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遠行

2011-10-09 03:53杜曙波
延河 2011年3期
關(guān)鍵詞:合格證翠翠熟人

杜曙波

遠行

杜曙波

明天,靈葉嬸就要出遠門了。今天,她的家里,從早到晚,熱鬧得像娶媳婦。鄉(xiāng)親們結(jié)著伴兒,一撥又一撥地來到她的家,來上門的人里面,有的掂著紅包袱,有的挎著大提包,都是圓鼓鼓的。于是,她家正房的方桌上,便放上了一盆又一盆的雞蛋,一盤又一盤的白面餛飩,還有一疊疊的糕點、食品。進門時,個個喜氣洋洋,出門去,人人笑容滿面,嘴里還連連重復(fù)著“一路順風(fēng)”、“馬到成功”之類的吉利話。這時,靈葉嬸的高大身影,就緊緊地貼在他們背后,她向他們揮著手,爽朗的笑聲一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外,才踅轉(zhuǎn)身走回家來。

靈葉嬸既不是出國,也不是進京,只是要到省城為孫子辦點事兒。村子里距省城只有一千多里路,當(dāng)今這樣的交通條件,一天一夜打個來回,是常有的事。五斗村這個五百多戶人家的村子里,隔三差五總有人到省城去,也不見有個啥響動,唯有靈葉嬸這個當(dāng)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太太,一般得不能再一般的農(nóng)家婦女,竟然會扯旗放炮地驚動這么多人來為她送行,就實在有點令人疑惑。

其實,說透了也只是一句話,就是大伙借此來報恩。靈葉嬸心地善良,肯幫別人。人常說:難時幫一口,勝過平時幫一斗。人到了跌腳把滑處,奮力扶一把,讓人一輩子不論啥時想起來,都要激動得眼熱鼻子酸。靈葉嬸幾十年來最肯幫助別人,所以大伙心里都記著她的好處。平時沒個機會,碰著她這次要出遠門,便乘機表表心意。

前些年,有這么件事,一下辦得靈葉嬸紅了半個縣。那年,招生時,地區(qū)招辦,改革出個新點子,對師范生錄取,把考生的年齡,作為硬條件提了出來。既然是硬條件,考生超一天也是超齡生。一時鬧得不少人都有了意見,但這是地區(qū)招委紅頭文件下達的,有意見也不能改動,要改動只有到下一年再作理論。當(dāng)時,大凡報考師范的考生,年齡都偏大,他們早就打定主意不升大學(xué),師范畢業(yè)后就一心去當(dāng)教師,給爸媽掙錢。這樣一限制年齡,便把一些文化課成績優(yōu)秀年齡大點的學(xué)生給卡住了。于是,社會上亂了起來。到處能看到家長帶著女兒或大小子到處找人托關(guān)系,爭取闖過錄取關(guān)。五斗村三娃家的三姑娘,文化課考在地區(qū)前十名,在縣上爭了個女狀元。一家里人歡天喜地地加班給姑娘趕做新被褥,準(zhǔn)備著女兒進師范,臥床半年已屆九十高齡的老奶奶,水米不進已經(jīng)好多天了,孫女的分?jǐn)?shù)出來后,她高興得一頓飯就吃了拳頭大的一塊饃。這會兒,一聽孫女錄取時被卡住了,立刻哭叫不止,又水米不進了。三娃心疼女兒和老媽,他也知道靈葉嬸能幫人辦事,就去找她??墒?,村子大,他和人家住得遠,平素也沒個啥來往,不敢輕易上門。白天,在靈葉嬸家的周圍繞了三大圈,沒敢進去。夜里,他帶著女兒,一頭撞進靈葉嬸的家,進門就跪了下來。靈葉嬸吃了一驚,上前辨認(rèn)了好一會,才點點頭說,啊,是你呀!三娃忙說,嬸子,是我,我叫三娃,是十三隊的。你可能不認(rèn)識我……靈葉嬸忙說,認(rèn)識認(rèn)識,咋不認(rèn)識哩!本村本院的,能是外人??!雙手扶起三娃,問他有了啥困難?三娃忙照實說了。靈葉嬸緊閉住嘴,認(rèn)真聽罷,習(xí)慣地一拍巴掌,大聲說,三娃,這事兒嬸子幫你。人生一世,誰沒有用著誰的地方呢!三娃高興得連連點頭,熱淚顆子摔出老遠,有一顆正好落在靈葉嬸的手背上。

第二天,天剛明,靈葉嬸就搭上了開往地區(qū)的班車。她提著個家做布口袋,里面裝著幾個大白饃,兩根剝得精光的大蔥,一大段潔白的大蔥根還露在口袋外。靈葉嬸上車后沒找到座位,她就挎著個饃口袋擠在汽車門邊。傾聽著雜七雜八的談?wù)摗B牫鲕嚿嫌胁簧偃硕际墙o孩子跑招生的,在一旁聽得也長了心眼,靈葉嬸下了長途汽車便跟在人家的背后,找到了地區(qū)的招生辦。

地區(qū)招生辦設(shè)在背街的一個小巷里,五黃六月天,太陽當(dāng)頭照著,人們的額頭上都是一層汗,但一伙一伙的人,都還一直往那個小門里擠。院子里擠下一片人,只有兩個小姑娘站在臺階上招呼人,回答說,主任不在。當(dāng)頭兒的這會兒都避遠了,害得上訪的人只得到處亂找。靈葉嬸來到大街上,坐在柳樹下,就著大蔥吃了半個饃,又返回來坐在招生辦的門前死等。直等得太陽偏了西,才見了主任的面。主任很年輕,人倒挺和氣。問她有何事,她詳細(xì)地說了。主任翻開記事本,認(rèn)真看了會,說,有,有這個考生的名字。靈葉嬸連忙給他說情況。主任聽后,笑一笑說,你這個情況倒特殊。不過,到這一步得找招委主任呢!靈葉嬸忙說,招委主任是誰?主任說,解部長。靈葉嬸眼睛一亮,說,是解部長?主任笑了,怎么,你認(rèn)識他?靈葉說,那年,他到我村檢查學(xué)校,我見過,見過!她說著,就急急忙忙往出走。

