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強 1970年1月出生于河南信陽農(nóng)村。1988年考入解放軍后勤工程學(xué)院建筑系,同時入伍。1992年畢業(yè),1999年退出現(xiàn)役。
2000年開始寫小說,已在《當代》、《人民文學(xué)》、《中國作家》等雜志發(fā)表小說百余萬字。多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以及各類年度選本轉(zhuǎn)載。中篇小說《槍王》獲第二屆齊魯文學(xué)獎?,F(xiàn)為山東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
袁崇煥一介書生,卻接連兩次在寧遠建功,先后挫敗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可謂將星閃耀;他被千刀萬剮而死,確實過分,但崇禎列舉他的那些罪狀,卻多有實據(jù),至少比袁崇煥枉殺毛文龍時,列舉的十二大罪狀要可靠很多。計六奇的《明季北略》甚至直接將那十二條罪狀類比為召回岳飛的十二道金牌;袁崇煥的直接死因是后金兵薄京師,可因此而喪命的高官,又何止袁崇煥一人……
不務(wù)正業(yè)
ネ蚶四十六年是公元1618年。無論對于日暮途窮的大明帝國,還是蒸蒸日上的考生袁崇煥,它都是個極其吃緊極度忙活的年份。
ピ崇煥遠非高仙芝那樣的帥哥。與之相反,他的容貌可能類似封常清。大學(xué)士錢龍錫在奏折中稱他“容貌丑陋”,張岱在《石匱書后集?袁崇煥列傳》說得更加明白:“袁崇煥短小精悍,形如小猱,而性極躁暴”。直言他個子矮,長得像猴子,性格暴躁。
ズ迷誒史從不以貌取人。袁崇煥本人也志不在此。當時擺在他跟前的頭等大事,便是趕赴省城參加當年的鄉(xiāng)試。鄉(xiāng)試秋天舉行,所謂秋闈。在此之前,該考生的科舉之路遠非一帆風(fēng)順。他曾經(jīng)寫過一首題為《落第》的五律,前面四句是:
ビ鮒魅碩嘁祝逢時我獨難。八千憐客路,三十尚儒冠。
ズ鋪舊不逢時,而立之年還空戴儒冠。
ハ嘍雜讜崇煥,大明帝國需要忙活的事情更多,重中之重則是調(diào)集人馬籌措糧餉,準備對遼東用兵。因為建州女真的首領(lǐng)努爾哈赤,以“殺我父祖”等“七大恨”為由,當年四月十三正式起兵,向昔日的宗主國叫板,接連攻陷撫順(今遼寧撫順)和清河(今遼寧本溪東北),明軍總兵張承蔭當場陣亡。
ハ息傳出,“舉朝震駭”。就連萬歷帝,也深感“遼左覆軍隕將,虜勢益張,邊事十分危急”,立即派楊鎬為遼東經(jīng)略,前往沈陽組織剿滅。由于遼東明軍武備松弛,士氣頹靡,政府只得“以傾國之兵,云集遼沈,又招合朝鮮、葉赫”。然而征調(diào)來的湖廣川陜兵,情形也基本差不多,許多人“伏地哀號”,“不愿出關(guān)”,甚至將領(lǐng)也“哭而求調(diào)”。
ビ星男子漢,無錢漢子難。人頭湊齊,糧餉也得夠。當時的大明王朝早已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朝廷只得專門成立遼東餉司,下令全國田土除貴州以外,每畝均加征三厘五毫銀子,預(yù)計可得兩百萬兩,由各地庫房動用現(xiàn)存款項,解往餉司,以后征得墊補。
サ蹦昵鍰歟明政府和袁崇煥所忙活的事情,全部達到預(yù)期目的:大批明軍趕到遼東,號稱四十七萬,實際有差不多十一萬;袁崇煥科場得意,順利中舉。于是接下來的萬歷四十七年,就成了決定國家和個人命運的關(guān)鍵一年,而且都在春天:會試在春天于禮部貢院舉行,所謂“春闈”。假如順利,袁崇煥將成為進士,繼續(xù)參加最高級別的殿試,從而決定自己出仕的起點高低;明朝的命運其實未必非要在春天決定,但當時的內(nèi)閣只有大學(xué)士方從哲一人。作為眾矢之的,他孤獨地承受著莫大的壓力,近乎崩潰,因此盡管士氣低落、出兵條件并不成熟,他還是一再催促楊鎬動手。
サ蹦甓月二十九,楊鎬兵分四路,分進合擊,結(jié)果四位總兵戰(zhàn)死兩員,其中剩下的一個,后來也因此而自殺,他就是遼東名將李成梁的兒子李如柏。國家完敗,自是不幸,不幸中的萬幸是個人完勝:祖籍廣東東莞、出生于廣西布政使司梧州府藤縣北門街的考生袁崇煥,蟾宮折桂高中進士,殿試列為三甲第四十名。殿試不是淘汰賽,全部進士根據(jù)成績劃分為三個等級,所謂“三甲”。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賜“同進士出身”。從排名看,袁崇煥的成績很一般,類似艾森豪威爾。后者畢業(yè)于西點軍校的將星云集之班,全部一百六十四名畢業(yè)生中,后來有五十八人晉升將軍,而艾森豪威爾的成績是第六十一名。
ツ且荒暝崇煥三十五歲。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這個年齡拿現(xiàn)在看未免太老,因為官員也要吃青春飯;可在當時,還算差強人意。
ヒ話愣言,一甲進士直接授予翰林院編修,二三甲進士考選為翰林院庶吉士。殿試排名并不靠前的袁崇煥,考選結(jié)果也不突出,因此未能留在中央,被授予福建邵武(今福建邵武市)知縣。邵武位于閩西北、武夷山南麓,瀕臨閩江支流富屯溪,號稱“八閩屏障”,即便今天也屬福建的經(jīng)濟相對薄弱區(qū)域。而翰林院庶吉士雖然也是秩微俸薄,按照時下的觀點看沒有實權(quán),灰色收入少,但終究在天子腳下,比邵武知縣顯然要尊貴許多。
ト歡這對袁崇煥而言根本不成問題。他的志向遠非不痛不癢的地方官,按部就班地升遷。他身在邵武,心在遼東。主持縣里的童子試時,他 “日呼一老兵習(xí)遼事者,與之談兵,絕不閱卷”。此舉涉嫌不務(wù)正業(yè),但沒有證據(jù)表明縣長耽誤過莘莘學(xué)子的終身,所以反倒成為美談。他這樣沉醉軍事,結(jié)果還真找到了同道。后來在寧遠之戰(zhàn)中炮擊敵軍,一發(fā)命中“殲虜數(shù)百”的羅立乃是“閩卒”,當是他此間的知音。
ピ崇煥在邵武期間的官聲,跟他題寫的“聚奎塔”匾額一樣出眾。這三字是他唯一可信的手跡,陰文顏體行楷,頗見功力;《邵武府志》則說他“明決有膽略,盡心民事,冤抑無不伸。”不知是否因為后來的經(jīng)歷,《邵武府志》中的袁崇煥近乎俠客,幾能飛檐走壁:“嘗出救火,著靴上墻屋,如履平地”。
ピ崇煥爬墻能否“如履平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邵武府志》對他性格的刻畫十分精準:“明決有膽略”。最終就是這五個字,決定了他的悲劇命運。
單騎閱塞
ト年任職期滿,袁崇煥奉命進京朝覲,接受政績考核。東林黨人、御史侯恂上疏建言:“見在朝覲邵武縣知縣袁崇煥,英風(fēng)偉略,不妨破格留用?!焙钼炔簧醺?,但其準兒媳李香君,可謂光耀千古。侯恂一生推薦過的官員無數(shù),最著名的當屬這兩位:先是袁崇煥,后有左良玉。
ピ崇煥因此得以出任兵部職方司主事。兵部下屬四司,職方司主管判斷軍事形勢,擬定軍事計劃,以及地圖測繪,類似今天的總參。袁崇煥之所以進入該部門,固有人盡其才的考慮,也與當時遼東的嚴峻形勢不無關(guān)系:短短三年,開原、鐵嶺、遼陽、沈陽、廣寧等戰(zhàn)略要點相繼失陷,總兵這樣的高級將領(lǐng)先后折損十四員,方面大員、經(jīng)略袁應(yīng)泰自殺。邊情吃緊,兵部自然要“加強領(lǐng)導(dǎo)”。
サ筆憊隳剛剛失守,熊廷弼和王化貞倉皇逃入關(guān)內(nèi),山海關(guān)已成最后防線。新任遼東經(jīng)略王再晉認為,遼東局勢已經(jīng)無法挽回,建議收縮防線,退保山海關(guān),廷議時引起激烈的爭執(zhí)。都說山海關(guān)山海關(guān),究竟那里地形地貌如何,是否適合防御,或者應(yīng)該如何防御,袁崇煥心里沒譜。關(guān)鍵時刻,他證實了《邵武府志》對其“明決有膽略”的性格描述,在談到遼事人人縮首的背景下,上演了單騎閱塞的好戲。
ッ鞔官員跟唐朝差不多,除了節(jié)假日,每十天休一次假,所謂旬休,其余時間都要上班。可忽然有一天,兵部新任袁主事神秘蒸發(fā),一連幾天沒去坐班。無故曠工連續(xù)多日,任何時候都不能容忍,部里趕緊派人上門尋找,但他家人竟然也毫不知情。袁主事究竟何在?在山海關(guān)實地查看形勢。掌握了第一手資料,幾天之后他重新出現(xiàn)在朝堂,談起戰(zhàn)守便能滔滔不絕,并且夸下??冢骸坝栉臆婑R錢谷,我一人足守此!”
