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利成

張伯苓就任考試院院長真相

周利成

張伯苓稱自己“一腳踏在臭溝里”；南開學生由崇拜變冷落，在校園里張貼壁報反對他，1950年10月17日的南開校慶沒有請他出席；1951年2月張伯苓去世后，沒有舉行一個像樣的追悼會，周恩來總理說他在遺囑中“應表示悔過，向人民低頭”。這一切，都是因為張伯苓在1948年7月曾短暫出任國民政府考試院院長！那么，一位享譽全國的教育家，緣何要放棄自己鐘愛一生的教育事業(yè)而去從政呢？有人說他是為了報答蔣介石“有中國就有南開”的知遇之恩，有人說他是為了解決經費問題讓南開得到更好的發(fā)展。而筆者在天津市檔案館新近發(fā)現(xiàn)的數(shù)件珍貴檔案，徹底揭開了塵封60余年的歷史真相。

進入1948年后，國民黨的大陸統(tǒng)治搖搖欲墜，岌岌可危，但蔣介石不愿就此退出政治舞臺，他試圖把飲譽中外的大學者、民主人士拉進政府，以“名人效應”為他的獨裁統(tǒng)治涂上民主的色彩。天津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便是其中之一。

同年6月15日，蔣介石致電天津市長杜建時轉南開校長張伯苓，請其出任考試院長：“張伯苓先生道鑒：茲謹請先生擔任考試院院長，藉宣清望，使試政為國人所崇，士流所瞻，依之愿中，亦得常承教誨。思維再四，非公莫屬。擬即日提請監(jiān)察院同志，萬望鑒諾。以時間迫促，不及先征同意，并祈原諒。中正叩?！?/p>

蔣介石深知張伯苓不從政的性格，于是，用了不征求意見式的先斬后奏，其言詞懇切且急迫，但明顯地表露出沒有商量余地之意。

杜建時接到電報后，立刻趨車前往張伯苓住所。張伯苓讀了電文沉思了五六分鐘。杜建時不禁問道：“您的意思怎樣？”因為杜建時曾是南開的學生，張伯苓說話也就隨意了很多。他說：“我不愿意做這些事，黎元洪當總統(tǒng)時曾約我當教育總長，說什么我也不干……我就是辦教育的，還是辦教育的好?！彼鞔_表示自己最近身體不好，“現(xiàn)當暑期，每晨辦公僅2小時，下午則完全休息，誠恐不克擔任”，請杜建時“婉陳懇辭”。杜建時則“以國家為重，并為鈞座分勞”相勸。最后，張伯苓“極為懇摯”地提出兩個不能就任的原因：“一、年老體衰，難任繁巨；二、素乏行政經驗，恐誤試政?！痹捯阎链耍沤〞r只得告退。行前，張伯苓說：“回頭讓黃子堅從大學復電吧。”

檔案中蔣介石致電天津市長杜建時轉南開校長張伯苓的電文，是一份手抄復制件，原件應該是杜建時留給了張伯苓。

張伯苓（中）在國外考察時與南開校友合影

回到市政府，杜建時立即起草電文回復蔣介石。從檔案中的電文底稿上看，杜建時先對蔣介石的“總統(tǒng)德意，至為銘感”，次是對“張先生為國熱忱，極為懇摯”給予肯定，然后轉達了張伯苓的兩點意見，說明張伯苓“身體較弱，確屬實情”，只是將原本寫好的“現(xiàn)當暑期，每晨辦公僅2小時，下午則完全休息，誠恐不克擔任”一段刪去了，最后表示自己“刻仍在諄勸中”。杜建時還在這封電報上特別標注“19時發(fā)，限2小時到”。

6月18日，南京總統(tǒng)府秘書長吳鼎昌致電杜建時：“天津杜市長際平兄勛鑒：已銑電敬悉。密。伯苓先生出長考院，業(yè)經中常會通過定案，如不允，就將使總統(tǒng)