景物 培根 1978年 油畫 198×147.5cm

夜里,靈葉嬸在汽車站的長椅子上睡了沒多長時間,夏日的夜晚,就走到了盡頭。東方亮了,街上有了人,也有了汽車。她東問西問,找來找去,才在解部長的辦公室找見了他。她大叫一聲,撲進門去,解部長立刻吃了一驚,胖胖的面頰上,浮現(xiàn)出驚訝的神色。靈葉嬸忙說,解部長,我是給孩子來跑招生的。解部長笑了下,“唔”一聲問,哪里的?靈葉嬸忙說,五斗村的。解部長又唔了一聲。靈葉嬸以為他想起了那年他去她村檢查學(xué)校的事,豈不知解部長去過的村子實在太多了,所以,解部長沒提往事,只是問,有啥事?靈葉嬸連忙把自己要說的話,說了出來。解部長聽罷,說,這是個超齡生嘛!靈葉嬸連忙說,她只、只超了一天呀!解部長又說,一天也罷,總是超了呀!所以,錄取時卡住了。靈葉嬸忙說,咱這孩子是后半天生的,也就是快吃晚飯的時候,仔細(xì)算來,只超幾個鐘頭。再說,她家情況也特殊,九十歲的老奶奶為這事哭天喚地,簡直要鬧出人命哩!……解部長聽到這里,咧嘴微微一笑,說,這個考生是有些特殊,是有些……他輕聲說著,拉開抽屜,取出紙來,寫了個條子,笑瞇著眼交給了靈葉嬸,叫她拿去見招辦主任。有解部長“特批”,事情就好辦了。靈葉嬸把解部長的字條交給招辦主任后,見這個小伙挺和氣,就想和他拉拉家常,說一說當(dāng)年解部長到五斗村檢查學(xué)校時,坐在教室里吃拌苜蓿菜的往事,以此說明她和解部長是熟人??墒牵挼阶爝吽煌铝讼律囝^,就連忙接過招辦主任遞過來的錄取通知書,出了招生辦的門,登上了返程的長途客車。

在外三天,靈葉嬸的臉明顯黑了一色。她回到五斗村,沒有顧上回家,就來到了三娃家,一路上受苦受累的事半句沒提,只把孩子的錄取通知書交到三娃手里,連口水也沒有喝,就回了自己的家。這事兒立刻傳為佳話,傳得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知道了,引得一些外村人還到五斗村來找靈葉嬸為他們跑事兒。所以,今天來為靈葉嬸送行的人中,三娃和他的女兒就在其中,還有一些生臉兒,那都是外村人,他們得到消息后,才匆匆趕來的。

為這次遠行,靈葉嬸和兒媳翠翠還發(fā)生了爭執(zhí)。翠翠堅持自己和孩子一塊去。靈葉嬸卻一點兒不讓步,說:“翠翠,你別和我爭啦,這次,我說啥也要親自出馬。我只有這么個親孫子,碰上這次關(guān)系著孩子一輩子前程的事,如果有個啥閃失,我會后悔一輩子的!”

翠翠說:“人常說,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你已經(jīng)是七十掛零的歲數(shù)啦,還搭汽車乘火車的往省里跑,人能放心嗎!嗯?”

靈葉嬸大聲說:“放了你那十八條心吧!我的身板我知道,用不著你操這大的心。根據(jù)多年的經(jīng)驗,什么時候也是熟人好辦事。我在省里有熟人,一去就十拿九穩(wěn)地把事情辦了!”停了會,又說:“翠翠,媽知道你是孝順媳婦,怕我年紀(jì)大了出遠門有閃失,不怕!不怕!就讓我再去這一次吧!今后,就不會再叫你為我操這樣的心啦,這一次我是木板上釘釘子,釘死啦!”

話說到這份上,翠翠只有讓步了。她對著婆婆,笑著點點頭,習(xí)慣地退后一步,表示她讓步了。

其實,翠翠不放心,也是有理由的。自從翠翠嫁過來后,將近二十年來,靈葉嬸就沒有出過這么遠的門。人常說,不是誰家人,不進誰家門。翠翠的為人處事,作風(fēng)氣派,和靈葉嬸簡直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她和婆婆一樣心眼好,又和婆婆一樣愛幫人辦事。靈葉嬸家雖說進了新人,可是,家風(fēng)不變,在村子里,很得眾人賞識。漸漸地,翠翠在村子里似乎代替了靈葉嬸這個角色,與鄰舍交往,威信日見走高。鄰家壁舍有啥事需要幫忙,她往往不請自到,到了就撲著身子干。都說翠翠就是當(dāng)年的靈葉嬸,她的身邊很快地聚攏下一伙伙人,有老的、也有小的,眾人群星捧月似的,捧著這個肯幫人的好心人。

這次靈葉嬸的遠行,雖說翠翠有點不同意見,但她還是為了婆婆。靈葉嬸沒聽媳婦的話,完全是誠心誠意地為了自己孫子。

孫子名叫旦旦,長得挺親,人見人愛,年方一十七歲,正在縣重點中學(xué)上高三。旦旦的學(xué)業(yè),全面都好,但他卻偏好藝術(shù)專業(yè),或唱或畫,他都喜愛。要成全孩子這個志愿,就得先考來專業(yè)合格證。靈葉嬸問孫子準(zhǔn)備考什么?旦旦說,音樂、美術(shù),哪個都成。靈葉嬸雖說多年已不遠行,但時時操著遠行的心。她知道,考這個專業(yè)證,得到省里去。省里何時考,哪門在前,哪門靠后,春節(jié)前她就向人打聽清楚了。再次征求旦旦的意見,旦旦說,“就考音樂吧,當(dāng)今,唱歌的人挺紅的,出場費不斷升高。今后,我在電視上唱歌,你坐在咱家里就看見了!”

靈葉嬸拍了下巴掌,笑著說:“好,就考這個,咱倆算是想到一塊兒啦!”

翠翠連忙走上前說:“那天,我見了旦旦的班主任,人家說,旦旦的美術(shù)比唱歌還要好一些?!?/p>

靈葉嬸說:“好是好,算是另一個愛好。既然旦旦出口要學(xué)音樂,那就考這個吧!旦旦考的這個專業(yè)合格證,這回就包在了我身上啦!”

翠翠眼睛一亮,忙問:“咋?”

靈葉嬸笑嘻嘻地說:“省里咱有熟人!”她賣關(guān)子似的盯著兒媳的臉看了很一會,才又笑著說:“盤古至今,都是‘熟人好辦事’。出門辦事一找見熟人,事情就成了一半。就說那年給三娃女子辦升學(xué),要不是碰上解部長這個熟人,能輕而易舉地‘特批’了?咱在考音樂這地方有熟人,所以,旦旦的專業(yè)合證,咱是十拿九穩(wěn)了!”

