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迎兵

三人局

● 程迎兵

最近這半年，閑人老程一直混跡在酒桌上，從這個酒局奔赴下一個酒局，幾乎達(dá)到了“大宴每月有之，小酌無日無之”的地步。朋友們往往都是借著談?wù)碌幕献影阉闯鰜?，然后一點正事不談，東拉西扯五分鐘后，直接奔酒而去，奔醉酒而去，直至喝成一桌世外高人。這種生活難免讓人聯(lián)想到糟踐身體浪費(fèi)生命，他也很想放棄與朋友們共進(jìn)佳釀的機(jī)會，專心去寫自己的回憶錄。老程寫回憶錄的想法由來已久，而且名字都想好了，叫《我是有故事的人》。

老程的朋友都是忙人，他們嘴上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很忙”。其實老程明白，“我很忙”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謊言。他們似乎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舉著“我很忙”的旗幟干些茍且之事，這從他們酒后的語言和表情上可以看出端倪。老程常掛在嘴邊的話是：鄙人賦閑多月，愿意聽你傾訴陪你聊天給你建議，關(guān)鍵是還為你保密。

這個“大家”指的是兩個人——陳大平和孫大光。他們?nèi)齻€人時常聚飲，直把酒場當(dāng)賽場，況且他們還經(jīng)常以賽代練，一周至少大喝三次，且連續(xù)作戰(zhàn)的本領(lǐng)都非同一般。但最近，老程發(fā)覺賽場氣氛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這個變化來自孫大光。

孫大光在賽場上的動作變得有點不自然。老程暗中觀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他的不自然源自陳大平。對此老程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這兩個朋友之間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故障，要不然孫大光怎么會一見到陳大平就不自然呢？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孫大光的動作盡管不自然，但全程領(lǐng)跑的能力沒有絲毫減弱。白酒端起來一口滅掉，三兩之后五瓶啤酒落肚，然后他瞇著眼，等待老程和陳大平慢騰騰地捱過終點線。

在一次大酒之后，老程和孫大光踉蹌著行進(jìn)在回家的路上。孫大光看看老程，又看看路邊的樹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老程實在憋不住了，試探性地問他，你最近是不是和陳大平有什么不愉快之事？孫大光說，沒有沒有。

怎么可能？你那點破心事能瞞得住我？

是瞞不住你，你都是寫回憶錄的人了。孫大光把手搭在老程的肩膀上說，咱倆再去吃點燒烤，邊烤邊聊。其實也沒什么大事。

我特別關(guān)注小事。老程說，燒烤就不必破費(fèi)了，何況我早已走不動了，到前面超市買幾聽啤酒，我們就坐在馬路邊聊。

時值半夜，大街上幾乎沒人，只有不停閃過的車燈。老程和孫大光坐在臨街的路牙子上，腿中間是一堆啤酒罐和幾袋榨菜。

其實這是一件大事。孫大光咂了口啤酒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不過你得守口如瓶，把它爛在肚子里，哪怕霉變了也不能向第二個人說起！老程朝路中間扔了個空啤酒罐，然后說，相信我就是相信世界。孫大光說，這真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告訴你吧，我已被折磨了一個多月，再不說出來我估計自己會瘋掉。你可千萬要替我保守秘密！這真是件難以啟齒又見不得人的事。

一個多月前，我不是更換了臺筆記本電腦嘛，因為要把以前舊電腦里的數(shù)據(jù)拷貝下來，像一些照片、下載的電影、游戲等。當(dāng)時我是打算買一塊移動硬盤的，但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不買，一是也沒特別重要的東西需要保存；二是這東西太嬌貴。但那些東西一旦真丟了又有些舍不得，想來想去最后想到了陳大平，我記得他好像說過他有一塊閑置的移動硬盤。沒想到他熱心無比，當(dāng)天晚上就把移動硬盤送到我家了，于是我就請他小酌了一番。你是知道的，我們開始都是小酌，可喝著喝著就直接奔大酒去了。酒畢，陳大平對我說，你何時用好了何時還我，別著急，反正這段時間我也沒空弄電腦。忙著呢，只是你別把它摔壞了，特別是酒后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了，你肯定把它摔壞了，陳大平找你賠塊新的，而你又覺得他不夠意思。是吧？老程順著孫大光的意思往下猜。