フ餼浜姥宰秤錚隨即將袁崇煥推上風(fēng)口浪尖。按照道理,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主事,上面有部門領(lǐng)導(dǎo)員外郎和郎中,更有兵部首長侍郎和尚書,哪里用得著他出頭?可在他的性格辭典中,從來沒有退縮與回避這樣的詞條。他有的是主意,不懼刀山火海。
ト似低迷,朝臣膽寒;此言一出,四座皆驚。袁崇煥再度遭遇火箭提拔,本官升任山東按察司僉事,差遣是到山海關(guān)當監(jiān)軍。職方司主事不必決斷,而監(jiān)軍盡管只是監(jiān)察官而非指揮官,但畢竟已經(jīng)離開朝堂,身處前線,關(guān)鍵時刻需要自己拿主意。
デ叭瘟啥經(jīng)略熊廷弼革職聽勘,正在京等候處理。袁崇煥履新之前,特意前去拜訪,尋計問策。熊廷弼的遼東策略“堅守漸逼”可謂英明,惜乎他本人“性剛負氣,好謾罵,不為人下”,而擁有重兵的巡撫王化貞則“呆而愎,素不習(xí)兵,輕視大敵,好謾語,”兩人性格不合策略也不合,離心離德,不敗才怪。
ヒ桓鍪切鹿偕先危急于施展,內(nèi)心火熱;一個是敗軍之將,生死未卜,感慨萬千。當時的場面,一定很精彩。對于袁崇煥的躊躇滿志,深知遼東三昧熊廷弼自然不會簡單茍同。他面試一般詢問袁崇煥“操何策以往”,袁崇煥胸有成竹地對道:“主守而后戰(zhàn)”。
フ飧霾唄岳嗨啤凹崾亟ケ啤保也是袁崇煥戰(zhàn)略思想的核心。此后他的種種罪名,都與之密切相關(guān)。
ピ崇煥首先移駐山海關(guān)外的中前所(今遼寧省綏中縣前所鎮(zhèn)),監(jiān)參將周守廉、游擊左鋪,經(jīng)理前屯衛(wèi)(今綏中前屯)事務(wù)。沒過多久,便有駐守北山的湖廣士兵潰逃。這種局面難不倒袁崇煥。他快刀斬亂麻,咔咔嚓嚓幾顆人頭落地,秩序隨即恢復(fù)。當年六月,王在晉又命令袁崇煥前往前屯,安置流亡的遼民。命令傳來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下午。按理這并非救兵如救火的緊急任務(wù),早一天晚一天都沒關(guān)系,但袁崇煥還是一夜都不愿意等。他內(nèi)心燃燒著火一般的激情,勤于王事而刻不容緩,接到命令便連夜開拔,穿越荊棘遍地虎豹出沒的山嶺,四鼓入城。消息傳出,“將士莫不壯其膽”。
營筑寧遠
ァ睹魘繁敬》稱袁崇煥以“邊才自許”,這大約也算是文人的基本傳統(tǒng)。正如陸游所謂的“塞上長城空自許”。然而內(nèi)心激情澎湃、渴望建功立業(yè)的袁崇煥,很快就與頂頭上司王在晉發(fā)生了矛盾。
ネ踉誚雖然命令袁崇煥前出前屯,但他對遼東的基本判斷并未改變,那就是遼東已無恢復(fù)可能,只能以山海關(guān)作為防御重心。中前所也好前屯也罷,不過是山海關(guān)伸出的小觸角。然而山海關(guān)外的峰巒高于城墻,尤其是歡喜嶺,正好居高臨下。整個地勢像口鍋,而城池正好處于鍋底位置。如遇戰(zhàn)事,“奴有戰(zhàn)地,而我無守地”。怎么辦呢?他建議在外圍重新修筑一道邊墻形成“重城”,北連山脈,南至大海,長約三十里,將一片石、歡喜嶺這些險要都包羅其中,使之成為真正的天險雄關(guān),不可逾越。
ゼで樗蘋鸕腦崇煥聞聽只是搖頭。丟疆棄地,不圖恢復(fù),豈是臣子本分?他“薄在晉無遠略,不盡遵其令”,此時更是不惜公開矛盾,直接上書首輔葉向高,陳述己見,絲毫不顧及長官的面子。
ブ遼俅有問繳峽矗明朝官場的言路還是暢通的。朝廷并未因為袁崇煥是下級而將“舉報信”轉(zhuǎn)交王在晉處理。事關(guān)國防大計,內(nèi)閣又不清楚實際情況,無法決定,帝師、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xué)士孫承宗自請行邊,前往實地查看,決定取舍。他召集大家一同商議,袁崇煥主張筑寧遠(今遼寧興城),閻明泰主張守覺華島(今菊花島)。最終由孫承宗拍板,營筑寧遠,與覺華島彼此犄角互相支援。山海關(guān)的死角,他也沒有忽視,“并夾城之役,修筑關(guān)城,南防??冢狈澜巧?。水則從望海臺出芝麻灣,三面環(huán)海,安大炮為橫擊。陸則三道關(guān)之石城,可頓萬人,開突門力夜擊。北水關(guān)外,有峻嶺筑號臺十一,置炮以防外瞰”。
ネ踉誚還是不肯低頭。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覺華島跟山海關(guān)一樣,也存在先天不足:遼東大寒,冬季冰封,覺華島難免后金騎兵的威脅,島上水師也無法直接增援寧遠,因為水師登陸,猶如旱鴨子下水,陸戰(zhàn)毫無優(yōu)勢可言不說,還需要氣象條件配合,如果風(fēng)向不對,能否登岸都是問題。
ゾ質(zhì)頻難荼渲っ鰨王在晉的擔(dān)憂都是遠見。當然,這并不能簡單證明孫承宗和袁崇煥主張的錯誤??纯础吨袊鴼v史地圖集》你就會明白,寧遠一城對于控制遼西走廊有多么重要的意義。欲守關(guān)門,必固遼西;欲復(fù)遼東,必固遼西,這個策略本身沒有任何問題。
ゲ換荒越罹突蝗恕K锍兇謐鄖攵絞Γ王在晉調(diào)任南京兵部尚書,實際上是被掛了起來;袁崇煥升任永平道。按照慣例,總督下設(shè)一個或數(shù)個巡撫,巡撫以下也可以設(shè)一個或多個道員,由督撫與道員統(tǒng)御武將。
ド官后的袁崇煥險些捅了簍子。根由么很簡單,還是因為他過于“明決”。當時將軍吃空餉十分普遍,已成流弊。袁崇煥奉命核實人數(shù)時,太過自信,一言不合,“立斬一?!保瑤缀跻鹑珷I士兵嘩變。孫承宗聞聽大怒,質(zhì)問道:“監(jiān)軍可專殺耶?”袁崇煥無話可說,只得低頭謝罪。
ジ涸鸚拗寧遠的武將祖大壽懷疑政策的持久性,敷衍塞責(zé),應(yīng)付了事,城池的形制規(guī)模都達不到設(shè)計要求。袁崇煥很不滿意,于是便量化任務(wù),明文規(guī)定城墻的高度與厚度,天啟四年(公元1624),堅強堡壘寧遠最終誕生。孫承宗隨即上疏朝廷,聲稱“寧遠可戰(zhàn)可守”,“愿用崇煥指殫力瘁心以急公”,不愿用“腰纏十萬之逋臣,閉門頌經(jīng)之孱膽”。
ニ锍兇諂髦卦崇煥是可以想見的。但久經(jīng)宦海的他,并未忽視袁崇煥性格上的缺陷。他在奏疏中這樣說道:“臣非謂袁崇煥輩之慷慨,而不疑其喜事也。蓋再三駁其議以盡其任事之心”??犊ぐ合衩队矌牛瑫r具有正反兩面。孫承宗敏銳地發(fā)覺了袁崇煥慷慨背后的弱點,那就是有“多事”的傾向。為了歷練他,重用歸重用,對其不成熟的意見,還是要再三反駁。有趣的是,王在晉也有類似看法。只是孫承宗筆下的“多事”,在王在晉看來是“輕進”:“職未嘗不壯其氣,而深虞其輕進也。”
ニ锍兇誥嚀宥疾倒袁崇煥的什么提議,很難一一舉證,但至少后來給袁崇煥造成很大麻煩的錦州,就在其列。寧遠修成后,當年九月,孫承宗派袁崇煥和總兵馬世龍帶領(lǐng)一萬兩千兵馬,巡防廣寧右屯等地,類似武裝偵察。這一路下來,都沒遇上敵軍?;貋碇?,袁崇煥便建言恢復(fù)錦州、右屯、大小凌河與松山、杏山等地的城堡。老成持重的孫承宗沒有同意。因為當時的后金和孫承宗,都在試探對方。直到次年五月,火山的感覺逐漸淡漠,孫承宗才派兵分駐錦右等地,“繕城郭居之”。如此一來,寧遠再度成為內(nèi)地,孫承宗、袁崇煥等人開疆將近五百里。寧遠城更是“商旅輻輳,流移駢集,遠近望為樂土”。
柳河之敗
プ源猶炱舳年八月孫承宗督師以來,遼東局勢平靜了三年多。在此期間,孫承宗整頓軍隊,修筑城堡,并沒閑著,成績其實是有的,但在中央坐辦公室的官員看來,這些成績相對于十四萬軍隊和每年六百萬兩的軍費,實在是微不足道。因為《萬歷十五年》這本書,抗戰(zhàn)將士、歷史學(xué)家黃仁宇聲名鵲起。根據(jù)他在《十六世紀:明代中國的財政與稅收》中的研究,“1623年,國家籌集的額外軍費為6688677兩。這些軍費,主要用于遼東戰(zhàn)事。其中4491481兩攤?cè)胪恋兀溆嗖糠謥碜载斦?jié)流、官產(chǎn)出賣以及雜色稅收,還包括典鋪稅?!边@個數(shù)目對于當時的明朝政府,當然是巨大的負擔(dān)。王在晉之所以反對進兵遼東,也是擔(dān)心會“啟無已之爭,遺不了之局,而竭難繼之供”。黃仁宇認為,大明王朝的崩潰,的確首先開始于經(jīng)濟,經(jīng)濟崩潰最終導(dǎo)致政治崩潰。不過根本原因卻不是人們想當然的稅收過重,而是恰恰相反。朱元璋開國之初,為減輕百姓負擔(dān)、避免造反,采取稅收定額制度。這個制度作為基本國策被延續(xù)下來,卻沒有考慮通貨膨脹以及人口和田畝增加的因素。
サ教炱裟酥梁竺嫻某珈蹌曇洌問題早已積重難返。政府總是羅鍋子上山——錢(前)緊。因此經(jīng)常有人彈劾總兵馬世龍冒餉。天啟五年(公元1625)六月,負責(zé)監(jiān)察兵部的兵科給事中李魯生,還上奏指責(zé)孫承宗勞師糜餉:“今以十四萬之眾,歲費六百萬,雖言唯敵是求,其實百事不辦,戰(zhàn)固未能,守亦羞稱……”