翠翠迷瞪著眼,支支唔唔地說:“熟人?你多年不出門,能有啥熟人?特別是到了省里……”

靈葉嬸大聲說:“省里就不會有熟人?咱不和他熟,可是,我和他媽熟!他媽和我是同一個舅家,做姑娘時,常在一起紡棉花,有時夜里就睡在一個被窩里,女孩兒在一起,啥話也說,真是熟透了呀!我打聽了一下,這回主管音樂考試的,就是她那個三娃子,叫田印堂,這娃小時候,我也親過他、抱過他,好吃的也常給他,他能忘了?”說著,便仰起臉高興得哈哈大笑。

靈葉嬸帶著旦旦去省城趕考,翠翠確實有點不放心。但是,卻又不能再勸婆婆。婆婆這大年紀(jì),為了孫子能不遠千里往省里跑,她還能說啥呢!但心里總覺得不磁石。一連多天,夜里一睡醒來,她的腦子里就轉(zhuǎn)動著這個事兒。這不,媽和旦旦明天就要動身了,夜里想好的在外應(yīng)如何注意安全的話,早上一起床,就拽住旦旦的耳朵往里面灌。旦旦這些天,在家里集中練唱歌,是夠累了,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還瞇著眼,東倒西歪,吱吱唔唔著不專心聽媽的話。翠翠囑咐罷兒子,又來到婆婆房里。靈葉嬸顛過夜就起來了,這會兒,炕上鋪著個小白包袱,包袱旁邊還端端正正地放著個小黑提包。她卻扭著身子,低著頭,往一個木盤里挑柿餅。潔白的柿餅,在木盤當(dāng)心堆下一堆。靈葉嬸說,我那老姐兒,自小愛吃柿餅,給她帶些這個,保險喜歡。昨天中午,還記得好好的,不多會就忘了,我這該死的忘心就大死啦!有的柿餅已開始土霜了,咱挑點白的帶上去!少是少點,瓜籽敬人一點心嘛!翠翠連忙拿過放在旁邊的一個小土布口袋,幫媽裝柿餅,笑著說,再過十來天就該是清明節(jié)了呢!都這會兒了還帶這個?靈葉嬸忙問,哪帶些啥呢?翠翠說,還不如帶些嫩苜蓿菜去,城里人保險喜歡。靈葉嬸故意虎起臉,說多年不見,就帶這個?便不由自主地?fù)u了搖頭,翠翠也沒再說什么。靈葉嬸卻笑笑說,咱就給她帶些這吧!她自小就愛吃柿餅。立刻,她又轉(zhuǎn)到了心上的事,說當(dāng)今的日子,過起來就是快呀!過了清明,再過六十天,咱旦旦的大學(xué)就考畢了!一提到旦旦,婆媳倆都是滿臉喜氣。笑罷,翠翠又說,媽,下了火車,你就打個的吧!靈葉嬸快言快語地說,問清路兒,我就和旦旦步行著去啦!還打什么的!翠翠說,城里人都說,的是城市的通訊員,哪兒它也能摸到!靈葉嬸笑著說,咱鼻子下面就是嘴,嘴一張一合,就啥也知道了!還用得上打它呀……

靈葉嬸和旦旦相跟著上了長途汽車,奶奶和孫子并排坐在座位上,一老一小,相偎在一起,實在逗人喜歡。猛然,旦旦咦一聲,向旁邊看了下,便又嘴對在奶奶的耳朵上,小聲說,奶,你旁邊那個戴眼鏡的男生,也是我們學(xué)校的。他順便又笑著向同學(xué)打了個招呼。靈葉嬸連忙扭過臉,便看見了身旁的這個圓臉孩子,忙笑著問,這個小娃,你,你去哪里呀?被問的人還沒吭聲,坐在他旁邊的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卻插上了嘴,說,到省里考音樂去。靈葉嬸“唔”一聲,微微點點頭又問,你、你是他的、他的……她想問“你是他爸嗎”,可是,一個爸字沒說出來,那人就大聲說,我是他爸公司的干部,他爸就是縣上有名的焦老板,焦老板沒工夫,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我。靈葉嬸連聲“唔唔”,不住點頭,只覺得脊背上燥熱,額角上立即便冒出汗來。旦旦見奶奶這樣子,連忙嘴對在她的耳朵上,鼓起腮幫,要說什么,靈葉嬸卻立即使個眼色,阻止住了他,順手從口袋里掏出幾個干棗,塞到他手里,讓他先把嘴占住,車上這么多人,別叫人家聽了去。

靈葉嬸和旦旦下了汽車,連忙就去趕火車。這趟車的發(fā)車時間和汽車咬得十分緊。靈葉嬸和旦旦夾在人流里,一路小跑,朝著火車站趕去。一陣匆忙之后,總算順順利利上了火車,各自在座位上坐定了。靈葉嬸這時才又想起了旦旦的那個同學(xué),便忙問:“旦旦,你的那個同學(xué)哩?”

旦旦皺著眉頭,不情愿地擺了擺頭。

靈葉嬸又擔(dān)心地說:“這個車廂里都是才上來的人,怎么就不見他呢?

旦旦仍然穩(wěn)穩(wěn)地坐著,身子一動不動。過了很一會,旦旦才說:“剛才,我見人家上了臥鋪廂。你操人家的心干啥?人家不是有專人領(lǐng)著嘛,真是多操心!”

靈葉嬸立刻壓低聲音說:“我操人家的心干啥呀!我是在為你擔(dān)心哩。多一個人參加,你就多一個競爭對手嘛!”

旦旦不屑一顧地撇撇嘴,說:“奶,我不怕他,他在學(xué)校里從來就沒有上臺張口唱過,這會兒倒來考唱歌,真是大笑話!”

靈葉嬸立刻發(fā)了懵,攤開雙手說:“那他這是咋了呀?”

