫茫然地眺望向遠(yuǎn)處。遠(yuǎn)處有一縷燎荒的煙火,也像他荒蕪的心事一樣升向虛枉的穹空。

有一只老羊不時揚(yáng)起臉,看著吸煙的羊倌,那張不悲不戚的羊臉,此刻又多么像羊倌死去多年的亡妻的臉?。∫粡埬救坏?、不會哭泣的鄉(xiāng)村女子的臉,現(xiàn)在它正慢慢地和羊倌愴然的臉重疊在一起,在五月灰朦朦的矮山坡上。

就這樣,多少年逝去了,他們連歡喜和悲傷都不會了。

十三

金秋十月,在秋陽下成熟的田野里,到處都能聽見豆子溫婉的叫聲。

彎月型的豆莢吱吱呀呀地打開窗,一粒粒豆子探出頭,口齒伶俐地吟喚起來,仿佛從夏至秋不歇?dú)獾南s鳴。

青色的,紫色的,金黃的豆子的聲音,是沉默一季的泥土的聲音,也是這個豐收日的陽光的歌聲。

在此之前我曾聽見過玉米的笑聲。玉米們露出金子般鼓脹的牙齒,成片成片無聲地笑著。之后是高粱的叫聲,谷子和小麥的叫聲。現(xiàn)在臨到了豆子,那草汁般的聲音從彎彎的豆莢內(nèi)飄逸而出,仿佛秋水般的鄉(xiāng)下女子的青蔥眼神!

太陽落窩了,風(fēng)若有若無地?fù)徇^田野,緩緩升起的月亮像一只老去的青蛙,伏在逆來順受的老柳樹梢。這時辰正是與莊稼傾心長談的絕佳機(jī)緣,我虔誠地俯下身,盡量低地把頭靠近這片熟透了的溫馨的豆地。在雨點(diǎn)一樣細(xì)而密的豆語中,我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地諦聽著。

在這樣一個年代,有幸能夠聆聽到豆子叫聲的人,是多么不易??!

十四

大舅終于死了。大舅死時,我在外地出差,接到消息趕回去時,八十五歲的大舅早已入土為安了。我和大舅的孫男弟女們喝了一場大酒,雖是喪宴,但在僻遠(yuǎn)的鄉(xiāng)下,喜喪的酒還是異常熱鬧的。親戚們的臉上竟沒有一點(diǎn)悲戚和傷感。

我喝醉時大哭了一次,淚眼朦朧中,我覺得死去的大舅似乎就坐在對面,一邊嘿嘿笑著一邊端起破了口的瓷酒盅。后來我使勁晃晃頭,才發(fā)覺坐在對面的不是霜白頭發(fā)的大舅,而是他唯一的兒子,我的大表哥,他們爺倆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大舅一生共有過三個老婆,生育過七個孩子(六女一男)現(xiàn)在,七個子女全都娶妻嫁夫,生兒育女,七個變成二十一個啦。

大舅的子女全是第一個老婆生育的。除第一胎是個男孩之外,此后每隔一年,不歇?dú)獾剡B生下六個不帶把的丫頭片子,仿佛田鼠一般,當(dāng)最后一個呱呱墜地時,被熬干了血?dú)獾哪莻€短命娘們腿一蹬,薄紙片似的身子便漸漸失去了溫?zé)帷?/p>

那時大舅還是公社干部,整日忙著開會,忙著批斗地富反壞,忙著搞大躍進(jìn),大煉鋼鐵大鳴大放……

七個吱哇亂叫的孩子像圈里的豬崽子一樣四處亂跑,全靠鄰里幫忙才吃上飽飯。后來有熱心人介紹,來了個干豆角似的寡婦,把好久沒嘗到女人味兒的大舅稀罕得了不得,二人沒登記就鉆了一個被窩。那個命苦的女人受盡七個孩子的窩囊氣。沒多久,她也一蹬腿,一命嗚呼了。

大舅的命夠硬的。第三個女人半路夫妻也不過三年,雖說沒死,卻也狼狽不堪僅余一口氣了,病倒沒什么大病,只是時常犯些邪癥,瘋嚎亂跑,弄得家人難以忍受,終于將其趕出家門,哀哀地不知所終。大舅那時早已七十有三,老態(tài)龍鐘失了往日的威風(fēng),人也善得像個軟心腸娘們,見到熟人就抹眼淚。死時兒女們孝心,沒讓他遭那火罪化為灰燼,好歹大伙湊錢置副棺材,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了。