コて詰撓唄堊沽Γ便是耀州戰(zhàn)役的發(fā)起背景。
ピ謚泄陶瓷歷史上,“耀州”二字分量頗重,但彼耀州在陜西,此耀州屬遼東,而且并非行政區(qū)劃上的“州”,只是個驛,從《中國歷史地圖集》上看,故址大約在今天的遼寧大石橋市,位于三岔河?xùn)|岸,是后金的前哨。此前馬世龍得到一份情報,聲稱后金“四王子”駐扎于此,兵不滿三百。若明軍出擊,城內(nèi)難民可為內(nèi)應(yīng)。這份情報真假莫辨,但被馬世龍當做了挽回榮譽的稻草。
ト歡大戰(zhàn)之前,明軍卻屢屢嘩變鬧餉,成群結(jié)隊,毆打隊將,甚至一度包圍袁崇煥的府衙。士兵的馬料銀子確實有幾分短缺,但所謂拖欠工資三個月的說法,完全是無中生有。既然如此,他們?yōu)楹稳绱朔磻?yīng)過激呢?鬧餉是虛,避戰(zhàn)是實。當時的明軍,人心士氣就是如此低落。
ニ锍兇諍吐硎懶的決心并未因此動搖。孫承宗的司令部應(yīng)該在山海關(guān),但他卻拖著病體前出右屯,顯示對這場戰(zhàn)事極度重視。
ヂ硎懶不知道跟民國末年著名的“西北五馬”有無關(guān)系,但他世襲武職,確實是寧夏衛(wèi)(今寧夏銀川)人,回族。在明軍中算是比較能打的將軍。天啟五年(公元1625)八月,他命令副總兵魯之甲和參將李承先率軍東渡,攻打耀州;覺華島游擊金冠派水師接應(yīng)。然而事不湊巧,因為風(fēng)向氣候等原因,海軍沒能在指定時間到達,魯、李二人措手不及,只得找漁船渡河。人多船少而且小,結(jié)果來來回回拖了整整四晝夜,完全失去戰(zhàn)術(shù)突然性,后金軍隊早已張網(wǎng)以待;等明軍一過河,他們摸黑發(fā)起突襲,搶占了先手。
ゴ艘勖骶計劃出動四個營七千人,內(nèi)有車炮一營、鐵騎一營,水師二營。盡管水師沒能按期到達,先期渡河的只是部分人馬,但兵力依然占優(yōu)。只是沒有士氣的軍隊不再是軍隊,只是一群迷途的羔羊;明軍前鋒遭遇突襲,稍觸即潰,后續(xù)人馬也望風(fēng)而逃,最終兩員主將陣亡,戰(zhàn)損士兵四百名、鐵甲七百副、戰(zhàn)馬六百匹。這就是所謂的“柳河之敗”。因為這個原因,孫承宗和馬世龍先后離開了遼東。已經(jīng)升任寧前道的袁崇煥,頂頭上司換成了高第。
血戰(zhàn)寧遠
プ怨隳慘敗以來,大凌河三岔河一線成為明朝與后金之間事實上的緩沖區(qū)。倉促進行的耀州戰(zhàn)役,打破了三年的平靜。天啟六年(公元1626)正月十四,似乎是對耀州戰(zhàn)役的報復(fù),努爾哈赤再度統(tǒng)兵西渡遼河。
ジ叩謔峭芬荒曄月接任的遼東經(jīng)略。對于孫承宗、袁崇煥的大縱深推進戰(zhàn)略,高第內(nèi)心并不贊同。因此他上任伊始,便上疏建議:以寧遠為防御節(jié)點,冬季遼河結(jié)冰,后金騎兵暢通無阻,遇到攻擊便合兵退保寧遠。
サ這個意見并未得到將士們的一致贊同。督屯通判金啟倧上書袁崇煥,強烈反對:“錦、右、大凌三城皆前鋒要地。倘收兵退,既安之民庶復(fù)播遷,已得之封疆再淪沒,關(guān)內(nèi)外堪幾次退守耶!”袁崇煥當然也不會同意。要知道這三個地方都是他一再建議,孫承宗才同意恢復(fù)的。好不容易站穩(wěn)腳跟,怎能輕易放棄?因此他也據(jù)理力爭:“兵法有進無退。三城已復(fù),安可輕撤?錦、右動搖,則寧、前震驚,關(guān)門亦失保障。今但擇良將守之,必?zé)o他慮?!?/p>
ピ崇煥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我為寧前道也,官此當死此。必不去?!?/p>
ヅ爾哈赤大軍號稱三十萬,當然是虛數(shù),三分之一都未必有。而明軍前線兵力呢?“大明兵右屯衛(wèi)一千,大凌河五百,錦州三千,以外人民,隨處而居?!睌?shù)量弱,質(zhì)量更弱。右屯守將周守廉無心作戰(zhàn),率眾而逃,“錦州游擊蕭圣、中軍張賢、都司呂忠、松山參將左輔、中軍毛鳳翼,并大凌河、小凌河、杏山、連山、塔山七城軍民大懼,焚房谷而走。”
ヌ優(yōu)蓯嗆蠼鴟矯嫻乃搗?。猿鐭ㄗ苑Q是“先行撤入”。寧前道就是寧前的總指揮,錦州松山等地,都該受他節(jié)制。他后來奏報,事先下過撤軍命令。逃跑也好,撤退也罷,反正城池已經(jīng)落入敵手,連帶軍糧。金啟倧身為通判,主要職責(zé)是“核兵馬錢糧,督城工,理軍民詞訟”。掌管軍糧是他的分內(nèi)職責(zé)。他不同意撤三城,右屯的三十萬石軍糧也就沒有處理。如今強敵來犯,既無力帶走,又來不及焚燒,白白讓努爾哈赤揀了個錢包。
ッ娑宰髡降贗跡袁崇煥想必面色冷峻。他腳下的寧遠,如今已成汪洋大海中的孤城,旁邊只有孤零零的覺華島,尚未插上敵軍的旗幟。當此情形,膽寒是可以理解的,但那豈是袁崇煥的脾氣。單騎閱塞、夜穿山嶺,在他絕非一時沖動。他率領(lǐng)總兵滿桂、參將祖大壽、守備何可綱,聚集將士,整頓部伍,立誓死守:命令中左所都司陳兆闌以及都司徐敷奏率兵入城,左輔、朱梅作為外援,同時通知前屯守將趙率教、山海關(guān)守將楊麟,一旦發(fā)現(xiàn)寧遠潰兵,不必多說,殺無赦斬立決。
ザ十三日,努爾哈赤大軍抵達寧遠。別處全都望風(fēng)而逃,惟獨寧遠敢戰(zhàn),努爾哈赤可不信這個邪。他虛張聲勢,威脅袁崇煥投降,但袁崇煥的回答擲地有聲:“吾修治寧遠決守以死,豈肯降耳?!?/p>
ヅ爾哈赤隨即揮師攻城。此時他們的騎兵優(yōu)勢已成劣勢,因為沒有一匹馬能跳上城頭。袁崇煥早有準備,指揮士兵,以火炮弓箭猛烈還擊,戰(zhàn)況空前激烈。“閩卒”羅立點燃西洋大炮,不斷轟擊敵軍?;鹋陬l發(fā),炮管溫度太高,發(fā)生自燃,金啟倧壯烈捐軀。通判的級別不高,但在當時的寧遠城,也算是高級將領(lǐng)?;鹋谧匀急ǎㄅ挟攬鲫囃?,可見當時的戰(zhàn)況之激烈。
ヅ爾哈赤連攻兩天,終究未能如愿。他想挖袁崇煥的墻腳,但天寒地凍,城堅不墮;無奈之下,只得分兵進攻覺華島。為防止寧遠守軍出援,他們連扎七營,隔斷彼此聯(lián)系。島上兵力薄弱,雖然已經(jīng)鑿開冰層,以溝為壕,但“新雪頻飛,凍口復(fù)合”,再度變成坦途。士兵們臥雪刨冰,手指都凍掉了,到底也沒能戰(zhàn)勝氣候。后金騎兵風(fēng)卷殘云,馳上島嶼,島上七千守軍幾乎全部陣亡,七千多商民也被殺死。八萬多石軍糧,兩千多條戰(zhàn)船,全部被燒毀。主將金冠死后,又被開棺割尸。
ッ鞒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寧遠城下斃敵一萬七千,接近《明史》的記載。但《滿文老檔》中的后金傷亡記錄,卻只有五百多人:“二日攻城,共折游擊二員、備御二員、兵五百?!痹鐭ㄗ畛跎蠄蟮膽?zhàn)果,也只有“奴夷首級二百六十九顆活夷一名降夷十七名”。一萬七也好,五百也好,總體而言,明軍丟糧失島,當初堅持的三城也全部淪陷,損失慘重。如果錦右和覺華島水師能按照高第的命令,預(yù)先合并到寧遠,或可避免。不過損失再大,也無法抹殺寧遠之役的意義。袁崇煥獨守孤城,巋然不動,終究是個極其寶貴的亮點。就像普通人跟泰森斗拳,打滿所有回合而沒有倒下。換句話說,它很像抗戰(zhàn)初期的平型關(guān)大捷。努爾哈赤也不得不承認:“自二十五歲起兵以來,征討諸處,戰(zhàn)無不捷,攻無不克,惟寧遠一城不下”。因為這個原因,戰(zhàn)后高第和楊麟承擔(dān)了總體失敗的責(zé)任,以增援不力而雙雙落職,袁崇煥則因為獨守孤城的戰(zhàn)功,升任寧遠巡撫、加兵部右侍郎。
丁卯之役
ツ遠大戰(zhàn)八個月后,努爾哈赤病死。朝鮮史書記載,努爾哈赤之死,源于寧遠之戰(zhàn)受了炮傷。此說只是孤證,缺乏鐵證,是后人一點點地滾大的雪球。當時的袁崇煥,不但不知道曾經(jīng)炮傷努爾哈赤,甚至連他八個月后死去的消息,起初都不敢相信。當然,是否炮傷努爾哈赤,都不影響堅守寧遠的意義。
ニ锍兇諳胍歷練培養(yǎng)袁崇煥,如果從習(xí)慣官場潛規(guī)則的角度講,袁崇煥差不多已經(jīng)歷練成熟。因為天啟七年,也就是寧錦大捷之前,他做了一件很為正統(tǒng)知識分子所不齒的事情:奏請為魏忠賢建立生祠。
ゴ司俚比皇瞧炔壞靡選
ヌ炱羲哪輳東林黨人、左副都御使楊漣上表彈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閹黨與東林黨的斗爭進入白熱化。君子與小人斗,結(jié)果從來都一樣,毫無懸念。東林黨人全面垮臺,首輔葉向高去職。御史出身的崔呈秀將東林黨人編成《同志諸錄》,非東林黨人編成《天鑒錄》,方便那個偽男人隨時出手。從那以后,閹黨氣焰日益囂張,全國各地紛紛上書,要求給魏太監(jiān)建立生祠。
ノ了辦成事,有時需要付出點代價。這是官場的游戲規(guī)則。袁崇煥承認這個規(guī)則的存在,但孫承宗不。他始終沒有隨聲附和。這一點,也預(yù)示著兩人最終的不同結(jié)局。