旦旦說:“不是明擺著想鉆空子嘛!上面有規(guī)定,凡是領(lǐng)了音樂專業(yè)合格證的,錄取時,文化分?jǐn)?shù)大有照顧,所以不少學(xué)習(xí)不好的人就都往這兒鉆!”旦旦往奶奶的身邊靠了靠,又說:“這個男生,不是我班的。他名叫田濤,全校有名,常常不上課,總在網(wǎng)吧鉆著??荚?yán)鲜堑箶?shù)第一,也沒見他在臺上張口唱過。哼!這會兒倒來考音樂特長!鉆空子!奶奶,不怕他!像他那樣的水平,還能領(lǐng)了專業(yè)合格證?”說著,便撇著嘴吃吃地笑。

靈葉嬸心里有了底,她盯著孫子的臉,笑得合不上嘴,仿佛這會兒她的孫子旦旦已經(jīng)拿上了專業(yè)合格證。

靈葉嬸和旦旦下了火車,天已全黑了。車站上,到處是人,到處是燈,靈葉嬸眼睛睜不開,耳朵轟轟響。旦旦一只手提著小提包,另只手拉著奶奶的手,被出站的人流翻卷著涌向出站口。靈葉嬸走了沒幾步,就渾身冒了汗。已有二十多年沒到這里來過了,如此一會兒爬高,一會兒望低地走路,她實在有點受不了??墒牵膽牙镞€抱著個沉甸甸的小白包袱,她給老姐兒精心挑選的柿餅就在這里面包著。柿餅是重東西,這會兒,不聽話的小包袱一直從她的懷里往下溜。她不由得想起了翠翠,要是翠翠在身邊,拿這么個小包袱,還算事兒嗎?這些年,就是這個翠翠,為自己這個家出了多大的力氣呀!自己也算是個幸福老人了。這一次,可完全是自己堅持來的!但她并不后悔,為了自己孫子的前程,再比這苦十倍,她也不會叫累。猛然,她覺得脊背后面一股涼風(fēng)撲了過來。猛回頭一看,才知道人們都趕到自己前面了,她和旦旦看來要算這趟車最后出站的人了。她長長地吁了口氣,由不得放慢了腳步。

走出出站口,靈葉嬸打眼一看,頭立刻暈了。那么寬的街,那么多的燈,眼前像是橫著一片飄浮著光的海洋。靈葉嬸一聲驚叫,回轉(zhuǎn)身來,一只手索性抱住自己的頭,說,這該往哪兒走呀?旦旦,我迷了路啦!你媽說,叫的給咱們引路,哪里有的呀!這時,不遠處就有輛紅色出租車停在那里候客,旦旦連忙把奶奶拉到汽車邊,讓奶奶先上車。靈葉嬸笑著自語道,這就是的呀!上了車,年輕的的哥笑著向她問好,又問她到哪兒去。靈葉嬸連忙從口袋里掏出個紙條讓他看。這是翠翠前一天給她寫好的,這會兒,她實在感激兒媳的細(xì)心、周到,讓她少說多少話。的哥一看,立刻笑了,說,“這里住著個啥樣的大人物呀!今天一天,我就給這里送了幾撥兒人,你們這是第十撥兒了!”停了會兒,的哥獨自笑了起來。笑罷,自語似地說;“個個都帶著大包小包,像朝圣似的挺像他媽的回子事!”說完,又咯咯地笑。

靈葉嬸沒接他的話茬兒。她沉著臉,緊閉著嘴不吭聲。她只覺得肚子里脹得厲害,心不停地在跳。小汽車彎來拐去,真像個小通訊員似的開進了一個很豪華的小區(qū)。它沒有在那一大片高樓前站腳,卻輕腳輕手地來到一片住宅小院前面,在一個大紅門口停了下來。的哥笑著指指大門,說進去吧,就在這兒。

靈葉嬸似乎是被眼前這情景嚇懵了。始抬腳動步,明顯地有些遲鈍,旦旦連忙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進了門里。

靈葉嬸心提在喉嚨里,邁著小步摸進了一層樓旁邊的一個大房間。一推開門,她高興得一聲尖叫就險些哭了。她太高興了,進門一眼就看見了她的老姐兒。沒有放下抱在臂彎上的小包袱,就撲上前去,叫了聲“桂兒姐”,眼睛忽然熱了一下,怕有淚顆流下來,她連忙揉起了眼睛。可是,坐在沙發(fā)上的桂兒姐,還沒有看清來者是何人,正呆愣愣地瞪著眼睛,在靈葉嬸的臉上尋找她認(rèn)識的地方。猛然,驚呼道:“這不是靈葉妹子嘛!”

靈葉嬸忙應(yīng)道:“就是!就是!我就是當(dāng)年的靈葉!”

桂兒姐又指了指旦旦,問:“這個小娃是誰?我怎么……”

靈葉嬸笑著說:“這是我的孫子,名叫旦旦。今年高中畢業(yè),想考唱歌!”

桂兒姐連連點著頭說,“看咱們不老能行么?當(dāng)年,咱們在一起時,你還有沒孩子這么大呀,想不到如今,孫子都有了!”

靈葉嬸皺住眉頭說:“當(dāng)今呀,娃們是小時不得大,大了叫人怕,所以,桂兒姐,我這回是專門找你來的,你得管管妹子哩……”

桂兒姐是個痛快人,她沒像其他那些人一樣賣關(guān)子,一把拉住靈葉嬸的手,就大聲說:“大妹子,你算找對門兒啦。咱家那三小子就管這次的唱歌考試,讓他給咱辦去,咱姐妹倆二十多年沒見面,坐在屋里好好拉呱拉呱吧。這幾天呀,家里真熱鬧,來找咱家小三子辦事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剛才,還有一伙人在樓上和咱小三子拉呱了半天。人家那么多的人,娃都幫助,咱自己的孩子,還能不幫??!”

她說到這里,猛聽得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便揚起臉,大聲喊:“小三,你進來!”

門口立刻走進個挺著大肚子的中年人。他對著靈葉嬸禮節(jié)性地點了下頭,皺了下眉頭,扭身就想走。桂兒姐立刻叫住了他,問:“你認(rèn)識這是誰嗎?”小三吱唔著說不出。他媽便說:“這是你靈葉姨姨嘛,你姨自小和我在一起,關(guān)系好得沒法說,夢里還常夢見她。想不到今天能在咱家里見了面。你小時候,她可親你啦,你愛吃柿皮,她口袋里就裝著一大把。你把她的褲襠尿濕了,她還一個勁地笑。如今,你姨姨用你了,她的小孫子旦旦,這次也是來考唱歌的。你要好好招呼娃呀!”