閉嘴，別打岔。孫大光說，畢竟那是別人的東西，那晚回到家后，我就抓緊時間把舊電腦里的文件導(dǎo)入新電腦，然后再刪除移動硬盤里的這些臨時文件。等一切都忙完，我看了看時間，用時不到一小時。也許是酒喝大了的緣故，我當(dāng)時一點睡意也沒有，卻又找不到任何事做。問題就出現(xiàn)在那個時刻，當(dāng)時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逐一點開了那塊移動硬盤里的所有文件夾。其實那塊硬盤里也沒有特別稀奇的東西，但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根目錄隱藏得很深，就仿佛你打開一個盒子后，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若干個小盒子一般。最終，強(qiáng)烈的好奇心驅(qū)使著我打開了最內(nèi)層的一個盒子。偉大的時刻來臨了。

那是一組照片，共三張，拍得不是十分清楚，分別是一個女人正面、側(cè)面和后面的裸照！這讓我血脈賁張，第一個動作就是立即復(fù)制了一份；第二個動作就是趕緊關(guān)閉文件，然后迅速把它還給陳大平，在他未發(fā)現(xiàn)之前。我也正是這樣做的，我連夜趕到陳大平家，親手奉上那塊“定時炸彈”，并且未做片刻停留即逃之夭夭?；氐郊?，心緒難平的我坐在電腦前，那三張照片在我腦袋里始終揮之不去。再次打開那組照片后，我發(fā)現(xiàn)她絕對不是陳大平的老婆！是個很陌生的女人，年輕、貌可。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一個女人裸體，我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但是，這個女人肯定跟陳大平有關(guān)，這就讓我很難受了。我這樣說并非我對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感覺自己像個很業(yè)余的賊，在沒有任何準(zhǔn)備的情況下貿(mào)然闖入了一個獨(dú)身女性的家。

從那天夜里起，我就一直失眠，盡管后來我再也沒有勇氣翻看那三張照片。我不停地寬慰自己，還抱著一絲僥幸反復(fù)對自己說，陳大平不會發(fā)現(xiàn)的，那個女人更不會發(fā)現(xiàn)的……宛如念經(jīng)一般。

現(xiàn)在，問題的關(guān)鍵是：他們究竟、是否、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情了呢？孫大光喝干最后一滴啤酒后站起身對老程說。

老程站起身，踉蹌了一下。他喃喃地說，艷照門，又一個艷照門，一個離我最近的艷照門。

孫大光說，行了行了，別念叨什么艷照門了。你說我現(xiàn)在怎么辦？

老程說，據(jù)我判斷，陳大平目前還沒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也沒發(fā)現(xiàn)，但我想，他們遲早一天是會發(fā)現(xiàn)的！你說怎么辦？我不知道怎么辦，我負(fù)責(zé)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吧。

老程雖然是個閑人，但要讓他保守住秘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這一點他自己也十分清楚。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他能守住一千個秘密，但在酒后混沌的狀態(tài)下，這個世界就是他的世界，即便沒人問他，他也可能主動說出那一千個秘密。當(dāng)然，說完就后悔，覺得自己對不起人類。

其實，老程心里也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而且與孫大光的這個秘密密切相關(guān)。不是不足與朋友道，而是不能道，就像孫大光說的那樣：難以啟齒羞于見人。他覺得這個秘密很危險。聽完孫大光的秘密后，老程只能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因為孫大光在老程跟前道出了那個秘密，這直接導(dǎo)致三人酒局停賽一個月。這期間老程依然賦閑在家，深居簡出。如果不是陳大平打來電話，他可能永遠(yuǎn)蟄伏下去。陳大平說，老程，晚上出來喝酒，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把孫大光也喊著。

老程的本能反應(yīng)是：事已敗露。既然也喊了孫大光，可能是要自己去主持個公道吧。酒桌上，三人一碰面，老程就發(fā)現(xiàn)陳大平表情嚴(yán)肅異常而且還略帶痛苦，這讓孫大光更加緊張。陳大平喝了口酒，語氣平緩而低沉地說，我告訴你們一個聞所未聞的秘密。

什么秘密？秘密不都是聞所未聞嘛。孫大光迫不及待地問。

唉……梁山伯與祝英臺那點事決非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陳大平突然轉(zhuǎn)變語調(diào)斬釘截鐵地說，這是我這一個月來在家研究的最新成果！