ノ蘼廴綰危袁崇煥不像岳飛的剛直不阿,也不是楊漣、左光斗那樣的君子。只是君子的名聲雖然好聽,身處官場卻往往不能成事。他們可以立德立言,但立功的概率很低。袁崇煥的志向,他自己說得很清楚:策杖只因圖雪恥,橫戈原不為封侯。他是要立功的,要為朝廷效力,所以事到臨頭,他也只能彎彎腰。可以肯定,他做出這樣的選擇不需要深思熟慮。那絕非他的性格。
ビ⑿圩鍪攣匏,只堅韌一心,能成世界能成我;
プ怨懦曬τ屑福正瘡痍滿目,半哭蒼生半哭君。
フ饈茄疃任孫中山先生寫的挽聯(lián)?!爸粓皂g一心”云云,也可以移植到袁崇煥身上。他建議修復(fù)的錦右一帶再度淪陷,已經(jīng)升任巡撫、要承擔(dān)更大職責(zé)的他,豈能心甘。不行,還是要恢復(fù)。
ノ爭取修城的工期,袁崇煥向皇太極伸出了橄欖枝。得到努爾哈赤的死訊后,他立即派出使者,以吊唁為名,前往觀察虛實,試探反應(yīng)。
フ飧魷敕ㄇ『糜牖侍極不謀而合。二人都需要一段真空期,集中精力辦點事:袁崇煥要加強前線,皇太極想鞏固后方。后金背后不但有臣服于大明的朝鮮,還有明軍將領(lǐng)毛文龍;總有后顧之憂,那當然不好玩兒。
ッ文龍本是前廣寧巡撫王化貞派出的一支奇兵。他潛入敵后,沒想到還真弄成了氣候,在鎮(zhèn)江一戰(zhàn)成名。鎮(zhèn)江堡位于鴨綠江西岸,又叫九連城。此地位于中朝邊境,是控制鴨綠江的重要節(jié)點。清朝末年的甲午戰(zhàn)爭中,將軍宋慶和伊克唐阿指揮的清軍,就跟日軍在此爆發(fā)激戰(zhàn),最終不敵,城池失陷,日軍隨即從朝鮮侵入東北。天啟元年(1621年)七月二十五,毛文龍偵得鎮(zhèn)江城中防御空虛,便率兩百二十余人前往突襲,活捉后金的鎮(zhèn)江游擊佟養(yǎng)真及其子佟松年等六十多人。論說這場戰(zhàn)事的規(guī)模不大,但時間湊巧,正好在明軍連吃敗仗的當口,因此被視為大捷。從那以后,全遼震動,“數(shù)百里之內(nèi),望風(fēng)歸附”,“歸順之民,繩繩而來”。毛文龍最終升任總兵,在東江開鎮(zhèn),掛平遼將軍印,加左都督,授尚方劍。袁崇煥血戰(zhàn)寧遠期間,毛文龍也曾在出師永寧,以為策應(yīng)。
ト緱⒃詒車母芯醣匭虢崾。天啟七年(1627)正月,皇太極一邊遣使求和,一邊派阿敏帶領(lǐng)三萬人攻打朝鮮。等接到朝鮮和毛文龍的告急文書,朝廷才弄明白皇太極所謂和談的真正目的,趕緊下令袁崇煥出兵策應(yīng)。
サ袁崇煥卻拒不執(zhí)行。
ゲ皇竊崇煥見危不救,也不是他否認朝鮮與毛文龍的戰(zhàn)略價值,主要原因在于他對形勢的判斷不同。他認為后金那里“無虛可搗”,而且蒙古察哈爾林丹汗等力量,也是不安定因素,因此不肯分兵冒險。他的著眼點依然在錦右一帶。后來迫于朝廷壓力,他先派水師聲援,又派左輔、趙率教、朱梅等人帶兵九千前出三岔河,以為牽制,但為時已晚:朝鮮抵擋不住,很快就與后金簽訂城下之盟,彼此結(jié)成“兄弟之國”;毛文龍遭遇前后夾擊,只得退入皮島。
ノ了策應(yīng)朝鮮的行動,皇太極刻意拖延時間,阿敏大軍從朝鮮回師前后,才放袁崇煥的使者回來,讓對方無法及時反應(yīng)。這是當年四月的事情。
寧錦大捷
ピ崇煥與皇太極彼此心照不宣,在和談的幌子下,都達到了各自的一半目的:袁崇煥修好了錦州,但大小凌河尚未竣工;皇太極只屈服了朝鮮,毛文龍則毫發(fā)無損。
ジ髯源锏僥康模難免圖窮匕見。當年五月初六,皇太極撕破臉皮,以“明人于錦州、大凌河、小凌河筑城屯田”,缺乏和談?wù)\意為藉口,親率主力西出沈陽,進攻寧錦。十一日,大軍開到錦州,距城一里扎營。此時太監(jiān)紀用監(jiān)軍,總兵趙率教駐守錦州,負責(zé)筑城。朝廷已派尤世祿前來替代,并派左輔為前鋒總兵官,駐守大凌河,但尤世祿還沒到位,左輔也沒趕到大凌河,敵軍已經(jīng)開來。左輔隨即撤入錦州,趙率教則派人出城,借口和談拖延時間。這樣的和談當然不可能有結(jié)果。只是后金連攻數(shù)日死傷慘重,依舊被堅城大炮所拒。
ッ娑哉月式萄┢般的告急文書,以及朝廷催促出兵解圍的命令,袁崇煥絲毫不為之所動。是畏敵避戰(zhàn)嗎?當然不是。敢于單騎閱塞、夜穿山嶺的人,怎會缺乏膽量。確切地說,袁崇煥的問題不僅不是膽量小,恰恰相反,就在于膽量太大。否則后來何至于此。
ブ謁周知,后金騎兵縱橫無敵,明軍大炮威力巨大。離開堅固的寧遠與皇太極野戰(zhàn),毫無疑問是以己之短,搏敵之長。果真如此,王化貞廣寧慘敗的悲劇,很可能再度上演。所謂上兵伐謀。既然后金軍隊擅長圍點打援,那么不去湊這個熱鬧,就是最佳選擇。
ゴ幽遠到錦州,要經(jīng)過松山、塔山、杏山等多個城堡,基本相當于一個串聯(lián)電路:任何一個節(jié)點出現(xiàn)問題,都會斷路。民國末年,林彪指揮東野打錦州,具有陸??諆?yōu)勢的國民黨援軍始終被擋在塔山之外,可謂借鑒。
ピ崇煥于是上疏朝廷,認為實力還不足與敵軍決戰(zhàn):“責(zé)之赴戰(zhàn)力所未能,且寧遠四城為山海藩籬,若寧遠不固則山海必震,此天下安危所系,故不敢撤四城之守卒而遠救……”后來受到的壓力太大,他便以進為退,提醒朝廷不能拿出所有的家當跟敵軍賭博:
ァ俺家庠鵒釗屯總兵孫祖壽,于薊鎮(zhèn)挑選馬步精兵一萬五千而任其自擇。關(guān)外精銳已絆于錦,今只可五千合之寧城三萬五千人,人人精而器器實,滿、孫二帥直則為前后,橫則為左右;總兵尤世祿為前鋒,臣自行勁后……決一死戰(zhàn)以達錦州,又合錦之兵馬奮擊,令夷匹馬不還。拼此三萬五千人以殉敵,則敵無不克?!?/p>
テ垂餑遠的三萬五千人,不惜殉敵,別說朝廷,就是總督閻明泰也不能答應(yīng)。他認為:“今天下以榆關(guān)為安危,榆關(guān)以寧遠為安危,寧遠又依撫臣為安危,撫臣必不可離寧遠一步。而解圍之役,宜專責(zé)成大帥?!边@個建議得到首肯,詔令“寧撫還在鎮(zhèn),居中調(diào)度,以為后勁?!?/p>
ジ據(jù)這個精神,袁崇煥命令滿桂和祖大壽帶領(lǐng)四千精騎前往增援,自己并未出動。而滿、祖二將推進到笊籬山一線,便被后金軍隊阻截,只得退回塔山。不親自增援,并不意味著置錦州于不顧。袁崇煥致信趙率教,聲稱“調(diào)集水師援兵六七萬,將至山海關(guān),薊州、宣府兵亦至前屯,沙河、中后所兵俱至寧遠。各處蒙古兵,已至臺樓山”?!扒伞钡煤?,使者被后金俘獲?;侍珮O一見,立即收縮兵力,聚集于城西,以防援軍。就這樣,拖到二十六日,后金已在錦州城下耗費十五天時間。時值酷暑,人馬疲憊,士氣低落。皇太極無奈,只得兵分兩路:一部在錦州城外鑿壕溝三道,以為包圍;皇太極親率人馬,前去寧遠碰運氣。
ザ十八日,后金兵臨寧遠城下。袁崇煥下令部隊在城外列陣,以城墻為依托,用火炮為掩護,與敵周旋?;侍珮O打算狂飆突進,發(fā)起猛攻,貝勒阿濟格也急于交戰(zhàn),但大貝勒代善、二大貝勒阿敏、三大貝勒莽古爾泰“皆以距城近不可攻,勸上勿進,甚力”?;侍珮O聞聽大怒:“昔皇考太祖攻寧遠,不克;今我攻錦州,又未克。似此野戰(zhàn)之兵,尚不能勝,其何以張我國威耶!”
チ驕騎兵隨即展開激戰(zhàn)。矢鏃紛飛,馬頸相交,刀兵搏擊,人喊馬嘶。滿桂身中數(shù)箭,坐騎被創(chuàng),尤世威的坐騎也被射傷。雙方戰(zhàn)成平手,局面一時難下。
コ峭餛銼接戰(zhàn),城上炮火支援。袁崇煥親臨一線指揮,“憑堞大呼”,激勵將士,協(xié)力還擊。參將彭簪古以紅夷大炮擊碎八旗軍營大帳一座,其他大炮則將“東山坡上奴賊大營打開”,后金軍傷亡慘重。后來監(jiān)軍劉應(yīng)坤奏報:“打死賊夷,約有數(shù)千,尸橫滿地”。后金貝勒濟爾哈朗,大貝勒代善的三子薩哈廉、四子瓦克達全部重傷;蒙古正白旗牛錄額真博博圖等也戰(zhàn)死。
ツ遠血戰(zhàn),錦州不閑。二十八日,明軍突然殺出錦州,突襲得手后又迅速撤回。戰(zhàn)報傳到寧遠,皇太極深感局勢不利,只得從寧遠撤軍,合力攻打錦州。六月初三,后金發(fā)起最后一輪猛攻,但依然未能得手;恰恰此時,毛文龍又在敵后打響,出兵攻擊昌城與遼陽。
ッ話旆ǎ那就撤吧。初五凌晨,皇太極灰溜溜地撤軍。
フ膠笳月式淌璞ㄕ焦,后金兵傷亡“不下二三千”;太監(jiān)紀用奏報:“初四日,奴賊數(shù)萬,蜂擁以戰(zhàn)。我兵用火炮、火罐與矢石,打死奴賊數(shù)千,中傷數(shù)千,敗回賊營,大放悲聲。”袁崇煥上奏朝廷,著重強調(diào)滿桂的功勞:“一戰(zhàn)挫之,滿鎮(zhèn)之力居多?!彼c滿桂一度不睦,曾經(jīng)請求將他調(diào)走;王之臣調(diào)滿桂為山海關(guān)總兵時,他又上疏反對。盡管如此,此時他依然積極為之請功;他也沒有忘記毛文龍:“徑襲遼陽,旋兵相應(yīng),使非毛帥搗虛,錦寧又受敵矣!毛帥雖被創(chuàng)兵折,然數(shù)年牽制之功,此為最烈!”