坐在一旁的旦旦,機靈地連忙站了起來。他把一張打印的紙,雙手遞給了小三。旦旦的基本情況,全在這張紙上。小三拿在手里皺著眉只看了一眼,便折疊起來,塞進口袋里,說了聲好,扭身走了出去。

小三已走到了門外,桂兒姐還伸長脖子大聲喊:“小三,記著?。≡圻@可不是一般關(guān)系!”

這幾天,小三見的這類客人多了,心里早煩了,他索性只皺了下眉頭,沒有應(yīng)聲就走了。接著,聽得門外的車門乒地一聲,一輛小車嘀嘀地叫著走遠了。

桂兒姐扭過臉,笑嘻嘻地望著靈葉嬸說:“這下,你該放心啦吧!”

靈葉嬸不住地點著頭,說:“放心啦!放心啦!真是假話不到世界來,‘熟人好辦事’??!有老姐在,我這事兒辦得多容易?。 庇峙み^臉對著孫子說:“旦旦,快叫奶奶!”

旦旦站起來,恭恭敬敬叫了聲:“奶奶!”

“哎——”桂兒姐脆亮的嗓音應(yīng)了一聲。

這老姐兒倆立刻抱在一起哈哈地笑了。

笑罷,靈葉嬸這才想起了自己帶來的禮物。當(dāng)今的村民們,肚子是吃飽了,可是,其它方面仍和城里人差得太遠。她看著桂兒姐屋子里到處放著這樣那樣花花綠綠的食品,覺得小黑包里那兩包煮餅,一包麻片,實在不成個禮物,想拿沒法往出拿。于是,取過來自己的小包袱,想以潔白的柿餅贏人。在她的印象中,城里人愛吃村里的土產(chǎn)品,便連忙解開包袱,拿出小布口袋,解開口兒,把霜白如雪的柿餅,亮相在桂兒姐面前,順手挑了個大柿餅送到桂兒姐眼前,笑著說:“我知道,城里人吃煩了市面上那些東西,不眼熱那些,就喜歡這個,我就特意給你挑了一小口袋這個。姐啊,你看,里面連一個土霜的也沒有……”

桂兒姐接過柿餅,拿在手里,把柿餅在自己的眼前轉(zhuǎn)動了幾下,“噴兒”笑了,說:“你說的那是過去。當(dāng)今的汽車、火車跑得那么快,村子里產(chǎn)的東西,城里人比村里人吃的還早哩,我桌子邊那幾個盒子里,裝的全是‘萬榮柿餅’,大、甜、軟,聽說日本人最愛吃這個!大妹子,我說,如今啊,能有一把鮮嫩鮮嫩的苜蓿菜,給咱做一頓拌菜,那可比啥都好。我愛吃,小三和他媳婦愛吃,那個上高二的寶貝女兒也愛吃……”

靈葉嬸聽著,臉不由變了顏色。她好后悔呀!前天,翠翠不就是說,叫我?guī)б话氧r嫩的苜蓿菜來么,是自己這個老糊涂,沒聽她的話,心想,二十多年沒見面的人了,咱遠遠地去了省城,就能夠只帶一把苜蓿菜去么……

第二天,早飯畢。靈葉嬸急著孫子音樂測試的事情,一連往門口跑了好幾趟。她這樣出來進去、進去出來,回到屋子里也坐不安寧。桂兒姐禁不住哈哈地笑了。她說:“大妹子,你還是過去那老秉性,急什么呀!誤不了事的,誤不了……”

靈葉嬸尷尬地笑笑,說:“我倒不是著急啥,是想到外面看看、看看,那邊有咱小三子,我放心。還不放心咱的娃呀!”

午飯后,電話鈴猛然響了。小三媳婦連忙去接。放下聽筒就去給婆婆稟報。婆婆聽罷,笑著站在門口喊:“靈葉大妹子,下午就叫咱旦旦去測試,小三來了電話啦!”

靈葉嬸忙問:“去啥地方呢?”

桂兒姐說:“還是去年那地方,解放路八號藝校排練廳?!?/p>

靈葉嬸攤開雙手,說:“這地方在哪能兒呀!”又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旦旦忙走上前,說:“奶奶,好找。我打個的去。我媽不是說的是城里的通訊員嘛,它啥地方也能找到!”

靈葉嬸“唔—”一聲,笑著自語道:“唉,看我這記性……”

桂兒姐在一旁笑著說:“咱們這些上了年紀(jì)的老東西,是一天黑個心眼;人家年輕娃娃,一天亮一個心眼。要不是旦旦提說,你又該愁得亂吵叫呢!”

旦旦去測試,帶走了奶奶的心。她雖說是坐在屋子里和桂兒姐閑拉呱,可是,心早跟著旦旦走了。所以,常常是答非所問,鬧得桂兒姐一陣又一陣地哈哈笑。這樣一連著笑過多少陣之后,但還不見旦旦回來。靈葉嬸就著急了,許多驚人的猜想她也想到了,就連車禍之類的事兒也浮上了心頭。靈葉嬸的屁股下面,像有針在扎,再也坐不住了,推說上衛(wèi)生間,她走出了桂兒姐的房門。出了房門,連衛(wèi)生間看也沒看一眼,就徑直向院門口走去。目光所及,是一座又一座的樓房。電已來了,但靈葉嬸覺得眼前像落了一層霧,灰蒙蒙的一片,她揉了揉粘乎的眼睛,用力睜開眼皮去看,依然不見孫子的面,而面前卻總是那么白蒙蒙一片,她只好踅轉(zhuǎn)身,走回院子里,在院當(dāng)心站了會兒,才又走回到桂兒姐的房里。

桂兒姐一見她就笑,問:“又急了吧?”

靈葉嬸說:“不急、不急?!边B忙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

這時,院子里響起了腳步聲。靈葉嬸連忙朝屋門口望去。進門的卻是小三媳婦。她忙問:“見咱旦旦了么?”

桂兒姐忙說:“她是上班去的,咋能見了旦旦?”

小三媳婦笑著說:“后晌,我倒是去了測試現(xiàn)場。單位有幾個孩子也考唱歌。人家家長強把我塞進車?yán)锢先サ?,到那里,場里場外到處是人,咋能見了旦旦呀!?/p>

靈葉嬸不由得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屋門口的燈亮處,露出了旦旦的笑臉。靈葉嬸禁不住尖叫了一聲,忽地?fù)淞诉^去。旦旦卻顯得挺大方,他跨步向前,雙手扶住奶奶,笑了。

靈葉嬸火急火燎地問:“旦旦,你唱得咋樣呢?”