萬分為艱。望就近盡力敦勸，務請其打消辭意，勉膺艱巨，至所禱企。弟吳鼎昌。”電文前注明“限即刻到”。這封電報更是將張伯苓逼到了絕境：國民黨的最高領導機構——中央常務委員會已經通過了，已經成了法律上的定案，世人都將知道張伯苓已經是考試院院長了，如果再不答應，那就是不給蔣總裁面子，存心讓他難堪！

杜建時在該電文上的批示是：“請秘書長子青兄持原電謁張先生?！彪娢呐赃呁嵬崤づさ貙懼男袖摴P字：“一、身體□□（字跡不清，無法辨識，應為“不好”之意）；二、無作行政事經驗；三、行憲初期，恐誤重任；四、另簡賢能。”經考證為張伯苓親筆。想是天津市政府秘書長梁子青拿著電文拜訪張伯苓時，張伯苓用微微顫抖的手寫下的。一是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二是好讓梁子青交差。而從四行小字末尾處張伯苓手書的“真話”兩個大字，則更可以讀出他的真誠和決心！

拿到梁子青帶回的張伯苓手書后，杜建時立刻將情況報告總統(tǒng)府。這封電報的草稿更是涂改了多次：草稿中如實地寫了張伯苓的四點意見，并有“伯苓先生語出至誠，辭意懇摯，似難勉強”字樣，但在正式電中則改為：“承告國家前途光明，自己本應效勞，為總統(tǒng)分憂。惟今年73歲，每日午后頭部有時發(fā)暈，今再擔任新職考試院，學習行政經驗，恐有遺誤，反違總統(tǒng)倚畀感意，至為感激。經鄭重考慮，敬請另簡賢能，囑為婉曲轉陳。”想是杜建時生怕如實地講，蔣介石看了會不高興，會對張伯苓不利，于是他的措詞更加委婉圓滑，也可見杜建時的用心良苦。該電18日17時發(fā)，限1小時到。

電報還未及發(fā)出，又接到了蔣介石致張伯苓的第二封電報，檔案中雖沒有該電文，但從杜建時的回電中可以得知，張伯苓曾給蔣介石發(fā)了一封婉辭的電報，蔣介石的回電仍是敦請張伯苓就任之意。杜建時在回電中說，自己已經“發(fā)動張先生契友及素為張先生重視之南開校友，分頭向張先生進言”，以“期上符鈞座推進試政之至意”。該電仍限1小時到。看來，在蔣介石勢在必得的命令下，杜建時也是不惜運用一切手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南開大學張校長伯師鈞鑒：頃聞大命將長考院，仰慕德輝，情殷立雪，謹電預賀。敬叩。崇安職生吳瀚濤?！睓n案中的這封電報，是6月24日東北合江省政府主席吳瀚濤給張伯苓的一封預賀電報，明顯是杜建時發(fā)動南開校友的成果。它告訴我們就連遠在東北的南開校友都被發(fā)動起來敦勸張伯苓，在天津的友人就更如走馬燈似的游說了。

可以想見，在蔣介石的一再敦請下，在一封封十萬火急的電報催逼下，在杜建時、梁子青的數(shù)次拜訪下，在契友和校友的“真誠進言”下，染病在身的張伯苓是怎樣的難以招架，是怎樣的無奈嘆息，是怎樣的痛苦絕望。他不答應，成嗎？

于是，在一顆顆重磅炸彈的狂轟濫炸下，張伯苓服輸了。他在公開場合表示：蔣先生是建國者，我是愛國者；蔣先生讓我出來，我不得不跑跑龍?zhí)?。有史料記載，他曾提出兩個條件：一是仍兼任南開校長；二是只任職3個月，因為“南開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南開”。蔣介石滿口答應，并派張群北上迎接。7月6日，張伯苓離津赴南京就任國民政府考試院長。

讀了以上幾件檔案，我們應該客觀公正地得出以下結論：張伯苓就任考試院院長是被逼無奈。

（作者為天津市檔案館研究館員）

責任編輯 沈飛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