ト綣說此前的寧遠血戰(zhàn)只是精神鼓舞,那么寧錦大捷就是名利雙收??杀M管前方得勝,依然還有高居臺省的文臣口沫飛濺,說長道短。河南道御史李應(yīng)薦彈劾袁崇煥“假吊修款,設(shè)策太奇,項因狡虜東西交訌,不急援錦州,此似不可為巡撫?!北晃褐屹t把持的皇帝,御批道:“袁崇煥暮氣難鼓,物議滋至,已準其引疾求去?!币驗楦赣H病故,袁崇煥此前多次要求離職守制,朝廷都不同意,寧錦大捷后,他一請病假,便獲批準。更可笑的是,論功行賞,他僅僅漲了一級工資:“文武增秩賜蔭者數(shù)百人,忠賢子亦封伯,而崇煥止增一秩。尚書霍維華不平,疏乞讓蔭,忠賢亦不許?!?/p>
ヒ知道這個霍維華可是閹黨。也就是說,這事閹黨自身都看不下去了。
ピ崇煥兩次在寧遠挫敗敵軍,雖然沒能從根本上扭轉(zhuǎn)遼東局勢,但也讓后金嘗到了厲害,從此再不敢輕易出兵,為明朝贏得了調(diào)整鞏固防御體系的寶貴時間??上У氖牵驮趯庡\大捷的當年,明朝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民變在陜西爆發(fā)。其中一個當時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李自成,后來給了明朝致命一擊。
平臺召對
ゾ馱諛悄臧嗽攏天啟皇帝朱由校一命嗚呼,他的幾個兒子已先后死去,帝位便由其異母弟、信王朱由檢繼承。這就是明思宗崇禎皇帝。
サ筆鋇某珈醪還十七歲,拿現(xiàn)在的觀點看還是未成年人,典型的少年天子。有明一代,皇帝興趣廣泛,愛好眾多,可謂人才輩出:有人立志學(xué)習(xí)魯班,整天做木活;有人渴望建軍功,自封為“總督軍務(wù)威武大將軍總兵官鎮(zhèn)國公朱壽”;像袁崇煥剛到兵部那樣幾天不上班不難,難能可貴的是有人幾十年如一日地不上班;致力于采陰補陽的,更是不勝枚舉。相形之下,崇禎簡直就是個淡寡無味的“呆瓜”,既無興趣又缺愛好,一心用于國事;偏偏還就是他,“非亡國之君,而當亡國之運”。
ゼ次恢初,崇禎便表現(xiàn)出了少有的機敏與干練。當時閹黨盤根錯節(jié),為防止被投毒,初進宮時,他甚至自帶著水和食物??陀^而言,閹黨形成氣候,與東林黨不無關(guān)系。因為后者出手太狠,齊黨、楚黨、浙黨等走投無路,便順水推舟,與魏忠賢互為聲援。屬于楚黨的熊廷弼之所以慘死,東林黨便有落井下石之功。正好他答應(yīng)給魏忠賢四萬兩銀子,最后又拿不出來,終于被“傳首九邊”;而責(zé)任更大的王化貞,卻多活了好幾年。
ザ林黨也好閹黨也罷,其實都是毒瘤。崇禎出手穩(wěn)準狠,將魏忠賢流放鳳陽,可流放途中,他身邊竟然還有一批死黨追隨。崇禎聞聽大怒,命錦衣衛(wèi)前去捕拿審判,魏忠賢這才一根繩子結(jié)果自身。
ノ褐蟻褪窒攣害最大的爪牙還是崔呈秀。大樹已倒他自知不免,便“列姬妾,羅諸奇異珍寶,呼酒痛飲,盡一卮即擲壞之,飲已自縊?!?/p>
ズ罄炊ㄐ緣難說秤卸百六十余名,或處死、或發(fā)配、或終身禁錮。朝廷氣象頓時為之一新。崇禎同時啟用袁崇煥,先提拔他為右都御史、視兵部添注左侍郎事,也就是編外的國防部副部長,次年四月,又任命他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出鎮(zhèn)行邊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wù)”。
デ懊嫠倒,袁崇煥的成績類似艾森豪威爾,名氣在國內(nèi)也類似艾森豪威爾,唯獨提拔不同。艾森豪威爾從中校晉升四星上將雖然只用了四年,但晉升中校卻足足用了二十多年。袁崇煥可沒那么費勁,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有了國防部長的榮銜。
テ咴略崇煥到達北京,崇禎在平臺召見,多有獎譽慰勞?;实廴绱虽J意進取,隆恩浩蕩,袁崇煥內(nèi)心無比激動,再度表現(xiàn)出了孫承宗所謂的“多事”,以及王在晉所謂的“輕進”,信口拍了胸脯:約期五年,恢復(fù)全遼。毛澤東說五年解放全中國,有周密的判斷和計算為基礎(chǔ),袁崇煥可沒有這個。他的這個虛妄承諾,只不過是要“聊慰上意”。
コ珈蹌睦鎦道,聞聽不覺一振。給事中許譽卿覺得太過突然,后來得知袁崇煥并無把握,非常擔(dān)憂:“上英明,安可漫對。異日按期責(zé)效,奈何?”袁崇煥這才回過神來,想起事情的嚴肅性,便又給皇帝提條件要政策:“東事本不易竣。陛下既委臣,臣安敢辭難。但五年內(nèi),戶部轉(zhuǎn)軍餉,工部給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調(diào)兵選將,須中外事事相應(yīng),方克有濟?!?/p>
コ珈躋灰揮υ省
ピ崇煥到底吃過暗虧,害怕朝堂上有人使絆子,于是又說:“以臣之力,制全遼有余,調(diào)眾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忌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quán)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
コ珈醯降紫胱鲇形之君,因此鄭重其事地“起立傾聽”,最后嚴肅表態(tài):“卿無疑慮,朕自有主持。”隨即收回王之臣和滿桂的尚方劍,轉(zhuǎn)賜袁崇煥,將遼東大計全權(quán)委托給他。
フ廡┗捌涫低耆流于形式。當時同意是真誠的,事后反悔也是真誠的。類似談戀愛,愛與不愛全都發(fā)自內(nèi)心,很少有人處心積慮,成心欺騙。
ツ錦雖然取得大捷,但袁崇煥還是感受到了皇太極的難對付,痛感后者“著著皆狠,而著著不后?!彼肼?lián)合蒙古,皇太極就攻擊蒙古;他要用朝鮮牽制,皇太極就逼迫朝鮮;他想修復(fù)錦右,皇太極就分兵阻撓。著著不離后腦勺。因為這個原因,這次平臺召對,袁崇煥再度調(diào)整自己的遼東戰(zhàn)略:守為正著,戰(zhàn)為奇著,和為旁著。增添了一個“和”。而這一點,正好埋伏著他死亡的誘因。
私斬島帥
ト綣說“五年復(fù)遼”起初只是善意的謊言,那么袁崇煥很快就進入了狀態(tài)。還在北京、尚未出發(fā)赴任時,他便開始著手籌劃,第一把火要燒的是毛文龍。
フ廡┠昀矗毛文龍孤懸敵后,兵部對他的評價甚高:滅奴不足,牽制有余。但問題在于,此公“抗戰(zhàn)”八年,好事干,壞事也干;正事干,邪事也干;功勞與非議同樣突出。
ッ文龍占據(jù)的東江也稱皮島,屬朝鮮平壤三和縣,位于鴨綠江口,戰(zhàn)略價值極高。在有力牽制敵軍的同時,也常有虛報軍餉、殺良冒功的負面新聞。甚至提兵到登州鬧餉。因為天各一方,他與朝廷之間嚴重缺乏溝通:他認為朝臣扯淡,朝臣覺得他不馴。毛文龍曾經(jīng)這樣上疏崇禎,發(fā)泄怨氣:“臣勢處孤立,動遭掣肘,功未見其尺寸,怨已深于尋丈,而皇上知之否?”盡管朝臣整日灌耳邊風(fēng),崇禎還是有自己的獨立判斷,因此對此深表理解同情:“毛文龍本以義勇簡任東江,數(shù)年苦心,朕所洞鑒,人言何足置辯!”
コ珈踉年朝廷派人前往東江核實兵員,僅皮島就有三萬六千人,鐵山、昌城、滿浦、獐鹿、三山、旅順等地,以及各個島上的屯軍,全都沒有統(tǒng)計,因為欽差不愿去;以偏概全已不合理,最終還要打折扣,核定為兩萬八千。毛文龍認為此舉未免傷良心,崇禎也深以為然,因此這樣批復(fù):毛文龍轄境,遼民避難,屯聚海島,荷鋤是民,受甲即兵,不能與內(nèi)地一概而論。他鼓勵毛文龍“乘機奮勇,著有顯效,誰得以糜餉為借口!”
サ說歸說,做歸做,最終還是按照兩萬八千人發(fā)餉不說,待遇也只有關(guān)寧軍的一半。毛文龍在奏折中氣憤地質(zhì)問:
ァ骯孛漚尤郎窬┟吭亂渙剿那米一斛尚不敷用,況東江懸海,風(fēng)濤叵測,百物騰貴,而反議每兵銀七錢米一斛,使各兵肯安心東江耶?”