旦旦沒有急于回答,只是咪咪地笑,他似乎是賣關(guān)子,有意在急奶奶。笑了一會兒,他才說:“我唱的中間,一旁圍觀的人中,還有人拍手叫好哩!”

靈葉嬸禁不住大笑了。她一把把旦旦攬在懷里,像怕小孫子跑了似的,越攬越緊。這一攬,聚集在她心頭的云塊立刻云散日出了。夜里,她睡了個少有的好覺。天明醒來后,她又伏在旦旦的枕頭邊問:“旦娃,你說說你昨天唱歌時,有幾個人在旁邊叫好呢?”旦旦似乎有點不耐煩,他胡亂地咕噥了兩聲,大聲說:“奶奶,我,我還想睡!”

“好好好!睡吧!睡吧!”她忙把被頭往旦旦的脖子下邊扎了扎,咪咪地笑了。

下一步,就是等待測試結(jié)果了。有了結(jié)果,靈葉嬸就可以拿著合格證領(lǐng)著旦旦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回去了。這是靈葉嬸當(dāng)今心頭最盼望的一件事。

第二天,吃罷早飯,旦旦就去測試的地方看結(jié)果。一直到天黑,還沒有出來。旦旦噘著嘴睡了一夜,第三天,又去。靈葉嬸在家里傾心等待,可是,越等心里越亂。因為,她看見這兩天家里的來人,猛然增多了。來人都是生臉兒,有男有女,操著各地的口音,南腔北調(diào),靈葉嬸用心聽也聽不懂幾句話。不過,她倒不是想聽清人家說什么,她是怕這么多人來找小三,最后把她的孫子擠下去,領(lǐng)不到合格證。因此,她非常反對這些人來,見了他們就沒有好臉兒。只是他們并不到桂兒姐的房子里來,一個接一個地都上了二樓,去到小三的屋子里去了。小三這兩天根本沒有露面,他媳婦一連幾天都沒去上班,好像是有意留在家接待這些人。靈葉嬸聽她在樓上笑得挺響亮,那咯咯的笑聲,使她不由得眼睛緊緊地閉了起來,還不由自主地連連搖著頭。

旦旦一連出去看了四天,都沒有看到結(jié)果。第五天早上,他又早早地出了門。這天,他出得早,回來的也早。不到上午十點鐘,他就噘著嘴進了門。靈葉嬸隔著玻璃窗一見旦旦,就站起來撲到了門口,劈頭就問:“旦旦,結(jié)果出來了?”

旦旦沉著臉,沒立即應(yīng)聲。他擦過奶奶的身子走進了屋里,站在桂兒姐的跟前。靈葉嬸忙扭轉(zhuǎn)身,問:“結(jié)果出來了嗎?旦旦!”

旦旦低聲說:“出來了?!?/p>

靈葉嬸忙問:“你考上了么?”

旦旦說:“公布的那上面沒有我的名字。”眼淚立刻流了出來。

靈葉嬸吃驚地說:“咱沒考上?”

旦旦沒回聲,淚珠滾了滿臉。

桂兒姐立即火了,她尖叫一聲,站起來說:“這,這不可能吧!”她撲到電話機跟前,就給兒子小三打電話。

桂兒姐一連按了五次,才算接通了兒子的手機,劈頭蓋腦就對著話筒喊:“小三,咱那旦旦的名字怎么沒公布?”

小三答:“沒公布就是沒通過啊!”

桂兒姐聲色俱厲地喊道:“娃唱歌時旁邊還有人拍手叫好,怎么能沒通過??!”話筒里又傳出小三的聲音;“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有幾個人拍手就能通過??!我已為他盡了力啦!給好多人說了話,不行啊!實在沒辦法??!”

桂兒姐又吼:“你是負(fù)責(zé)人,還給誰說好話??!簡直胡說!你得把旦旦給我錄取上!取不上別回來見我!”這時,話筒那邊早已沒了響聲。后邊這句關(guān)鍵話,肯定沒有聽見。她用力地?fù)u了幾下話筒,放在耳朵上,還是沒聲音。她“呼”地出口長氣,“哼”一聲,放下了電話。

靈葉嬸站在一旁,啥也聽見了,老姐兒已給自己盡了這大的力,她還能說啥呢!便慢慢地說:“姐啊,你別生氣,當(dāng)今的事兒難辦,娃們可能有自己難處,難處!”她想給桂兒姐笑一笑,以此來安慰她,免得她為自己的事和孩子生氣??墒?,嘴咧開了,臉上沒有出現(xiàn)笑紋,卻滾了滿臉淚珠……

靈葉嬸和旦旦下了長途汽車,望著汽車后面遠去的煙塵,一時懵在那里。才五六天時間,她對這里就有了陌生感,左右看了看,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子,存在于腦子中的印象才復(fù)蘇過來,又一扭頭,便看見了自己的村莊——五斗村。旦旦提著小黑提包,正一迭連聲地催奶奶快點回村??墒牵`葉嬸似乎沒有聽見,她仍就那么呆站著。望著生活了幾十年的村莊,她的心頭實在煩亂,實在不愿意向它走去。不回去不行,回去吧,在巷道里遇見眾鄉(xiāng)親,如果問到旦旦的事,她該怎么回答。她想,旦旦這會兒恐怕也有這個想法,便不由自主地向?qū)O子瞥了一眼,不料,旦旦提著小黑提包,已經(jīng)走了好大一節(jié)子路。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只好邁開步子,慢慢地跟了過去。

還好,巷道里這會兒沒有人。西斜的太陽,把溫暖的陽光盡情地鋪灑在地上,巷道里顯得光亮、整潔。村民們這會兒都到果園、桃園忙碌去了。抓住這個機會,靈葉嬸邁開大步走了過去。快走到自家大門口時,猛聽得有人叫她,回頭一看,原是仙菊。仙菊是翠翠的好朋友,常在她家里和翠翠半天半天地坐。她家的事兒,仙菊什么也知道。但這會兒卻也沒問旦旦的事,只問她你回來了?靈葉嬸胡亂應(yīng)了一聲,邁開步子就走進了大門。

她走進二門時,一眼就看見翠翠正在院當(dāng)心站著,她似乎正在傾心等她。她沒有情緒和她說什么,只向她擺了擺手,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在晉南農(nóng)村,莊戶人家的土炕上,都有炕簾。她上了炕,垂下炕簾,像一捆干柴似的倒在了炕上。幾天來,操心又費力,實在是夠勞累了。七十多歲的人了,活的就是這一股心勁。如果,旦旦的合格證這次能領(lǐng)回來,她肯定不會是這樣的神態(tài)。再說,這次遠行,確是她從翠翠手里爭來的。自己總以為有熟人就能辦事,不料,當(dāng)今,熟人也不一定能起作用。讓自己成績多好的孫子連合格證也沒拿上,今后讓她還咋在兒媳面前張口呢!