老程和孫大光同時長出了一口氣。老程說，你這思維跳躍得也太快了吧！誰能跟得上你這節(jié)奏！

孫大光一臉釋然地說，原來就這事啊，嚇我一跳！這算什么秘密？

陳大平說，聽我說。你們看，在“梁?！惫适碌拈_始部分，佇立著梁山伯的英俊身影，他正形單影只地行走于游學(xué)的路上。這時，另一個出門游學(xué)的婀娜“男子”祝英臺出現(xiàn)在他孤寂的視野里。這個陌路相逢的“男子”用“他”的秀麗、嬌羞和溫柔點燃了梁山伯的情火，促使他以“友誼”的名義與之同行，乃至結(jié)廬共居。

好像是這樣。老程說，但這誰都知道。

陳大平說，你別急。你們看……經(jīng)過三年的廝守，梁山伯對祝英臺的同性戀和祝英臺對梁山伯的異性戀完全成熟。接著是一場催人淚下的離別場景，祝英臺請求梁山伯在適當(dāng)時日前往祝府，而“他”將把“妹妹”許配給梁。由于梁對此沒有任何興趣，因而有意延誤了約期，而后，又在出任鄞縣縣令的途中出其不意地過訪祝家，見到了恢復(fù)女裝后的祝，這才意識到自己受到了最可怕的愚弄——他所鐘情的竟然是一個女人！這一打擊最終損害了他的健康，使他在病痛中飲恨辭世。

一年后，祝英臺嫁給馬家，途經(jīng)梁山伯的葬處，停舟而奠。從鄉(xiāng)人口中意外得知梁山伯的真正死因——原來他的所愛不是她，而是一個男人！這一羞辱使祝英臺痛不欲生，當(dāng)即在梁山伯的墓前自盡而亡，以自我毀滅去發(fā)出最后的抗議。

這一離奇故事的結(jié)尾出現(xiàn)了雙飛不散的蝴蝶。祝英臺的蝶化暗示著一種對梁山伯的承諾，在她經(jīng)過變形之后，梁山伯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對祝英臺的愛情！

老程和孫大光瞠目結(jié)舌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大平得意洋洋地說，怎么樣？你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梁?！卑?？感覺如何？

孫大光說，太先鋒太雷人太解構(gòu)了！實在接受不了！

老程思忖了半天，也沒能走出這個彎彎繞。他說，你告訴我們這個秘密是什么意思呢？難道你開始關(guān)注同性戀這個問題了？

陳大平說，其實也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很多事情原本不是我們認(rèn)為的那樣。

老程說，我看不是這么簡單吧，你是不是生活的某個方面出現(xiàn)了問題？

陳大平說，比如說，自古中國的婚姻都是勸合不勸離，所以我們的婚姻質(zhì)量都特別低。人往往不是因為空虛寂寞而愛上一個人，很可能就因為愛上了那個人，從此寂寞一生。

孫大光說，你說的那個人是自己老婆吧？

你別亂插話。老程朝孫大光吼了一聲后又對陳大平說，我感覺你今天的話怎么顛三倒四的。你心里一定有秘密?？禳c告訴我，聽你傾訴陪你聊天給你建議，關(guān)鍵還為你保密。

陳大平說，我哪有什么秘密，君子坦蕩蕩。

老程說，拉倒吧你，我都是寫回憶錄的人了，還能看不出你心里那點小秘密？一個晚上都聽你倒騰愛啊寂寞啊。你還有愛的能力嗎？都四十歲的人了。

是啊，誰會愛上我這個白癡呢，我根本就不奢求別人會愛上我，當(dāng)初結(jié)婚是“熱情”的產(chǎn)物而不是因為愛。很多人為了防范痛苦的到來寧愿選擇不愛，但我做不到。陳大平說著說著身體搖晃起來。

老程說，我說你有秘密吧，還不承認(rèn)？是哪位女人讓你酒量直線下降的？

胡蝶。陳大平說完就一頭栽倒在桌子上。孫大光問老程，胡蝶是誰？

老程說，我怎么會知道她是誰！除非你現(xiàn)在能把他刺激清醒……

孫大光喝了口啤酒，然后朝陳大平大叫了一聲，胡蝶！你怎么來了？

陳大平艱難地抬了一下頭，然后說了句很長也很拗口的話：她憂傷時喜歡帶上快樂的面具，而當(dāng)快樂時憂傷又不肯輕易放過她。她……話未說完，又一頭栽在了那碟“青椒土豆絲”里。