ス嗇軍每月一兩四錢的工資,東江只有七錢;還好口糧相同,都是一斛。論說東江屬于邊防海島、艱苦地區(qū),應(yīng)該有額外補貼;不但沒有補貼,待遇反倒對折,擱誰也難以氣順。
ッ鞒的規(guī)矩類似宋朝,武將地位很低。即便官居二品的總兵,到兵部匯報工作,也要跪拜。而正常情況下,兵部尚書也不過正二品。武將之上一般都設(shè)文臣統(tǒng)領(lǐng)。惟獨毛文龍,因為地理原因,實際已成獨立王國。無論皇帝如何嘉許慰勉,他與中央的隔閡始終存在。袁崇煥當然也能感受到。按照道理,朝廷并沒有明確毛文龍受袁崇煥節(jié)制,朝廷為統(tǒng)一事權(quán)、避免扯皮,特意收回王之臣、滿桂的尚方劍,卻并未收回毛文龍的尚方劍,可為明證。
ト羰潛鶉耍碰上這事可能會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但袁崇煥不會。既然皇帝將遼事全權(quán)委托與自己,那他就一定要管。這一點,他對內(nèi)閣首輔錢龍錫毫不隱晦。錢龍錫問他五年平遼的具體打算時,他說:“恢復(fù)當從東江做起,文龍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則處之亦不難?!?/p>
ヒ簿褪撬擔(dān)當時的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毛文龍服從節(jié)制就用,若不服從,他就要“入其軍、斬其帥”。
チ交⑾嗾,必有一傷,甚至兩敗俱傷。
ノ迫使毛文龍就范,袁崇煥首先截斷其經(jīng)濟來源:不許登州片帆出海,運往東江的糧草物資,一概改道覺華島經(jīng)由旅順口轉(zhuǎn)運,先經(jīng)督師衙門掛號。由于軍餉不足,毛文龍不得不派難民進山采人參,賣給南方過去的商人。此舉類似南宋初期的各大將,用生意收入補貼軍費。袁崇煥此舉一出,毛文龍立即肉痛,上疏抗辯,聲稱是“攔喉一刀”,但崇禎用人不疑,既然托付袁崇煥,也就不再干涉。
コ珈醵年(公元1629年)五月二十五,袁崇煥帶著尚方劍和督師印信,以閱兵為名漂洋過海,準備跟毛文龍攤牌。起初他還有兩手準備,尚未放棄和平爭取,因此兩雄相見,把酒言歡,開局倒有一團和氣。序曲已過,進入正題,袁崇煥要求今后旅順以東公文用毛文龍印,以西用袁崇煥印,但毛不同意;袁崇煥要求更改營制,設(shè)立監(jiān)司,派文官前來統(tǒng)領(lǐng),毛也不肯接受空降的婆婆。
ッ文龍出生于杭州,有名的銷金窟、溫柔鄉(xiāng)。不肯繳權(quán),那么就此“轉(zhuǎn)業(yè)”,回到西湖邊安度晚年,也算衣錦榮歸,但毛文龍對此建議還是抵制:“向有此意,但惟我知東事,東事畢,朝鮮衰弱,可襲而有也?!笨跉膺€很大,解決了后金,準備占領(lǐng)朝鮮。
ゾ褪欽餼浯蠡埃鐵定了島帥的末日。那一刻,袁崇煥想必微微心動,但臉上毫不作色。他雖然不比隋朝的楊素治軍那么嚴酷,但殺個把人,豈是高難度動作。
チ月初五,袁崇煥在山上張好大幕,說是邀請諸將看士兵比賽射箭,預(yù)先派人帶領(lǐng)甲士埋伏在大帳之后,等毛文龍進去,就將其部眾衛(wèi)士全部隔離在外。
ブ誚坐定,袁崇煥面色肅穆,指責(zé)毛文龍抗命;毛文龍不服,當場辯解。袁崇煥疾言厲色,下令將他除去冠帶、五花大綁,隨即列舉十二大當斬之罪。
ザ絞σ簧令下,島帥人頭落地。
ピ崇煥曉諭東江將士:“誅止文龍,余無罪?!比缓笙铝钍諗棵凝埖氖w,次日準備好豬頭紙錢,前來落淚祭奠:“昨斬爾,朝廷大法;今祭爾,僚友私情?!?/p>
ハ氳比壞厝銜袁崇煥彼時流下的是鱷魚的眼淚,是做給活人看,是權(quán)術(shù)手腕兒,那恐怕是大錯而特錯。督師當時的愧疚無比真誠。因為他確實有負于死者:他兩次作戰(zhàn)得勝,背后都有島帥的支援,而等對方有警,他卻未曾策應(yīng)。不僅如此,還必須羅織罪名,將其功績悉數(shù)抹殺。觀望養(yǎng)敵即是一例;塑魏忠賢像,也可以理解,袁崇煥自己也干過;擅開馬市,逼迫難民采人參等等,更是無奈之舉。朝廷的邏輯是你做買賣能掙錢,所以要扣減糧餉;毛文龍的邏輯是你老扣糧餉,我不得不做生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難免扯皮;“鐵山之敗”云云,算不算戰(zhàn)敗暫且不論,其背景正是袁崇煥的觀望。
ト歡毛文龍并非逃兵或者小校?!洞竺鲿洹穼τ谔幹每偙忻魑囊?guī)定:
ァ白鼙鎮(zhèn)守官。受朝廷委任、以防奸御侮。凡調(diào)度軍馬、區(qū)畫邊務(wù),風(fēng)憲官皆無得干預(yù)。其相見相待之禮,尤須謙敬。如總兵鎮(zhèn)守官有犯違法重事,須用體覆明白、指陳實跡、具奏請旨。不許擅自辱慢。其軍職有犯,具奏請旨、已有定例。風(fēng)憲官巡歷去處、亦須以禮待之。并不得輕易凌辱”。
ズ撾椒縵芄??“哉a┒疾煸骸⑹三道,在外按察司,俱為風(fēng)憲衙門”。就是中央和地方的監(jiān)察官。袁崇煥的本官右副都御使,正在其列。照此規(guī)定,即便總兵確有嚴重不法,也得證據(jù)確鑿,請旨處理。毛文龍還不是一般的總兵官,戴左都督虛銜、持尚方劍。明朝軍制,兵部只能調(diào)兵,統(tǒng)兵權(quán)在五軍都督府。袁崇煥的虛銜掛在兵部為尚書,毛文龍的虛銜掛在五軍都督府為左都督,也是兩條線。正因為如此,事后袁崇煥立即上奏崇禎,說明此前跟首輔錢龍錫透過口風(fēng),委婉地減輕罪責(zé),同時鄭重請罪:“文龍大帥,非臣所得擅誅,便宜專殺,席藁待罪,惟皇上斧鉞之,天下是非┲……”
テ鴣醯彌此事,崇禎的反應(yīng)是:“帝驟聞,意殊駭”。轉(zhuǎn)念一想,既然毛文龍已死,邊事又要倚重袁崇煥,也就沒有追究,反倒“優(yōu)旨褒答”,在圣旨中列舉毛文龍的種種罪惡。不僅如此,他還下令將毛文龍在北京的親信全部逮捕,“以安崇煥心”。
バ枰指出的是,袁崇煥將毛文龍的兩萬八千人編成四協(xié)后,東江的軍餉增加了一倍,因為他們與關(guān)寧軍實現(xiàn)了同工同酬。起初崇禎見“兵減餉增”,很是疑慮,但到底照準所請,原因很簡單,“以崇煥故?!?/p>
コ珈醵栽崇煥的信任重用可見一斑,袁崇煥揣摩皇帝心思的本事和膽量,也可見一斑。
ザ江到底是毛文龍開創(chuàng)的基業(yè),誰的威信也比不上他。從那以后,東江每況愈下,清初的四個異姓藩王,三個出自東江: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當然,那時袁崇煥已死。如果他還活著,威信是否足以控制東江,難說。
旁著迭出
テ教ㄕ俁允保袁崇煥的遼事方略較此前有明顯變化,增添了“和”,所謂“和為旁著”。他就任之后,便與皇太極“再續(xù)前緣”,又談起了和平。
コ珈醵年(1629),袁崇煥與皇太極總共通信10封,其中皇太極來信6函,袁崇煥去書4札。內(nèi)容全都堂堂正正,可以擺上桌面。袁崇煥首次復(fù)信時,對皇太極提出的印信之事,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當然也是明朝的官方立場:未降封號,不能妄行;第二封復(fù)信指出,遼東原為明朝土地,且有漢人墳?zāi)梗蠼鸩粦?yīng)占有;第三封復(fù)信解釋:“使者來時,因在海上航行,而讓其久居?!碑敃r他正在處理毛文龍;第四封復(fù)信表示,戰(zhàn)爭長達十年,彼此都缺乏信任,不可能驟然停止。這不是數(shù)人所能為、數(shù)語所能定的。
グ湊盞覽恚在袁崇煥的位置上,與后金和談原無不可。崇禎要的是解決遼東的結(jié)果,路徑選擇在于袁崇煥。假如和議可成,不費刀槍,更是奇功一件。問題在于,他與后金和談,并未奏報皇帝知道,只跟內(nèi)閣和兵部透過口風(fēng),而錢龍錫和兵部尚書王洽則從未答應(yīng)。
ピ崇煥就是“明決”如此。自從進入兵部,他多次冒險,而每次冒險的結(jié)果都是成功,這不禁讓他的膽量和主意以幾何級數(shù)增加;是否“輕進”,是否“多事”,全在結(jié)果。成則王侯敗則賊。
ニ的和議,確切地說是所謂的“撫”,不僅僅針對后金,還有喀喇沁蒙古。
プ犯究源,皇太極之所以能夠兵薄北京,原因其實在于明成祖、燕王朱棣。他奪取江山時,當時最精銳的蒙古騎兵助戰(zhàn)有功,因此后來下令大寧衛(wèi)內(nèi)撤,將灤河與遼河之間的廣大地區(qū),全部賜給漠北蒙古、所謂“兀良哈”,設(shè)立朵顏、泰寧、福余這三個“羈縻衛(wèi)”。然而他們并不接受明朝的“羈縻”,反倒經(jīng)常引狼入室,帶領(lǐng)敵人越境攻擊大明。
ゴ庸元1580年起直到十七世紀中期,是著名的小冰河期,基本對應(yīng)著萬歷、天啟和崇禎三朝。太陽黑子消失長達七十年之久,宇宙射線的流量顯著降低,同時氣候變冷??岷菇涤陞^(qū)域普遍南移,導(dǎo)致明朝幾乎連年遭災(zāi)。先秦晉,后河洛,又齊魯。萬歷、崇禎年間,旱災(zāi)越發(fā)頻繁。陜西民變之所以能成氣候,根源就在于旱災(zāi):莊稼顆粒無收,縣官依舊逼租。
コ珈踉年到二年的旱災(zāi),波及東北地區(qū)。束不的,也就是喀喇沁蒙古與后金全部遭災(zāi)。明朝疆域廣闊,北方遭災(zāi),南方有糧,蒙古與后金卻無此便利。因此他們賴以生存的口糧,就成了問題。
ゴ聳痹崇煥卻突然在高臺堡開通米市,買他們的布帛,賣給他們糧食。而在此之前,他們已經(jīng)與后金結(jié)盟?;侍珮O對他們的要求是,遵守后金制度,一旦對明朝用兵,他們必須從征。這些情報,袁崇煥即便沒有確切證據(jù),至少也應(yīng)該有所耳聞??杀M管如此,他還是開了米市。他的判斷是,此時正是拉攏喀喇沁(明朝稱哈剌慎)蒙古的好時機。他們離薊州很近,如果徹底倒向后金,京師將直接受到威脅。