大舅姊妹三人,除了母親,還有個弟弟,土改前偷了家里唯一一條毛驢去了外省,少有往來。如今也領(lǐng)個妖精似的二房前來奔喪,喪宴上說些不三不四的寡淡話兒,像黃昏時分的夕光,淡淡地抹在越活越相似的眾親戚們臉上。

十五

遠(yuǎn)看河灘上的集,仿佛掛在樹杈間的馬蜂窩,鬧哄哄的趕集的鄉(xiāng)民們辛勤地蜂群一般從田野上趕來,嗡嗡地盤桓一陣,又滿足地四散飛去。

母親去集上抓回一只黑毛小豬崽。說它黑毛,暫時還有點(diǎn)不確切,因?yàn)樽屑?xì)觀察,這只剛斷奶的幼豬毛發(fā)呈現(xiàn)出淡淡的熟褐色,它聳著拱嘴,一邊哼哼,一邊新奇地四處嗅著。

生活對它來說剛剛開始,猶如春天對于每個鄉(xiāng)下的農(nóng)戶。一張犁鏵,一把鐵鍬,一柄彎彎的鋤頭,一只結(jié)實(shí)的土筐,乃至一窩剛孵化的絨線團(tuán)似的小雞雛。

我無數(shù)次走在趕集的鄉(xiāng)路上。逢十逢五的集日,對天生愛熱鬧的我來說,絕對是個頂不住的天大的誘惑。集上不光有各種農(nóng)用器具,花耔糧種,牲畜活禽,還有美味吃食和鮮得宛如汁漿一般的水果。當(dāng)然啦,除此之外,還有來自各鄉(xiāng)各村,平日難得一見的鄉(xiāng)村女子。她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紅戴綠的,仿佛不是前來逛集,而是要去與情郎哥約會。

我和幾個半大小子,雙眼賊溜溜,在人縫里瞄來瞟去,嘻嘻哈哈,有時對本村或鄰村熟悉的某某大肆議論一番(我們的議論聲如果大些,被人家聽了去,免不了遭到那女子的白眼……),有時又對遠(yuǎn)鄉(xiāng)外地不認(rèn)識的女子嘲諷貶低一氣兒。

其實(shí),我們這些混小子的心里,還是渴望引起哪個容貌俊俏的姑娘的注意的,哪怕她悄悄羞紅一下臉,哪怕她低下頭扭轉(zhuǎn)身,把個美麗的背影留在陽光下。

集成了鄉(xiāng)下男女交朋友的場所了。本村李四的老婆就是在集上認(rèn)下的。李四去趕集,買了鄰村女子王彩鳳一籃子的雞崽,錢不夠,王彩鳳隨他回家取錢,進(jìn)了李四家的家門,人就再沒出屋去。

生活有時就是這么奇怪。李四從集上買回一窩小雞崽兒,捎帶也“買”回個鮮活能干的媳婦,而另一個鄰居馬壯,可就沒有這個運(yùn)氣了。

馬壯也想弄回個媳婦,他買下了河對岸村子楊四驢子的妹子楊花花的豬崽。也是錢沒帶夠,也讓楊花花跟他回家取錢,兩個人走進(jìn)屋不多一會兒,馬壯的寡婦娘就聽見兒子房里殺豬似的尖叫,楊花花披頭散發(fā)奪門而逃,手里還拎著一把帶血的剪刀!馬壯的手被那烈性女子戳了個洞!這還不算,楊四驢子聽說后,不依不撓,帶了幾個漢子把馬壯五花大綁送了縣上的公安局??蓱z那光棍漢馬壯整整蹲了半個月的笆籬子,一時成了鄰近幾村人的笑料。

十六

馬起林家的小鳳子被李有錢家的栓柱拐跑了。在鄉(xiāng)下,總是會發(fā)生這一類事……

老五家的雞吃了村西馬寡婦家的秧苗,就全被毒死了。在鄉(xiāng)下,總是會發(fā)生這一類事……

村長林大喇叭家的柴禾垛被人點(diǎn)著了,從去年冬月到開春,總共被點(diǎn)了三次。

王大牛家的閨女杏花去了城里,據(jù)說是干那個的,村長老婆喜鳳嫂的嘴說這事時幾乎撇到了天上,末了還一邊拍大腿,一邊“呸”地啐了一口。

到了年底,王大牛家的閨女扭著水蛇腰,浪不溜丟地走在村街上,身上穿的裘皮襖把全村人的眼都晃直了。據(jù)說那丫頭拿回的錢票票,都得用尺量。

又到了開春,王大牛的二閨女桃花、三閨女李花和四閨女豆花也全隨她姐干那個了。王家翻蓋了新房,還買了臺二手的拖拉機(jī)。那鐵家伙突突突地一吼叫,比村東頭吳老四家的驢騾威風(fēng)多了!村長老婆杏花的心也突突突地亂跳著。