靈葉嬸一躺在炕上,就飄飄乎乎地走遠了。不知睡了多長時間,是一頓飯工夫,還是一根煙的時間,或者是一天、半天,反正靈葉嬸覺得睡的時間是夠長了??墒?,她睜開眼,卻見窗子還亮著。她才知道她是打了個盹就醒來了。就在這時,她聽見炕簾外面有人說話。一細(xì)聽,是兒媳和仙菊。要在過去她會接上話碴和仙菊說個熱鬧,今天,她卻悄悄合上了眼。接著,她聽見雜沓的腳步聲來到了自己屋里,但卻沒有人掀開炕簾和她搭話。他們都在炕簾外面小聲議論著。他們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了旦旦的事情,她想,知道就知道了吧!當(dāng)今,什么樣的秘密能保得住呢!接著,便聽見有的人還在安慰翠翠,叫她別難受,翠翠似乎咯地笑了一聲。這一聲笑,透出兒媳的思想,她覺得兒媳沒有生自己的氣,或許是已經(jīng)諒解了自己。年長人得到年輕人的諒解,心情會格外愉快的。過了不多一會,炕簾外面便聽不見聲音了,窗子也漸漸暗了下來。猛然,她聽見炕簾外面有嗖嗖的腳步,便顫聲問:“是翠翠嗎?”

翠翠連忙應(yīng)道:“媽,是我。你起來吃點飯吧?”

靈葉嬸說:“我啥也不想吃,咱旦旦哩?”

翠翠說:“一回來,就鉆在他房子里睡去了。有事?”

靈葉嬸又問:“剛才,都是誰來了?”

翠翠說:“是有幾個人。就是仙菊他們。怕你煩,我沒讓他們打攪你?!?/p>

靈葉嬸嘆息了一聲,便說:“看旦旦這事情,我這??诳涞膶嵲谔⑻罅?!唉!”

翠翠便連忙安慰她說:“媽,你別再記這事啦!當(dāng)今的一些事,讓人說不來呀!咱村里,誰不知道你一輩子是會辦事的人呢?別,別再難受了!”

第二天,旦旦便又去了學(xué)校。學(xué)校里正緊張地進行著高考復(fù)習(xí)。可是,天擦黑時,他卻哭著回來了。在大門口,正好碰見了媽和仙菊嬸子在說閑話,他劈頭就哭著喊:“奶奶在省里那是什么熟人呀!在學(xué)校里,同學(xué)們都說,你奶在省里有熟人,沒有領(lǐng)了合格證,看人家田濤,那是啥水平啊,平時連一句歌兒也不會唱,一去就弄回來合格證了,他有啥音樂特長??!我找奶奶問問去……”

旦旦還沒有說完,媽就捂住了他的嘴,壓低嗓子說:“旦旦!快別再說這事啦!你奶奶生氣的一整天都睡在炕上沒起來,別再惹她生氣。咱們這條路走不通,還有另條路,你不是還有美術(shù)特長嘛!過幾天,美術(shù)測試時,媽和你一塊兒去,行么?”

旦旦立即不再哭叫了。他眨掉眼角的淚顆,笑了起來。旋即,走進大門,向屋里跑去。翠翠連忙在他背后大聲喊:“旦旦,慢點跑,別驚動了你奶奶呀!”

旦旦的腳步聲,便立即放輕了。

翠翠對旦旦勸是那樣勸,可是,心里仍然憤憤不平,罵當(dāng)今的一些頭兒就是不主持公道,臉不由得也脹紅了。她和仙菊相跟著慢悠悠地走進二門,怕打攪婆婆,他倆沒進屋里,走到靈葉嬸的窗邊就站了下來。仙菊也很生氣,一站下來,就大聲說:“當(dāng)今,一些事兒真日怪,有特長的沒領(lǐng)了合格證,不會唱歌的,卻通過了!”

翠翠呆站著,只覺得身上一陣?yán)?、一陣熱,臉也在痛苦地抽搐著?/p>

這時,仙菊神秘地湊在翠翠耳邊,聲音梗梗地說:“翠翠嫂子,我想呀,那個叫田濤的男生,準(zhǔn)是給人家塞了紅包!這一次,咱們?nèi)绻芙o人家塞個紅包,旦旦的合格證,肯定就能領(lǐng)了……”

翠翠忙說:“省里咱有熟人??!熟人還要紅包?”

仙菊仰起臉,撇撇嘴,嘻嘻嘻不住地笑。笑罷,便說:“當(dāng)今,臉面哪比得上紅包啊……”

不知啥時,靈葉嬸神奇般地出現(xiàn)在她倆面前。她倆的話,看樣子她是全聽到了。這會兒,她的臉沉得像一塊鐵,往前一邁步,大聲說:“別看我老了,可是,紅包是個啥東西,我也知道!紅包不就是錢嘛!塞錢就是給人家行賄。我干不出這事!我不能害人家娃娃!不辦就不辦吧!不辦就不辦吧!要咋哩呀!”話畢,又扭身又回屋里去了。

美術(shù)測試,終于有了時間。翠翠得到這個消息后,臉上便增添了喜色。旦旦的美術(shù)老師還跑到家里給她鼓勁,說旦旦的美術(shù),肯定會比音樂好。去吧!這一次準(zhǔn)能拿回合格證!她說著,還很神氣地?fù)P起手,朗誦詩歌似地大聲道:大膽去吧!我期待著我們的這位美術(shù)大師快點成長起來!翠翠站在一邊,連聲咯咯笑,笑得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細(xì)碎的汗珠。

一轉(zhuǎn)眼,動身的日子就臨近了。但翠翠卻犯了難。她皺著眉頭想,這次,媽如果還要去,咋辦?果然,動身的前一天,靈葉嬸說:“這次,旦旦去考畫畫,我也要去!”

翠翠忙問:“還是你和旦旦倆去?”