コ珈蹺盤很是震驚,口氣嚴厲地質(zhì)問袁崇煥和總督俞安性;袁崇煥毫不慌張,頭頭是道地應(yīng)對道,經(jīng)過認真調(diào)查,他們只是“依奴自固”,同時已經(jīng)告誡他們“無與奴通”,而蒙古各部落都保證,“寧愿以妻子為質(zhì),斷不敢誘奴入犯薊遼?!?/p>
ゴ聳鋇某珈酰對袁崇煥依然信任,見他如此表態(tài),口氣略微和緩,但在根本問題上依然沒后退,要求對于臣服的屬夷,可以助其渡過饑荒,但只能“計口量許換米”,有多少人,換多少糧,堅決不能多給,以免流入敵手,否則就以通夷論罪;可向來有主意的袁崇煥,對皇帝的命令并未引起重視,不但賣糧,而且數(shù)量巨大,以至于用光了儲備。束不的也就是喀喇沁蒙古的總?cè)丝凇安粷M萬”,他們肯定用不了這么多;這些糧食去了哪里,不難想象。
潛越薊西
タ墑率抵っ鰨喀喇沁蒙古不但“通奴”,甚至還充當進軍向?qū)?,原因正是他們曾?jīng)受過撫賞,因此熟悉路徑。對于袁崇煥而言,這簡直就是個黑色幽默。朱棣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處心積慮安排的看家狗,最終竟然開門揖盜。
デ迦蘇磐⒂裰鞒中薜摹睹魘貳罰將后金軍隊大舉遠征跟毛文龍之死聯(lián)系起來,說是“文龍既死,甫逾三月,我大清兵數(shù)十萬分道入龍井關(guān)、大安口”。這是崇禎二年(公元1629)十月二十七的事情。
ザ緣芯的動向,袁崇煥并非毫無察覺,早在九月就曾派兵增援薊州,但被順天巡撫王元雅退回;這個狼來了的故事,讓薊州的防御更加松懈。
ケ部尚書王洽已經(jīng)跟袁崇煥商定緊急處置預(yù)案,一旦遭遇攻擊,即令祖大壽與趙率教回師馳援,“伏兵邀擊?!币虼嗽鐭ń拥骄瘓?,不等圣旨便按照預(yù)案,先令趙率教統(tǒng)軍四千前往增援。十月二十八,趙率教出發(fā),疾馳三晝夜,趕路三百五十里,經(jīng)過三屯到達遵化,人困馬乏時遭遇埋伏,趙率教戰(zhàn)死。十一月初三,遵化陷落。
ナ一月初五,袁崇煥離開山海關(guān)一路向西,初六到達永平,初七在榛子鎮(zhèn)接到圣旨,奉命節(jié)度所有勤王部隊,可以“相機進止,惟卿便宜?!?/p>
ト天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初十,袁崇煥到達重鎮(zhèn)薊州。這是徐達修筑的長城防線的一部分,后來戚繼光又經(jīng)營多年,是重要的戰(zhàn)略節(jié)點,易守難攻。大兵壓境,崇禎不敢有消滅敵軍的奢望,只要能擋住其鐵蹄,便心滿意足。他這樣要求薊遼總督劉策:“以匹馬不入為功,若縱入內(nèi)地,以失機論”。袁崇煥對此十分清楚,因此部署停當后,隨即上奏朝廷,信誓旦旦,“必不令越薊西一步?!?/p>
ナ一日、十二日沒有戰(zhàn)報,這短暫的平靜令崇禎十分不安,因此吩咐內(nèi)閣:
ァ傲日不見動靜,恐別有深謀。崇煥既屯薊門,倘西繞密西、潮河、古北等處,東襲永平、關(guān)寧及其他空虛間道,捷要隘口宜周防。卿等即傳于崇煥,遠行偵察,預(yù)為籌交。若得準確情形,速行具奏”。
コ珈醯墓寺牽可以看出當時明朝的被動。而消極防御只能防不勝防。不過此時已經(jīng)無暇爭論方略,袁崇煥對此已有考慮。本來薊遼總督劉策、昌平總兵尤世威、宣府總兵侯世祿已經(jīng)先后趕來增援,大軍齊集薊州周圍,袁崇煥擔(dān)心后金分路進攻,便令劉策返回密云,尤世威返回昌平守衛(wèi)皇陵,侯世祿先退居三河,后來又退到通州,其余要害也分兵防守。
ピ崇煥在薊州忙,崇禎在京師忙。軍情緊急,病退的孫承宗又被緊急啟用,以原官兼兵部尚書駐守通州。對于袁崇煥的部署,孫承宗有不同看法。他說:“臣聞袁崇煥駐薊州,滿桂駐順義,侯世祿駐三河,此為得策。又聞尤世威回昌平,世祿駐通州,似未合宜?!背绲潌柕溃骸扒溆厝樱我??”孫承宗說:“守三河可以沮西奔,遏南下。”
コ珈蹩蠢炊源似奈贊賞,但并未傳令袁崇煥更改部署。直到此時,他對袁崇煥依然信任有加,不遙加干預(yù)。他囑咐孫承宗不必趕往通州,而是“總督京城內(nèi)外守御事務(wù),仍參帷幄。”下令立即為他鑄造關(guān)防印信。孫承宗從皇宮出來已是深夜,“漏下二十刻矣”。他來不及休息,立即“周閱都城,五鼓而畢,復(fù)出閱重城?!?/p>
ス胤烙⌒諾撓轡攣聰ⅲ次日夜半,宮內(nèi)忽然傳旨,又令孫承宗火速趕往通州。孫承宗立即帶領(lǐng)二十七名隨從出東便門,快馬加鞭一路向東。他跑得太快,敵情又重,半路上竟然有三個隨從逃亡。
コ珈蹺何如此朝令夕改?是他確實像傳說中那樣“專斷多疑”嗎?當然不是。而是軍情實在緊急:敵軍已經(jīng)逼近通州!
サ星楦盞郊恢藎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通州?后金大軍難道插有翅膀?
ブ芪撓羰竊崇煥身邊的旗鼓官,當時的經(jīng)過,他在《遼師入衛(wèi)紀事》中有詳細記載。按照他的說法,后金十一月十一從遵化兵發(fā)薊州,十二日明軍在薊州以東的馬伸橋遭遇后金哨探,“大敗之,斬獲酋長,軍聲大振”,次日清晨接到探馬報告,后金主力越過馬伸橋以東的石門驛,袁崇煥隨即下令:
ァ奧聿獎盡出城外列營。營甫定,有奴騎二百余,分四隊扎我軍之東南,相持兩時,并不見賊大兵。公令我發(fā)炮,賊聞炮即將四隊排為一字,忽退去。竟日無一騎復(fù)至,使我欲戰(zhàn)而無可戰(zhàn)?!?/p>
セ侍極僅用兩百多名騎兵,便成功牽制袁崇煥的主力整整一天。當時后金的大軍何在,史料無載。但據(jù)《滿文老檔》的說法,十三日晚,他們已經(jīng)神奇地越過薊州,在五里外扎營:“乃過薊州五里外駐營”;薊州的城防是對外的,也就是說,防御設(shè)施均朝向東,面對長城一線,背后完全作為依托;后金既然已經(jīng)越過薊州,在五里外扎營,那么這座雄關(guān)已經(jīng)失去意義,威脅大小的絕對值,只有袁崇煥手下的關(guān)寧軍。
ゴ聳北部尚書王洽已經(jīng)下獄。袁崇煥命運的大局已定。
セ侍極如何越過的薊州,史料中查不到任何細節(jié),周文郁只有簡單的四個字:潛越薊西;袁崇煥大軍在薊州,既沒有與敵軍苦戰(zhàn),又沒有為朝廷爭取到時間,一天之內(nèi)皇太極就越過徐達和戚繼光苦心經(jīng)營的防線:十四日到達三河,十五日到達通州,十六日趕到順義,攻擊宣大軍,十七日到達京郊牧馬場。通州離北京不過四十里,后金軍隊到達時,明軍竟然沒有哨探。兵部對此的解釋是“止聞在薊、不聞在通”,從未聽說敵軍已到通州;戰(zhàn)局惡化如此之快,崇禎皇帝豈能不急?所以孫承宗的任務(wù),一會兒是京師,一會兒又是通州。
ァ堵文老檔》記載,后金曾經(jīng)派人到薊州勸降:“十三日,大軍至薊州,獲一生員,令持書往諭駐城道員、軍官及庶民降?!比舸苏f成立,袁崇煥應(yīng)該知道皇太極的到來;即便記載有誤,或者信未送到,當此危急關(guān)頭,數(shù)萬敵軍從眼皮子底下過去,明軍難道連起碼的偵查都沒有嗎?或者說,偵察能力連五里都達不到?薊州周圍全是崇山峻嶺,西南方向又有沽河蜿蜒而過,地勢之險要可以想見,否則也不會成為徐達和戚繼光選擇的防御節(jié)點,而此時后金竟然能不戰(zhàn)而過,實在是咄咄怪事。要知道他們以騎兵為主,不像步兵,還能像三國時鄧艾取蜀那樣奇襲陰平,手攀腳蹬,翻山越嶺;即便有此能力,皇太極全軍敢于越過薊州的關(guān)寧大軍直奔北京,也違反軍事常識,實在太過冒險。前有堅城,后有雄兵,此時主力出擊打穿插,即便古之名將,也得仔細掂量。
シ泊酥種鄭都是蹊蹺事。正因為太過反常,所以當時有個流行的說法,是袁崇煥還想跟皇太極和談,但被對方耍弄。結(jié)果呢,兩岸“袁”聲啼不住,“清”舟已過萬重山。后金方面確實有檔案記載,大軍到薊州時,守軍送了“牛酒相慰勞”,真假莫辨。當然即便是真,也未必能成為袁崇煥有陰謀的鐵證。先禮后兵,向為古禮。南宋名將吳玠在陜西保衛(wèi)饒風(fēng)關(guān)時,戰(zhàn)前也曾給金將送去一枚黃柑;《國榷》的說法更加超前,說是當時便有嚴令,不許袁崇煥越薊門一步,因為事前就有人說他導(dǎo)奴入犯:“時命崇煥不得過薊門一步。蓋先有言崇煥勾建虜?!?/p>
ッ揮兄ぞ荼礱鰨在此期間,袁崇煥的遼東余部以及東江的毛文龍舊部曾經(jīng)采取過策應(yīng)的行動。如果此時他們分別攻擊沈陽、遼陽,局勢如何演變難以逆料。此時遼東余部似有半數(shù)未動,三四萬人總有;即便不足此數(shù),也該采取行動。當然不必奢望拿下二城,警報響起便是勝利。問題在于,此舉完全不符合袁崇煥的用兵方略,因為戰(zhàn)只是奇著。
京師之戰(zhàn)
デ榧敝下,周文郁建議兵分兩路,一路急出超前堵截,一路跟蹤抄其后路,但大家都認為力量單薄,無法分兵:劉策等人已被派走,關(guān)寧步兵行軍速度慢,此時身邊只有九千騎兵,確實不多。袁崇煥也未采納此計。他依舊沒有決戰(zhàn)的打算,只想趕到敵軍前面,爭取在通州等地重新設(shè)卡堵截,因此沒有徑向西南,而是不惜繞路,掉頭向南,十六日趕到河西務(wù)在城外扎營。
ハ亂徊礁迷趺窗歟多數(shù)意見是直奔京師。周文郁建議屯兵張家灣,根據(jù)敵軍情形,要么與之決戰(zhàn),要么乘夜突襲。他們孤軍深入,勢必?zé)o法堅持??稍鐭〒?dān)心敵軍不與他決戰(zhàn),直接殺向北京,那樣難免引起人心動搖。因此決心“先兵至城下,背障神京,面迎勁虜。”周文郁提醒道: “外鎮(zhèn)之兵,未奉明旨而徑至城下,可乎?”袁崇煥說:“君父有急,何遑他恤?茍得濟事,雖死無憾!”