又到了來年,馬寡婦家的二閨女英子,擋子家的大閨女莉紅,來財家的老閨女小六子也都去了城里。

后來,連村長老婆的侄女二環(huán)也偷偷跟著跑了。

仿佛傳染病似的,在鄉(xiāng)下,總是會發(fā)生這一類事……

十七

自從灰蒙蒙的水泥廠砌在了二道村的響水河邊,二道村村民的腰就鼓脹起來,雖說從此村莊上空的天臟得像村西劉傻根一輩子也沒洗過的臉,日頭像村東李二爺患了白內(nèi)障的眼眶,但二道村家家戶戶的日子真是殷實(shí)起來了。

一只小山羊在河灘不遠(yuǎn)處的野墳頭上吃草。草兒灰不拉嘰的,也早被空氣中的粉塵污染了。小河的水泛著黑烏烏的漩渦,臭氣隨風(fēng)飄來,讓吃草的羊兒直抽鼻子。

它揚(yáng)起頭,望見河對岸一個篩沙子的男人卑怯的面容,汗把他的臉頰沖成幾道灰痕,他停下手,呆呆看著石頭蛋子從篩網(wǎng)上滾動、跌落,分成大小兩堆。

除了山腳下村莊里的一兩聲狂吠,四周是靜得讓人犯困的冷寂。而那座臟兮兮的村莊,也像死去似的,拳縮在水泥廠巨大的陰影里。

十八

詩人楊鍵說:在我眼里,一株荒草要比一幢幾十層高的大樓珍貴得多,包括傍晚時分那田野的氣味,那種被放倒的帶著鐮刀印痕的油菜桿也要比一個小區(qū)珍貴得多。

讀到這句話時我哭了。我一個人坐在這座正在瘋狂生長著鋼筋水泥的城市縫隙里無聲地哭了。我低低哭泣著,像一個無望的孤兒般地望著灰蒙蒙的窗外——正是盛夏,烏云厚厚積在天際,老槐樹的枝干虬曲盤桓,像老者裸露的手臂;而一群哇哇亂叫的烏鴉,忽地從枝椏間旋起,又如誰不小心潑出去的肅穆的墨跡散落在穹空里。

就這樣我放肆地,任性的啜泣一會兒,心情好過一些時,才又把那段話重溫一遍。我不是為我一個人哭,我是為大多數(shù)喪失故土的人群在哭,為一片馬上就要被拆毀的老宅在哭?;蛘?,只是為一小片碎裂的磚瓦而哭,為一小片路過這里無以為倚的云團(tuán)而哭。

什么都被異化了……什么都在無故地被取消和粉碎了——祖先、夢、早年麥粒般的陽光和愛情,而遺留下給我的僅是這破損了土地和沉默不語的鄉(xiāng)路,在失血似的夕陽下,它們又使我的失聲痛哭變得毫無用處了。

誰能把我們的心長久留在胸腔里呢?

有人說,改革開放最大的成就,就是改變了幾千年來農(nóng)民與土地的依賴關(guān)系。這話初聽似乎極有道理。祖祖輩輩土里刨食的農(nóng)民,再也不必完全依靠幾畝薄地過活了,尤其是富裕起來的一代??墒?,仔細(xì)一琢磨,我還是覺得悵然若失。如今那越來越少的土地真的正在離我們遠(yuǎn)去嗎?土地不僅是承載我們夢想的搖籃,還是養(yǎng)活鄉(xiāng)情鄉(xiāng)風(fēng)和道德祖訓(xùn)的沃土,也是令所有離鄉(xiāng)者回歸故里和安植遺骸的安息之地。我總固執(zhí)地認(rèn)為對土地的遺棄和漠視,就是對親情故土的遺棄和漠視。土地是人類道德感的母腹,是天下所有生靈愛的產(chǎn)床。沒有土地,人腳下的根在哪??在哪啊?!

站在寥廓無人的曠野里,一種蒼茫、寬厚的合唱正從穹窿上隆隆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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