孫大光說，我估計現(xiàn)在就是真蝴蝶來了都不起作用。

老程說，愛是沒得解釋的。說到這里老程想笑，但沒敢笑出來，陳大平事件讓他聯(lián)想到了自己的那個秘密。他說，在一切可以改變?nèi)说囊蛩刂?，最厲害的是酒，其次是女人，最后似乎才是……真理?/p>

孫大光說，真理？當(dāng)一個人什么都沒有時才最接近真理吧，比如我，一無所有。

老程說，女人可能都是個麻煩，可男人都喜歡給自己找麻煩。

孫大光說，真沒想到，他還會說愛上一個人。我已不記得多少年沒有愛了，我總是要面對太多的瑣事。我倒是能預(yù)見陳大平的結(jié)局，但又有什么用呢？

老程說，打??！別瞎扯了。什么愛不愛的！喝酒喝酒，陪他喝個通宵！

那晚，老程與孫大光一直陪著陳大平，他倆喝一瓶啤酒就推搡他一下，陳大平偶爾舉一下胳膊，然后又放下來。窗外是黑夜最深沉的時刻，老程和孫大光都像是在說夢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地喝啤酒，直到凌晨三點，仿佛陳大平堪稱是一個男人的史詩，突然照亮了他倆的后半生。

凌晨三點，陳大平醒了，突然醒來的他奇怪地看著他倆說，你們還在？老程說，我和孫大光巋然不動，只是你離開了一小會兒。陳大平自顧自打開一瓶啤酒，喝了半瓶后長嘆一口氣說，哀大莫過于心死??！老程說，錯！我看你是哀大莫過于心不死！你快點喝！喝完回家！

老程其實知道胡蝶是誰。

胡蝶是陳大平的同學(xué)。四個月前，陳大平在老程面前就是這樣介紹胡蝶的，但老程一眼就看出來她根本不可能是他同學(xué)，一是年齡相差較大；二是只要說是同學(xué)那肯定就不是同學(xué)，特別是女同學(xué)。那天晚上孫大光有事未來，所以他不能分辨出那組裸照上的女人是不是胡蝶。

那晚的飯局胡蝶姍姍來遲，她的到來改變了飯局原有的節(jié)奏。老程像往常一樣與陳大平在酒桌上賽跑，眼見著要進(jìn)入膠著狀態(tài)了，陳大平卻變得心神不寧起來，不停地翻看著手機(jī)。直到此刻老程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等人?，F(xiàn)在還有什么人能讓他心神不寧？

不可否認(rèn)，胡蝶的出現(xiàn)讓老程的眼前為之一亮，心也為之一動，最初也僅僅是為之一動。他很想知道陳大平與胡蝶之間的來龍去脈，特別是故事最開始的那部分，但陳大平對此什么都不肯說。

她一落座，陳大平僵硬的舌頭猛然伶俐起來，仿佛未曾喝過一滴酒一般，這讓老程暗暗稱奇自嘆不如。老程一看見稍微貌美點的女人就會自卑，一自卑就詞不達(dá)意，嘴上說的與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這很耽誤事兒。

從胡蝶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飯局就變得無味了，這是老程的看法。陳大平喝啤酒的速度演變成了喝咖啡的速度，小口小口地抿，這讓老程受不了，老程坐在他們的對面，眼睜睜地看著陳大平這個老男人身體里迸發(fā)出的無限熱情。老程插不上他們的話，只是當(dāng)她問他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時，他才隨機(jī)點點頭或搖搖頭，像個又聾又啞的人。他們說話時老程就盯著胡蝶看，她的確是個年輕且有姿色的女人，老程的心思又動了動，當(dāng)她抬起頭看著老程時，老程只好偏過頭盯著陳大平瞅。那天晚上老程提前告退，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多余的人。