セ故撬對王在晉說過的那句話:“我不畏死。”
ゼ埔橐訊ǎ直奔北京。
ナ七日晚,大軍到達左安門。同日或此前一天,滿桂和侯世祿也退到北京;
ナ八日崇禎派太監(jiān)過來查看,隨即以“祿米百石,酒十壇,羊百只,銀萬兩犒師”;
ナ九日崇禎賜袁崇煥玉帶一圍,六副金幣,其余將領(lǐng)亦有賞賜;當夜袁崇煥派兵劫營,但后金已有防備,沒有打響;
ザ十日,后金大軍分成六隊而來,袁崇煥下令開營迎戰(zhàn),雙方激戰(zhàn)于廣渠門。這是袁崇煥回援以來,首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zhàn)役。戰(zhàn)事極度激烈,“一賊掄刀砍值公,適傍有材官袁升高以刀架隔,刃相對而折。公或免。時賊矢雨驟,公與余兩肋如猬,賴有重甲不透?!弊罱K擊退敵軍。
フ庖惶歟滿桂與侯世祿也在北邊的德勝門打響。侯世祿態(tài)度消極,滿桂雖然奮勇抵抗,最終也未能取勝,自己身負重傷。滿桂的態(tài)度讓朝廷滿意,二十二日打開德勝門,收容其殘部在甕城駐扎。
テ涫導(dǎo)恢荼煌黃頻哪且豢蹋袁崇煥慘死的結(jié)局已定。
ピ詿酥前,北京曾經(jīng)兩次遭遇威脅,每次都冤死一位大臣:土木之變瓦剌來犯,后來于謙慘死,當然并非因果關(guān)系;俺答糜爛京師,兵部尚書丁汝夔冤死,則有直接牽連。土木之變,源于宦官王振誤國;俺答來襲,內(nèi)有奸臣嚴嵩弄權(quán)。而此時主政的崇禎,這個剛剛十八歲的小伙子,勵精圖治,戮力恢復(fù),用人不疑。作為皇帝,他給足了臣下空間,可“五年平遼”的誓言墨跡未干、“必不令越薊西一步”的承諾言猶在耳,京師怎么就成了前線?
サ斜薄城,都中輿論大嘩。后金向來會用間,每次作戰(zhàn)都先派細作潛為內(nèi)應(yīng),然后攻城,屢試不爽,無論是過去的沈陽,還是這回的遵化。此時想必他們也沒有閑著。其實不必用間,當時的形勢足以令袁崇煥百口莫辯。他此前的和議,朝臣并未忘記;這回局勢的演變,越琢磨越像是擁兵縱敵。北京城外的許多田莊,都是勛戚貴族的產(chǎn)業(yè)。突然遭遇蹂躪,他們損失慘重,怨氣難免,而矛頭只能指向前敵總指揮袁崇煥。
ジ何況朝堂之上還有要命的黨爭。
ト人成虎。這就是所謂輿論的力量。此時壓力最大的,還是崇禎,這個十八歲的小伙子。一方是議論紛紛的多數(shù)朝臣,另一方是曾經(jīng)信任的方面大員,他應(yīng)該相信誰,他又能夠相信誰?
ス闈門之戰(zhàn)后,兩軍再沒有發(fā)生大的戰(zhàn)事。直到此時,袁崇煥依然堅持當初的策略:守為正著,戰(zhàn)為奇著,以守為主。他到底有無謀和之意,眾說紛紜,但他軍中有作為翻譯的喇嘛,倒是事實。單純從軍事的角度出發(fā),敵軍遠來,利在決戰(zhàn),此時先疲其銳氣,倒也能說得過去,問題是他哪里還有臉向皇上開這個口。
ダ險庋曠日持久地拖著,群臣的指責(zé)過不去,崇禎的面子也過不去。他希望盡快送走瘟神。二十三日后金移營南海子,崇禎再發(fā)上諭,催促進兵,但這個命令直到袁崇煥被捕,并沒有真正執(zhí)行;次日崇禎召對,賜袁崇煥狐裘一領(lǐng)、盔甲一副。袁崇煥請求像滿桂那樣入城,但被拒絕;二十五、二十六日兩天,后金與明軍對峙;二十七日,后金小規(guī)模攻擊;二十八日休兵;二十九日袁崇煥“以五百火炮手,潛往海子,距賊營里許,四面攻打,賊大亂,隨移營出海子”,然后就是十二月初一,崇禎再度召對,隨即將袁崇煥逮捕下獄。
コ珈醢崔嗖幌路吲與不解,厲聲質(zhì)問道:你擅殺東江毛文龍,現(xiàn)在敵軍打到京師,你怎么還逗留不前?
ニ婧蟪野對整個關(guān)寧軍的懷疑達到高潮:“城上人群詈為賊,投石擊死數(shù)人。所遣邏卒,指為間諜而殺之?!鄙踔林苯优谵Z城下的關(guān)寧軍。若非如此,祖大壽與何可綱又怎會突然帶兵逃亡!
コ野的輿論傾向,袁崇煥當然有所耳聞。他心里非常不安。崇禎初次召對時,他“不自安。留中使于營。自青衣玄帽入?!本谷灰粝聜髁畹奶O(jiān),作為“人質(zhì)”,理由是安定軍心;而從那一天起,致力中興的年輕皇帝更是“費幾許躊躇,玉色為焦”。
ト綣初次召對之后,袁崇煥能組織一次像樣的會戰(zhàn),也許還能挽救自己的命運。但隨后幾天雙方基本相安無事,“袁營列前,清營駐后,相距不遠,復(fù)不出戰(zhàn)”;甚至彼此嬉鬧,形同友軍:“又言城上瞭望,有見敵兵與我兵嬉笑偶語、往來游戲者”。大敵當前,朝臣膽寒,盛傳袁崇煥要“挾奴講款”,很多人都同意此舉:火燒眉毛顧眼前嘛。只是礙于孫承宗執(zhí)意不肯。有人去做孫的工作,結(jié)果遭遇白眼: “我受命防御,不受命為撫。存亡與公共之,不可則開門請行,無亂人意?!?/p>
ス嗇步兵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趕到,因為起初只有騎兵九千,后來祖大壽、何可綱帶兵潰逃時,卻有了一萬五。就此組織會戰(zhàn)也許還嫌不夠,那么總司令袁崇煥應(yīng)該積極籌劃,調(diào)兵遣將,但也沒有相關(guān)記錄;
ァ壩襠為焦”的崇禎終于下定決心。那確實是個賭博,但賠率至少有一比二,完全值得冒險:如果袁崇煥確實是奸細又不迅速拿下,不僅關(guān)寧軍,除京營以外的軍隊都有可能倒戈;如果拿下袁崇煥而他又不是奸細,關(guān)寧軍難免一時人心躁動,但尚可安撫。
ナ率瞪希崇禎別無選擇。
サ彌昔日的袍澤被捕,后來成為烈士的孫承宗寫了兩首詩。第二首是:
チ范多方練未成,空聞曾銑爾前生?;纸遢d承天語,卻虜三師傍帝城。
ノ虹偏和原有恨,汾陽單騎更無兵。東江千古英雄手,淚灑黃龍半不平。
ピ謁锍兇誑蠢矗袁崇煥到底還是沒有歷練成功,因此頗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不過他也深信,袁崇煥一心謀和,毛文龍死非其罪。
サ崇禎并沒有倉促處置。他還是力求證據(jù)充分、罪行確鑿、引用法律條文得當,辦成鐵案。因此七個月甚至八個月后,才最終定罪。結(jié)局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罪名卻未必清楚:
ァ擺鴕栽崇煥付托不效,專恃欺隱,以市米則資盜,以謀款則斬帥,縱敵長驅(qū),頓兵不戰(zhàn),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潛攜喇嘛,堅請入城,種種罪惡。命刑部會官磔示,依律家屬十六以上處斬,十五歲以下給功臣家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產(chǎn)兄弟于二千里外,余俱釋不問。”
罪名很長,但核心問題有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主觀上欺騙朝廷,一心謀和, 缺乏戰(zhàn)斗意志;客觀上不尊號令,賣糧資敵,妄殺大將,遣散援兵。等敵軍壓境,又“潛攜”作為翻譯的喇嘛,堅持入城,居心叵測。
フ廡┳錈多有實據(jù),并非完全捏造。只是有個潛臺詞隱忍未發(fā):審查結(jié)果認為,妄殺毛文龍是為了暗中推動和議,袁崇煥與后金早有默契或者勾結(jié)。但這一點,崇禎始終不肯明說,只是暗示。他是嚴謹?shù)?,不想落下歷史的把柄。正因為如此,就像袁崇煥只殺毛文龍、依舊令其子統(tǒng)領(lǐng)一協(xié)舊部那樣,崇禎對袁崇煥的家屬也有所寬大。
這絕非昏君之所為。崇禎當然也不是什么昏君。就連向北京進軍的“闖賊”李自成,在討伐檄文中也不得不承認“君非甚暗”:皇帝并不太壞。
ヒ蛭這次事變,多名高官的命運逆轉(zhuǎn)。最先被追究領(lǐng)導(dǎo)責(zé)任的是兵部尚書王洽。后金剛剛兵發(fā)遵化的十一月十一,他便因周延儒等人的彈劾而下獄,次年四月“瘐死”。也幸虧瘐死,否則最終還是難免一刀:給袁崇煥定罪期間,已經(jīng)死去的王洽也未能幸免,連坐當“大辟”,也就是砍頭。據(jù)說頭一年崇禎啟用王洽代替王在晉,召對時見他相貌偉岸,私下里夸贊“好似門神?!币粋€姓周的算命先生聞聽此事,便斷言其中樞之座不久。因為門神一年即換。果然一語成讖。
プ釹人廊サ男氯渭渙勺芏攪醪擼則是個典型的倒霉鬼。
ゴ飼俺鋈未酥暗氖怯嵐殘?。当年夏模咀鳛椤皷|林遺奸”而落職削籍的劉策,又被起復(fù),以原官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理薊、遼、保定軍務(wù),駐節(jié)密云。敵兵破口后,他迅速趕到薊州,但袁崇煥又命他返回密云。不管過程,只論結(jié)果。既然敵兵越境薄城,他也只能與總兵張士顯一起,被論罪“棄市”。斬刑還是絞刑待考,反正得暴尸鬧市,而且執(zhí)行時間最早,在崇禎三年正月。
ツ詬笫贅ㄇ龍錫知道袁崇煥斬帥謀和的意圖,卻欺瞞不報,也被下獄論死,后來被長期羈押,南明時才出來。閹黨逆案由錢龍錫主持審訊,故有說法,這是閹黨余孽的報復(fù)。
ト綣錢龍錫、王洽、劉策、張士顯都有死罪,袁崇煥又如何能免?薊遼總督是袁崇煥的理論下屬,雖然二者各有分工,但破口之后,朝廷已經(jīng)委任他節(jié)度所有勤王兵馬。此時敵軍威逼京師,他怎能洗得清責(zé)任?乾隆期間修成的《明史》,提出著名的“反間計”,無論此說是否屬實,在后金神奇地越過薊州最終打到京師的那一刻,袁崇煥的死罪其實已經(jīng)注定,區(qū)別只在于方式。
ロ菪痰比晃疵獠鋅?。勾结一藫?dān)人言洶洶而查無實據(jù),應(yīng)當疑罪從無。正因為如此,臨死之前袁崇煥依舊心無愧怍,口占一絕道:
ヒ簧事業(yè)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ト酥將死其言也善。直到此刻,這位唯一一個連挫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明朝封疆大吏,依舊不肯低頭??磥砑幢憬Y(jié)局如此,他也未曾懷疑自己的戰(zhàn)略:守為正著,戰(zhàn)為奇著,和為旁著。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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