靈葉嬸說:“不,還有你,咱們仨一塊去。你在外面打過工,認(rèn)人寬,興許還能碰見個熟人……”

翠翠笑了笑,欲言又止,最后總算沒說出什么。

靈葉嬸會意,便說:“給人辦了一輩子事,從來都沒落過馬。上次,事情臨到自家頭上了,卻沒有辦成。想來是自己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所以,這回咱倆一塊去,只要能順順利利地把旦旦的合格證領(lǐng)回來,我這顆心就算放下了?!?/p>

靈葉嬸和翠翠、旦旦動身的那天早上,天很藍,太陽很紅,再加上鄰舍們聞訊都來送行,巷道里到處彌漫著熱氣騰騰的氣氛。

五天后,他們一家人又回到了離五斗村不遠的長途汽車站。下了汽車,靈葉嬸,一眼就望見了自己的村莊。這次回來,她的情緒特別高漲,邁著大步,咚咚咚地走在前面,她急切地想見到眾鄉(xiāng)親,向他們報喜,告訴他們自己帶著自己的孫子,領(lǐng)回了美術(shù)合格證。

靈葉嬸一家人走進巷道,聚攏在巷道當(dāng)心的鄉(xiāng)親們,“忽”一下,向他們撲了過來。沖在人群前面的仙菊拍著巴掌,笑著說:“我估算得沒錯吧!估算著你們今天能回來,真的就回來了!”她拉住靈葉嬸的手,左右看了看,說:“這回準(zhǔn)是打了勝仗,給旦旦領(lǐng)回了合格證吧!”

靈葉嬸笑著說:“你怎么知道?”

仙菊說:“你的臉上就寫著哩,我還看不出來??!”

靈葉嬸點了點頭,說:“是!是!咱旦旦是領(lǐng)回了美術(shù)合格證啦!還是人家的老師知底,旦旦的畫畫就是比唱歌好。要不,合格證能拿得這么順利?咱旦旦是第一批領(lǐng)的!”

確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靈葉嬸這大年紀(jì)的人了,在外面既操心,又受累,還乘火車、搭汽車,爬高望低地匆忙了幾天,卻仍然滿有精神,回到家里,還沒坐定,尾隨而來的鄉(xiāng)親們,就涌下一院子。靈葉嬸拉開黑提包,把在省城買回來的花花綠綠的奶糖塊兒,分散給大伙,還連聲笑著。仙菊說:“嬸子,這下你的心里平和了吧。旦旦領(lǐng)了專業(yè)合格證,咱巷里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就要出在你家啦!”

靈葉嬸說:“那倒是??!若是沒親眼見,我的心里還沒底。這次,翠翠領(lǐng)著我也到考試現(xiàn)場去啦!咱旦旦畫的畫兒,我也看啦!一看他的畫,我的心里就定了調(diào),旦旦準(zhǔn)能領(lǐng)了合格證,果然,就領(lǐng)了!”

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靈葉嬸說:“但等得咱旦旦從大學(xué)里畢了業(yè),你們各家,誰的家里需要畫兒,咱旦旦全包啦!”

“好!”“好!”有幾個人都叫了一聲。

于是,屋子里又暴起了一陣歡笑聲。

一連多天,靈葉嬸都處于極度興奮中。她笑聲亮了,話也多了。巷道里總能見到她的身影。鄉(xiāng)親們都說,孫子快成大學(xué)生了,靈葉嬸興奮得連夜里也睡不了多會兒,就醒過來了。靈葉嬸聽了這話,連聲嘻嘻地笑。

說來也真是掃興。就在靈葉嬸高興得整天都想笑的時候,耳邊卻吹來一股冷風(fēng)。這股冷風(fēng),據(jù)說是先從仙菊嘴里吹出來的。什么冷風(fēng)呢?唉,說來真讓人心顫。靈葉嬸一聽臉就瘋了。那天天黑,她剛走出大門,就碰上兩個人從她的身邊走過,因為夜色的遮蓋,她沒看清是誰,過路的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要發(fā)現(xiàn)了,他們肯定不會說。只聽得其中一個人說,當(dāng)今,出門辦事,離不了紅包。旦旦這次,不也給人家塞了紅包么……這話像一家伙把靈葉嬸推進了冰窟里,她打了個冷顫,扭身就往回跑。一進二門,她就喊翠翠。翠翠正在他房里,聞聲就乒乒地跑了出來。靈葉嬸走進自己的房間,順手“咯吧”一聲拉亮電燈,又“忽”地掀起炕簾,搭在一邊,扭身坐在炕沿上,等待翠翠一走進門,她的嘴唇止不住顫動了兩下,才說:“翠翠,我、我想問、問你個事……”

翠翠忙說:“啥事呢?”

靈葉嬸長吁了口氣,說:“有人說,咱們這次去省里,也給人家塞、塞了紅包兒?”

翠翠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慢慢低下頭來。

“能有這事么?”靈葉嬸又問。

翠翠“嗯”一聲,半天,才為難地點了點頭。

靈葉嬸的臉,立刻脹得通紅,她嘴唇抖動著說:“咱咋的能干這事??!旦旦又畫得那么好……”

翠翠說:“成績是成績,可是,咱要的是合格證。要不,合格證能第一批就發(fā)下來么?”

靈葉嬸立刻“咚”地一聲,仰面撂倒在炕上,過了很一會,才又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那聲音,似乎在哭。

責(zé)任編輯:何超鋒

猜你喜歡
合格證翠翠熟人
健全機制增強農(nóng)產(chǎn)品合格證開證意愿
“食用農(nóng)產(chǎn)品合格證”改名為“承諾達標(biāo)合格證”
Life Story
俄羅斯MC-21-300客機獲得型號合格證
翠翠
和熟人相處之道
翠翠的心事
初遇二老儺送
初遇二老儺送
食用農(nóng)產(chǎn)品合格證管理試點展開
禄丰县| 毕节市| 兴文县| 孝感市| 陈巴尔虎旗| 黄骅市| 大悟县| 云南省| 乌拉特前旗| 顺义区| 金坛市| 资溪县| 安新县| 乡宁县| 新乡县| 罗田县| 曲阜市| 莱芜市| 无为县| 望都县| 思南县| 台州市| 张掖市| 雷波县| 延津县| 潜江市| 保定市| 广水市| 嫩江县| 林周县| 乐清市| 理塘县| 绥中县| 那曲县| 长子县| 仪征市| 长沙市| 永福县| 南召县| 诸暨市| 河西区|