后來，老程又見過胡蝶兩次，都是在酒桌上，當(dāng)然，陳大平也在。孫大光那段時間似乎很忙，不是忙工作就是忙瑣事，居然一次都沒出現(xiàn)過。再后來，胡蝶單獨(dú)給老程打過幾個電話，想約他出來喝茶說些事，老程沒答應(yīng)，只讓她有話在電話里說。老程沒聽清楚她吞吞吐吐究竟想要表述什么，他不安的是她為什么不給陳大平打電話去解決那些不是問題的問題呢？老程隱約知道她想要說什么，但他假裝弄不明白她的那些問題，心里卻為自己的呆板和委瑣感到羞愧。

自那以后，胡蝶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在陳大平的酒局上。

但老程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惦記著胡蝶。當(dāng)然，他沒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畢竟，她是陳大平的朋友，然后才是他的朋友，也許他和她還不是朋友，他不能那樣對待他的朋友陳大平。

在那次三人大酒之后的一天晚上，孫大光把老程單獨(dú)喊出來小酌。孫大光迫不及待地對老程說，我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你說陳大平移動硬盤上的那個女人會不會就是胡蝶?。坷铣掏蝗灰慌淖雷诱f，你扯淡！

孫大光嚇了一跳，奇怪地說，這跟你又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你如此激動作甚？

老程說，我為你的這種行為感到不齒！

孫大光說，你今晚有點不對勁，受什么刺激了？

老程說，你應(yīng)該立即刪除那些照片，你到現(xiàn)在還留著它到底居心何在？

孫大光說，你在為陳大平鳴不平？實話告訴你，照片我早刪了，我留著它有什么用呢？像守著個定時炸彈。

什么？你已經(jīng)刪掉了？老程問。

干什么？莫不是你也想看？孫大光說。

胡說！我看它干什么？

別把自己裝扮得那么高尚了吧，哈哈，都是男人。

再扯我就真翻臉了！

好好好，今晚是話不投機(jī)。再喝瓶啤酒就回家睡覺嘍。不過，我只是很好奇，他和她怎么認(rèn)識的？又怎么會如此膽大留下照片呢？照片又是在何種狀態(tài)下拍的呢？是自拍的還是誰拍的呢？

你哪來這么多問題？我還想知道呢！喝酒喝酒，早喝完早作鳥獸散！

其實老程一直很想看到那組照片，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驅(qū)使著他想在某個深夜闖進(jìn)孫大光的住處，裝做很不在意看完后，說上一句，這個陳大平……或者，直接帶著邪惡的念頭去看照片。這兩種想法交織在一起，使他沒有勇氣付諸行動，他的最終目的也不過是想分辨出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胡蝶而已。但，這很重要嗎？老程這樣問自己。

老程能感覺到陳大平是個很聰明的人，他似乎不僅知道孫大光已經(jīng)看到了那些照片，也許他還感覺到了老程對胡蝶的感覺，或者感覺到了胡蝶對老程的感覺。這種潛意識很可怕，老程寧愿相信它是虛假的，就像一個人站在高樓頂上時，總有一種想要縱身一躍的沖動。

老程、孫大光和陳大平三個人的再次聚喝又是在一個月后。

酒桌上的氣氛很詭異。孫大光趁陳大平去廁所的時機(jī)悄悄對老程說，你是不是告訴他了？老程說，告訴他什么？

孫大光說，告訴他什么你還不知道？我都已經(jīng)把照片刪除了，而且我發(fā)誓只瀏覽過一次！你怎么能告訴他呢？這不讓我很難堪嘛。

老程說，我沒說啊，我為什么要告訴他呢！

孫大光說，算了，不是你說的就算了。或許是他自己想起來了。

當(dāng)孫大光去上廁所時，剛才還不停哼著《在那東山頂上》的陳大平突然停下說，你是不是把我和胡蝶的事告訴他了？

老程說，你們之間有什么事情？

陳大平說，那他為何總是刨根問底想知道胡蝶跟我的關(guān)系？而且，我真搞不明白她怎會突然與我決絕？而且……

老程說，而且什么而且？我怎么會知道呢？

陳大平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孫大光最近一看見我就一臉壞笑？

老程說，不管人也好，東西也好，請妥善保管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吧。別讓它們泄露了你的秘密。

那晚的酒局很混亂，他倆不間斷地在質(zhì)問老程，仿佛一切秘密的根源都在老程身上，老程是他們秘密被泄露的最大嫌疑人。

那晚，老程煩躁不安，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